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么远的距离望过去,仿佛是一幅山岚起伏的地形。
抬头向上居然能看到辽远的星空,但那团星云却和真实的景象有所不同。劼崖再次往下低了头,闪烁的星辰是与地面一致的图案。
两侧的墙笔直地上去像是刀切的山崖,山与山之间没有风,吊桥却依旧来回地晃动。
他不由地感到了一丝惊讶,秋儿顺着吊桥指了指漆黑的对岸:“那里!往前走就能看到入口。”
“那边就是高塔?”
“没错!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她看了看身侧的门,”明天一早穆大人就会发现禁区被人打开,你一定要抓紧时间。”
劼崖点了点头转身凝视着对岸,秋儿在旁边支吾了几声又叫住了他。
“给你……”她把那支匕首塞在了他的手中,“这是我借来的,看来是很厉害的东西,你带着防身吧!”
他查看着接过来的匕首,刀身很薄,摸上去像块冰一样,隐隐还泛着蓝光。
微微转动手腕,整只匕首就会像流水一样晃动起细碎的波纹。快接近刀柄的地方能看到几个米点大的小字,劼崖把刀刃举起来。
“空如许……”
他跟着念了一次,如同琥玻一样镶嵌在里边。
“这东西这么宝贝,一会儿等我出来得还给你才行。”
话是这么说,等劼崖放下手中的匕首,秋儿早就没了踪影。
黑暗中只剩下劼崖一个人,还有远处那个躲藏在夜色里的身影。
他果然是跟上来了,此刻就这么站在原地。
劼崖表面上一直和秋儿说着话,暗地里却不得不对他保持着警惕。
这么看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劼崖从这里一路过去。
好戏就要开始了,他嘴角一抬轻轻地冷笑出声:“既然中了我的下怀,那就姑且将计就计,也好把那人引出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小声地呜咽了一下,劼崖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去。
吊桥消失的方向,传来一阵湿哒哒的声响,有什么东西蛰伏在那里,牙床底下发出了沉重的喘息,不断地****着自己的爪牙。
劼崖把手里的匕首朝着那个方向探了出去,一阵幽暗的光亮刚好足以照亮脚下。
就在这时,那头安静了。
他缓缓地往前迈了一步,吊桥受重发出“吱嘎”的叫唤。
长年累月的损耗,让绳索的某些部分都毛了边。
他小心地避让开有可能断掉的那一侧,再远一些,桥面的木板都快看不清了,几根麻绳就这么垂直地伸了出去,像是那头有一个人始终拉在手里,你越往前走,他越是满心欢喜地晃动起手里的弧度。
劼崖握紧了手里的匕首,一手拨拉开湿气浓重的空气,向着对岸小心翼翼地前行。
“十五、二十、二十五……”
每走上五步默数一个数,脚底的木板只有两根笔杆那么宽,每块板子还有手指那么粗的缝隙,无法往下看,往前又是无比骇人的黑。
劼崖在“五十五”的时候停了下来,回头望连来时的墙沿也不见了,此时已经无法分辨是处于桥的正中还是快要到了。
腿肚子的肌肉突突地跳着,一个猛烈的抽动就软了下去。
桥板随着他跪地的动作猛地荡起了一个弧,半只脚板就这么正正卡在了缝隙里,手里照亮的匕首眼看就要甩了出去,他弯腰去接,一个回抓的动作牢牢地拽了回来,此时半个肩膀都从绳索间够了出去。
36。 黑纱遮眼()
整只吊桥还在一左一右地来回晃,劼崖用空着的那只手抱着绳索打了个圈,同边的脚死死地陷在缝里。
他把重量缓缓地倾向了固定牢靠地这一边,然后顺着桥身的弧度轻轻地顺应着自己的重心。
等到恢复了平静,他刚想拔出那只麻木的腿,一块黑纱却从额前落了下来,正正地蒙住了眼睛。
——————————
“喂,快过来!”
一个女孩的声音。
四周突然就有了光亮,劼崖睁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整片花田之中,远处有一个女孩正在高高低低地招着手。
“看呐,好美啊!”她一边沿着色彩斑斓的花丛奔跑一边回过了头,“你快过来呀!”
劼崖忍不住迈开脚步想靠得更近些,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动,低头一看,一只脚居然被粗壮的藤蔓死死地咬住,正在往泥土里拖拽。
他瞬间就慌了神,远处的人影已经越来越远,他赶紧又大喊了一声:“喂!别跑……等等我……”
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已经被拉进了地里,铺天盖地的窒息感瞬间冲撞过来。
他一瞬间还想再说些什么,张嘴却发生全是泥。
然后那阵被黑纱遮眼的幻想突然就从眼前退开,劼崖蜷在吊桥的中央,一只手固定着绳索,一只脚卡在木板里没有了知觉。
他整个人抱成一团止不住地发抖,看着脚下的桥面变得出奇的平稳,而眼睛也在重新适应这里的黑。
随后他用了差不多相同的时间攀上了吊桥的另一面,只是脑海中一直翻来覆去地旋转个不停。
这时安静的四周又传来一阵湿哒哒的声音,那只匕首的顶端都快被他捏出了汗,拿在手里滑溜溜的,所以只能把包着手的布条又拆了下来,一头缠在刀柄上面,像是提着一盏灯。
他深出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收回了心神,然后故意停在了这里。
不出所料,远处的那个人一步不落地跟了上来,
前面可以看到潮湿的山岩,头顶斜着几根钟乳石,晶亮剔透地映照出影子。有水滴顺着岩石的表面“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劼崖边走边用手掌支撑着自己的重心,却摸到一个硕大的鼻尖。
墙面上正正地雕刻着一张模糊的人脸,一个眼洞里刚好有流水干枯的痕迹,长时间地冲刷,让那半张脸有着衰老和下坠的错觉。
而另外半张脸却无比的干燥,用手一碰飞起一阵粉尘。
不知道是不是工匠突然下歪了刀,嘴角在这边脸颊微微上弯,一走过鼻尖的位置,那半个落泪的人立马看不见了,只剩下这张和蔼微笑的脸。
从洞的另一头出来,劼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石块搭就的平台上。
四周是一个类似长方形状的崖壁,零星的水滴就是从上边来的,脚底的石板下面似乎是一个洞,积水长期从四周沁下去,地面有漩涡下陷的痕迹。
出来的地方是其中一面较短的墙,正对着的崖壁凿着歪歪斜斜的槽,顺着这些槽爬上去,就能到达崖壁的顶端。
劼崖把匕首横过来叼在嘴里,又用那根布条缠住双手开始向上攀爬。
石缝间又湿又滑,只能加倍注意,等爬到一半的时候,他无意间看到了悬挂在半空,那个用于上下运输的奇怪装置。
几节铁链吊在那里,头顶上方能看到一个可以转动的巨型轮盘,他顺着铁链往下看了看,底端用于摇动的那一节被人用刀砍碎了,地面散落着几块断木。
黑暗中的那个身影显然是停在了门洞的死角,他一直紧盯着劼崖的动静,却反而被劼崖快速地锁定了所处的位置。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在上面发出沉重地喘息。
劼崖猛地回头,一个鲜血淋漓的影子在上方一闪而过。
他立即卯足了劲一路攀爬,快到顶端的时候,发现一座高高的神像矗立在那里。
神像正歪斜着自己怀里的圆盆,往这个崖洞里做出倾倒的动作。
只是水源干涸,那盆边还剩下一滩黑色的积水,一直连绵不断地往下滴落。
劼崖正要爬上最后的石槽,突然间,一个人影披散着长发从盆底蹿了出来,嘴一张竟然有脸的一半,上眼皮和眉毛缝在了一起,身上到处都是血迹。
她爪子一挥朝着劼崖所在的地方扑了过来,劼崖瞬间收了眼神,干脆一松手,直接从崖壁的顶端摔了下来。
下坠很快,然后是猛烈撞击的声音。
就着匕首黯淡的光,能看到他仰面躺在平台上。
后脑碎了一个硕大的窟窿,里面的东西溅了一地,脊椎也许是摔断了,人的下半截和上半截明显是错了位,两根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眼都合不上了。
37。 生死更迭()
门洞那边急忙走出一个少女,她摸了摸劼崖的脖子,又把双手捧在嘴边轻轻地呵了一口气,然后举起来凌空撒了出去。
一阵飞絮一样的光点落了下来,无形之中有一双手,快速地摆放着劼崖瘫倒在地的四肢,又把脑颅里的东西给塞了回去,缓缓地缝合出本该有的样子。
少女一直留意着劼崖残留的呼吸,还不放心地拍了拍胸前的位置。
等到整个人都复原了,她赶紧拉着劼崖翻起了身,才说道:“还好还好,你要是突然断气,就没得救了!”
劼崖不明就里地上下看了看,又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女。
长相倒是挺普通的,一双杏仁一样的大眼睛,鼻尖很小,笑起来的时候能看到两个浅浅的梨涡,身上穿的不像是上深堂统一的服饰,白底的长裙外面罩着浅绿色的衫子,隐约露出一条边,袖口是细线绣成的图案。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那种动弹不了的疼痛确实没有了,虽然一早盘算了各种可能性,但眼下的这种情况,显然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你救了我……”
他决定继续假装下去。
她点了点头,捡起了地上的匕首:“果然!这东西丢了好多天了,原来是你拿了!”
劼崖摆了手:“这不是秋儿借来的吗?”
“秋儿是谁?”
“那你又是谁?”
劼崖忍不住加重了语气,话一出口却担心被她识破,赶紧松懈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谁知少女果然没有多想,老实地介绍着自己:“我叫若心,我看见你拿着这把匕首过了吊桥,才一路跟进来的!”
“等等,”劼崖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你不是上深堂的人?”
若心只顾着把匕首收好:“你快出去吧!这里太危险了……”
“上深堂的人都知道这里不能进来,除非……你是故意想让秋儿替你打开禁区的门!谁知道她那么胆小,要不是今天碰巧遇到了我……”
劼崖停下来留意着若心的神色,就算被一一猜中,她也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只撇了撇嘴:“那你为什么非要进来?”
“我要找一个人?”
“谁?”
“不关你的事……”
若心瞪大了眼睛查看着劼崖说这话时的反应,又抬手试了试他的额头:“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了?”
劼崖猛地打掉了她的手,心中突然有了怒火:“你什么意思!”
若心的手搭在肩膀上指了指门洞后边:“你不觉得那座桥,有点古怪吗?”
现在回想起来,劼崖也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过现在轮到若心开始疑虑了,她尝试着解说道:“那座桥叫做‘问心’,凡是从上边经过的人,都会看到一些奇怪东西,等过了桥,有一部分的记忆就会没有了……”
她眨巴着眼睛:“你……还记得看到了什么吗?”
劼崖愣了一下,所有的回忆在脑海里清晰地涌现出来,然后他下意识地觉得这肯定是个玩笑,但若心一直较劲地看着他。
劼崖只能跟着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脸:“啊!我记得,我不是说要找一个人吗?她就在这上面。”
若心依旧没有退步,抱着手整个人都很严肃。
劼崖只能反问道:“那你说,你又看到了什么?”
“我的记忆早就没了,自从上次来过这里……”
“哦!怪不得,还真是有意思!”
然后他站了起来,低头审视着这个神秘的少女:“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人?既然不属于上深堂,怎么可以随便进出这个地方?还有……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你怎么会有那种力量?”
“空响堂……听说过吗?”
她幽幽地回答着。
“开什么玩笑!”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事到如今,很多眼见为实的东西让劼崖不得不信。
“空响堂是戍守神域的地方,既然不能公开,就被世人说成了童谣,”若心扯着他的袖子几步跨到了槽梯前,“你说你要找人,你是跟我一块上去?还是自己先出去?”
“一块上去?上面是什么东西,你难道没看清?”
若心拍了拍自己的腰,那里鼓鼓囊囊地装着那把匕首。
正好,劼崖点了点头,这个人既然敢说跟空响堂有关系,看来也不必自己费心。
这时若心已经率先爬上了崖壁,劼崖故意隔了几步的距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沉默了很长时间,若心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望着他:“你怎么不好奇我为什么非要上去?”
劼崖的心思都停在了之前:“你刚才说的问心桥的事,都是真的?”
“你不信就不信吧!”
若心随便回答了一句继续回转过身去。
一时间谁也不想再多说上半句,等好不容易在崖壁边冒出了头,劼崖在后边跟着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她整个人一动不动地挂在那里。
眼前的神像很高,攀上岩石站在下边,人差不多只有一截树桩的大小。
若心把匕首重新抽了出来,劼崖连比带画地指了指盆底,两人就着匕首的光往那边探了探脑袋。
只见盆底像一个石洞一样的大小,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与神像膝盖相接的部分挂着一小块灰色的麻布。
若心让劼崖待在原地,独自一人钻了进去很快又钻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那片布料,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这种颜色,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那块破布上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血,有些地方还没能干透。
这是上深堂的人所穿的那种外袍,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对视了一眼,若心便带着他绕到了神像的背后。
高高的门梁架在神像的后腰上,门框刷成了暗红色,石块相接的路一直延伸到神像的身体里边。
走进去感觉是一间硕大的礼堂,抬头看,整个空间是一个类似圆锥的形状,密密麻麻的浮雕盘踞在四周,连贯地看过去好像是在描述一些事情。
一架圆梯从正中间一直垂直地挂在了遥远的顶端,若心指了指头顶,意思是要爬上去。
“我……先……上……去……”
就这么说了一句,声音发出来被拉得很长很长,像是泡在了水里,所有的反应都变得迟缓了。
劼崖不舒服地甩了甩头,却被若心一把推着走上了台阶。
一层又一层的浮雕就这么看着他们。
两人仿佛在岁月的河流里长途跋涉,身侧是远古的征战或者几百年前的传教,古老的故事随着攀爬的动作在四周缓缓下坠。
没有人想说话,巨大的沉重感压在心里,四肢的疲惫不断加深,劼崖不得已只能闭上了眼睛,以克制心里翻涌而来的眩晕感。
感觉像是年复了一年,两个人终于跨上了最后的一道台阶,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所有的筋骨好像都被抽走了,半晌站不起身来。
38。 往事成谜()
大口大口地喘气,汗水把头发都弄湿了,劼崖拉扯着自己的衣领希望能再凉快些,眼睛才刚睁了一半,若心在旁边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俩正平整地躺在地板上,脑袋隔了不超过一尺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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