男孩和同伴悄悄地在花田里穿梭,一边弯腰留意着远处神庙边上的人群,一边渴望着再更近一步。
“好了好了,不能再往前了……劼崖,你回来!”
男孩故意不理会同伴的制止,就像是进入了一场伟大的冒险。
他埋头钻进了花丛,只寻着一个方向一路往前,汀兰的花朵被他折断了无数,一时间,清甜的花香越来越浓。
女孩站在人群的最后端,原本在祝祷声里发着呆的她,听到了不断靠近的声响,悉悉簌簌,就像是一只个头不小的野兽。
女孩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女人,见没有人留意到自己,便小心翼翼地转过了身。
一时间,劼崖从花丛里冒出了半个脑袋,正好对上了女孩诧异的眼神。
居然可以这么近!
劼崖的脸上沾满了汀兰的花粉,女孩看着他闪动的眼睛,还有嘴边止不住的骄傲神情,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劼崖急忙伸手按住了女孩的嘴,慌乱中顺势拉了她的手,将她拖进了花丛。
“你干什么!放手!”
女孩也怕惊动了其他人,只能压低了声音恼怒地骂了一声。
劼崖傻乎乎地拽着她的手,女孩似乎比他还高出了半个头,两人就这么肩靠着肩,这么近的距离,连女孩忽闪的睫毛都能数得清。
他完全是愣住了,这可是自己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就像是在梦里。
“喂!你是傻瓜吗?”女孩挣脱出自己的手臂,看着眼前的这个野小子憋红了一张脸,又不禁笑了起来,“你不能到这里来,要是被发现,你就惨了!”
女孩隔着花枝朝外望了望,劼崖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
“新娘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他顺着女孩的方向慌乱地看了看,却也只是前后交错的人群。
在半里城,新婚的祈祷从日出的时候开始,一直持续到日落。
所有的女人会聚集在新娘的身边,唱着长长的祝祷歌,为宁静和幸福而祈祷着。
男人当然不允许加入,甚至连看一眼都不行。
直到大地的明灯亮起,新郎才能带着欢呼的人群迎出新娘,一夜的歌声和美酒,婚礼这才算是真正的开始。
“有什么好看的,还偷偷摸摸地跑进来,真搞不懂……我都快累死了!”
女孩较真地抱怨着,无论是皱在一起的眉,还是微微跳动的双眼,都激发了男孩心底无限的勇气。
他伸手将女孩再次握在了手里:“来!”
他朝身后点了点头,夜晚的风从海上吹过来,甚至还带回了海鸟的声音。
女孩看着他轻轻浮动的发丝,还有远处逐渐暗下去的花丛,隐约的灯光和男孩眼里的神色似乎是一样的。
祈祷声快到最后一段了,思考的时间似乎不多,眼前这张意气风发的脸是从没有见过的,无论是父母的管教还是日夜熟读的书本。
就像是一直在期待的事情,就像是,在梦里。
女孩松开手掌顺应地拉起男孩温热的手,两人就这样消失在了花丛中。
直到祈祷的歌声结束,迎亲的喧闹不断靠近,同伴还呆呆地趴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先逃。
劼崖带着女孩突然就窜了出来。
“看!”
他紧紧地拉着女孩的手,把它举过头顶,脸上有着胜利者的笑容。
“你也太酷了!”
三个小小的人影在花丛里狂奔起来,再也抑制不住的兴奋变成一声声喜悦的叫喊。
头顶的星光渐渐变得灿烂,三个人就这么向前跑着,花田没有尽头,而梦里的人,似乎永远都离不开这个夜晚。
就这么向前跑着,也不知道要去到哪里,只是再也不要停下来。
“我叫子兮,我们会再见面的……”
“好香……这是什么花?”
“温柔的力量,说不定可以改变世界!”
“我才不想被选中!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记忆如此真实,也可以在某一天轻而易举地变成梦境。
同样的夜晚,劼崖却不知道黑夜已经来临。
他回到了半里城的暗道里,一待就是好几日,哪里还看得见日升月落的轨迹。
他很快找到了记忆中的这个地方,身前的石板,往上一共是三十二块,在第九块的右上角,那里,刻着歪歪斜斜的两个字。
“子兮。”
曾经那个敢于冒险的男孩,在花田里遇见了那双星星一样的眼睛,然后不顾教义的约束,独自一人来到了这个地方,把所有的想法都刻在了墙上。
“你离开了这么久,谁都知道不可能再见,一定是我看错了……”
劼崖自言自语了一阵终于顺着墙角颓丧地卧倒在地。
没有一丁点光,也不知道天色是明是暗,如果就这样死在这里,说不定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在心里嘲笑着自己。
明明知道是幻觉,却依然执着了这么久。
她不会回来了,就算真的回来,也不该是那副样子。
的确,如果就这样下去,眼睛会在黑暗里逐渐枯萎,变得什么也看不清。
然后身体开始不着地,整个人像是慢慢浮了起来,但心里的感觉却是真实的,一种想要求死的挣扎感,有力地撞击着自己的胸腔。
那种细微的力道,在耳畔被放大,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人走近的声响。
“嘀嗒……嘀嗒……”
空旷的暗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裙角拂过墙面,甚至是耳边碰撞的珠子。
劼崖觉察到了远处的响动,却再也没有力气,连抬头都不行。
他就这么听着这个人走近,濒死的感官告诉他这是真实的,但内心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这是个自己所熟知的人,眼神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从黑暗里走来,脚步坚定,仿佛是能看清他所在的地方。
遥远而期盼的距离,这个人终于在身边停了下来,弯下身,一张脸,刚好落在可以看见的角度。
“你来了……”
虽然不再是小女孩的模样,但劼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这是自己心里的话。
“是……”子兮像是听到了,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别动!没关系,你心里想说什么,我已经听到了……”
6。 执手的交付【下】()
劼崖突然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眼前的这一切再好不过了,就算是幻觉,至少眼前的这个人,看起来是真实的。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子兮弯腰拉起裙角,把头软软地靠在劼崖的肩上,刚好藏住了脸上的表情,“我在那边过得很好,你不必担心,院子里有株白色的梨花,而且……比汀兰还要美。”
“那就好……”
“你不能陪我,我并不会怨你,我离开了这么久,你也该安下心……劼崖,你可以一个人活下去。”
劼崖的那颗心突然就沉默了,一个人活下去,确实有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可是,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地道的深处传来流水的滴落声。
“滴答滴答……”
在石板上用力地撞击,劼崖的念头和他的人,就像是被劈成了两半,身体的某一部分想要说:“好啊,那我就放心了……”
可是疲惫的感觉却在无限地抗拒。
分明是想求生,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心跳的频率在不断地加快,最终还是放弃的念头占了上风。
嘴上说不出来,心里却在一个劲地大喊:“没错,你当然可以这么想!反正这辈子不可能再见面了……你让我怎么办?整个半里城死了那么多人!你还叫我好好活着,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快让我死了吧!让我死!”
“死了就好了吗?”子兮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他的胸口,“要是死了,所有的一切,就从你的心里消失了,你难道不怕忘了我?”
“忘了又怎样!我不要一个人活着……所有人都死了,我一个人,你让我怎么办?不要让我一个人,求求你……带我走吧!”
“看来这招对你不起作用……”
子兮冷不丁地坐起身来,一改之前温婉的模样,用那双大眼睛看着他,温顺的手贴在他的胸前:“不如……这样好了。”
那只手非常冰冷,顺着劼崖的衣领滑落进去,劼崖的心被它牢牢握住,突然就停止了跳动。
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掐住喉咙的野兽,连死都需要去哀求。
这种耻辱有多可笑,悲痛加杂着屈辱一起袭击着他的理智。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不见了,子兮低头看着蜷缩在墙角的这个人。
胡子拉碴,衣衫破烂,浑身散发着腥臭,泪水在布满淤泥的脸上流出两道清晰的纹路,眼睛里除了恐惧就只剩下绝望,这哪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
“怎么偏偏选到你了,瞧你那模样,一点儿用都没有!”
她迷迷糊糊地嘀咕了一句,指尖微微用了力。
突如其来的疼痛告诉他这一切不再是幻觉。
他开始歇斯底里地吼叫,整个人都在颤抖:“你不是她!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滚!快放开我!”
“闭嘴!”
眼前的这张脸开始变得冰冷,这样的神色是在年少的记忆里从未有过的。
她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满脸的喜悦,仿佛对这个游戏格外的痴迷。
“让我听听……什么?不可能再见了,它不想一个人活着?呀!好单纯的感情,还真是个小孩子!你以为小时候说好的事情能当真?只不过牵了一回手,也不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不过,还真是痴情呢……嘻嘻,我才不会同意呢!”
“闭嘴……你给我闭嘴!”
心底所有的秘密被窥探得一清二楚,还任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出来,这么随意的口气,像是在讨论着什么琐碎的事。
珍视的一切被践踏到了如此的地步,劼崖猛地抽动着自己的手指。
他想要掐死她,用尽最后一口气,一点一点地撕破她的皮囊,再看看到底是谁,可以用那张嘴,一再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嘻嘻……没想到那么懦弱的人也会发脾气呢……”
子兮留意到了他的反应,发出了小女孩才有的笑声。
她把脸凑得更近了些,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咦?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好奇怪……怎么办才好呢?”
她开始露出惊慌失色的神情,伸出一根手指慢慢地咬在嘴里。
劼崖的心被她握在手中,整个人像是被死死地抵在了墙上,根本没有动弹的余地。
“怪物!你这个怪物……快放开我!”
那颗心开始冲她咆哮,她也没有发火,反倒是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真奇怪,那么久没见,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我这个样子……况且,你不是想再见到她?那你为什么会害怕呀?”
“我会害怕?开什么玩笑!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哈哈哈……撒谎!你骗不了我!”
眼前的这个人立马较真地吼叫着,加上奇怪的嗓音,十足是个被人夺走了玩具的小孩。
她愤怒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仿佛这样就可以掐灭他所有的心气。
“你放我走吧……求求你!”
这颗心依旧喃喃地念叨着。
“我偏不!”她突然又变得很调皮,幽幽的声音在暗道里发出了回音,“既然你那么想死,我偏要让你生不如死。”
她握住心脏的那只手,再往下探了一两寸,找到了一块凹凸有致的地方,紧紧地拽住了。
然后突然往回一抽,那颗心“噗”地一声,就这么从胸膛里被拉了出来。
就像是所有的绝望和难过都被抽走了。
劼崖低头看着自己的心,静静地躺在她的手上。
什么都没有了,情绪,或者是盼头,被空白迅速占领,只是作为一个人,只是存在着,只剩下这一种感觉。
“我想要活下去,而不是像一条狗,就这么烂在这里。”
劼崖听到自己的嘴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既然所有的感情都被拿走了,那就没有了痛苦。
一时间,鲜活的感知又回来了,听到了遥远的风声,还能触摸到眼前这个温暖的人。
“好孩子!”
子兮再次回到了那副温婉的样子,把那颗心拿在手里细致地把玩,直到劼崖逐渐恢复了生气:“这颗心我带走了,在今后的日子里,无论遇到什么,它的伤痛,只会被一点点地抹平,直到你不会再有触动,你就有可能遇见她……记住这句话,然后活下去。”
“我会再遇见她?”
“只要你帮我做好一件事,我就可以让你再遇见她。”
“什么事……”
“找到一个人,一个女孩,她的身体里会有转世的北火。”
“我怎么知道她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北火是神灵的泉眼,你会得到提示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我又能得到什么……”
“把她带回剩都的神庙去,那里有通往神域的大门,把她交给我,你自然会得到你想要的……找到她之前,你都不能死了。”
“我不能死?”
“你也不会死,你会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劼崖,答应我,就算是为了我,好吗?”
黑暗里,子兮把自己埋向劼崖的臂腕,就像是无数个从前,在这双手臂里寻求着温暖。
岁月会开始流逝,这个男人的容貌不会有任何改变,只是,他再也不会有任何感情,去用这双手,把爱的人留在怀中。
“行了!”
劼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石板,既然如此,这个地方,就让它连同记忆一起消失吧!
此时的他哪里会知道,从这个夜晚临近的时候开始,所有人都已经被锁在了命数的牢底,只是岁月的门需要慢慢打开,但这双控制的手,早晚会让人在黑暗里相遇。
无论是被迫向世人下跪的供奉者。
还是冻青城里惊雷一般一闪而过的公子哥。
再或者,那个女孩的名字,叫做明茉。
7。 神的时间()
“找到了……能够带我们找回北火的人。”
湖水间大红衣裙的小人突然睁开了兴趣盎然的眼睛,她在琉璃盅里跳转了身,一面晃动着脚边的玉石,一面转过头来看着四周围坐的人。
白袍老者把手中的琉璃盅倒转了方向,看着盅内只有寸高的小人正在挥舞着四肢:“北冥神,半里城已经失守……”
北冥神嬉笑着上下浮游了一会儿,又伸出一根手指搅动着自己的发丝:“没关系,反正已经争取到了想要的时间……至于北火……”
她在人群中寻找到一位白发的男人:“一旦熄灭,神境的大门就会关闭,所有的力量将从世上彻底消失,直到转世之人出现的那一刻起。”
白发男人叫做南戈。
“是……”他起身弯了腰,“空响堂一定不负众望……”
空响堂是一间长宽百丈的石头房子,因为空无一物,细微的响声都能传回震耳欲聋的回音,所以被叫做空响堂。
在常人眼里,守护安宁的空响堂,以及里面技艺精湛,抬手就能唤来风雨的人,不过是孩童时期的一种传说罢了。
没人知道空响堂的确是存在的,就像陆西人淳朴善良的信仰,和世代信奉的北冥神一样。
空响堂在哪儿?
只怕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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