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管事千恩万谢地走了,朱雀儿说道:“丑道士,那奸人施邪法,不仅生生害死了那等美人,还害得这等美男子,心伤欲死。这人,必不可放过!”
“丑道士,我知你本事,你便留下来,用心做几天法事。一则,好好超度下那可怜人,否则她魂魄有失,怕不能投胎转世。再则,你我也好暗中查探,究竟谁是那奸人?”
看着朱雀儿脸上的愤怒和眼中的哀求,小道士一声长叹,无奈答应。
朱雀儿大喜,笑靥如花,笑道:“还是你最好。”
小道士轻哼了一声:“哦,怕是在你心里,还是那位宝哥哥最好。这刚一见面,又是擦眼泪,又是送香帕的。”
朱雀儿缠了过来,粘粘地说道:“才不是嘞,还是张哥哥最好。”
即下了决定,小道士便叫管事的进来,仔细吩咐下去,要备些什么物事。
管事记得齐整,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出去采买。
也不知贾府中养了多少下人,不过一个时辰,所有物事便准备齐全。小道士细细检查过,样样的确是上品。
那管事躬身笑道:“贾府中,老祖宗最疼的两人,便是西院林仙子和中院宝二爷。林仙子忽然仙去,老祖宗悲痛万分。伤心之下,可正紧盯着林仙子的后事。所以仙长请放心,你吩咐的事,十成十地会办得妥妥的。”
小道士满意地点头,再叮嘱了一下,灵堂该如何布置,哪些该注意。这样忙活了一番,不知不觉中,天已黑。
用过晚膳后,管事的来请,说宝二爷发了痴,只是守在林妹妹的身旁,谁都不准靠近。管事想请小道士前去相劝。
小道士和朱雀儿便跟着管事,东转西转的,来到西院。
未近院门,便听宝二爷吟道: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手把花锄出绣闺。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荒地老枯草长,何处可葬奴香躯?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方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浊陷沟渠。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吟完,宝二爷大哭三声: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林妹妹,昨日你葬花,今日,却是我葬你!”
299 姐姐弟弟哥哥妹妹
“林妹妹,昨日你葬花,今日,却是我葬你!”
这话只一说,小道士便觉得无尽的苦楚,从自己的心中涌出。朱雀儿更是捂住嘴,直接泪如雨下!
一时之间,小道士竟不敢推开这门,打扰那人。
“哎,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小道士长叹。
朱雀儿哽咽着说道:“这世间,不曾想竟有如此痴情的男人。以后我的夫君,若得了这番深情的十分之一,我定然一笑一生。纵是身死,也是无憾!”
小道士默然。
两人这番对谈,惊动了屋中的那人。就听宝二爷怒道:“去,去,远了些,别扰了我的林妹妹。没见着,她睡得可生安稳。”
小道士长叹一声,推门进去。
进去后,却是一愣。
他只以为,这屋中只有宝二爷一人,在守着他的林妹妹。却不曾想,竟还有一美人,正是那薛姐姐。
而宝二爷,整个人更偎在薛姐姐怀中,就连那张玉脸,也枕在一对丰盈之中。
他就偎在一个美人的怀中,向着身边已魂消的另一个美人,说着这世间最痴情、最凄情的情话。
乍一看上去,小道士只觉得,这情形大是诡异莫名。
见有外人来,薛姐姐一张银盘似的玉脸,瞬间一红。可她一咬牙,扭过头去,只装作没看见二人。
宝二爷却丝毫不觉得,这般做有何不妥?见到小道士,他大喜,问:“仙长,请救救林妹妹。”
一骨碌翻身起来,他抢上前,不由分说,跪地便拜。
小道士大惊,急急扶住他:“使不得。贫道怎能当此大礼?”
宝二爷抬起头,眼中泪珠滚落。他哽咽道:“若能救得林妹妹,别说几个响头,便是磕碎了这头磕去了那魂,那又如何?若能以我的这条浊命,换得林妹妹的那条清命,我又何惜此身?”
“只垦求,仙长救救林妹妹啊!”
薛姐姐终看不过去,叹道:“痴人,人死若能复生,那天下帝王,岂不个个长生不老?”
宝二爷浑身一震,痴痴地说:“这么说,林妹妹真去了?那清秀灵幻的捧心西子,真真的去了,真真的再回不来了?”
小道士硬着心肠,狠狠点了点头。
宝二爷如遭雷击,踉跄着倒在地上,再猛地爬起,扑到林妹妹身上,嘴里大叫了一声“林妹妹”。便见他脸儿贴着脸儿,厮磨了几下,身子就是一软,竟是晕了过去。
薛姐姐大哭。还是朱雀儿走过去,在宝二爷身上点了几下。宝二爷呃了一声,醒转过来。
醒来后,他扑到薛姐姐怀里,放声大哭:“林妹妹去了,我的心,便裂了碎了烂了一半。薛姐姐,你可得时刻随在我身边,万不能让另一半儿的心,也裂了碎了烂了。薛姐姐,你说好不好,好不好?”
薛姐姐泪如雨下,哽咽着拼命点头:“便是生剐了我零碎了我,我也必不会离开宝弟弟。今生今世,我的心便属于宝弟弟,我的身也自会随着宝弟弟。”
宝二爷一听大喜,这喜刚上去,他歪着头想了想,忽然大叫:“不好!”
他起身,拉着薛姐姐便跑,边跑边说:“薛姐姐,速速去老祖宗那,求她点头,让你我拜堂成亲。明日便即成亲,万万耽搁不得!”
薛姐姐呆呆地看着他:“怎么?”
宝二爷跺脚叹道:“迟疑什么?去去去。”
“上次林妹妹倚在我怀中,求我与他成亲,我没立时答应。林妹妹便大哭,哭得都背了气,于是那病更重了三分。结果,结果林妹妹就这样去了。”
“前次薛姐姐也倚在我怀中,求我与你成亲,我也没立时答应,薛姐姐便大气,拿着玉如意,生生地将我打将了出去。”
“所以我和薛姐姐得立时成亲,不然薛姐姐也会去的。薛姐姐若一去,那我从前独占的七分美丽,就再占不得一分。人生若不得一分风流,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就随姐姐妹妹离去。”
薛姐姐哭道:“痴儿啊,你怎地又痴了三分?林妹妹刚去,你我怎能立即拜堂成亲?”
宝二爷一听,怔了一下,颓然撒手:“这样啊,薛姐姐你说的话总有道理的。你说不行,那便是不行。”
“哎,这世间的规矩就那么多,这也不行,那也不可,总是束缚的人闷闷的。恨不得就拿把锤子,往天上一砸,将所有的规矩都砸碎便是。这样,方能落得自由,方能得个清爽!“
薛姐姐搂着他,哽咽道:“你是天上的人儿,自耐不得地下的规矩,便请还忍一忍。以后在自个的房中,你想怎样便怎样,我自不会束缚你半分。”
宝二爷偎在她怀中,说:“林妹妹往常总这样,我喜她更喜,我悲她更悲。过些时日我与薛姐姐成了亲,自然得了欢喜,那林妹妹定然也就得了欢喜。那样我便觉得,林妹妹还是在我身边。便像小时候一样,我们三个总在一起。你是姐姐,我是哥哥,她是妹妹。”
“哎,我一直觉得,我们三个在一起,那便是世上唯一有滋有味的事!只恨后来长大,却得分开。现在可好,我们三个又在了一起,永远都在一起。”
偎在薛姐姐怀中,宝二爷嘴里喃喃地说着,不知不觉中便睡去。这一日他悲极痛极苦极,折腾到现在,身子再禁受不得。
薛姐姐小心地将他放下,为他枕上玉枕,盖上绸被。然后她用香巾净了脸,起身,深施一礼,正色说道:“让两位贵人看了笑话,实在失礼至极!”
小道士叹道:“无妨。这位二爷,哎,可真是世上最最奇特的人物。”
薛姐姐回首看了宝二爷一眼,眼中深情无限:“他便是天上的神仙转世,一身纯真,晶莹剔透,所以才成了这世间最痴最真、最狂最傻的人。”
她长叹:“可叹尘世间规矩太多,他就只能厮混在胭脂堆里,整日里寻情弄爱。可叹尘世间污浊太多,他就只能今日发痴,明日发狂,整日里行为乖张!”
小道士叹道:“这样的人活在这世上,即是大幸,也是大不幸!”
薛姐姐微微一笑:“自然是大幸!”
“他要活在自己的天地里,我便给他一方天地。他要一心求得清静,那尘世间的污浊,我便纳了又如何?”
朱雀儿叹道:“宝二爷有你这样的姐姐,那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薛姐姐却说:“对我来说,他自是宝弟弟。可对林妹妹来说,他却是宝哥哥。这姐姐弟弟、哥哥妹妹,哎!”
说到这,她晒然一笑:“贵客当前,说这些做什么?却是又失礼了。”
“仙长想来是来劝宝二爷的。趁他现在睡了,就悄悄地将林妹妹的身体移进冰棺里就是。”
朱雀儿愁道:“可这样一来,宝二爷醒来后,怕是又要大哭大闹。”
薛姐姐说道:“我自会安抚住他。”
然后她深施一礼:“仙长,林妹妹的后事,就交给仙长了。”
小道士还礼:“贫道自当尽力。”
待起身后,薛姐姐声音哽咽:“想初进贾府时,那时还年幼,我和宝弟弟,林妹妹三人终日粘在一起,虽然偶尔有些小孩子的脾气,但相处的真真和美快活。”
“到长成后,宝弟弟依旧如故,我和林妹妹表面上虽然还是一团和气,但心里其实渐渐生分了。待到今日,林妹妹忽然仙去,我才乍然惊觉,以前的有些事,有些想法,大是不该!”
“所以,还请仙长多多费心,务必让林妹妹早日投胎,以偿我平日的罪孽。”
“这些年来,我辛苦也攒下了百十两银子,便一并付给仙长,以表寸心!”
小道士却不肯受:“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便是娘子不提点,贫道也自会尽力。至于娘子的体己钱,贾府即已有打赏,贫道就万不能再受。”
薛姐姐坚持,小道士只是不从。薛姐姐再三相谢后,便安排了几个粗使婆娘,将林妹妹的身体小心地移去。自己则将宝二爷搂入怀中,在他耳边细语,防他忽然醒来。
小道士见她指挥若定,行事得当,考虑周全,不由暗赞:这薛姐姐,真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不一会儿管事来报,说灵堂已准备周全,小道士就动身前去主持法事。
路上,那管事犹豫了下,说:“仙长,这请来的道士中,有个叫天清道人的,在沅州城中极有名气。若说本事,他本事自然一等一。可若说为人,这人却是心高气傲,嘴里从来饶不得人。呆会儿仙长请还多担当则个,切勿因一时意气,而乱了法事。”
小道士点了点头,心想:这场法事我一人足矣,当他们不存在便是。
进了灵堂,小道士果然看到堂中有二十几位道士。众道士当中,一尖嘴猴腮的中年道士高高昂着头,看什么都是一脸的不屑。不用问,此人必是天清道人!
天清道人一见小道士,冷笑道:“我道是哪来的外来道士,竟压过了我等许多本地道士。这一见,却原来如此!”
“看这副皮囊,生得果真是好,大好。怪不得能被宝二爷一眼看中,一力举荐。”
他这话一说,众道人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极恶毒,而又不可言说的意味。
“是啊是啊,都说贾府宝二爷最喜美人。却原来不止喜美人,也喜美男。”
“贾府这次开得赏格如此之高,也不知他付出了什么,才能拨得这头筹?”
“有着这大好的皮囊,你说还能付出什么?哈哈。”
300 贾府风云起
哪怕小道士心性了得,听到这些混帐话,也经受不得。
他冷冷说道:“贫道可不曾说过,要请道士前来帮忙,是贾府自作主张。你等若是能守规矩,便在这好好地念几句经。若是不守规矩,便从哪里来就回哪儿去。这场法事有贫道一人即可,多你们不多。少了你们,也不少!”
这些人言语中对宝二爷大是不敬,那管事也怒道:“贾府花了银钱,是请各位来做法事的,可不是让各位在这搬弄是非的。谁若是再出言不逊,乱了这场法事,哼,我贾府可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那管事向小道士深施一礼:“仙长请见谅。我们贾府家大业大,若是作场法事,只请仙人一人。这传出去,必会惹出许多闲话。多些人,热闹一点也是好的。还请仙长担待则个。”
小道士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别的道士见管事发了火,自然不会二话。那天清道人却不是好相与的,他冷笑道:“一场法事一人便可,哼,贫道自幼修道,这几十年来,可还从未听人说过这等大话。”
“敢这般大言不惭的,不用问,就知是一个只会花言巧语、招摇撞骗的骗子。这等骗子做的法事,贫道不敢看,怕污了自己的眼。”
说完,天清道人侧转过身,竟真的不看。
这举动自然极是无礼。可他在沅州城中声望甚隆,那管事也不敢得罪他,只能一个劲地向小道士拱手作礼,请小道士不与计较。
小道士也懒得计较,自顾自地布置神坛。
等了一会,天清道人就问:“天真子,他在做什么?”
天清道人身边一个半大的道童答道:“师父,那小道士在准备法事。可他神坛的布置,与师父平日办的法事,大不相同!”
天清道人冷笑道:“神坛的布置极讲规矩,差了一点,就是差了一大截。要是大不相同,呵呵,怕是超度不成,反会为那小娘子,平添无数罪孽!”
他这一说,众道士便议论纷纷。就是那管事听了,心中也惴惴。若不是看小道士听了这话后,神色依旧淡然,说不得他拨腿就跑,去请老祖宗发令,换天清道人作主持。
明白自家师父的性情,一会儿后,那半大道童天真子再禀告道:“师父,那小道士开始布置法器。他拿出了两枚法印,跟我家的好生相似哦。”
天真子说着,便跑到神坛那,细细观看。小道士自然不会跟一个半大孩子计较,由了他。
天真子看了一会儿,跑到天清道人这,大叫道:“师父师父,那两枚法印真跟我家的一般无二,都是都天大雷火印和五雷使院印,可都是真正的法器啊!”
一听这话,天清道人的脸色便和缓了些,晒道:“哼,算他还有点好东西,不全是招摇撞骗。”
他话音刚落,天真子就叫道:“师父师父,他又拿出了一个罗盘。这罗盘好像很了不得哦。”
他又跑过去,回来后很肯定地说:“师父,你的罗盘跟他的相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他的罗盘,可是真正的法器!你的嘛,哼哼。”
天清道人脸上挂不住了,骂道:“你个小屁孩懂得什么。真正的法器何等稀少,别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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