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跳下树,上上下下打量了番自己,只觉得悲从中来,几欲放声大哭。
这怎一个“惨”字了得啊,分明连个乞丐都不如!
早知如此,自己还不如随那六个贱人去青城山。在那拼死拼活的,也好过现在这般受愚民误会,受坏人羞辱,受恶狗欺负。
还没伤心够,小道士就觉得一种强烈的饥饿感袭上心头。他本来就饥肠辘辘,又被恶狗追着跑了这么远,这一下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饿啊好饿,要饿死了!
那馒头在哪?只要可以吃就行。小道士右手连忙一摊,只见手中空空如也,那半块馊馒头早就不知道丢到哪去了。
不行,好饿,要吃东西,必须吃东西。小道士睁着发绿的眼,四下看看,没有,什么吃的都没有。
两眼发花了,小道士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眼前忽然一亮。
馒头!不远处,正躺着那半块馊馒头。
小道士挣扎着跑过去捡起一看,馒头上分明地沾上了好些污泥。再一闻,一股浓浓的馊味。
这是人吃的东西吗?猪都不会吃。小道士扬手就要扔掉,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
这不是人吃的东西,但的确能吃。自己不吃,真的会活生生地饿死。
看着手中半块黄黄的、干干的馊馒头,小道士的眼泪不由地流了下来。他抖擞着手,擦去了那些污泥。再抖擞着手,往嘴里塞去。
正待闭上眼睛咬上一口时,小道士忽然听到了一阵大笑声:“哈哈,哈哈哈。”
抬头一看,身前正站着一个道士。却见他长得长身玉立,朗眉星目。虽然年轻,但那道袍一穿往那一站,真真是仙风道骨,望之似神仙中人。
可现在这仙风道骨的道士,正一手拿着拂尘,一手指着他大笑。
小道士往身后一瞧,脸顿时红了。只见自己的屁股处一块破布正随风飘荡,话像一面旗帜在飘扬。而自己白花花的小屁屁,生生地露在外面,白得耀眼。
小道士本能地手往后一按,压住了那块破布,遮住了自己的屁屁。他这番动作,惹得对面的道士更是大笑,笑得都弯了下腰。
那道士大笑着,弯着腰,极是辛苦地走到小道士面前,然后手往背后的行囊处一摸,手中赫然便多出了一张白面烙饼。
小道士再顾不得遮屁屁了,双手抢过白面烙饼,一口就咬了上去。
香,真香啊,无比地香!
老白面发酵,素油煎成,咬上一口,快活似神仙啊!
小道士在这狼吞虎咽,却见那道士一边大笑着,一边弯着腰,极是辛苦地走到一旁的草地上,然后,开始脱道袍。
小道士愣住了:这人,不会是个神经病吧?
那道士脱完道袍后,大笑着倒在草地上。在地上笑得直打滚,左一个滚,右一个滚。按着肚子,滚得不亦乐乎。
自己丢人丢到什么份上,才让人家笑成这样?小道士的脸火燎火燎的,都顾不上吃那无比香的饼了,直接双手掩面,狼狈而逃。
躲在树后,顾不得有走光的危险,小道士从包裹里拿出道衣穿上。装扮完毕后,再从树后走出来时,又是一个头戴红色九梁巾,身披褐色八卦法衣,脚踏云鞋。左手三清铃,右手铜钱剑,胸前八卦镜,身后拷鬼棒的好道士。
那道士一见他,不敢看,转头就是一阵大笑。
直笑得小道士脑门生烟,恨不得一剑劈了他时,那道士才止住笑,上前一拱手:“福生无量天尊。道友慈悲,不才天玄子,见过道友。”
小道士拱手回礼道:“您老慈悲!后学天一子,见过师兄!”
11 天上掉下一个小师叔
见完礼后,天玄子又忍不住大笑:“笑死我了,这辈子我笑的都没今天这么多。”
小道士叹道:“你笑吧,笑个够吧。这辈子我丢的脸都没今天丢得这么多。”
天玄子笑道:“你一个有大本事的真道士,被一个没本事的假道士欺负成这样,也算是天下奇闻了。”
小道士几乎热泪盈眶:“你也知道我是有大本事的真道士?”
天玄子正色说道:“破邪符虽然简单,但能以手指虚空画符,符还有大用的,普天之下,又能找出几人?”
小道士击掌叹道:“对啊,明明我是有大本事的,明明那家的儿子是我治好的,结果却怎么成了那样?”
天玄子又大笑,边笑边摇头:“道友道术的确精深,但对人心,却了解不深。落到这般下场,在不才看来,却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人心吗?师父每晚派大头鬼下去探听消息,然后说给我听,这样还不够吗?小道士疑惑了。
“道友一看就是久居山上,一味苦修的真正修道人士。这人心说它简单它也简单,说它复杂,却是世上最最复杂的。道友现在已经入了红尘,要是不了解这人情世故、人心人性,怕是以后的苦头,还有得吃。”
小道士拱手道:“师兄慈悲。后学还请师兄指教。”
天玄一叹道:“既然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三五句怎么可能说得清?你不妨跟我走上一趟,看下这鬼该怎么捉?”
小道士摇了摇头:“那个假道士,那帮子愚民,害我害的这么惨,我要回去找他们。”
“你呀你,执念了!要说那帮子愚民,天底下的村民都这样,绝无分别。那个假道士的确是可恨,可要找他算帐,却不是今天,以后再来就是了。”
“哦,为什么?”
天玄子高深莫测地说道:“今早我卜了一卦,问了下吉凶。利于东方,大吉!我一路向东走来,就遇见了你。再继续往东行去,一定还会有大好事。”
小道士还在犹豫,天玄子却从行囊里掏出了几个白面煎饼:“一个饼你肯定不够,这里还有几个,管你吃个饱。怎么样?想要不。”
哎,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小道士只能跟了上去。
小路上,两个道士慢悠悠地前行。也没什么目的地,只管一直往东就是。
路上,天玄子问:“道友师从何派?”
“后学师从天一派,尊师天云真人。”
天玄子大惊:“天云真人?大名鼎鼎的天云真人!论捉鬼,令师可称天下第一啊,怪不得道友本事这般了得。”
这话一说,小道士只觉得一直郁结在心的烦闷一下子去了大半,他谦虚道:“哪里哪里。”
天玄子沉思了一下:“北宋末,祖师王文卿创建神霄派,在我朝非常流行。祖师之后,道法真传传于张、李、陈、白、萨、潘、杨、唐、莫诸师。其中张姓一支,再数代后,传于令师天云真人。”
“令师所学很杂,但却只专于捉鬼。将道家各支派的捉鬼之术融于一体后,令师自创天一派。”
“天一派主要传至神宵派,可按神宵派的字辈计算,不知道友是什么字辈。”
小道士想了想:“后学是真字辈。”
天玄子大喜:“不才师从萨祖派,也是神宵派支派。按字辈算,当是常字辈。神宵派的字辈道友可曾记得?”
小道士汗颜:“这个,应该是‘道德清高上,真常守太清’”
天玄子正色说道:“错!是‘道德清高上,常真守太清’。道友,我们道教中人最重师门传承,这字辈万万不能记错。”
小道士点头受教。
天玄子笑道:“不才是常字辈,道友是真字辈。不才刚好长一辈,请叫师叔。”
小道士看了看天玄子,见他不过比自己大个两三岁,同样青嫩的很,心里老大不情愿,很想含混过去。无奈天玄子一直在严肃地盯着他,只得拱手一礼,说道:“福生无量天尊。师叔慈悲。”
天玄子正色回礼:“福生无量天尊。师侄慈悲。”
小道士心中哀叹:这一来一去之间,自己就生生矮了一辈。哎,若是有天玄子那般可问吉凶的本事得多好?今早占上一卦,那必是,不利东行,东行大凶,大凶啊!
天玄子说道:“师侄,我即为师叔,少不得要指点你一番。你听好了。”
“这世上愚昧之人太多,总是以为年纪越老,本事越大。你我年纪轻轻,哪怕再有神通,也少不得被人说上几句‘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事都还没开始办,人就凭空被看轻了几分。”
“怎么办?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比如师侄你,之前要是一出场就穿着这身道衣,那是万万不会被那些愚民看轻,也就不会闹出后面的许多事。”
小道士迟疑道:“可我这身道衣,是师父每逢吉日就布下神坛,精心供奉十年之久,每一件都算得上是上等的法器。这平时怎么可以穿,要是不小心损坏了,师父他老人家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的。”
天玄子恨铁不成钢:“你呀你,不会买一套平时穿的上等道袍吗?”
大有道理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看看天玄子,从上到下,一身道衣样样都是上品。虽然年轻,看起来就是仙风道骨。
看看人家,连笑的在地上打滚前都要先脱了道袍。滚完之后再穿上一看,浑身上下依旧一丝不乱、纤尘不染,照样仙风道骨。
哎,相比起来,自己一身破衣上人家门,怪不得被当成是乞丐。
一路上,天玄子将各种门道一一说来。刚经过一番惨痛至极的教训,小道士听得极是认真,每每茅塞顿开,大有所悟,直感叹若是自己早一日知晓这些道理,今天又怎么可能会弄得如此狼狈!
自己说那青诚道长设神坛、念咒语、走禹步,从头到尾就没一样对过,可想想自己,从一开始的破衣,到接下来的施法,再到最后的恼羞成怒,又有哪件事做对过?
果真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丝毫怨不得别人。
这边行边讲,到黄昏时,两个道士来到一座茶舍前。
茶舍外有数匹马,围着一辆华丽的马车。
天玄子定睛看了片刻,拍掌笑道:“这东行大吉,大吉原来应在此!师侄,你记住,呆会儿少说话,多配合下师叔。师叔让你见识下,这鬼,该怎么捉?”
12 真神人当无所不知
还没进茶舍,一个彪形大汉就拦住两人:“这茶舍我们包了,两位请回吧!”
天玄子正色喝道:“大胆!里面的贵人有急事,这事非得我俩出手才能解决。你要是误了大事,担当得起吗?”
那大汉正待说些什么,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赵二退下,让他俩进来。某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开口说这等大话。”
两人进去,见几个家仆再加一个管家正围着一位官人。那官人四十开外,面相端庄,气势威严。
那官人见是两位道士,眼睛一亮,当即站起,道了声:“两位仙长,请。”
天玄子一拱手:“贫道天玄子,见过官人。”
小道子也见礼:“贫道天一子,见过官人。”
分宾主坐下后,那官人说道:“某姓陈,现在致仕在家。这段时间以来某的确时运不佳,不知两位仙长有何指教?”
天玄子淡淡说道:“官人不久之后自会否极泰来。现在这大事可不是应在官人身上,而是应在令郎身上。”
陈大官人和管家对视一眼后,诧异地问道:“小儿近况是有不好,不知仙长能否算出是因为何事?”
天玄子说道:“可否将令郎的生辰八字说下。”
那管家一挥手,待几个家仆远远退开后,方才小声说出。
天玄子掐指一算,摇头叹道:“如贫道所料不差,令郎定是六日前撞了邪,现在情况大是不妙。官人官运亨通,福缘深厚,只可惜命中注定,膝下只有这一独子。令郎若是有了万一,哎……”
这话一说,陈大官人大惊,连手中的茶杯翻了都不管,霍地站了起来,就要抢上前去。好在他定力了得,又缓缓坐下,闭目不语。
旁边管家耳语道:“阿郎,这事两位道长怎会晓得,该不会是外宅中有人泄了风声。”
陈大官人缓缓摇头:“休得胡言,不许冲撞了仙长。某向来家教极严,麟儿撞了阴邪的事,内宅都没几人知道,外宅更不可能这般清楚。再说,某从府城赶回县里,一路匆匆,在这茶舍中歇脚也是临时起意。若是提前知晓,哪可能在此遇上,到某府里不是更好吗?”
管家应道:“是。”再不敢多言。
陈大官人起身,拱手说道:“两位仙长,我儿确实性命堪忧,还请两位仙长出手相助。两位仙长但有所请,某无不答应。”
天玄子正色说道:“道家讲慈悲。既然贫道遇到了,岂能袖手旁观。事情紧急,官人请。”
“仙长请。”
陈大官人亲自相迎,请天玄子和小道士同坐马车。小道士第一次坐这等华丽的马车,耐不住地想东看西摸。好在他不傻,知道此时绝对不能露了怯,上车后就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摆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天玄子和陈大官人却相谈甚观。那陈大官人是饱学人士,虽然只是儒生,但现在儒生讲究三教合一,对道教自然也有所了解。这一路下来,从道家本源一直谈到诸般玄学,不管谈什么,天玄子都有精辟见解,其见识之广、见解之深,别说陈大官人,就连小道士都大是钦佩。
马车连夜赶路,到第二日上午方才赶到。小道士一问,竟又回到了沧州府附近。
下了马车,眼前是一大片连绵的屋舍。陈大官人说道:“这是某家老宅。某八日前从应天府辞官回归故里,没想到第二日夜里小儿就撞了邪,就此卧床不起。小儿那两日一直呆在老宅,绝没有外出过,也不知是怎么了?”
天玄子说道:“且让贫道看看。”
他施施然地转了几处,再登上一处高坡细细查看半晌后,说道:“官人,东南角后面新建有几座土屋,如贫道所料不差,令郎必定是在那,撞了阴邪。”
陈大官人皱眉说道:“那处是下人居住的地方,小儿怎么可能会去那?”
天玄子笑道:“去或者没去,一问便知。”
旁边管家听了,赶紧吩咐了下去。
陈大官人将两位道人引入正堂,下人奉上糕点。吃完糕点正品茶时,管家匆匆进入,对陈大官人耳语几句。
陈大官人大怒:“春桃这贱婢竟敢勾引郎君,害得我儿撞了阴邪。管家,你速去将那贱婢发放到娼寮,以解我心头之恨。”
管家答应退下。
陈大官人站起,恭敬一礼:“仙长果真是神人啊,料事如神。小儿有救了。”
他当先领路,领着两位道人来到后院。
来到一处大屋前,门口守着几个婢女,见到官人过来,连忙躬身行礼。
陈大官人往那窗缝里一看,眼泪就出来了:“我儿,我的麟儿啊,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这样?”
屋门大开,便见到一个年轻后生,脸色青白,披头散发,状似疯癫地在地上打滚。那衣服上又是口水,又是鼻涕,又是汤汁,又是茶水,看来极是恶心。
小道士正要取出铜钱剑,天玄子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取出桃木剑,再一张宁神符,将符贴于剑尖上,天玄子脚踩禹步,嘴里念念有词,十几步后剑尖一指,宁神符正正贴在那陈小郎君的额头上。
陈小郎君“呃”了一声,睁开双眼迷茫地一看,身子便往后倒去。小道士早有准备,接住他,将他放在床上。
陈大官人急急奔来:“我儿怎么啦,怎么啦。”
天玄子笑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