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全是怨毒的表情,一步步地向着这边逼近,无数个扭曲的人头相互交错,人群眼看着就要贴到了近前。
“闪开!”
劼崖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他把明茉推向了身后抽出了自己的刀。
一阵银光闪过,鲜红的血浆从人群的头顶喷射而下。
烂腿的男人转头看着自己的手臂从肩膀的位置被切开,那只手咕隆一下落在了一个女人的怀里。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尖叫,四周突然陷入了死寂。
只有劼崖的身后传出了一个木头小人的声音:“明茉呀明茉,你要我帮你吗?”
劼崖转回一张带血的脸愤怒地低吼:“你给我闭嘴!”
然后他突然离开了原地,骨刀被横过来挡在身前。
下一秒,这把刀清脆地削断了轻逻右手的食指,顺着那只举得笔直的手,一路破开手臂表面的皮肉斩上了他的脖子。
轻逻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看着劼崖瞬间抵到了自己跟前。
他一只手狠狠地板回轻逻的后脑勺,那把骨刀就架在喉咙前不到一寸的位置。
“听着!”劼崖往前逼近了距离直视着轻逻的眼睛,极具威胁地压低着嗓音,“留你一命是想让你回去告诉那个废物,凡事不再有三,我可以不管你们的事,但要是再敢耽误我,我会让你们不得好死……”
回神间,轻逻已经不在劼崖的控制中了,他直到此时才感知到右手传来的疼痛。
那只手臂朝外的一面被整个削掉了皮肉,他赶紧束紧了末端,破开的地方居然能看清肌肉的动作。
远处,一声女人的尖叫响起。
劼崖已经暗自把刀收好,转身一把抓起明茉,人流自动分开一条小路,两人就这么走了出去。
才离开了没几步,远处营帐中突然抬出了一只大桶,一个人用长勺敲了敲桶边,发出“铛……”地一声,所有人停下来期望地看着他。
空气中散发着食物的清香,这群人快速地转换成一张贪婪的面孔,相互推搡着集体调转了身,往营帐前挪动。
明茉咯咯地笑了几声,劼崖转头看着她,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你看,像不像是喂鱼?”
手掌长勺的人不得以在空中挥舞出驱赶的动作,看来是还有话要说。
“肖大人已命人研制出了防治瘟疫的药汤,混在了今日的吃食里边,量有限,但保证每人都有,一人领一勺……诶!别挤,都有!别挤啊!”
话没说完,人群已蜂拥而上。
人是最容易被眼前利好所安抚的,尤其是食物,穷苦的人过度专注饥饿感,所以变得冷漠与愚昧,再加上信仰的钝化,所以容易听信,当时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而每当有新的利好出现,他们又会转入另一种痴迷的冷漠。
桶很快被掀翻,离得近的人被泼了个正着,皮肉像烫熟的肥脂一样松垮下来,整个营地都是此起彼伏的惨叫。
旁边不远处有两个小孩在泥泞的小水洼里欢乐地拍着水,泥点子溅得一身都是,能有多脏就有多脏。
这样的孩子再也不用担心被母亲呵斥弄脏了衣服,他们甚至不能觉察今晚无处可去的那种悲伤。
“他们该怎么活下去?”
明茉的心里突然觉得很难过。
“走吧……”
劼崖却率先转了身。
“诶!我说,”明茉在后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个人,什么都不关注……和那群人还真是没什么差别呢!”
“那我真该让你死在里边……”
明茉半天没接话,等真正出了安置点的范围,她又咯咯地笑了几声:“我呀,我是不会让自己死的……倒是你,你到哪去了?想不到还会再遇见你!”
“那个伯玎,看来还真不是个好人。”
劼崖没有回答,只是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明茉瞬间收敛了笑脸:“胡说!他和邪教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
劼崖用手指了指布榜台所在的西南方:“现在所有人都在找他,还要我多做解释?”
“不对!”她偏执地摇了摇头:“根本就不对!伯玎哥哥很早以前就是供奉人,他很善良,也很忠诚,他和那些人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当时我就在那里!只有他把实话说了出来!他说往北边逃,是因为他害怕大家受到伤害……对了,肯定是因为这一点!你想想……为什么青牙军的事情一点也没有提到,反而是因为他说了这些话?这其中一定有鬼!我又不会骗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劼崖不经意地笑了一下,然后缓缓地问道:“那他给你的小木偶,我记得应该是禁术的一种……又该怎么解释?”
明茉张口结舌地支吾了半天,真相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心底的那个小人却突然睡意惺忪地接了话:“啊……你问我呀?没错呢,她就是在撒谎!有些事情,她是不想告诉你!”
劼崖突然冷笑了一下直视着她的表情,那双眼睛冷漠无情不肯相信的样子,像是看穿了明茉心底所有东西。
她不安地深吸了一口气:“你不相信我吗?我当时真的在那里!”
“你刚不是说……我和那群人没什么差别吗?”
明茉听见自己靠幻想堆积起来的保护层突然碎裂的声音。
她点了点头,再抬起来,那个深夜独自游荡在军营里的人突然又回来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撩了撩额前的发丝:“看来……你这种人,我算是明白了……”
“明白就好!”劼崖进一步地打断了她,“既然所有人都在找这个人,那么要等到他现身,应该是容易多了……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个好人。”
冷风突然夹带着细碎的雨丝就这么落了下来,冻青城的树枝上还挂着绿色的枝叶。
明茉看了看远处起伏的中立之墙,剩都短暂的夏天,看来终于是要过去了。
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该去何处栖身呢?
43。 大风初起【上】()
与此同时,这条街道的尽头有一个人已经注意到了劼崖的存在。
她一手挎着竹篮子,脖子上系着破烂的布条,四肢纤瘦,小腹的位置却鼓得很高。
劼崖正巧转向这个女人所在的方向,只见她弯下腰去,身旁有一个裤腿只到膝盖的小男孩,把一只破碗捧到了她的手里,碗里是安置点发放的那种淡黄色的汤水。
女人埋头喝了一口,又附在男孩的耳边同他低声说着话。
男孩调皮地摸了摸女人的肚子,然后跟她挥手道别。
直到她没有了踪影,都没有再抬头看向这里。
“怎么了?”
明茉顺着劼崖的视线望了望。
他没有出声,快步向着女人消失的方向走去,明茉不明就里地跟在后边。
只见不远的地方,女人的行动非常迟缓,时不时地停下来扶着自己的后腰。
然后她顺着这条路来到了冻青城有名的都驿街。
两侧灰瓦白墙的屋子,门前种着青绿的香樟,十步一个距离的灯柱,一个提着长杆的小个子男人,正顺着同一侧的方向,用杆子尽头的火绒,点燃了灯柱里的光。
细雨朦胧,所有的景象像是勾上了一条灰色的边,一时间,都驿街的上空渗透出一丝喧嚣的意味,颓靡的音乐与相互交叠的笑声。
街道的两头都有人把守,显然这里还没有受到波及,却俨然有了城中城的意思。
被劼崖跟踪的女人最后只到了这里,她在一个背篓里塞满了青豆的农夫身边溜达了几圈,又埋着头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然后就慢悠悠地转身离去。
“好奇怪的女人!”
明茉在劼崖的背后小声地说道。
“看来他们在传递消息。”
“什么消息?”
“你想知道?”
劼崖转头看着她,明茉点了点头。
“我也是……”
他出其不意地歪着嘴角笑了笑。
然后两人离开了隐蔽的地方,朝着人群走去。
这场淋漓的雨在空中打着旋,湿气不断从后背沁进来,明茉打了个寒颤,不断冲着自己的指尖呵气。
都驿街的入口立着一座圆形的水池,水池的中央是一个入浴的人,蓄着短发,却裸露了半截线条柔和的背,脸完全看不见,正面被它自己裹在一张宽大的浴袍里。
这尊塑像因为不敢与某些东西相抵触的关系,被雕刻得看不出男女,却正是因为现在这幅样子,它既躲过了声讨,又成为了都驿街的标志。
水池的左边不断有来回的马车,穿着精致整洁的人从马车上下来,被请到了里边。
而右侧则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各种小商贩带着自己的东西,缓缓地挪向入口前的检疫点。
劼崖领着明茉极快地找到了那个背着背篓的农夫,他的后边站着一个手提花篮的女人,然后队伍又向前了一步。
“跟我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明茉快速地插入到了队伍当中,刚好是那个女人的身后。
他用自己的身子把女人完全遮挡在阴影下面,然后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女人两眼一翻,劼崖顺势接过她的花篮递到了明茉的手中:“往前走,不要回头,我会想办法跟住你!”
明茉快速地把篮子接了过去,就这么转了身跟在那个农夫的身后。
队伍的后边一点异常的响动都没有,倘若女人就这么突然倒在了地上,应该是会击起混乱的。
她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地跟着队伍往前走,却始终不敢回头去看。
“好冷……劼崖那个混蛋,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没过多久,她拉紧自己的衣领故意骂出了声,身后那个位置传来一声不耐烦地喘息,果然不是劼崖的声音。
“往前走!往前……”
入口把守的人在边上高声地催促着。
前边背青豆的农夫已经抬腿进了检疫点的范围,明茉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里的花篮被她抓得死死的,正想回过头,劼崖在她的耳边突然轻声说了句:“跟上去!”
她被吓得瞪大了眼睛,却还是听话地迈步上了前。
等她刚走过地面那根笔直的白线,守卫立即拿出一块一人高的板子放在了地上:“今天的满了!后边的都散了吧!”
队伍爆发出了失望地呼喊,明茉这才转过身,只见离她最近的,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屠夫。
这个屠夫似乎赖着不想走,不断抬手抹着脸上的雨水,因为明茉要是过不了检疫,他就是今晚最幸运的那个人。
“喂,你!过来,别他妈傻站着!”
检疫点只是一个临时设立起来的小范围,几个蒙住口鼻的男人站在入口的位置,身后有一群拿着武器满脸警惕的人。
明茉深吸了一口气向着入口走去,之前放声大喊的那个人拿起了腿边的木棍:“袖子卷起来!”
他举起棍子猛地敲击着明茉的右手。
明茉吃了痛只能咬住牙,虽然一直忿恨地盯着他,却还是依言挽起了自己的袖子。
“拇指……伸出来看看!”
他用棍子来回翻看着明茉冻得通红的两只手,又问道:“从哪儿来的?”
明茉眨了眨眼,故意换了一副甜美的嗓音:“我家就在城里,没东西吃了,所以出来卖花……”
“过来!”他把篮子扯过去一半,用棍子捅进去四下里翻找了一圈,最后拿起一块脏兮兮的面饼,“没东西吃了?”
他举着面饼在明茉的眼前晃悠了一圈,飞快地塞进了嘴里,然后才用棍子敲了敲她的小腿:“进去吧……”
明茉赶紧弯腰穿过了层层把守的人。
此时的都驿街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两个穿着丝裙的少女从她边上飘了过去,泥点子全都溅在了后腿上:“我都跟你说了他很了不起,别看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几步开外是一家面馆,摊点前正扯着长长的面条。
一个下人打扮的女孩伸手接过了一碗满满的红油汤面,转身走进了旁边的酒楼。
远处人群的头顶突然喷出了一阵火光,围在一起的背影爆发出了掌声和叫好。
手里拿着长柄茶壶的老头迈着小碎步四处游走,一边吆喝着:“茶汤!新沏的茶汤!”
背着青豆的农夫刚好经过了卖茶老头的身边,劼崖伸手拍了拍明茉发呆地后背:“跟上去!”
她心里一咯噔,立即跟上了劼崖的脚步。
农夫走得很快,一路穿过越发拥挤的街道,没过多久便在一家挂着青色帐子的店门前停下,那两个身穿丝绸的少女也才刚到这里。
其中一人招呼另一个先进去,她独自留在后边与农夫说着话,然后撩开帐子进了门。
农夫又等了一会儿,走出另一个浓脂艳抹的女人。
只见这个女人一头扑在了农夫的肩头,两个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笑着,然后农夫摆了摆手像是推辞的意思,女人捂着嘴说了句什么,便同农夫道了别。
不用多说,消息就这样被传了出去。
44。 大风初起【下】()
马脖子上挂着一串银链子,走起来会有丁零的悦耳声,尤其是在这样的碎雨中,有种晃晃悠悠的滋味。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背着四方长短的妆匣子跟在后头,一手摇晃着红红绿绿的糖串,一手冲着浓妆的女人招手。
“棠姑娘……车来了!”
她稚嫩的嗓音在这边听得也是十分清楚。
马牵着一架挂着红绸的小车,在女人的身边停稳,女人拍了拍小丫头的脸蛋,被扶上车坐好。
“她要去什么地方?”
明茉半只脚已经跟了出去,屋檐的边角突然灌下一连串水珠,她被吓得缩回了头,马车在这时加快了速度。
“你待在这里,别乱跑!”
劼崖随意交代了一句,立即转头飞快地追了上去。
都驿街一时间奔跑着十几辆这样的马车,绕过逆行的人流,避开熙攘的街区,一路碾压着湿漉漉的石板,最后停在了一个叫下折湾的地方。
一架高大的水车正悄无声息地转动着,轮轴比一般常见的宽上了一倍,每一扇轮叶间也足够一辆马车经过。
看来劼崖是到的最晚的人之一。
水车后边是厄支河流平缓的地区,马车在河岸边停下,从这里开始,需要踩踏着立在河面的圆木桩子,才能一步步地到达水域中央的庭院。
此时桥桩的三分之一处,已经站了一个男人,看身形十分的高。
他独自提着一盏摇曳的红灯,不慌不忙地滞留在原地。
身侧的流水被雨滴击打出大小不一的圆圈,这个人的背影倒是十分自在,却朦胧得看不真切。
叫做棠姑娘的女人已经下了马车,从梳辫子的丫头手中接过灯盏,然后提起一侧的裙角,向着庭院的方向走去。
劼崖只能待在水车的阴暗角,看见女人很快追上了那个男人,对着他恭敬地行礼。
男人转回了半张脸,劼崖猜的果真没有错,是不久前的夜晚,突然出现在目兹的那个人。
“棠姑娘果然还是一样的美……”
傲赴此时已经是半醉半醒的状态。
女人被他逗得咯咯一笑,又甩了袖子佯装做生气的样子:“您这张嘴呀,怕是没有姑娘能治得了……”
“那要不你来试试?”
他调笑着抬手捏住了棠姑娘的发丝。
两个人随即靠近了头,女人用手指按住他的唇角,轻轻地说道:“东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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