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不你来试试?”
他调笑着抬手捏住了棠姑娘的发丝。
两个人随即靠近了头,女人用手指按住他的唇角,轻轻地说道:“东边安置点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从自个儿的身体里抽出了一把刀。”
“什么来历?”
“还不知道,应该是近几日才出现的。”
“多留心……”
“是!”
“准备得怎么样了?”
棠姑娘微微挑了自己的眉毛。
“今晚好好表现……”
她依言退了半步,垂着头让傲赴先走。
远处庭院边上的小肆极其长眼地拉开了身侧的门,轻软的丝竹,夹杂着几声喧笑传回了河岸。
傲赴在门边抖落了肩上的外袍,零星的水滴甩上了半空,小肆赶紧弯腰下去捡了起来,嬉笑着把人迎了进去。
棠姑娘一直规矩地站在原地,这才继续动了身,等款款走到庭院跟前,妆匣子也送了过来。
她耐心地坐在了廊下,细细整理自己被雨水****的脸。
远处的劼崖自然什么也没能听到,只能看着这两人交头接耳地说完了话,又等棠姑娘梳妆完毕,此时河岸边伺候的人都已尽数退下了。
天空中滚过一声沉闷的雷鸣,雨势渐渐上涨,他正踏上了河面的圆木桩子,庭院的喧闹却被渐渐盖了下去。
仿佛是转瞬的时间,劼崖已经在梁上藏好。
只见这间屋子空间敞亮,四面都是光洁的竹墙,入门那一侧有两扇推拉的白门,怀抱乐器的艺人正跪坐在那里,身前遮挡着落地的长帘。
一群人围坐在中间的火炉旁,那火炉比一般的锅灶还要宽上许多,半截埋在地里,半截罩着琉璃制成的顶盖。
火光在里头一闪,房间里便会折射出剔透的光斑。
傲赴正起了劲地和身旁的女人喝酒,两人相互拍着手心,看谁先耐不住性子想躲。
他的旁边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胸前的衣襟开了一半,露出一枚吊坠,仔细看,是一只微笑的羊羔。
棠姑娘陪在这个男人的身边,支起了半截身子,去拿琉璃罩上挂着的酒壶,一边说着怪罪的话:“想不到望舒大人这么严肃,一点趣都没有!”
傲赴听见立马把话接了过去:“他还能有趣?跟在他后边的姑娘,还不都是被憋死的……来,到我这儿来!”
棠姑娘瞥了一眼傲赴伸过来的手,倔强地说了一声“走开”!惹得望舒斜眼冲着她仔细地打量。
对面比较靠近这头的,是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叫作敦子。
此刻他砸吧了嘴,自己跟着笑了起来:“……有趣!早就听说你有脾气,没想到果真如此。”
“我也听说剩都的傲大人谁都看得上,”棠姑娘故意摆出了清高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谁敢看不上您呢?”
还没来得及回这句话,望舒却夹在两人中间先笑了起来。
傲赴趁机甩脸撂下了杯子,敦子一看这苗头的不对,只能清了清嗓子问后边:“肖大人还没到吗?”
劼崖在梁上转头等着那边的人怎么回答。
望舒一说话,却刚好盖过了下人的声音:“肖衡哪里肯来你这种地方……”
劼崖侧过身子顺着房梁往火炉的方向靠了靠,衣衫上的水雾被热气蒸腾,随着动作“滴答”一下砸在了傲赴的手边。
傲赴半截手指都感觉到了那股凉意,他赶紧转头抓起桌前的那壶酒,仰头就下去了一半,又捂着嘴背转过身去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最后向后一摔,正正地倒在了旁人的怀里。
“怎么就醉了……”
有人凑上来看了看,拎了块冰冷的毛巾搭在了他的额头。
他虚着眼睛往头顶来回这么一扫,上边什么东西也没有。
而望舒在边上看着这个撒完了酒疯终于开始入梦的人,终于笑出了声。
45。 深夜宴()
棠姑娘眼下是离得最近的人,被这两个人的举动弄得糊涂,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敦子朝着她摆了脸色:“还不下去!”
“不用不用!”望舒却打断地摆了摆手,又拍着自己屁股边上的位置,“这位姑娘这么有趣,就待在这里。”
棠姑娘捂着嘴笑了笑,一手把裙子往上提了一截,一溜烟地贴着望舒坐了下去。
几个人前前后后地进了屋子,两三下就将傲赴一整个地搬出了门。
“查得怎么样了?”
望舒立即凑在敦子的耳边压低了声音。
“那个叫晚书的确实是从这出去的,”敦子瞥了一眼门那边,“可是和他好像没什么关系……”
棠姑娘好奇地问了一句:“晚书……那个突然出现的晚书?她怎么了?”
这两个男人都没有搭理她,敦子自顾地说了下去:“晚书从进来到被季大人领走,他都没在冻青城里露过面呀!”
望舒的眉头都快拧成了一根线,抬起一只手不断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嘴角轻轻地吐出了一句:“不可能……”
“不过倒是有另外一个人……”敦子这么一说,望舒立马又振作了精神,“听说季大人死后晚书见了一个人,据我所知,这个人和傲赴肯定有莫大的关系,而且这个人……眼下就在冻青城!”
“什么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好奇。
敦子拉着脸笑了笑,突然打响了手指。
门后边立即出现了一个女孩,被人架住了双手,一路拖进了这间屋子,然后像麻袋一样扔在了棠姑娘的脚边。
只见她半个身子都被打出了血,整个脑袋没了头发,后脑勺上挂着烫开的皮,正吃力地扭动着双腿,用血肉模糊的手指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冲着棠姑娘叫了一声姐姐。
“夏轻!”
棠姑娘听到后一声惊叫,赶紧扑上去把人翻了过来。
长帘后边的乐队此时已经撤了下去,围坐了半个火炉的宾客也纷纷离了席,硕大的房屋内就仅剩了这几个人。
劼崖寻找到了能看清的地方,发现被棠姑娘抱在怀里的,正是不久前穿着丝裙,行走在都驿街的其中一个。
“棠姑娘……”望舒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你这么有趣……快跟我说说,你主子今天让你来做什么?”
她满是恨意地抬了头,一手把人护在怀里,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发抖。
夏轻对着她哭喊了一声疼,她一下子就没了辙,猛地把人抱起来:“走!我带你回去!”
敦子在边上跟着起了身,捉住她的手腕往身后一扣,夏轻一整个从她怀里落了下来,顺着地面滚到了墙角。
“放开我!放开……夏轻!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放了我们!放了我……求求你!”
棠姑娘再也没了之前那副可人的样子,只管发了疯地挥舞着四肢,满是绝望地哭喊。
等她折腾得差不多了,望舒才问道:“我到底要干什么……你是他的人,没错吧?”
她猛地收住了声,一双眼睛全是防备与恐惧。
望舒只管盯着她的脸慢慢蹲了下来,还用指尖抹干了她的泪水:“他找人办事,靠得基本都是钱,也就是说,你们的主子,是钱……明白吗?什么灰底联盟,就像蜘蛛网一样,稍微一丁点火星就全完蛋,你不会舍不得背叛他吧?”他呵呵地笑个不停,又突然抬起一根手指,“啊!对了……你看看,你还有两个妹妹,她们都被我放在了疫区,要是你乖乖听话,我保证今晚就有治疗的药汤……你觉得如何?”
棠姑娘无神地张大了嘴,整张脸都白了,然后突然声嘶力竭地捶打着地面,一边叫骂着,一边冲着望舒扑了上去:“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敦子在后边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拉回了原地,棠姑娘痛得双腿乱踢,整个人都快变了形。
劼崖在屋顶马上倾下了半个身子,一手摸住了身体里的刀。
望舒却摆了摆手,敦子赶紧将她放开。
“……你看,你的人和杀害季大人的凶手见过面,据我所知,正是在你们的帮助下,这个叫晚书的女人才逃了出去,不过她在哪里我并没有兴趣,只是你为什么就不能承认和傲赴有关系呢?我其实就是想要证据……证据,明白吗”
棠姑娘听到这里慢慢静了下来,隔了好一会儿,才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你保证?我妹妹……”
“我可以亲自送你去见她们。”
得到了应允,棠姑娘重新振作着坐起了身,又偷偷看了看傲赴被抬出去的方向,才说道:“他要我趁机透一个消息给你。”
望舒心满意足地端起酒杯嘬了一口,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事关墨大人藏身的地方……”
“这么说,他果然是知道了?”敦子在旁边搭着话,“不过如果是灰底搜罗上来的消息,他完全可以直接告诉你……”
望舒斜眼看了看棠姑娘,她揉搓着自己的袖子,紧张得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敦子催促了一声:“快说!”
她赶紧开了口:“因为那是假的……那个地方,已经埋伏好了人……”
“那真的又在哪儿?”
“真的……”棠姑娘哆哆嗦嗦地看了看后边,一副又要再哭的样子,支吾了好一会儿才把话说完整:“墨大人已经死了……尸体埋在城外边,离中央大道大概还有半天的时间,那里有个半圆形的小水塘。”
“死了?”这下轮到望舒瞪大了眼睛,“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据说找到的时候,已经没命了,还有他的夫人和女儿,所以才偷偷把人给埋了的。”
敦子在边上看了看望舒的脸色,心下也知道棠姑娘再也没有了能问的价值,赶紧叫人把她给弄了出去。
望舒依旧没说话,他回来后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人死了可就不好办了呀!”
“谁说的?死人也有能用的地方。”
敦子半懵半懂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外边:“那个女人,是不是不用留了?”
“不行!”望舒一边说着一边起了身,“我可是个守信的人,况且……这人要是死了,不用等到明天天亮,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最后安排了执政团包围了消息中的假地点,又背地里叫了几个脚程快的,连夜出了冻青城。
等到望舒带着敦子撤离了这个地方,劼崖才翻身下了房梁。
这一晚,也才过去了一半。
整个城市睡意朦胧的时候,望舒果然依言把棠姑娘带进了疫区,只是一进那道门,他立马抽搐着换了表情。
此时所有人都很清楚,凡是进了这个地方,哪还有活着出去的道理,况且驻守的还是望舒自己的人手,无非是等同于把她丢进了死牢。
他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狂喜:“我不信你真有本事把人从这弄走,等我挖到了墨大人的尸身,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46。 转角()
“这么难,我才不要学!”
剩都的神庙里,珠儿一手扒掉了头上的朱钗,嘴翘得老高。
一圈人围着她都不敢接话,只有为首的穆津,从袖子下边抽出了一根破旧的戒尺:“这东西,你知道打过多少人吗?”
珠儿紧张地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尺子,忍不住拽紧了那根朱钗。
穆津极其严肃地说了下去:“凡是被它打过的人,最后都乖乖地听了话,因为这东西只要一落下去,一定会见血,到时候连痛都喊不出来。”
听她这么说,珠儿一眨眼就要哭似的,接连往后退了几步,却被穆津挥手蹿上来的人一把捉住。
“再敢说这种话,我就敲断你的腿,让你这辈子都做个废人!”
离珠儿最近的,是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丫头,却一脸沉稳的样子,她赶紧拽紧了珠儿的手,贴在她耳后悄声地说道:“快跟穆大人认个错,快呀!”
“凭什么!我又没错!”
她大着嗓门回了一句,虽然心里怕得不行,却依旧假装嘴硬。
“那好……”
穆津挥着戒尺指了指她的手,那个小丫头果然很快撩起了珠儿的袖子,把它固定在了半空。
“为什么啊!我为什么要学,你为什么要打我!我不要……我就不要……”
这么小的年纪,还没打下来就吓得嚎啕大哭,等到穆津真的挥起戒尺“啪”地一声甩落在她的掌心,她却突然咬牙收了声,只忿恨地瞪圆了一双眼睛,泪水“霹雳啪啦”地往外滚。
“知道错了吗?”
穆津慢悠悠地问。
一时间,手上浮起了一道血印子,就连那根朱钗都被打落在了地上,珠儿却依旧不肯松口,极其有骨气地扭过了头。
“很好!”
穆津随即抬高了自己的手,正准备更使劲地抽下去,身后却突然有人出声制止:“好了好了!穆大人,这样教下去,只怕适得其反呐!”
穆津停下来回头看了看。
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站在不远处用一根藤杖支撑着自己浑圆的身体,肥胖的脸盘盖住了脖子,两根肿胀的手指抬起来,慢慢揉搓着自己的下巴。
“映大人,”她恭敬地点了点头,话里却明显带着刺,“教导工作一向是由我负责,还请您不要干预。”
“那是自然,我来只是想告诉穆大人一个消息。”
穆津做出一副在听的表情,毕竟这个臃肿的中年男人,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和他不时变化的脸一样,总是迎着风吹的方向做出一些讨人欢喜的姿态。
没有人不对他设防,毕竟没有人敢说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见他慢吞吞地朝着珠儿走了过去,从兜里摸出一粒糖把她哄住了,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对穆津说道:“我这里有了新消息,目兹的沼泽那边,陆东人又更近了一些,只怕很快就要守不住了。”
“多快?”
映大人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眼神在这个人身上游走了一阵,又说道:“一只畜生可没办法说清楚他们到底是修了个什么东西,不过,你觉得……修一座桥能需要多长时间?”
穆津没有说话,转而吩咐旁边的人把朱钗给珠儿重新戴了上去。
映大人满意地看着吃了糖的她乖乖地任人摆布,不禁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珠儿抬起一张脸来委屈地看着他。
“如果赶在冬天来临之前,咱们的珠儿还不能打开神域的大门,入侵的消息瞒不下去就不说了,我们也毫无抵抗之力……中立之墙外边,只能眼睁睁的拱手让给别人。”
穆津没接这个话。
他转而问着珠儿:“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恩!”
珠儿欢喜地应了一声,又怯怯地看着旁边的穆津。
说完映大人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
穆津目送着他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开口说道:“映大人!您请放心,我今天一定让她把路走好,况且中立之墙已经关上了,就算这个小丫头最后没有成为圣女,那您也不必担心……毕竟暗会进不来,陆东的人也一样进不来。”
映大人听到这里停了下来,也不再回转过身,只是暗地里露出了不怀好意的表情,声音听上去却是十足地平稳:“穆大人,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个冬天长得很,像肖大人那一类的蠢事,最好别再插手,自己把能填肚子的东西备好才是,免得谁也救不了谁。”
这间屋子位于上深堂的某一处,更像是一个空旷的大厅,四面镂空的窗户带进呼啸的穿堂风,把身上单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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