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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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吊的男人-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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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喜了,大人。”贝克特先生微笑着,可我觉得他并没有伯爵那样高兴。

    伯爵拽下雪白的餐巾,啪的一声合上怀表,放进口袋里:“我得先离开一会儿了,祝你们胃口好,先生们。”

    他带着那两封电报走出了餐厅,似乎是为了独自享受这两个好消息带来的喜悦。贝克特先生冲我一笑,举起面前的红酒:“嘿,艾贝尔,看样子今晚得请你陪我咯。”

    啪。

    红色的5号球,擦过洞口,斜斜地滚开了。

    贝克特先生一边品尝着葡萄酒,一边抱着球杆在旁边嘲笑我的笨拙:“真看不出你的技术这么生疏,一定很少玩儿吧?”

    我退到了一边,心里很不服气:明明早已经说过了,我从大学毕业就没摸过球杆,是你硬要我来陪你玩的。

    贝克特先生放下手里酒,对我笑笑,似乎在说:“好好看着”。他弯下腰,瘦削的身子形成一个优美的幅度,细长的球杆在他灵巧的手中像有了生命,如同牧羊犬似的,把刚才那些不听话的球全赶进了洞里。

    我立刻自惭形秽;他应该挑个更好的对手。

    “怎么样?要不要我教你?”

    “啊?”我心虚地摇摇头,“我天生对各种运动都迟钝,您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他对我的自暴自弃很不以为然:“过来试一试再说吧,过来啊。”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乖乖地走过去。他耐心地纠正了我错得离谱的姿势,真是一个好老师。

    “好极了,就这样!”

    30分钟后,我终于打进了第一个球,刚兴奋地转过身:“贝克特先生,您看——”

    “啊!”

    哐啷一声,一个托盘掉在地上。我手中的球杆好死不死地碰翻了身后女仆端着的杯子——她正在添酒,红色的酒洒得到处都是,还泼到了贝克特先生身上。

    “啊,真对不起,对不起。”我扔下球杆,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巾为贝克特先生擦干衬衣上的酒。

    “没关系,我来吧。”贝克特先生安抚着我,一面吩咐女仆,“把碎片收拾干净,再拿一瓶来就可以了。”

    我帮女仆拾起那一地的玻璃,替她开门出去,同时有些怨恨自己的笨手笨脚。

    “贝克特先生,您还好吧?”

    他拍拍身上的酒渍:“我很好,可衣服很不好。看样子我得去换一件了。”他走出几步准备离开,突然停下来从地板上捡起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

    我的心一下子缩紧了;是那张“倒吊的男人”!一定是刚才我掏手巾时把它带出来了!

    贝克特先生翻来翻去地看了看:“是你的吗?艾贝尔。”

    “哦。”我的声音发干,“是一个小玩意儿,闹着玩儿的东西。”

    “算命的塔罗牌。你找安妮算命了?”

    他知道!我的心跳又加快了:“是偶然碰上了,她给我开玩笑似的算了一卦,然后给了我一张牌做纪念。”

    “准吗?”

    “我还不知道这张牌是什么意思呢!”

    贝克特先生轻蔑地把牌扔在了桌子上:“‘倒吊的男人’嘛,不管是正位还是逆位都是牺牲和奉献的意思,区别只是在于有没有意义。”

    “哦,这样啊。我……我不是很懂这些。”

    “不懂好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这些古怪的东西千万别相信,还有那些女仆们的闲话,也别太认真了;一些小事在她们的舌头上都能说出一朵花来。”

    我顺从地点点头,只是祈祷上帝别让他知道我向安妮打听伯爵家史的事儿。

    “对不起了,艾贝尔。我得回房间换衣服,不能陪你了。“

    “没关系,我也想休息了。”

    贝克特先生走到门边,突然回头对我笑了:“还记得刚来时我对你说的话吗,艾贝尔?贵族家里的有些事是绝对的秘密,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你是个聪明人,千万别做傻事哦!”

    我确实是个聪明人,但有些时候却爱犯傻劲儿。

    我想贝克特先生一定猜到我从安妮嘴里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那样威胁我。但他绝对没想到我这个人除了有一点儿不容侵犯的自尊之外,就是一种可怕的固执,他的话虽然让我有些害怕,可是却在无意中提醒了我该怎样去寻找答案。

    是的,三楼。

    他在我刚来庄园时就警告我绝对不能去的地方。那里是“贵族的秘密”,那里是“禁区”,更重要的是那里也许就藏着答案。

    我应该去三楼。

    已经过了午夜,连壁炉里的火都渐渐熄灭了。我躲在二楼的一个拐角处,手里攥着蜡烛和火柴。我已经在这里躲了三个小时了——为了躲避他们的监视,我把所有的衣服塞在被子里做了个假人,又把床幔放了下来,这样即使亮着灯,从镜子那一面也无法看清床上的人到底是谁。

    我光着脚,忍受着温度一点一点降低,直到月亮都偏西了才爬起来,点亮蜡烛,慢慢向三楼走去。

    我从东侧楼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寻答案。

    三楼的结构和二楼是完全一样的,甚至连护壁板上的花纹都没有什么区别,但这里许多房间都是常年没用的,全都上了锁。我从最东端的那个房间走过来,竟没发现一个可以进去的,就连门把手上都有了斑驳的锈迹。这让我想起了小时侯母亲给我讲过的蓝胡子的故事,我的后背有点发毛。

    东侧的房间几乎都要找完了,没有任何刻意的地方。这未免让我有点焦急,难道是我想错了?只剩两个房间了;也许秘密在西侧楼,在伯爵住的那一边。

    剧烈的心跳在幽静的夜里分外沉重,我提心吊胆地摸索着冰冷的护壁板和门,越来越难以掩饰发抖的手。我几乎要放弃了——

    就在这时,我突然握住一扇门的把手,所有焦虑想法一下子被丢到了一边——就是这里!

    手中的把手光滑极了,这是一个常常被人抚摩着的把手!就是这里,我有预感!

    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这扇门的背后就是我急于知道的答案吗?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我默念着上帝的名字,用力一扭——

    没有上锁!

    耶稣啊!圣玛利亚啊!我几乎高兴得要叫起来了!

    我像幽灵一样举着蜡烛走进房间,但下一刻就僵在了原地。

    我走错房间了吗?

    这个地方是那么地眼熟,这种花色的墙纸,这种颜色的床幔,还有床边对着的沙发,精致的家具,美伦美奂的摆设,那面墙上的壁炉,壁炉上的大镜子,大镜子面前的银质烛台,还有……还有那个非常精巧的天使像……

    这里与我的房间一模一样,而且干干净净,仿佛一直有人住。我不可置信地在房间里游荡,伸手抚摩那些熟悉又全然陌生的东西。

    床上的被褥正是我刚来的第一天晚上睡着时的厚度,是那种让我憋闷得快要死掉的厚度,是那种过分柔软的厚度!

    打开衣柜,里面挂满了外套,那种高级的面料、精致的做工和一颗颗刻着威登斯凯尔族徽的铜纽扣我也见过,其中一套黑色的西装,我发誓我曾经穿过,并且为此承受了多少异样的目光。

    ……

    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明白了,我是一个影子,是这个房间主人的影子。他们一直把我当成了一个仿制品摆在另一个房间里欣赏着!

    为什么?

    我感到一阵愤怒!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这个房间的主人究竟是谁?

    难道是那个“子爵”吗?那个被伯爵夺走了继承权的孩子!那为什么伯爵不干脆让他彻底从阿托斯消失,抹去他的一切痕迹,何苦大费周章地用我做影子!

    一个大大的问号又烙进了我的脑子里。

    我知道另一半答案必须从伯爵和贝克特先生身上寻找了。

    “艾贝尔,你昨晚没睡好吧?”

    贝克特先生看着我悄悄打了第三个呵欠后,笑着问我。

    我勉强撑起一张笑脸:“……我……可能有点儿不舒服,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他摆摆手,“如果病了就去休息吧,今天工作也不多,我一个人可以应付。”

    “不、不,还没您想象的那么严重。”我可不好意思让他做两份儿工作,更不想遗漏任何找到线索的机会。

    “嗯……贝克特先生。”我装作无意似的闲聊,“伯爵大人今天的心情不错啊,今天早上他连和我打招呼时都带着笑呢。”

    “哦,是啊。”贝克特先生把几份文件捆成一束,“操心了已久的事情解决了嘛,他当然轻松了许多。”

    “埃涅克先生的债务……追回来了?”

    “多亏了检察官先生能干啊!”

    他的嘴巴真是严呐。

    我正计划着下一句话怎么说,一阵清脆的铃声响了起来。我和贝克特先生立刻起身去对面的书房。

    伯爵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前,飞快地写好一封信,拿起吸墨纸压干,交给了贝克特先生。

    “给费麦司的信,今天就发出去;告诉他我随时可以去签字,文件的副本我这里有,他不用给我寄来了。”他看了一眼面前打开的怀表,“对了,艾贝尔,给检察官先生发份电报表示感谢吧,他可帮了我大忙啊!”

    “好的。”我发现他的脸上竟隐隐带着笑容,一点也不象平时那样冷冰冰的。究竟是什么事让他这样开心,相信绝对不光是因为解决了埃涅克先生的问题。

    我在退出书房时,偷偷看了一眼废纸篓里那张刚被丢进去的吸墨纸。

    我第二次做了小偷,偷的是书房里的垃圾。

    上午,贝克特和我很快结束了那些少量的工作。今天天气很好,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伯爵约着他的秘书先生去打网球,还邀请我当观众。

    在庄园里的大草坪上,两个人都是一身轻便的白衣,伯爵整齐地束起了一头黑色的长发,矫健而优美的姿势简直像一件活动的艺术品;而贝克特先生的金发在阳光下闪耀着诱人的光泽,让我想起了阿波罗。他们,和夜晚那黑暗的一切是多么不相配啊。

    我真的无法将他们和阴谋与污秽连接起来,于是冲他们做了个不舒服的表情,指指我的房间,起身离开了。

    我绕过大厅,却没有上楼,直接去了书房。仆人们都不在,大多数人在休息,还有的在准备晚餐。

    我很高兴庄园中的打扫时间定在早上,废纸篓里的东西还没有被倒掉。我从那一堆垃圾中找到了伯爵扔掉的吸墨纸,把它揣在怀里,悄悄回了房间。

    这就是今天他今天要贝克特寄给那个律师的信吧?吸墨纸上的字迹已经很模糊了,只能猜出一个大概。我费力地辨认着那些浸润得很模糊的字母,花了好大工夫才弄清了信的意思。

    伯爵嘱咐他的这位私人律师尽快把财产转让手续全部办完,然后……赠给一个叫亚桑·加达的人。而这笔财产的数目在我看来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因为其中还包括他侵吞的希腊那边所有合伙人的公司以及……阿托斯!

    他竟要把自己的全部家产送人!

    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甚至透露了放弃爵位的想法;他向律师咨询怎样通过法律手段实现爵位的非自然过渡!

    这是为什么?

    他不是一个残酷的掠夺者吗?他不是用尽了手段夺取别人的公司?他不是习惯用自己的权力和爵位来强迫别人吗?他的冷酷无情和专横无礼我都看见了,甚至还有切身体会!

    为什么他会突然放弃自己到手的一切呢?

    不、甚至不是突然放弃的。因为从信中的语气可以看出,他很早就在拜托律师替他办这事了!他是一边抢着别人的东西,一边把赃物和自己的财产一起送出去!而且,他是那么高兴地送出去!他到底在想什么?

    贝克特先生呢?他知道吗?以他们的关系来说,他一定知道他的想法,为什么没阻止呢?

    还有……那个亚桑·加达又是谁?难道……

    我突然想起楼上的那间屋子,那些精心保存着原样的衣服和摆设。

    我走到窗户旁边,看着草坪上那两个白色的人影,决定再去一次三楼。这回我一定要找到答案。
七 双面人
    在阿托斯的日子依旧很平静地过下去了,遗憾的是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再去一趟“禁区”,不过我变得乖巧而懂事,再也不多嘴了,只是老老实实地埋头苦干,我想伯爵大人和贝克特先生对此一定非常满意。

    看来他们并没有发现那一次我偷偷溜上三楼的事,否则我早就被“教训”了!这样当然最好,我尽量保持自己沉稳、乖巧的样子,然后和他们拉出一种适当的距离,减少工作以外的碰面机会。为此我谢绝了他们某些邀请,空闲时间也绝对不呆在主楼里。与此同时我却对另一些事情多了一点关心:比如仆人们的谈话,书房里的旧报纸之类的……

    爱丽告诉我,如果觉得屋子里闷,可以到花园的尽头去走走,因为从那里可以看到海。这倒给我提供了一个独自思考的好地方。

    雨季来临前的天空中堆满了厚厚的乌云,阴沉沉地显现出一种死灰色,连大海也成了墨蓝的,风变得冰凉刺骨,呼啸着推动那层云往岸边赶;海浪在我脚下翻滚,恶狠狠地扑向峭壁,在岩石上撞得粉碎,卷起一簇簇雪白的泡沫……

    我站在靠近悬崖的草地上,一回头就能看见阿托斯华丽的主楼,我庆幸自己和它有了一段距离,这样让我觉得很安全,同时也有空间来想一些事情,不过更让我兴奋的是:我发现一旦自己从新的角度观察,就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东西。

    在面向大海的西侧主楼第二层的某个阳台上会不时出现一根深红色的布条。一看见它,在半空中翱翔的海鸟们就像得到召唤似的朝那儿飞过去,然后落下来,啄食一些东西。

    当我几天前第一次看见这番景象的时候还以为是庄园里豢养的飞禽,但是修剪枯枝的园丁却告诉我不是这么回事儿。

    “您弄错了,布赖恩先生。”那个粗壮的大胡子说,“伯爵大人可不允许他的房子里有这些脏兮兮的客人!那是贝克特先生弄的,他喜欢在自己的阳台上撒些谷子、豆子还有面包屑什么的,让附近的海鸟飞过来,逗它们玩儿。”

    “哦,他该不是等这些鸟儿飞近了,就用猎枪把它们一个个轰下来吧?”

    “当然不会!”园丁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他很喜欢这些小东西呢!上次乔纳森在附近搞了个陷阱,捉住一只,惹得贝克特先生大发雷霆。平时笑嘻嘻的人发起火来可真吓人,您是没瞧见……后来就没人去捉他的宝贝了!”

    我有点不相信,那个笑里藏刀的家伙会有这么仁慈的时候?

    我一边琢磨,一边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链子:“对了,约翰,你见过这个吗?”

    园丁凑近来仔细地看了看我这根又小又旧的十字架,然后非常肯定地摇摇头:

    “从没见过。”

    临近傍晚,黑雾从海面上扩散开来,缓缓地逼近岸边。我拉拢衣领,抬头斜望向远处的阳台,慢慢向它靠过去,最后在一株冬青树下站住了。它非常配合地遮住了我的身子,让我可以安全地看清阳台上的情形。我看了看怀表,静静地等着该出现的那个人,应该是这个时候吧……

    果然,当红色的布条飘舞在空气中,海鸟们逐渐开始大快朵颐。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白衬衫的人影推开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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