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所有人都没支声,那头的映大人率先抬了手,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热茶,其余几人这才相继吃了起来。
长老会从建制起一直都是如此,负责选送的长老将优秀之人推举进来,长幼皆有,更不限制出身,草民与富贵共同坐在一张桌子上,商定与管理民间世俗。
每当圣女取得神谕,通过负责宗教事宜的穆津传达至长老会手中。
而每一项决议则需要有六位以上共同赞成才可执行,当然召集会议的权力,仅属于会长一个人。
映大人用藤杖隔着窗台指了指身后的地图:“我得到消息,大批暗会的余党,在荒原外聚集,陆西各处潜伏的异教份子也已经趁机而动。”
他停下来留意着这几个人的反应,又说道:“有人已经混进了剩都……”
长老会如今还剩下八个人,傲赴的手边坐着唯一的女性穆津,另一边则是望舒和秃了半个脑袋的肖衡,尽头的两个人则倚靠在自己的椅背上,各自怀揣着心事。
穆津对这件事各外在意:“难道圣女失踪的事情?”
映大人摆了摆手:“泄露出去是早晚的问题,我们得防范他们下一步的动作。”
“怎么防范?”叫作肖衡的人出生平民,一脸的严峻,“中立之墙外边已经聚集了大批难民,每一刻钟都有更多的人涌进剩都来,我已经在各处都设立了放粮点,根本撑不了几日,再这么下去……”
“我认为当下更紧急的事情……”坐他对面的昭大人拨拉着手边的杯子,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立即打断了肖衡的话,“陆东人入侵,很快就会垮过目兹峡湾,一旦雪下过来,长驱直入,我们只有坐以待毙。”
几个人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肖衡再次说道:“调动护教军的事情,我想再提一次。”
映大人马上转头看着穆津,只见她点了点头:“护教军团是专程为了教会而设立,但抗击外敌这一点,教义并没有相关记载。”
叫做望舒的那个只比傲赴年长了些许,他坐在肖衡的左手,此刻则是满脸的疑虑。
的确,护教军团人数不多,就算算上望舒管理的执政团,只怕上了战场,也是一群乌合之众。
他从其它几个人的脸上也读出了同样的东西,于是缓缓地直立起自己的腰背,把话题转向了别处:“四下里流传着北火熄灭的传言,如果再不想办法给盖过去,这堵墙外边的人,只怕早晚会掀了神庙的屋顶……“
穆津立马表示认同:“高塔上面的人虽然都已经撤下来了,但上深堂里,很多人对此都有了议论……”
“映大人,”她碰了碰他的胳膊:“午姥那里,好像已经起了疑心。”
映大人心里早就有了数,他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东西:“圣女已经找到了……”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穆津。
一桌子的人都抬起了头,映大人却不再对此多言。
肖衡不明就里地眨巴了眼睛:“找到了,然后呢?我们是顺着这个意思跟外边解释?”
自然是不行,可毕竟没有个更讨巧的途径。
一时间所有人都想听听对方的意思。
另一头,傲赴本来找准时机想插上两句,却还是被他的父亲昭大人抢了先:“民众不愿意相信的事情,自然是不存在的。”
一句话让这八个人的心里都画了一个圈。
映大人缓缓地敲了敲桌面:“流言是怎么过来的?”
他转头等着傲赴的回话。
“目兹是最先开始撤逃的地方,据我的人了解,有一个叫伯玎的供奉人,煽动了所有人北上……”
他暗自藏下了嘴角的笑容,斜眼看见昭大人一直紧紧地盯着自己。
映大人接着问道:“这个人和暗会有什么关系?”
傲赴趁机转过去直面着昭大人的注视,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关系随时都能有,只是看昭大人那里,如何判定这个人的罪行……”
心领神会往往就这么简单,映大人再絮叨了一些尽快安抚民众返乡的话。
适逢换茶的时间,一个身穿窄袖布袄的年轻人被山鹰带了进来。
世上不乏这样的人,盘踞在各行各业之间,出没于最不起眼的角落,像一只随身携带的耳朵,囊括了所有背地里的秘密与流传的讯息。
这些人有可能是马夫,不出门的老弱,或是走街串巷的小贩,有人相信善良,有人则把金钱当作唯一的正义,而傲赴总能精准地找出这样的人,再给予合理的报酬或暴力,这张织满情报的网,被称作灰底联盟。
这个年轻人附在傲赴的耳边一阵低语,然后点点头,便退了下去。
所有人都看着傲赴等着他发话,他倒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有人穿过了沼泽,在目兹上了岸。”
34。 早餐会【下】()
“是陆东的人?”
“人数不多,既然映大人强调了暗会的事,倒是谁都有可能。”
“这倒好,连依据也有了……”
早餐会到这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新换的茶在手边直接冷了下去,肖衡盯着一桌的食物,最终忍不住笑出了声:“冻青城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挨饿!”
望舒隔着人头看了看映大人的眼色,山鹰在此时又退了下去。
“所以调动护教军的事情……”
肖衡依旧是不依不饶。
“我不同意!”
这次立马有人出声制止。
说这话的,是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支声的苓息。
他从黑暗里往前伸出了半个头,额前是一个难看的刺青,乍看之下像是一串古怪的字符,后脑留着长长的辫子,面容十分凶狠。
苓息正是护教军的负责人,骑士团之首。
他这么一说,肖衡也不敢再提,一口恶气却涌了上来,涨得脸通红。
穆津也顺势附和了一句:“苓大人的顾虑也没错,毕竟是由他负责骑士团的统领,若是随意调离了位置,岂不是给暗会开好了口子?”
昭大人第一个点头,傲赴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肖衡慌乱中指了旁边的望舒:“执政团总可以吧?”
望舒自然是笑个不停:“我手里才多少人,送上去添堵?”
肖衡瞪圆了眼睛来回看着这一桌子的人,一只手悬在半空不停地发抖,面部肌肉僵硬在一个迟缓而质疑的表情。
映大人快速地拿眼角瞧了瞧望舒。
他得到指示,随即正而八经地清了清嗓子:“黎明预案虽然只有过一次先例,但我认为是眼下最有效的途径。”
肖衡听到这里立即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所有的杯碗被震得“嗙”地一声:“不行!中立之墙的门要是关上,有多少人会死在外面!”
望舒不冷不热地跟着嘲讽道:“不关也好,不如肖大人自己上阵抗敌?”
肖衡一脚踢倒了椅子便站了起来,一手就要去抓望舒的衣领,却被傲赴反拧了手臂,整个人一把便拽了回来。
映大人在桌边郑重地站起身,所有人回头看着他。
他用藤杖稳住自己的重心,缓缓地问道:“同意执行黎明预案的长老,请举手示意。”
望舒,苓息,穆津,昭大人,然后是傲赴,最后映大人抬起了自己的手,然后用藤杖“咚”地一声敲击着地面:“六人赞成,肖衡和辰逸冥两位大人持反对,长老会通过黎明预案的执行提议,请各位长老依照教义行使自己的权力。”
肖衡在一旁睁眼看着这一切发生,挣扎着挥舞了双臂叫嚷着不敢相信,映大人却淡淡地说了声:“请注意自己的言行……“
他大喘了气还是平复了下去,却一个劲地冷笑着,步履踉跄地去扶旁边的桌子,低头就看到了手边的托盘。
那只盘子雕刻繁复,质地轻而透亮,上面摆满了精心烹制的食物。
虽然已经凉了,但依旧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它们连被放进盘子里的方式都这么刻意,而那些背井离乡的人,如今却连一口热汤都喝不上。
肖衡伸出手去把盘子端离了桌面,克制住指尖的发抖把它牢牢地握在手心,然后转身高举过头顶奋力地砸向了地板。
一桌人在这一声巨响里冷漠地看着他涨红了双眼,就这样摔门离去。
几个供奉人随即上来爬在下边来回地收拾,又绕过来问映大人要不要再加点什么。
他摇了摇头,招手让山鹰上前。
山鹰从一边端上了另一只托盘,看着映大人的吩咐放在了桌子的正中心。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转了过去,只见那只托盘里躺着半只折断的木头汤匙,下端没了,上端全是干枯的血渍,手柄的位置雕刻着一只微笑的羊羔。
“季大人在自己的床上被发现,”就像之前并没有出现争吵,山鹰根据指示用手边的软布拨弄了一下那根汤匙,“这东西的下半截,还插在他的脖子上。”
“不仅如此,负责人事推选的墨大人,目前也是下落不明……”
映大人示意众人说下自己的看法,望舒率先开了口:“执政团查到季大人身边有一个叫晚书的女人,季大人死后,她就不见了。”
映大人:“查清楚了吗?”
望舒:“这个女人是他两天前从外边带回来的,来历自然也是不明。”
“那很简单,”,昭大人立马接下了话,“季大人的行事大家都很清楚,这次遇到个烈性的女人,被捅死在了床上。”
望舒满是鄙夷地冷笑着:“看来还是个有眼力的女人,专门挑了有纹饰的汤匙做凶器,或者就跟昭大人一样,这东西早晚都不离身。”
昭大人下意识地抬手握住了手上的扳指。
望舒则是把矛头快速地转到了傲赴身上:“这个女人你应该很清楚……”
昭大人的嘴角都快抿成了一根线,左眼弹跳了两下,食指在扳指上揉搓得更快了。
傲赴不以为然地推了手:“怎么?连我好色这种事情,你也有所耳闻?”
穆津忍不住咳了两声,所有人停下来等着她先说:“傲大人,切记注意自己的言行。”
“是吗?那望大人若是有不规矩的地方,是不是也该收敛一下自己的行为?”
傲赴反而用手直指了望舒,满是讽刺意味的眼神一直紧盯着他的脸。
望舒在桌下握紧了拳,在座的都知道,不久前他的人跟在傲赴的身后被逮了个正着,大清早地被扒了个精光又扔回到了自家的院门外。
只是碍于望舒与映大人私下里的关系,所有人都没敢接这个茬。
结果还是昭大人对望舒开了口:“你什么意思?”
望舒在那头狠狠地啐了一下,握拳的那只手猛地敲击着桌面:“那女人几天前刚好跟他的人碰了面……”
“原来是这样,”傲赴拍掌笑了笑,“你派人跟了我好几天,得出的结论是我杀害了季大人,却没有提前制止,什么原因?”
“刚和你的人喝完酒,然后季大人就暴毙在了床上,什么原因!”
傲赴正要继续回骂,倒是映大人出面结了围:“灰底的人原本就是鱼龙混杂……”
他转脸看了看穆津,得到她认可的点头:“况且人数众多,强盗流匪都不少,会不会只是巧合?”
“巧合?如果不是巧合,”望舒一步不让地接了下去,“那这件事的实情,还有墨大人的行踪,就劳烦傲大人费心了!”
“如此甚好,”映大人明显是想制止这一题,“望舒你也是,从今日起与他一道,傲赴毕竟年轻,这事光落在他一人身上,我也不大放心。长老的位置不能长缺,而推选的事宜必须得由墨大人经手,得尽快找到他才行,各位觉得如何?”
一时间所有人都没异议,只有昭大人的心悬在了半空,嘴里却只能顺着说了下去:“傲赴的言行一向不成样子,有望舒跟着,我倒是放心。”
就这样,所有人依次离开了早餐会的桌子。赶在昭大人反应过来之前,傲赴已经没了踪影。
35。 黑暗吊桥()
秋儿领着劼崖在神庙里一路转悠,此时正值深夜,所有人都紧闭了房门。
依照教义,寻常人等不得在上深堂里擅自游荡,况且最近不太平,还是躲远一些比较好。
好在的确没有遇到什么人,连那几个不守规矩的都被午姥给抓了回去,如此顺利,也是秋儿万万没有想到的。
神庙的二楼和下边的规模一致,一半是少女们的居所,一半被隔成了大小不一的屋子。不是堆满了各种书籍就是一些看不出用途的器皿。劼崖混进来的那边,正巧位于居所的尽头。
转来转去没看到往上的路,劼崖一边观察着身后的动静一边问道:“神庙从外边看那么高,难道只有这两层?”
“不是呀……”
无数个走廊串着另一个走廊,两边的门看起来都一样。
秋儿一边来回地数数,一边回答道:“就像你刚才上来的地方,每道楼梯都藏在一间屋子里,每一层的入口都不在一个地方。”
“难怪你找不到路。”
两人所处的位置的确和之前走过的都没啥区别,大块的木地板,头顶吊着摇晃的灯盏,昏暗间只能看到几步之内的距离,墙面是由坚硬的石块堆砌而成,偶尔有一两扇狭小的格子窗,窗上挂着厚厚的帷幔,晃眼看去好像是暗红色的。
走了几步钻过其中的一扇门,门后边还是走廊,不同的是尽头跪立着两只山羊,眼睛被什么东西给挖掉了,半张脸戴着一张漆黑的面具。
这东西好像在哪儿见过,劼崖忍不住用手碰了碰,山羊的身体没有毛发,却是十分软糯的触感,被按下去的地方快速地回弹起来,跟真的一样。
他按耐不住心底的恶心往后退了一步。
秋儿埋头仔细看了看山羊的脖子,那里有块皮肉隐隐发青,她说:“这里我只来过一次而已。”
“你不是上深堂的人吗?”
“上深堂有上一堂和下一堂,我们在的地方是下一堂,下面那层是普通供奉人和长老活动的场所,再往上就是别的地方了,我们只能待在自己的范围……而那里面,圣女和侍奉她的人所在的地方,才是上一堂。”
“也就是高塔上边?”
她点了点头,马上皱起了眉:“我妹妹被选进去的那一天,我偷偷地跟进来看了看。”
随后她带着劼崖顺着脖子有块青斑的那只山羊左转,长廊里依旧是无法分辨的门。
只见秋儿蹲下来顺着门框一扇接一扇地查看。
“是这里!”她冲着劼崖招了招手,指着地上的一道细小的裂缝,然后呵呵地一笑:“我以前留下的记号,看来没人发现呢!”
劼崖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本想暗自记下来回的路,却发现根本不起作用。
正想着该怎么忽悠这个女孩带自己出去,秋儿却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插在门缝里使劲转了转。
一阵热烟升起,门锁边快速腾空消散了一个扭曲的符文。
“果然管用!”
她说着伸手去推。
黑暗中一架摇晃的吊桥从脚下伸出去凭空消失在了远方。
往下望是一间硕大的房间,隐隐约约能辨认出一张阔气的桌子,旁边围绕着十把软椅,一扇假窗户正正地处于自己所在的这面墙下边,地面闪烁着零星的火光。
从这么远的距离望过去,仿佛是一幅山岚起伏的地形。
抬头向上居然能看到辽远的星空,但那团星云却和真实的景象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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