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里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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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里山河-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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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头顶是终于从明茉身上收回了视线的劼崖,业火焚身的痛苦,他自然是比所有人来得更加清楚。

    伯玎的哭喊从上空极速地划过。

    惊起了树梢上的雪,簌簌地往下掉落。

    时间像是被冻硬的台阶,一步步攀爬上去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瞭望塔上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知道,下边成千上万只耳朵都在等待着这里。

    遥远的方向趁人不备闪过了一丝火光,像是信号一样。

    是时候加快进度了,傲赴抬起手来击了两下掌:“看来你搭这么大的台,反倒给人做足了戏……还真不错呀!”

    望舒在一旁被呛得脸色铁青,一巴掌拍在了身前的栏杆上:“都看好了!这个人私藏暗会乱党,现已自裁!这种不敢认罪自我了断的做法,背弃了教义,简直就是懦夫!”

    “你住口!”

    人群本来已经响起了议论,又被伯玎这一嗓子骂了回去。

    只见他怒目圆睁,脸上却又是哭笑不得的表情:“我好歹是个供奉出生的人,依照教义,就算是普通民众,也只有宗教厅有权宣判我是否有罪!你今天私设刑场,绕开了裁决,还逼死了黎先生,你触犯了教条,你可知罪?”

    话音刚落,瞭望塔前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吵闹,非议像是哄抢的臭虫,直接扑上了望舒的脸。

    敦子隔着栏杆朝下边看了看,汗水都快打湿了整个后背,他战战兢兢地凑到望舒跟前:“大人,不太妙啊!”

    一时间,肃穆的夜晚像是变成了嘈杂的菜场,明茉身在其中,斜眼看着四周你言我语地争论着各自的问题。

    可见这些人都是头脑愚钝的东西,几句话就被人牵着走,再来几句还可以推回原地。

    她迫切地想要对上伯玎的眼睛,就像她心里所想的那样,今晚这个跪立在台上的犯人,是否依旧是她所熟知的那一个人。

    正直,善良,乐于助人,值得信任。

    即使世上所有人都变成了敌人,但他绝对不可能。

75。 熔炉【上】() 
明茉在心底苦苦地哀求着:“快看我一眼!就一眼……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

    伯玎始终没有从瞭望塔上撤回视线。

    “你说呀!这到底是为什么!”

    泪水莫名其妙地就落了下来,小井在边上看着她这副样子,赶紧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谁知明茉终于忍耐不住爆发出了那一声呼喊:“你看着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伯玎被这一嗓门震得回转过身,一脸茫然地在台下四处搜寻。

    人群里只有那一个人沉默地看着自己。

    她的眼神既躲闪,又写满了期待。

    伯玎欣喜地露出了笑容,却又苦涩地收了回去。

    明茉还活着,她居然还活着。

    伯玎赶紧垂下了脑袋,心里反复思考着该这么去面对这位故人。

    至少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样子。

    就在这时,瞭望塔上的望舒终于等到了人声逐渐消停下去:“教义管束的,是我们自己人,你已经非我族类,还敢奢望上宗教厅?”

    伯玎听到这一声质问,缓缓抬起头来去看不远处的明茉,仿佛终于在她的眼睛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勇气:“你倒是说说看,我究竟犯了什么罪!”

    敦子立马挥手把话接了过去:“你身为目兹的供奉人,勾结暗会,造谣圣女失踪,还擅自蛊惑民众北上,以至于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就是因为你,有多少人背井离乡,最后死在了疫症手里!”

    “胡说!你们……你们是想把所有罪行强加在我一个人身上!你们根本就没有证据!”

    “你要证据是吗?”

    敦子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一声令下让执政团拖上了一个人。

    明茉一看觉得有些眼熟,小井在后边小声地提示她:“是画庄里的那个门童!”

    这个人缩头缩脑地看了看四周,像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盯在眼里。

    敦子只是让他说一下自己是谁,谁知这人居然莫名膨胀了内心,絮絮叨叨地仿佛真的上了台:“……黎先生那段时间古怪得很,你说我们横竖就只是个画庄,有客来自然是大开门地欢迎,可他居然吩咐我们严格盘查,我可是挨了不少耳光!到后来,就是南境大门关上以后,他就很少露面了,还不准我们往他那里去,我本来没多想,直到那天有个人女人来找他……”

    明茉和小井在下边跟着揪起了心。

    “什么女人?”

    敦子赶紧插嘴问他。

    “那天天都快黑了,我只觉得那个女人鬼鬼祟祟的,说是黎先生让她来拿什么图纸。”

    人群瞬间响起了一阵议论,台上很快又上来了几个人,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一共打开了五张画像,画的全是形色各异的女人。

    画上的女人伯玎一个也没见过,自然也都和明茉长得不像。

    “你仔细看看,是哪个女人?”

    这时有人提了一盏灯过来,一手押着那个门童挨个走过去看。

    走到第三幅的时候,他突然“哎哟”一声拍起了巴掌:“就是她!”

    望舒心满意足地从栏杆前退开,敦子故弄玄虚地补了一句:“你确定吗?”

    那人朝着瞭望塔一个劲地点头:“大人……这么美的女人,我也就见过一次啊!死都忘不了!”

    白千在劼崖边上够着脑袋看了看,然后得意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晚书姐姐,你还没见过吧?”

    劼崖随意答应了一声,白千抬手把脸上的面具推上了鼻尖:“其实晚书姐姐可厉害了!这次多亏有她帮忙,不过……我从来没跟她说过话。”

    劼崖一瞬间就明白了,傲赴所说的下了个套,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白千还在那里继续问他:“你这个人怎么不说话呀!”

    劼崖已经一声不响地转过了头。

    台上的伯玎被完全蒙在了鼓里,一脸的冤屈逐渐变成了绝望,回头看着所有人质疑地盯着他。

    敦子挥手让那个门童下去,几句话就像是宣判了他的死刑:“这个女人就是刺杀季大人的凶手,她从剩都逃走一直了无音讯,直到在你的门前现了身,我问你,我说的是否属实?”

    伯玎自然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执政团如今坐实了他与暗会之间的关系,更是决定趁势逼问到底:“我问你……你究竟把她藏在了什么地方!我说的是否属实!你认不认罪?”

    晃眼看到就连此刻的明茉,都不敢相信地移开了自己的眼睛。

    敦子又问了一遍:“你背弃了神明,背弃了我们所有人,你到底认不认罪?”

    伯玎心里仅存的那一点憧憬,都被这帮人无情地踩了下去。他闪躲地垂下头,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感受到了刀子一样的寒冷。

    今夜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个了断,更何况凶手的下落至今仍是个谜。

    所以瞭望塔上一刻也没有停:“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我相信大多数人都是清白的……所以这下边若是有误入歧途的人,我希望你能勇敢地站出来,不要连累了你的家人……因为蒙蔽自己最亲的人,是无耻,也是无法饶恕的行为!同样的,要是有人知道乱党的下落,问着你的心,你的虔诚,你必须对我们的神保持忠诚,把他指出来,就是替他赎罪!他一定会得到教义的宽恕,我们也会重新接纳他,一切从轻发落!相反,如果你们一直保持沉默,我敢保证,你所保护的这个人,今晚绝对回不了那片河岸!”

    恐吓的力量自然最有效,更何况在雪地里冻了这么久,人群立即蹿起了一阵哀求。

    无论那个人在哪儿,无论是不是你,赶紧站出来不要连累到他人。

    所有人的想法紧紧抱成了一根绳,每一次有事发生的时候都是这样。没有人会自愿挺身而出,为自己,也为解脱目前的境况。

    曾经敢于这么做的,现如今被扒光了衣服,羞耻地跪在那里。

    只是所有人都低估了一个人可以刚直到什么程度。

    伯玎一站起来的时候,整个河岸都安静了。

76。 熔炉【下】() 
这天夜里,三万多双眼睛都汇聚在一个人的身上,只有瞭望塔顶端的劼崖,看到了河岸那头的动静。

    像是一张长毯从半空中揭开,大地间突然亮起了不计其数的火光,缓慢有力地向这头逼近。

    他站起来舒展着腰身:“他们来了……”

    白千赶紧将脸上的面具重新戴了回去,然后从地上抱起那捆油纸交到了劼崖的手里:“呐!在你觉得合适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等你的信号。”

    透过窗洞可以看到火点围合在了执政团设立的包围圈附近,然后正中的位置,反复明灭的那盏光,一共闪了七次。

    大军已就位,就等将军拉开战旗。

    刑台的中央,伯玎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站了起来。

    敦子胜券在握地说道:“念你曾经在神庙里侍奉了这么长时间,你可以在死之前向众人陈情,以减轻自己的罪孽。”

    在他说完之后,伯玎的声音很快响彻在雪地里,台下这么多双耳朵全都听了进去,一字一句,犹如利箭贯心。

    “没错,是我说的,是我……我让目兹的百姓到剩都去,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明明收到了剩都的神谕,上边就是这么告诉我的!黑烟消失,北火也熄灭了,神不会再庇佑我们!还有……半里城的人都死了,陆东的军队就快就会过来!他们隐瞒了入侵的消息,把中立之墙关上,你们想想……就像上一次黎明预案那样,一关就是好多年!的确是挡住了暗会的人,说不定还能断了陆东人的念头,剩都倒是保住了,但是你们!难道不是把你们活生生地送进了敌人的嘴里?整个半里城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啊!到时候大军北上,这面墙就算是被血涂红了,他们在里面,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痛痒!”

    人群里一片死寂,突然某个方向响起一个人的声音:“他说的都是真的,我哥哥一家都在半里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四下里一片哗然,刑台周围看押的执政团赶紧竖起了手中的长枪。

    敦子立马探出头,伸手一指冲着边上的刽子手大喊:“一派胡言!快……给我堵上他的嘴!快啊……”

    刽子手站着没有动,敦子话一说完发现不太对劲,所有人愣愣地看着他,然后马上开始窃窃私语。

    他回过头来看见旁边的望舒脸都白了,心想这下全完了。

    望舒咬牙切齿地点了两下脑袋,敦子被吓得一脸全是汗,惶惶不安地挪到望舒跟前弯了弯腿,想跪又没能跪下去。

    台上的伯玎没有丝毫畏惧:“我有什么错,我为了让大家知道实情,我为了让所有人活下去,就我一个人说了实话,我到底有什么错!”

    情绪突然高涨。

    伯玎接着大笑了几声:“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是山羊!因为它们是最容易被驱赶的东西……”

    离明茉不远的地方有个男人激动地挥舞着双臂:“你不能死!”

    这一声呐喊像是一口热血喷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伯玎朝着那个人快步走到了台边:“我不能死?我当然不会死……我绝对不像畜生一样束手就擒!我的双手还在这里,我要用它们去抗争!你绑住我我就撕开身上的绳索,你把我关在外面我就推倒这座城墙!黎先生已经死了,他是为了保护我……今天要是我把头放在这里就可以唤醒你们,又有什么不可!”

    沸腾的呼喊像是突然扎进大脑的钢针刺得人耳膜发疼,这群人原本老实站了一天,被他这么几句话一说,仿佛一盆沸水醍醐灌了下来。

    望舒畏惧地退了两步,迟疑着转过身来,又用手指狠狠地戳了戳敦子的前胸:“你都看到了,给我好好在这儿站着!要是收拾不了……我活剥了你的皮!”

    然后他甩手就从瞭望塔上准备下去,从傲赴边上经过的时候稍微停了那么一小会儿,侧过脸来防备地看了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叵测。

    “这下你满意了?”

    “怎么?”傲赴立马讽刺地接过话,“你想杀鸡给猴看,事先也没跟我知会一声,这下要是其他人问起来……你说我该怎么办?”

    望舒脸色阴暗地咧了咧嘴,然后招手叫上了后边的人:“给我听好……从此刻起,严守南境大门,谁也不准放进来!”

    “是!”

    那人答应之后又停下了动作,偷偷摸摸地瞟了一眼傲赴。

    望舒用手拨拉了一下自己胸前的吊坠,上边是那只微笑的羊羔,他知道傲赴的东西留在了剩都,所以抬脚从旁边跨过去的时候:“凡是想混进来的,一律截杀……无论是谁!”

    随后望舒在南境大门外消失了踪影,傲赴心想他若是留在这上边,从岸口摸进来还得费些功夫,这么一走反而放松了警惕。

    此时万事俱齐,只差一捆好柴。

    于是他慢慢悠悠地走向了惊魂未定的敦子:“老虎走了,狐狸也不敢叫唤,大名鼎鼎的执政团还真是有出息……我今天也算是开了眼。”

    敦子听在耳朵里气得浑身发抖,什么话也没敢说,转身带着几个人就从塔上奔了下去,站在刑台上边朝下俯视了一圈。

    “你!”

    他就近挑了一个老头提着衣领拉上了台,然后从后腰里摸了一把刀出来架在他的脖子上。

    “住手!你想干什么……”

    伯玎赶紧出声制止。

    敦子手里的刀立马往下又逼了几寸,执政团的人瞬间一哄而上,架起长枪在台前一字排开。

    枪口几乎就在人的鼻子上,吓得所有人连踩着后脚直往后退。

    伯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这会脑门上都爆起了青筋。

    “说呀,接着说!造反是吧!”随后转头冲着下边凶神恶煞地怒吼,“反了你们!今天这是什么地方?”

    “我问你……”他提起手里那人晃了晃,“这是什么地方?老头……你看这是什么地方!你想加入那边是吧?好啊……我成全你!”

    他一手扳起那人的脖子就准备往下割,台下的长枪“咔嚓”一声竖起来发出了骇人的回响。

    只等一声令下,搞不好就是一场屠杀。

    前排立马有人尖叫着撞了出去,刚跑上一两步,人堆瞬间挤做了一团,紧跟着倒下去一大片。

    一个接一个就像是垮塌的地板,大多数人尚不知情,眼睛还盯在敦子的刀上面。

    那老头一看就是半百的年纪,两腿胡乱蹬了几下最后居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刀口离皮肉只剩一两寸的时候,人群居然整齐地抬起了头,视线越过这几人的头顶,惊恐地落在了瞭望塔的顶端。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脸上带着狼眼面具,正迎风缓缓打开手里的东西。

77。大地明灯【上】() 
傲赴一个人待在瞭望塔里,正当他挑起嘴角,背转过身的时候,一整块黑幕从天而降,严严实实地遮挡在了栏杆前。

    站在塔顶的人正是劼崖,他一手握住幕布的顶端,一手将它凭空抛了出去。

    一时间,幕布的另一头正正地落在了伯玎的身后。

    他由下而上扬起头来看了看,中立之墙上边出现了一个巨型的狼头,一眼发红,一眼雪白,俨然像是挂起了一面旗帜。

    “是半朽的狼头!是暗会!”

    立马有人认了出来。

    敦子这时才茫然地回转过身去,整个人一时半会全都僵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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