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逻眯着眼睛在四周来来回回地寻找着劼崖的身影,却毫无发现。
他的手肘在衣袍间调整了黑牙刀的距离,随时保持着机警。
明茉很快发现了他的防备,刻意凑到跟前来:“要是怕的话,不如就算了,回去跟你们将军求求情,说不定饶你一命。”
轻逻满是鄙夷地看了看她,冷笑着回骂道:“就凭你也敢在我这儿胡说?下作东西!”
她倒是不生气,歪着脑袋笑盈盈地眨了眨眼,也是让轻逻看得心里一怔,不过他很快又恼红了脸让人把山羊胡子拉了过来:“既然将军都答应你了,不如就由你亲自牵着吧!”
明茉大方地接过山羊胡子脖子上的绳索,顺手系在了自己纤细的手腕上。
这一举动倒是让轻逻由衷地佩服,毕竟是陆东从未见过的姑娘,擅自混进军营里就不说了,还敢拿人做交易。
那山羊胡子哭喊了一夜已经没了力气,整个人像晒干的脆萝卜,嘴上的皮因为脱水一咂巴就能掉下一大块来,绳子这么一扯,他就在后边一步一崴地跟着。
于是由明茉带着路,这几十号人慢悠悠地走在山间的小路。
劼崖暗自潜伏在队伍的后端,湿软的泥地稀里糊涂地踩踏出凌乱的脚印,早已没有了昨晚夜里的痕迹。
等到了夜里很深的时候,远处的天空甚至有了发亮,这群人终于站在了哨岗前。
这片土地散发着焦苦的气息,大火过后,松脆的木质房屋被烧成了一堆炭渣,只有那座漆黑的高塔,仿佛火光来到它的脚下,却始终不能把它给点燃。
于是等烧光了四周可吞噬的物体,也就尽数熄灭了,所以它跨越了时间一直站在这里,只是这一次,不知会看见怎样的历史变化。
轻逻一眼就辨认出昨晚摔下去的地方,他刻意留在石头上的记号,细长的刀痕,刀口极其光泽而圆滑,前后都是一样的深与宽,只有黑牙刀的硬刚才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终于到了这里,越跋也会部署好军力,只等自己掌握过去的方法。
趁着晨光能看得清了,轻逻马上让人在沼泽边上着手布船。
跟一开始进半里城水道的船相似,这种船船体厚实,两头的舷较高,每艘大致能坐上十余人的样子。
轻逻看了看远处的明茉,又不动神色地回头。
昨夜篝火燃起的地方早已是一片焦黑,就连自己滚下去的矮树丛,都是一点也没能剩下。
转眼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虽然也是自小长在军中,但也不免让他觉得后怕。
后颈的汗毛突然就起了层层冷疙瘩,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极近的地方盯着自己。
那个穿着青牙军装的男人,他手中没有随身佩戴的黑牙刀,眼前就这么几十号人,照理说如果他混在里面,是一眼就能找到的。
回神间,轻逻发现远处的明茉不动神色地一直看着自己,那双透亮的眼睛藏着复杂的笑意,她就这样一直盯着,嘴角弯得越来越高。
直到沼泽边上的人把几艘船尽数推下了水,一路跑过来回报。
明茉立即拉了拉手中的绳子,带着山羊胡子上了其中的一艘,轻逻赶忙几步跟了上去。
等攀上了船舷,周围的人也悉数坐了下来,再伸腿一脚蹬开了岸边,她这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把眼睛都蒙起来吧……还有耳朵,都堵上,只要看不见听不着,就没什么事啦!”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着轻逻,等着他下一步的指示。
这时船已经飘飘荡荡地离开了陆地,水色越来越黑,一眼看不到底。
远处有巨大的物体在水中翻了个身,渐渐地越来越近。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所有人都不敢吱声,心里边却发起了毛,挨个伸直了脖子等着轻逻的意思。
只见他坐在明茉身边,不敢相信地眯了眯眼:“这就是你的办法?”
“要不然呢,你还有更好的主意?”
“你到底想搞什么花样!”
“我说……水里有什么,你是知道的吧?你听听!”
什么东西摇摆着身体靠了过来,把水花搅得哗啦直响,就像是沸腾的开水里直接下了一条活鱼,难闻的气味也越来越重,有人开始忍不住拍起了胸口,捂着嘴一个劲地干呕。
明茉把手指拿在嘴边摇了摇:“千万别回头哟……”
轻逻头上的汗就这么一路滚到了后背,听着身后的东西逐渐逼近,他也只能飞快地扬了扬手。
一时间,亲卫队的人纷纷忙着解下腰带蒙上了自己的双眼,再找细软的东西把耳洞堵上。
明茉看着他们各自慌乱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木头小人在身体里“哎呀”了一声,她转身踢了踢脚边被绑好的山羊胡子。
“还剩一个呢!”
木头小人对她说道。
“这一个自然是多余的,就不必蒙了。”
山羊胡子惊恐地看着明茉突然跟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吱呀”的一声,速度很快,有什么东西从水里一跃而出,齐刷刷地扫过了木质的船身。
伴随着木头被拧碎的声响,周围接连响起了惨烈的呼喊。
快得什么都没看清,但山羊胡子也忍不住扯起了嗓门,爆发出一声声嘶哑的尖叫。
明茉听得烦了,一脚迈出去正正地踏在他的嘴上。
“哈哈哈哈……”她高兴得拍起了手,“真好玩!”
山羊胡子直接被踩断了两根牙,随着他呼噜呼噜地几声,牙齿混着血水顺着喉咙直接滚了下去。
一瞬间,整个水面只剩下这一艘船。
那些水底的东西摇摇摆摆地围住沉船的地方,一阵巨大的咀嚼声传来,还有浓浓的血腥味。
船就这么从冒着血泡的水中慢慢地游过。
劼崖坐在船尾埋头看着下边的东西分食着落水的人。
而这艘船上的人,大多都是蒙着眼睛堵住了耳朵,一动不动地窝在船舱里,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只有明茉身旁不远的地方,没有塞上耳洞的轻逻早已汗湿了整个后背。
他全身都在颤抖,牙齿也禁不住发出“咯吱”的碰撞声。
突然,身边的人猛地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手腕,让他忍不住一怔。
“别动!”
越跋的声音在他耳边急促地呵斥了一声。
25。 食物【下】()
叫做剩都的城镇,位于陆西的中央,是神权所在的地方,厄支河流从城南经过,这里自然成了富饶之地。
这一天,神庙的广场已经密密麻麻跪满了从各地赶来的陆西人,祝祷的声音响彻天地,来往的飞鸟在城镇上空盘旋了几日始终不敢落下来。
神庙里的人在原地转了几个时辰,不时透过狭小的格子窗望着下面蚂蚁般跪地的人们,乌压压的一片,甚至越来越多。
这几个人不得不扯着嗓子喊话,才能在唱祝声里彼此听见说了什么。
“怎么还不出来,会不会有什么事?”
“这神谕怕是请不到了……”
“啊?你说什么?”
“把那边窗再关上点,根本听不见!”
“我说这都第几天了!你看外边的人,都跪不下了!”
“对了……我听上深堂的人说啊,午姥都进去好多天了!”
“午姥?怎么会是午姥?现任的圣女呢?”
“怎么,你不知道?高塔那边儿的灯熄了好长时间了,听说……圣女失踪了!”
“就是就是!侍奉的几个丫头全都被挖了眼睛,现在还挂在房梁上呢!”
“怎么可能!别胡说!”
“哎呦我哪敢呀!上一道神谕的事情你没听说吗?就是因为圣女不见了,所以才让午姥临时顶上的……”
“诶!说是午姥下来就说了好多奇怪的话,什么黑烟……北火,神迹消失了!”
“这简直就是亵渎!”
“依我看,北冥神多半是犯了怒,降罪于我们!”
“完了完了……十长老也不想个法子,是不是跑了?”
“不可能啊,映大人不还在上边吗?”
“他懂什么!自求多福吧!”
谣言最开始是从这里起的,怎么传了出去就不知道了,人群在无助的时候最容易信以为真。不到两个时辰,神庙下的广场就传出了隐约的哭喊声。
不过在这间屋子的上边,是一间格外富丽的堂屋,映大人,十长老之首,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他正从少女捧至身前的金盘里,来回翻找着样貌可人的坚果。
纱帐隔绝了这几日火辣的日头,也阻挡了层层交错的祝祷之声。
不一会儿,门后转出一位神情严峻的老妇,她招呼着少女退下,一面弯腰问着:“大人,今天这些,可还满意?”
映大人从宽大的长桌里抬头,满脸的油渍顺着衣领流了进去,他嘿嘿地笑着,又稀里呼噜地从碗里大嘬了一口:“不错!午姥,还是你最会办事,知道我喜欢新鲜的。”
“只怕今后,我无法为您效力了……”
映大人吃惊地停下了嘴,只听她说了一句:“大人不如回去告诉长老会的各位,就说午姥无能为力了。”
映大人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又继续在桌边寻找着吃食,只等他啃下了大半只鸡腿,才说道:“怎么?换个法子来要挟我?你真以为,外面这群蝼蚁磕磕头,你就真把自己当神了?要不是长老会大把银子把你们供着,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玩意儿?给我回去好好跪着,想办法把神谕请出来,要不我就亲自扒了你这身衣服,让你在城门上晒着!”
“不过你不想干了也可以,”映大人突然又接了一句,“反正谁都可以,我看刚才那女孩就挺好,明儿个把圣女的帽子往她头上一戴,就你没什么事了。”
午姥像往前一样顺势着附和了几句,又说道:“我在这好多年了,每一代的会长,都会在这间屋子里,和百姓们一起祈祷,毕竟神谕也只是一句话,能不能传达下去,很多时候,还得靠各位长老。我懂得不多,看得却也不少,敌军目前已经过了哨岗,很快就会到达目兹,对了,你难道没听说,北火已经没了?”
映大人听到这里,突然收敛了笑容,午姥则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根碎骨向他抛了过去:“快逃吧,趁现在天还热,否则就你这身肉,只怕落在了所有人的后头。”
随后她便从屋里退了出去。
映大人一个人坐在桌边,窗外的人正齐声呼喊着什么,他侧过半张脸看到头顶的窗户被震得哐哐直响。
而远处蓝色的天空里是一群接一群来回盘旋的鸟,其中有一只锐利的身影,正展开双翅,划过所有重叠的鸟群,朝着神庙笔直地飞来。
越来越低,映大人赶忙起身,把手里的半根鸡腿朝桌上这么一扔,在腰边上胡乱擦了擦手,转身推开那扇圆形的窗户。
那只黑翅鸟精准地在窗台上收了羽翼,一双蓝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嘴里发生嘶哑的咕噜声。
它在呼唤着映大人向它靠近,随后它低了低头,朝着映大人递过来的手臂砸吧着嘴撕咬了一口。
那只手臂跟其他的四肢极不相同,不仅到处都是被扯掉了皮肉的伤口,还出奇地肥壮。
映大人就这么站在窗前,挽起一只袖子喂养着自己的鸟,还一面回头注意着门那边的动静。
等它咕噜咕噜地吃了个饱,映大人才一手捉起它的翅膀:“你个贪吃的畜生!带了什么消息回来?”
就这样半个时辰后,映大人的随身护卫,一个身材高大,模样丑陋的中年男人进了这间堂屋。
映大人正把鸟放回到架子上面,然后一边冲他招手:“山鹰,他们找到那个人了……把话传下去,请十长老的各位,到我的早餐桌上来……”
26。 白离之刃()
沼泽中飘荡着这艘船,所有人都静默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有被捆绑了上身的山羊胡子,因为被吓得半死,不时发出了奇怪的声响。
明茉坐在船头,心里盘算着各种心思。
劼崖隔着这几个人的距离就这么看着她。
她身上那个邪恶的东西,似乎是出于对劼崖的忌惮,已经安静了很长时间。
除非那个小人作祟,谁都没办法看穿一个正常人的想法。
此时炎炎的日头渐渐走进了乌云里,原本黑沉的水面一时间变得更加黯淡。
一阵凉风从峡湾的那头推着云层突然吹来,所有人都忍不住一个激灵。
“看样子,是要变天了。”
明茉木讷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耐着性子地说道:“半里城在海边,所以不会下雪,每年冬天的风从剩都那边过来,雪只到哨岗前的位置,所以我听说,剩都的夏天,只有短短的十几天呢!”
劼崖却只是不吭声,明茉知道自己讨了没趣,只能用手挑了耳边的发丝,又支吾着唱起了一首不着调的歌。
而混在人群中的越跋和轻逻,正一边极力探听着周围的一切,一边强忍着不显露出来。
这个女孩在跟谁说话?轻逻忍不住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如果没猜错的话,一定是之前出现在哨岗的那个男人。
消瘦的身影,眼神像蛰伏在夜里的动物,时刻装满了戒备与怀疑。
这时呼噜呼噜的几声,趁着日头看不清楚,山羊胡子从鼻子里喘着粗气,居然抖了抖双腿摇晃着站了起来。
明茉和劼崖都错愕地看着他。
这个人也是彻底没了心智,摇摇摆摆地倒转过身去,“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船舷上,半个身子搭在外边,脸都快贴进了水里。
他嘿嘿地笑了笑,朝着水中小心翼翼地说道:“喂,老头!找我是吧?去那边?好好!你让开点,你让开……对!我这就下来……”
劼崖的心中顿时闪过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他缓缓地站起身来。
果然短瞬之间,山羊胡子突然双腿一蹬,“扑通”一声扎进了水里。
明茉的一只手还系在那根绳子上面,被巨大的力量一拽,像拔草一样跟着滚下了船。
劼崖随即往前一跃,极快地闪过了整条船上的所有人。
只觉得风一样的速度扫过了脸侧,然后一阵银白的光落了下来。
越跋和轻逻都忍不住浑身一怔。
这人居然一直坐在身后,而他穿越整条船的速度,连身旁的衣角都没有带动,更不用说是触到了什么人。
等明茉回过神,她已经被劼崖一把提起扔回了船仓。
手上的绳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削断了根,顺着斩开的位置一路碎成了粉尘。
她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摸着手腕来回看了看,耳边还回荡着“噌”的一声,像金属一样剧烈的回音。
而劼崖站在她的身前,低头看着她的脸,右手正把一道银白色的光推回到了自己的背里。
“那是什么!”
她惊奇地伸手指了指劼崖的身后。
劼崖见她没事,独自转过身去没有回答。
明茉跟着支撑起身体,往前几步仔细打量着劼崖的后背。
什么都没有,平平整整,而且完好无损。
她忍不住想伸手碰一碰,嘴里说道:“你把它藏哪儿去了?”
心里的小人却在惊叫着:“是骨刀!他居然有这种东西!”
“什么?”
她立马忍不住脱口而出,又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劼崖站在那边一动不动,却把这一问一答听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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