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荻看不见,蹲在边上,不停地问问题。
“哥哥,它多大了?”
我不知道,嘿嘿地笑了一下:“反正没你大。”
“哥哥,它有名字吗?”
“耳朵,它叫耳朵。”我说。它的耳朵很小,是白色的,所有的东西都是白色的。
“耳朵,耳朵……”小荻念着这个名字。
奶奶高兴地为耳朵洗澡。它开始挣扎,后来竟然不动了,安安静静地站在水盆里,任由我和奶奶摆弄。我说:“这只狗会捉老鼠的。”
奶奶嘴里啧啧地看着耳朵,眼睛里满是惊讶:“这狗真聪明,知道洗澡舒服了。长得也奇怪,不像狗。白阳,你怎么不自己养着它啊?你妈不要?”
第二章 寂寞宠爱(2)
“我是给妹妹的,让它长大了保护小荻,让小荻骑着它,哈哈。”
“这么小!”小荻在一边说,“洗好了没有,让我给它洗吧。”
盆子里满是泡沫,耳朵身上也满是泡沫,好像一个白球似的。它一直盯着我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耳朵很快就和小荻成了好朋友,整天跟屁虫一样跟在小荻的后面,追着小荻的鞋带子跑来跑去,一副快乐无忧的样子。
耳朵是长得很丑。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是圆的,白白的毛,眼睛里的神色是冷冷的。走起路来,总是趾高气扬,可总是摔倒,爬起来还是趾高气扬。看来它是个盲目骄傲的家伙。
小荻总是对人说:“耳朵不是一只猫,是只狗。”
别人总是很惊讶地反问:“是吗?”
耳朵仰着小脑袋,愣愣地对着人们,眼睛里神色冷冷的。
慢慢地,我有一个令人担心的发现,就是耳朵从来都不叫,不会像狗那样叫,只会简单地哼哼。我去问爸爸:“狗什么时候才叫?小狗会不会叫?”
爸爸说不知道,他真是很讨厌狗,对这样的话题一概没兴趣。我觉得很奇怪,就去问爷爷:“我爸为什么那么讨厌狗啊?”
爷爷被问得一愣,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说:“他小时候养过一条狗,后来那条狗死了。不知道他讨厌狗啊!”
“那他不让我养!”我不满地嘀咕了一声,“那条狗怎么死了?”
“哦,那条狗可大了,比你还高。”爷爷对我比画了一下。可是我感兴趣的就是那条狗为什么死了。
“那条狗被人打死了吗?”我固执地问这个问题。
爷爷说:“哦,对,是被人打死了,那时候很穷,我们就把这狗吃了。”
“啊!”我腾地站起来,“把它吃了?”
这下我知道爸爸为什么那么讨厌狗了,现在想起来那次大家还一起吃狗肉,爸爸肯定是伤心了。我没心没肝地问爷爷:“那爸爸吃了没有?”
“吃了,好像也吃了,没觉得他讨厌狗啊!”爷爷可能是老啦。
我曾经问过爸爸:“你吃不吃狗肉?”他的反应很强烈:“不吃!”然后就瞪着眼看着我。
我忙摇摇头:“我也不吃狗肉。”然后跑掉了。
耳朵和别人家的狗都不一样。人家的狗会汪汪地叫,也会摇尾巴,而且都很胆小。耳朵从来不汪汪地叫,也从来不摇自己那条小尾巴,而且从来都没有被吓跑过,你如果逼它,惹恼了它,它竟会扑过来。不过它不咬人,而且从来不发脾气。
小荻自从有了耳朵,经常给它洗澡,耳朵每天干干净净的,毛色雪白,身上还有一股香味。小荻那么喜欢它,总是不停地叫它:耳朵,耳朵。
耳朵听见小荻叫它,就会跑过去,咬一下她的鞋带,或者舔一下小荻的手,然后又跑开了去玩。耳朵长得很快,站立起来已经和小荻一样高了,真不小啊。
街上的孩子总是爱逗耳朵,叫它耳朵。耳朵开始相信他们,就跑过去,他们却总等耳朵来了,就打它,下一次耳朵就躲开,不再理他们。他们就想办法打耳朵。
这样的事情真让人烦躁,小荻大声地叫:“耳朵,回家。”
后来,那几个孩子陆续地都弄了只狗来养,而且都比耳朵个头大,但是它们没有名字。
我对小荻说:“他们的狗都很难看,都像狗,一副狗样子,没有你的耳朵好看。你的耳朵不像狗。”
小荻甜甜地笑着。耳朵乖乖地蹲在小荻的身边看我们两个说话,眨巴着圆圆的眼睛,似乎能听懂的样子。耳朵嘴里有四颗锋利的牙齿,笑的时候牙齿就会露出来,样子蛮可怕的。现在耳朵浑身上下都是蓬蓬的白毛,雪团子一样,越来越不像狗了。
我常常想,这家伙到底是不是狗呢?
桥最近也不来找我玩了。他说他在他外婆家见过这样的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第二章 寂寞宠爱(3)
对,想起来了。桥为什么不来找我了?
桥,是整个夕城中最胆小的家伙,也是唯一跟我玩的家伙,不过我从来都没有把他当做过自己的好朋友。他太胆小,而且长得出奇的难看。他个子很矮,也很瘦,就是耳朵很大,尖尖的,向上支着,所以所有的人都喜欢拧他的耳朵。嘿嘿,桥和耳朵长得都很奇怪。
有一次我对小荻说:“耳朵的样子跟桥的样子挺像的,不过耳朵很乖,桥却很不乖。”小荻抚摩着耳朵的皮毛,好像没听见我的话。
桥不来找我玩的原因肯定是他有了新玩具。他总是这样,从来都不喜欢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小气得不得了。就算那是他的一根草,也是宝贝,别人都碰不得。街上的坏孩子总是喜欢打他,我虽然讨厌他,可是从来都不打他,也许这是他跟我玩的原因。其实,耳朵是我们两个一起捡到的。那天下午,我们两个顺着土城外的河岸跑,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在去往城里的大路上玩儿。我发现在草丛里,一只可怜的白色小狗哼哼唧唧地叫着。
它很脏,很小。
桥趴在地上瞅小狗,突然大声地叫了一句:“哇,它是公的。”
我推开桥,把小东西拿到路上,它一双水汪汪的小眼睛盯着我,真是说不出的可怜。
桥在一边又说:“这不是一只狗吧?好像一只猫。可是它没有尾巴,也没有胡子。”
“有尾巴。”我指着小狗的屁股,是有一个小尾巴,很小,但是它有尾巴。
“耳朵也很小,咦!”桥想摸摸它。
我说:“别摸,它可能会咬你。”
桥缩回了手,不屑地撇了一下嘴,也没说什么话。
“我觉得他就是一条狗,不是猫,就是狗。”我说。
桥看了看它,点了点头说:“是条狗,我外婆家那里就有这样一条狗,小耳朵,小尾巴,白毛。”
“真的吗?”我认真地问桥。
“嗯,是真的,你不信可以去问问。”桥说,“你给你的狗取个名字吧!”
我想了想说:“就叫耳朵吧!”
“为什么叫耳朵?”
“因为它耳朵小。”我说。
桥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唉,那时候挺傻的。它尾巴也小,为什么不叫它尾巴呢?现在想起来,当时桥如果这样问我一句,说不定我会叫“耳朵”为“尾巴”。
送给小荻也好啊。耳朵那么聪明,会照顾好小荻的。
初爱,轻于流年 第二部分
第三章 你是我养大的童话(1)
小荻的脸圆圆的,整个小人就像一个红苹果,说不出的好看。她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酒窝,生气的时候,苹果般的脸蛋上总是挂着一丝迷路般的神情。
她胆子非常小,总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拉着我的衣裳动不动就叫:“哥,我们去哪里啊?”
“哥,你慢点儿。”
“哥,我想回家。”
“哥,给我讲故事吧!”
……
我从来不愿让小荻失望,她想怎么样,我都会去做。也不知道一个小孩子怎么会如此对待另外一个小孩子。传说中的青梅竹马大概就是这样的!在她面前我永远是懂事的样子。
我习惯把手放在她的头上,对她说:“小荻,你要是一辈子都这么小,你会怎么办啊?”
她一摇头,不满地说:“才不会,奶奶说我会长成大姑娘的,很大很大,而且长大了,眼也就能看见!”这样的话夏奶奶说过几百次了,她安慰小荻说:“你要肯吃饭,不能挑食,这样你才能长大,大了,你的眼就能看见了。”小荻很听话,每次都狼吞虎咽地吃饭,吃得肚子圆溜溜的,可是她仍然很小,我着急地等待她长大。也许我也在着急地等待着小荻的眼能够看见。
其实,小荻的眼也并不是完全看不见,她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始终无法知道,她说她有时能看见一些模糊的轮廓,能看见一团白白的阳光。我叉开手掌在她的眼前晃动,问:“能看见吗?”
她摇摇头,我无奈地放下手,好一会儿都不想说话,一直到小荻叫我,她说:“我能看见你!”我才不信她的话,是骗我的。
我对小荻说:“丫头,你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吗?”
小荻说:“我奶奶告诉我了,我是妈妈生的。”
我唧唧地笑起来。
“你笑啥啊?”
“其实你不是你妈妈生的,要不她怎么不把别人生出来,而单单生你呢?”
“因为她是我妈妈,不是别人的妈妈。”
“不对,其实这是一个秘密,你呀,是因为我才出生的,你看看我比你大,你是我养大的一个童话。你本来是鱼宫里的一个黄色的公主。”
小荻张着小嘴入神地听着,可是我却不说了。小荻等了一会儿,听不见我的动静,问我:“然后呢?”
“然后你就被偷走了!”
“被谁偷了?”
“被一个光着屁股的小男孩儿。”
“哼,你骗人。”
我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我没有编织完整的故事,随口说说,可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因为那句话:“你是我养大的童话。”
永远都是一个透明笑意
浅浅地
像是梦中晶莹的秘密
从不知处来到不知处去
一点一点细碎的波光
脉脉的眸子
嫩的听见泠泠的水响
静静地
一尾青脊梁的小鱼笑着跑过
抚摩她粼粼的身体
柔柔的皮肤
呵呵
传说的鱼宫里失窃了啊
不见了黄色的公主
有一个光着屁股的孩子从水里钻出来
眼中满是惊喜
总是想我这一辈子有小荻是件太美的事情。
她是被我偷来的——传说的鱼宫里失窃了啊!不见了黄色的公主,有一个光着屁股的孩子从水里钻出来,眼中满是惊喜——我总是这样说,好像事实就是这样,我哈哈地笑着,在院子里绕着大槐树飞一般地转圈,家人都说,你看看这个傻孩子疯掉了,我笑得更加厉害了,几乎是在喊叫——小荻,小荻你是我偷来的。
小荻开始还小声地争辩:“不是,不是。”慢慢也就不吭声了。结果到了后来大家都说:嗯,小荻是白阳偷来的。我终于得逞了,那时候心里得意得厉害,而小荻却完全不知道这个晶莹剔透的阴谋。
——她是因为我才来这个世上的。只有她是,而别的孩子却是为了与我为敌才来这个世上的。
第三章 你是我养大的童话(2)
野孩子的日子过得有风有雨,只有我和小荻无依无靠,担惊受怕之后也同样会有快乐,镇子里别的孩子也不总是和我为敌,今天打了一架,两三天之后,大家又会重归于好。我想尽一切办法和他们拉关系,给他们讲故事,当然是讲一半留一半,这样会让他们善待我们好几天,大家一起疯,翻墙上树,偷瓜摸枣,好事做不了多少,坏事却层出不穷,等到东窗事发,他们都喜欢把我供出去,我理所当然地成了罪魁祸首,被大人们骂成“屌孩子”。我恶毒地与他们争论,却又一次引起他们的围攻,这似乎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大人和孩子都不是我的朋友,只有小荻,永远都不会背叛我。
记得有一次我和镇子里的一群女孩儿到镇子外的麦地里去玩,我说要做一个娶媳妇的游戏。她们中只有一两个比我小,其余的都比我大,最大的那个女孩儿叫凤,都十几岁了,说起要娶媳妇她的脸立刻红了起来。她说她不玩,所有的孩子都围住了她,问她为什么不玩。她吞吞吐吐了半天,被逼急了说:“入洞房后多丢人啊!”我们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她在说大人们在床上干的那些事情。她看我们无所谓的样子,犹豫了半天就同意了。
这一群孩子里面只有我一个男孩子,新郎当然由我担任。我要一个接一个娶她们,第一个我就要娶凤。她忸忸怩怩地和我拜了堂。我拉着她入了草垛后的洞房里——谁知道两个小孩会干出点什么蠢事。
她们一帮尚未“出嫁”的姑娘们躲在我的洞房门口“听房”,凤听见她们叽叽咕咕的声音,坚决不让我碰她,我只好悻悻地出来点下一个姑娘,“翻她的牌子”。她们只朝着我笑,问我:“你们在里面干什么?”
“在里面说话啊,还干什么?”我不解地问。
她们依然笑成一团,我也不拜堂了,直接拉了一个就进了草垛洞房。
钻进草垛那女孩怯生生地说:“怎么办?”
我说:“说话吧。”
她呆呆地问:“说什么话?”
我挠了挠头说:“说你是我老婆。”
女孩子扭捏起来,红着脸说:“我……我是你老婆。”
“然后呢?”
我说:“该入洞房了。”就过来抱她。她开始不让,后来也就从了我,躺下来和我抱在一起。抱了一会儿我说:“好了吧?”
女孩说:“好了。”于是两个人站了起来走了出去。她们依然勾着头向里看。我又拉了一女孩儿,刚进去,抱在一起,便听见外面骂骂咧咧地闯进来一个人,竟然是这个女孩子的爸爸,那人一进来,一脚就把我踢翻在地上,一脚踩住女儿的腿,啪啪地抽她的脸。女孩子立刻号哭起来,我一骨碌爬起来,一溜烟儿地逃了,外边的人早已经跑光了。这准是谁他妈的告了密,我狼狈地躺在树林子里想,天黑了才灰溜溜地跑回家。
第二天我一进校门,便看见一群一群的小孩子对着我做鬼脸,冲我喊:“看啊,看啊,大色狼,大色狼。”我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里,我又干了一件蠢事。此后每和小荻在一起时,他们便发疯一样骂我,不堪入耳,小荻问我,我不敢对她说。从此我再也没做过这个游戏。
过了几天,我都把这事忘了,小荻吃过饭来找我,还拄着根小拐杖,说让我带她去地里玩,我就拉着她出去了。刚出了街口便碰见几个坏小子,他们一哄围住我们俩,我紧张地握紧了拳头问他们:“你们要干什么啊?”
“什么?你是不是又要拉着小瞎子去弄啊?”其中一个唧唧地笑着,“小荻,白阳这家伙前几天和凤儿她妹妹睡觉,被人家抓住了。”
我大吼一声,冲上去,掐住那小子的脖子,要杀死他,别的小孩子一拥而上,把我按在地上一顿臭打,然后一哄而散。小荻在边上哭,我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疯一般地跑了。小荻在后边哭着喊:“哥,哥,你别跑啊,哥哥,你带着我啊!”
我跑走了,跑着哭着,觉得自己再没有脸回来,我一个人在芦苇荡里转了一天,天黑了才回到家,一进门,妈妈就问:“咦,阳,小荻呢?”夏奶奶从屋子里走出来,望着我。
第三章 你是我养大的童话(3)
我吃了一惊:“我,我,我没见,她没回家吗?”
夏奶奶一听着急了:“你妹妹不是跟你一起走了嘛,都一整天了,她没回来啊!我以为你又带着她出去了。”我没听她说完,扭身飞一般地跑了出去,难道她还在路口路边上哭?我一口气跑到街外路口——没有,小荻已经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说不出的害怕,然后就又拔腿跑向镇子后的芦苇荡里,边跑边喊:“小荻,小荻……”却没有任何回声。到了镇子东头,我看见桥朝我跑过来,他远远地就喊:“我看见小荻了,她在芦苇荡子哭哩!”
我忙又跑回芦苇荡子里。
夕阳已落尽,枯黄的芦苇沙沙作响,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