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干燥温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她痴了一般地让他细细抚遍。
“好了。”
进来的是他的私人秘书,汇报工作。
“你们谈,我出去买点东西。”她说。
她坐在医院的长椅上,长长的睫低垂如同鸦翅,他倒下去的瞬间她几乎停止呼吸,觉得世界似乎崩坍于前。她慢慢地弓下身,心里乱得如麻。
手机这时候响起来,杉辰看见熟悉的号码,彩色灯光明明灭灭,一时手指沉如铅灌。
一直响到七声,终于停止。屏幕一下暗下去,犹如黑夜吞噬,恍惚不见万物。
杉辰握着手机,指骨突出来,根根分明,思量良久,终还是站起来走到安静角落再拨过去。
“刚才打我电话了?”
“嗯。”方盛世的声音闷闷的,“你现在有事吗?”
她顿了一下说:“我有一点。”
“噢。”
她听到他声音沙哑低沉,不似平日,于是问:“怎么啦?”
“没什么,本来想和你一起去看看皮子。”
“原总,”杉辰忙问,“他怎么了?”
方盛世叹口气:“没有办法,铁证如山,恐怕要坐牢。”然后他又说,“肖儒敦真的狠,抓着那么多证据,成心将人往死里整。不过你放心,他还没有那个功力。”
杉辰心慌如鼓,连忙说:“有人来找我了,我先走?”
他愣一下:“那、那我晚上来接你?”
“不,”她急忙回绝,“我和朋友有约。”
“我就不能见见你朋友?”
“下次吧。”杉辰故意将电话拿远,“人家来找我了,我挂了。”
杉辰挂上电话,想了想去扳手机电池,扳了一半停下来,又安上去。
她走到病房内,肖儒敦正坐在床上,苍白着脸朝她笑。
她不敢再看他,转头看见墙角里那株开了一半的百合,嫩白的花瓣半开半合,好像在这个即将入夏又还没有入夏的天气里不知所措:“我突然有事,先走了。”
她头也不回地走,就怕听到他拘留她的声音。高跟鞋咚咚地踩在医院大理石地板上,好像心跳一样的节奏。
外面艳阳高照,城市明媚如同天堂。
杉辰给方盛世打电话:“方盛世,我和朋友说了今晚我不去,我陪你去看皮子吧!”
医院附近有水果花蓝店面,杉辰买了一篮水果,老板娘热情地打上蝴蝶结,问她要不要贴上早日康复的祝语。
她忙说不用。
与方盛世约在公司楼下见,杉辰打的过去。远远地就见方盛世的车子。司机奇怪地看她几眼,意思说:“男朋友这么有钱还坐我的车干嘛?”剩下的零钱竟也当作小费索性不找。
杉辰奇迹地并不生气,很少见到司机大哥这样有眼力的人,不将她视为方盛世的下属。
“还买什么东西?”方盛世接过水果篮放下,眼睛瞟住问了句:“你去医院了么?”
杉辰心里慌张:“没、没有啊。”
他淡淡看她一眼,发动车子。
巧绣吾嫁衣
皮子没有了往日商界精英的骄傲,青色的一圈胡渣子。
“上上下下我已经打点过,外面的事情你放心。”方盛世递给他烟。
皮子翘了翘烟竿,笑:“谢了,好久没有这样的货色。”
并没有多少话说,杉辰见状,忙将水果篮放上:“原总注意身体。”
皮子呵呵地笑:“丫头几天不见懂事了。”然后看看方盛世又看看杉辰,说:“肖儒敦这次来者不善,你小心一点。”
方盛世点头:“我已经让小冕注意。”
他又朝杉辰一笑:“幸亏你以前没有跟着他,不然迟早被这没心肝的卖了。”
“里面还好吗?”方盛世问。
“你急什么,我这不还没说完呢。当初要不是你……”
“震洋!”
杉辰听得一愣一愣,直觉此事与她有关,但见两男人大眼瞪小眼,明智地闭嘴。
“这是你要的书,”方盛世拿出车上的黑色袋子,“另外有榆远大学几年来考研的卷子。你慢慢看。看完了叫人通知我。”
皮子随意翻出一本,厚厚有三厘米:“无聊时光,正好做点有益身心的事情。”
看完皮子出来方盛世的情绪明显不好,唇抿成一条直线。
“你饿不饿,我做饭给你吃吧?”杉辰笑着拉他的手。
他看着她,黝黑眸中渐渐浮起笑意:“你会做饭?”
“当然,我从来自已照顾自己。”
他们一起买了菜,杉辰才觉得方盛世之生活常识缺乏,例如不分韭菜与葱,当场令她眩晕。
“都是差不多的细绿条,怎么一个就是葱一个是韭菜呢?”他一手一个特别不解。
两个人吃饭很简单,三个菜,一个鸡丁腰果,一个油淋茄子,一个小炒肉菇。
方盛世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杉辰对着杯盘狼藉起身难动。
方盛世浑然不觉,丢下碗筷就往电视机前跑,躺在沙发里老僧入定。
“方盛世!”她怒目横对。
他慷懒着眯眼看她,“干嘛?”
“吃饱了吗?”
他点点头。
“我洗的菜对不对?”
他点头。
“我做的饭对不对?”
他看着她。
“所以你酒足饭饱却什么也没做!天底下哪有不劳而获的事?现在给我洗碗去。”
他仿佛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因而睁大了眼睛:“洗、洗碗?”
她正义凛然地看他。
“君子远疱厨。”他说罢翻个身继续睡。
看吧,她只是偶尔觉得男人可怜,发发善心,结果自食恶果。杉辰将水拧到最大,哗啦啦地水流响。
君子远疱厨!有种你不吃。
杉辰一边咒骂一边将历史的遗留问题解决,正当她将围裙脱下,就被无良分子从后面抱住。
“走开,白眼狼。”
方盛世将下巴枕在她的肩膀,声音腻死人的甜:“真香。”
她犹自挣扎。
他抱着她一点不放松,在她耳边轻轻呵着热气:“你就做我一辈子的厨娘好不好?”
她的耳垂逐渐升起绯红的颜色,说话也带着娇嗔:“谁愿意做你一辈子的厨娘,好不划算。”
“那你要怎样才算划算?”
她漫无边际地想,带着童话故事的绮旎:“起码要豪宅一幢仆人若干外加硕大钻戒。”
“没问题,我明天叫你给你办手续。”
她眼睛滴溜溜地转:“盛世,你……是在求婚吗?”
方盛世搂着她摇晃:“谁向你求婚啦!不过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觉得,我就接受好啦。”
他离她极近,声音在她的耳膜处震动:“好不好?”
“可我都没见过你爸妈……”
“他们很好相处,你放心!”
“你这么说就是答应了,可不许反悔,不然长长鼻子的!”
他搂着她转起来,哈哈大笑:“杉辰、杉辰。”
“我晕。”她拍他:“快放我下来。”
他将她放下来,犹自高兴得孩子一样,只觉得这种高兴让他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乐得满屋地跑:“杉辰要嫁给我了,杉辰要嫁给我了。”
“您的辞职信我们不能收。”人事部的张经理一早把杉辰叫到办公室,“肖少已经特意交代过。”
杉辰气馁地从经理室出来,思虑再三终是进入电梯按上最高层的按扭。
总经理的办公室一如既往的奢华,整整一层的面积,在寸土寸金的城市。
秘书显然认识她,微笑着打开门。
“肖总。”
肖儒敦站在窗前凝视楼下,一如一年多前她见他第一幕时那样萧条寂寞。
“你来了?”他示意她在对面椅上坐下。
杉辰却并无落座,只将信封放下:“我来辞职。”
肖儒敦优雅一笑:“原因?”
“我觉得压力太大,与人相处十分困难,也许根本不适合做一行。”
他呵呵地笑出来,笑意中带几分苍凉伤感:“杉辰,你避开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他说得很对,她已经无计可施,索性逃得远远直到天边:“肖总,我走了。”
“你走!”肖儒敦突然停止了笑,顺手拂到桌上骨瓷的笔筒,白得透亮的骨瓷摔在地上清脆如玉的响,叮地粉碎。“你走了我也能把你找回来。天底下就没有从我手上逃掉的东西。”
她侧头望他一眼,眼角的余光一丝落在他的脸上,累极而倦的样子,仿若已然沧海桑田。
肖儒敦,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要得到的东西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可是,我是个人,不是东西。
她想了想,终是没有力气开口,况且就算说出来,他也不定听得懂。
神秘的袖扣
辞了职便在家中无所世事,杉辰将冰箱装得满满,决心好好享受一段生活之后再另谋出路。林过来看到她过的猪样生活连呼奢侈。
“天,我嫁给你好不好?”林一口吃下杉辰做的点心,“我给你生活费,你负责给我收拾屋子外加做饭。”
“三百块,”杉辰竖起三个手指,“保证家政公司给你找到称职保姆。”
“你看看你过得多滋润哪,这皮肤都水润多了。不像我们,累死累活,大家都觉得自从肖儒……”林说着看见杉辰的脸色,“把绿豆粥给我递过来,这么热的天避避暑。”
杉辰笑:“吃这么多小心胖。”
“怕什么?我反正也不打算嫁人了。”林苍凉得近乎骄傲,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无论此话有多少真假,此刻她的洒脱却是令人羡慕异常。
“我去下洗手间。”林走进洗手间,随后一声低呼传来。
杉辰忙跑过去:“怎么啦?”
乳白瓷的洗脸台上,一粒黑色圆形扭扣静静地躺在那里。杉辰想起方盛世前天到过这里,想必是他掉的。自己因为没有在意就没收拾,想不到竟被林看到。
林兰花指直指圆黑小物件,凤眼圆睁:“这、这是什么东西?”
杉辰装作若无其事地去拿扣子:“没什么,几天前我衣服上掉的。”
“你的衣服?”林抢先一步,飞快拾起,“帝斯?威登。杉辰,你什么时候穿起这样贵得死人的男性国际品牌?”
杉辰被问得哑口无言,早知道方盛世穿衣有特定的品牌,只是一时情急竟撒了个低级谎话。
“说,是不是方盛世的,你们是不是已经那个了?”林像福尔摩斯。
“没有。”杉辰抢过扣子想随手扔在下水道,手却自然伸进裤袋里。
“难道是他专程来借厕所,然后又那么凑巧的扣子掉在这里,国际品牌的针功原来这么差啊!”
杉辰作受不了林怪腔怪调的翻白眼,转身回客厅。
林犹自发挥女人本能:“天,西装扣子都掉了,可见当时两人多么激情四射缠绵悱恻啊。”
听得杉辰浑身发麻,两颊不禁滚烫。
好不容易送走神探,呼口大气,门铃又响。
“你又要干什么?”杉辰怒睁双眼,以图吓退来人。
门外男子斜身倚在墙上,侧脸俊美无俦,此时睨着眼,富带桃花:“你这是演的哪一出?”
杉辰蓦然想起林说的话,双颊红得火烧一般。
“你发烧了?”方盛世伸手覆她额头。
杉辰一手打下,羞愤地瞪一眼罪魁祸首,侧身让他进门。
方盛世进门就趴在床上,拳脚大伸:“累死我了。”
杉辰将被他随意丢在床上的笔记本放好在桌上,又帮他把鞋脱掉:“你睡一会儿,我做好饭叫你。”
“嗯。”他轻哼一声,放心沉睡,嘴边兀自展开大大笑容。
杉辰将饭做好后去完成巨大任务——叫方盛世起床。看着床上睡得死猪样的男人,觉得比录十张专辑都难。
“盛世?”她轻轻摇他。果然纹丝不动。
然后她加大劲,直摇得他左右晃动:“方盛世起床!”
他哼哼二声:“让我再睡会儿。”
杉辰站起身,拉着方盛世领带往上提:“你给我起来!”
“咳、咳,”方盛世连忙拉住领带释放脖子,“放……放开。”
杉辰见他面上潮红,改拉衣领:“起来,饭做好了。”
方盛世睡眼迷蒙,看着杉辰呵呵傻笑,突然饿狼扑食般抱住她:“老婆,你叫起床的方式不能温柔点吗?白雪公主也是被王子吻醒的!”
杉辰愣了一下,“那是睡美人好不好?”
愣神说话间身上的人又没了动静,杉辰奋力推开靠在她身上的猪,却见方盛世嘟着嘴,做无限期待憧憬状,一时被逗得卟哧笑出来。
“快起来吃饭。”她笑打猪的脸。
方盛世闭着眼笑,俯身在杉辰脸上啄一口才起身洗脸,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高唱笨小孩:“哎哟上天赐我好老婆天天吻醒我,哪管白天黑夜,哎哟上天赐我好老婆天天有饭吃,哪管上班下班。”
方盛世走到洗手间,眼神特意一瞟,白瓷的洗脸台已经不见那粒黑色簇金袖扣。
吃饭间杉辰瞥见方盛世光秃袖口:“你扣子掉了。”
方盛世翻手一看,略似惊讶:“呀。”然后叹气:“可惜了,这件衣服我穿着最舒适。”
杉辰将扣子拿出来:“在洗脸台捡到的,缝上去不就好了?”
他的嘴边无意勾起一丝笑,隐得极深:“我不会。”说罢直看着杉辰。
“你不会让我缝吧?实话告诉你,我连自己的衣服都不缝的。”
方盛世作惋惜状:“那就只好扔了。”
“那我试试吧,”她说,“缝坏了可别怨我,你本来要扔的。”
方盛世一笑倾城:“好。”
吃完饭,方盛世将衣服外套脱下,拿起电脑进房。
在股市、金融上转了一圈后,方盛世侧耳细听,发觉外面竟一点动静也无。他轻轻旋开门球,打开的一条缝里,女子蜷缩在桌上,一角放着他脱下的西装外套。她闭着眼,显然已经睡着,眉目洁净皎好。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将西装盖在她身上,衣服刚触到她,她几乎是惊醒过来,一双眸里都是迷茫,看他半晌:“方……盛世?”
他于心底深处叹气,却还是温柔笑道:“吵醒你了?”
“没有,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她揉揉眼睛,然后看到他手上西装:“衣服我缝好了,你看看。”
她的神色中几分赧然,他看得这样清楚,忍不住窃窃着高兴:“惨不忍睹。”他翻着袖线。
杉辰一语色变,脸红得烧鸡一般,腾地站起来:“早叫你别找我。”
方盛世自后面抱住她:“生气了?”
“……”
“我逗你呢!”
“……”
“你看,这缝得多好!”他在她面前晃动衣服,“就国际大师也没这水平,明天我穿去上班,一准别人问我这是哪家公司贵造。”
她忍不住翘起唇,微侧头。
“你说我怎么回答他们?”他作思索状,然后声音再调皮不过:“夫人御作,只此一家,别无翻版!”
她笑,与他笑做一团:“就你贫!事情做完了?”
“没呀,”他装可怜,“还一大堆。”
“去去去,”她推他进房门,“还不工作。”
“要不要咖啡,我给你泡一杯吧?”
方盛世喜笑颜开,这才乖乖进房。
杉辰拿出碾磨机,放一勺咖啡豆进去,豆子慢慢被碾碎终成粉末。她突然觉沧桑无力,一年前,她岌岌于唱歌事业也是如此忙碌,那个人就在身边照顾自己,只是从来不让喝咖啡,只有水与牛奶。
才一年而已,他俩竟已成路人。当初以为的心心相印执子之手的非你莫属的肯定,如今荡然无存。
开水冲下去咖啡的香气飘上来,浓郁芬芳,数滴溅在她的手上,只一刹那的滚烫,都没来得及她叫出声已经冷却下来。
方盛世接过咖啡,说声谢谢就往嘴里送,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
杉辰提醒已晚,方盛世伸出舌头一手狂扇。
见他被烫得发红的唇,她连连道歉,慌里慌张地倒凉水给他。
他这样被伺侍惯了的人,想必咖啡端在手里也刚好是进口最佳的温度,所以这才习惯地往嘴里送。
他将一口水含在嘴里,头摇得波浪滚,眼睛里却还是痛苦的颜色。
杉辰瞧他此刻神态可爱酣然,想笑又不好意思,只衔笑垂首。
直到异日醒来,杉辰一想到方盛世强忍痛苦又示意她不要在意的楚楚可怜表情,时而轻笑,停都停不下。
突觉思念方盛世,非见不可。
初揭面绡纱
虽然早知方盛世身家甚大,可也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