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里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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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里山河-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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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若欺也不肯让步,又接着进言:“是谁都没有关系,那不是正好?我既然敢和您做交易,自然是有我能做的事,这一点上,请不必担心,况且目兹那边的事情,您很清楚,难道真要把您女儿的性命,寄托在一堵墙身上?”

    肖衡依旧很迟疑,脸颊的肌肉不自然地抖动,又把头埋向了掌心。

    少女在身后悄悄地醒来,隔着他的肩头望着对面的方若欺。

    然后他又抬起了头,像是最后一次给自己找到了足以推脱的借口:“这件事,没有墨大人可不行,现在所有人都在找他……“

    “墨大人的行踪我们很清楚,”术清极快地打断了肖衡的话,“正如我一开始能找到您一样,而要让墨大人点头,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过了半晌,他终于是长叹了气:“也罢!我是不必对长老会再遵守什么规矩的……况且!倘若你真有办法化解了这些,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这几人的心中都落下了一块石头,晨曦在这时恰好进了屋子,照在方若欺的身侧。

    少女又埋下了头,偷偷藏起了笑容。

    ——————————

    另一边,劼崖正像一个孤魂一样四处游荡,穿进大大小小的临时棚区,扒拉开将死之人蒙在头上的破被单,从一张张快要腐坏的脸上,寻找着那个棠姑娘的踪迹。

    自从失去了那把刀,这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仅剩的理智,既然这是目前仅有的线索,那么姑且只能顺着寻找下去。

    可是找到了又如何?尽管没有直视这个问题,劼崖的心底也不可回避地泛起了疑问。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像一只宠物一样任人牵着鼻子走。

    “你要去找一个人……到这来!什么也别问……”

    绳子的那头到底是握在谁的手上,而自己为什么又要麻木地听从?

    “因为你没得选啊!”

    这是他心里给出的答案。

    的确,根本没得选,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其它人早就死了,以至于烧船也好,反抗也好,根本就是徒劳。

    到最后,落在后边的人,自然连选择死的权利都没有。

    没错!就是因为落在了后边,他根本就没得选,一开始毫无抵抗地被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事关子兮的一切又是个不容触碰的谜团。

    劼崖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这种确定感在心里一点点的膨胀。

    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其余的一切都好像被一种类似荒诞的东西抹去了存在的意义。

    记得当初是想一死了之,跟随所有人,也跟随自己的心。

    但是现在,记忆变得零碎,脑海中全是大段的空白。

    他又出现在这里,被人夺去了武器,漫无目的地寻找着那个男人的蛛丝马迹,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从走出了神庙的高塔,这些日子浑浑噩噩地就过去了。

    除了三个月之后的约定,身边所发生的一切都仿佛事不关己,太阳每天升起来又落了下去,其实就算马上离开所有的纷争,对他而言,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低着头,听从那条绳子所发出的声音?

    “你会再遇见她……”

    这是北冥神所说的话。

    这个遗弃了所有人的神,难道唯独就怜悯了你一个人?

    劼崖苦闷地笑出了声,他身旁的角落里,一个孱弱的老人正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不断有痛苦的呻吟从远处传来,一群人聚集在棚屋的正中,齐声念叨着祈祷的诗文。

    有五个人穿着和执政团一样的白袍,背着木质的长筒顺着人群的四周游走。

    他们低头查看今晚哪些人有幸活了下来,或者是确认尸体变硬的时间。

    每当有一个人死去,他们便从长筒里抽出一根旗杆,插在尸体的附近。

    不一会儿,清理的队伍会过来,顺着一排排的杆子将尸体搬到门外的焚化场。

    此时正有一个人背着长筒穿过劼崖的身侧走向那个老人,他整夜未眠的表情,麻木得像一个飘浮的影子。

    等这个走得远了,一个小男孩急急地跑了过来,拉了拉劼崖的袖子:“你别难过了,来和我们一起祈祷吧!他在天上会听到的……”

    这个小男孩裹着一身破烂的外袍,半张脸都被抓破了,全是黑青的脓血,却还是有着清澈的眼神。

    劼崖拍了拍他的脑袋:“我不认识这个人……”

    然后他支起了身子,小男孩却突然拉住了他的手:“你也是来找人的吗?”

    他见劼崖并没有回答,自作主张地翻看着劼崖的掌心,又大着胆子把另一只也拉过来看了看。

    “我明白了,”他扬起头十分得意地说道,“你手上也没有标记,你和那个姐姐是一伙的!可是她找到人以后就走了……”

    小男孩又换了副激动的表情,神神秘秘地要劼崖弯下了腰:“你知道吗?是我帮她找到的!我知道有人已经从这里出去了,要不了多久,我就不用待在这里了!”

52。 命运所致之处【下】() 
劼崖看着他一脸的兴奋和得意,低头抓起男孩的手看了看。

    右手的拇指附近,有一块圆形的烫伤,中间像是三只扭曲的叉子,四周是歪歪扭扭的小字,和外头悬挂的白旗一样。

    他蹲下来坐到了地上,刚好可以和男孩平视:“你说,有人出去了?”

    男孩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伤口:“那个姐姐说要找两个女孩,是今天才来的,我在这里待了好长时间,所以我都记得,不过,在她们之前,还有其他人……”

    他胆怯地眨了眨眼,张着嘴想了好半天,又问道:“哥哥,我可以相信你吗?”

    劼崖没有回答,他迫不及待地扑上来揪起劼崖的衣袖,眼眶里立即涌上了泪水;“求求你……那个姐姐和你一样,手上什么都没有,所以你也可以离开这里对不对,帮帮我好吗?”

    劼崖只能把他从怀里推了出去:“你不是说,早晚都不用待在这里,为什么又来求我?”

    他认真地回头看了看四周:“昨天是八十七个,今天是一百一十三,我不知道我会是第几个,明明和她约好了……说到就该做到不是吗?”

    这个男孩虽然嘴上说得很委屈,可是怎么也没有哭起来,这么小的年纪,不知道背地里哭了多少次,才可以在人前装作成熟而又苦恼的样子。

    劼崖沉重地叹了气:“你要我做什么,说来听听?”

    男孩急忙地从袖子下面抽出了一张白白净净的帕子:“是这个!请帮我带出去,交给一个人。”

    劼崖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是几枚快要干枯的种子,男孩在旁边欣喜地解说着:“这是汀兰!”

    “这是什么?”

    “是汀兰!一种很美的花,每年花开的时候,山坡上全都是……可美了!”

    男孩把双手举起来慢慢地比划出去,劼崖的视线里突然浮现出女孩一路奔跑的身影,她穿过漫山的汀兰,在花丛中踮起脚尖对着劼崖不停地大喊:“快来看啊!是汀兰!好美啊……”

    男孩在旁边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心:“哥哥……你怎么了?”

    他瞬间从晃神中回来,躲闪地埋下头,假装去看手中的种子:“你要我把这个,交给谁?”

    “交给我的妻子!”

    男孩十分坚决地回答。

    劼崖吃惊地抬起头,他一点羞怯都没有,再一次重复道:“把这个交给我的妻子……”

    “她在哪儿?”

    “我们说好了的!谁要是先出去,谁就在门外边等……你进来的时候看见她了吗?”

    劼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男孩一直急切地盯着他。

    这两个人,说不定今生再也无法相见了,劼崖看着他又开始抓挠着自己,突然间闪过了这个念头。

    他点了点头,万一这是能让男孩最后高兴的事情。

    “果然!我就知道!”男孩立马兴奋地大喊,又手舞足蹈地絮叨个不停,“十天前,她睡着以后,被那些人带走了,但是她没有被插上那种小旗杆,所以她肯定是病好了!她答应了要嫁给我,你看!这些种子就是她给我的……现在我还不能出去,但我知道已经很快了,请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她,让她放心,我还好好的,而且我一定会从这里出去,再亲自找她把东西要回来!”

    劼崖半晌都没有反应,男孩又急了,扯了扯他的袖子:“哥哥,求求你!答应我好吗?”

    男孩的眼中全是恳求,像极了一个人在黑夜中濒临尽头的求救,劼崖伸手揽过了他的肩膀,也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问自己:“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不相信!”

    “不相信?呵……不相信又有什么用?”

    劼崖嘲讽的表情,让男孩的心像是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他倔强地握紧了拳头,只管扯着嗓门大喊:“我就是不相信!我还不想死,我还想再见到她……就算她不在那里,我也一定会去找到她!“

    劼崖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整个人瞬间就颓丧了下去:“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但命这种东西,不可能让你好过,你没有办法,也想不明白,连认输都不行,哈哈……其实我也不相信。”

    “你笑什么?”

    男孩突然质问着,声音不停地发抖。

    劼崖只是摇了摇头,毕竟这么小的孩子,什么也不懂。

    “你笑什么!”他赶紧又问了一次,“我想活下去,我有理由活下去,这有错吗?难道我病了就该死,难道这么多人都该死吗?”

    他突然站直了身板猛地伸手直指着身后。

    这间棚屋横竖不过八十人,却是整个疫区最小的一块地。除了尚能起身的人都围在了中间,其余的不过是在躺着等死而已。

    在这间屋子里,祷告也只不过是说给自己听,让心再平缓一点,让怨恨再平息一点,以至于真的来临的时候,这件事突然就有了解脱的意义。

    说真的,好像并没有听到哭天抢地的道别,目送至亲的人离开,同时知道彼此很快又会再见面。

    如果有一个人突然站起来说:“我其实不想死!”

    那么劼崖现在所做的事情,无非就像是在告诉这个人:“你不想死又有什么用……”

    男孩又重复了一次:“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又不是害怕……但凭什么要我认输!如果一定要把我们分开,等我长大了,等我有了办法,我就算是把它劈开,就算是变成了鬼!我也要找到她!”

    男孩的誓言直直地击中了劼崖,头脑里像是有一块地方被撬开了口,喷出了心底的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齑粉,这样的行为他并不是没有过。

    不同的是,就算有了第二次机会,他依然选择了同样的屈服,所以男孩此时的话,仿佛是抬手扇向脸庞的耳光,他突然觉得在这个男孩面前,自己的退缩,只是件极其狼狈,甚至不堪入目的事。

    他手里还握着那几枚种子,他低头看了看,头脑里有几句话来回翻滚冲撞着脑仁,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还给我!”

    男孩冲上前夺回了那张帕子,有一两颗顺着他抢走的动作落了下来。

    劼崖赶紧弯腰去捡,男孩却在头顶铆足了劲地大喊:“不用你帮忙!明明那么多人……就你可以!我要是你,我绝对不会像你一样!”

    男孩眼神里的绝望被此时的愤怒一点点地淹没下去,他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牙缝里咬出几句坚决的话,转身跑走将劼崖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远处的祈祷声一直没有停,趁着此刻的沉默远远地飘了过来。

    “这个地方还需要你,去做一个勇敢的人……”

    “彷徨会欺骗,但我不会……”

    “如果由我来维护仅剩的善良,我一定高举着这份权力。此间没有不平等,你可以选择自己的那一方……”

53。 四号房【上】() 
不知过了多久。

    棚区前边的帘子被撩了起来,越来越多的杆子,还有来回穿梭的背尸队。

    视线顺着屋子扫一圈,此时已经明显不足八十个人。

    劼崖还僵持在原地,男孩掉落的种子还握在手里,他的脑海中麻木地重复着刚才的那一幕。

    男孩就站在这个位置,眼睛里全是恨意,牙齿狠狠地咬在一起,然后嘴角动了动,冷漠地吐出两个字。

    这个动作在眼前颠来复去地上演,他终于看清了,是“懦夫”。

    “等等!”

    劼崖突然就叫住了他。

    男孩也真的停下来,等着他说话。

    “相信我,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男孩当然没有回答,但劼崖还是觉得松了口气,他两手撑地站了起来,突然感知到当初陷入绝望的时候,那一刻的北冥神,其实正如同现在的自己。

    “我不怕!”男孩笑着摇了摇头,“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勇敢地接受,因为我又没说过会放弃,就算是被插上小旗杆,又能怎样?”

    然后男孩珍重地跟他道别,向后边退了两步,又停下来看着他。

    劼崖原本已经挥了手,却又说道:“算了,你又不是我,你当然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他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如果我是你,如果有人需要我,我会站在他们的前面,把坏东西都挡在外边!”

    这份神采飞扬的姿态,让劼崖不禁失笑:“你难道就不想想,为什么就选中了你?”

    “为什么要想?”他飞快地反问,“是我当然就是我,难不成还可以逃跑?如果真想知道,直接问不就好了!”

    “直接问不就好了……”

    劼崖木讷地跟着念叨了一次,这句话像是一双手,突然拨开了蒙在眼前的灰尘。

    的确,凡事总有一个答案,所以为什么不直接去问。

    当初子兮被带走的时候,他已经认过一次输,现如今不管是谁,既然将这把刀交到了他的手中,既然冲着他来了,管你是神还是人,他只用一脚踏进去,哪怕前方是道万丈深渊,哪怕要斩断横跨在脚下的所有山河,他也能把她找回来!他也有能力不放过任何人!

    纵然是因为被赋予了这种力量,这个人才可以如此轻狂。

    而一旦有了这样的心思,就像是火种破开了躯壳,眼神里瞬间有了坚毅的光。

    男孩在那头看着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漫天星河下奔跑的少年,脸上终于露出了宽解的笑容,头也不回地踏入了身后的光亮,逐渐消失了踪影。

    等到劼崖走出棚屋,凭借记忆从疫区的大门摸索出去,方若欺已经早早地带着骨刀等在了那里。

    术清站在他的身侧,这个女人,劼崖之前是见过的。

    不同的是,此时的她不再是一个透明的白影,而是确切存在的人。

    她率先打了招呼:“没想到,果然是你……”

    方若欺略带惊讶地问道:“你们已经见过了?”

    “在目兹的神庙有碰到过一次……”术清那双灰色的眼睛直直地落入了劼崖的内心,“当时我总觉得,这个人能看到我。”

    “看来你确实是个人,”劼崖说着上前了几步,低头看了看方若欺手里的东西,“你们和那个人是一路的?”

    “没错,”方若欺解开了刀身的束缚,再捧向了劼崖的那一方,“他把这个交给我,嘱咐一定要亲自还到你的手中。”

    劼崖并没有去接,只是抬眼问道:“既然从我这里抢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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