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一长叹一声。
数了数,剑一笑道:“这下好了,我们兄弟又聚齐了。”
这一笑后,他再撑不住,便和兄弟并肩躺着,就像从前般,还搂着一人的脖子,脚架在另一人身上。
驿站里,渐渐寂静。选锋军的兵士已整队离去。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马蹄声响。官道上飞速驰来两骑,正是许若雪和小道士。
许若雪一看到地上的青城六剑,浑身剧震。她飞身下马,还未及落地,便是一脚踢去。
踢了两脚,见六剑纹丝不动。许若雪大哭,泪如雨下:“你们几个贱人,起来啊,快起来。在这装死做什么?吓唬人啊!起来啊。”
小道士急忙过来抱住她,安慰道:“若雪,别这样,不要这样。”
许若雪不听,一把挣脱开,边踢边骂:“你们几个贱人,不就是说我敌不过我夫君的床上功夫,我认了便又怎样。你们若是起来,我便不打你们。你们若敢再装死,小心我的云淡风轻。”
她这话刚说完,剑一忽然睁开眼,笑道:“啧啧,我们青城剑派的大姐大竟然还会哭鼻子,竟然还自认自己功夫比不上别人。啧啧,稀奇,真是稀奇!”
许若雪立即破涕为笑:“就知道你们在骗我。装得这般像,真真吓死我了。”
说完,她在剑二、剑三身上再踢了一脚:“好了,都说起来吧。本女侠说话算数,说不怪罪就定然不会怪罪。”
剑一苦笑:“大姐大,不用再踢了,除了我能起来,他们确实是起不来了。”
许若雪一听,脸上血色尽去。她俯下身,一个一个地细细看去。越看全身便越是抖得厉害,看到后面,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说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剑一叹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我等在驿站中,因为一个臭屁,与一群选锋军的兵士发生了冲突,一时气不过,双方动起了刀。”
“我们六人自作自受,实在不值得同情,大姐大就别哭了。女人哭起来大是难看,若是因此被自己的夫君嫌弃了,那就好生不妙!”
许若雪大怒,冲上去就是一脚,骂道:“你当我傻啊!我路上遇到了一伙商人,问了个明白。你,你休想骗我。”
说着,许若雪再踢了一脚,忽然就蹲下来,抱着剑一的头,放声大哭:“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傻!为了我和夫君的两条命,赔上自己的五条命,值得吗?”
被许若雪抱着,剑一浑身就是一僵。然后他笑道:“这说得什么话,你可是大姐大,真要拼起命来,自己是我等小弟先去拿命拼。做大姐大的,动不动就自己提剑杀去,那岂不是让别人小瞧我青城剑派。”
许若雪怒道:“就算你们要救我,也要等到我到来后,再一起动手。那样胜算自然会多出不少,又怎么会落得五人身死?”
剑一苦笑:“那些人可不是江湖上的混混,那可是正宗的官兵,还是边军。这一动起手来,可不就是板上钉钉的谋反大罪。我等六人既然已经下了水,自然就要将大姐大给摘出去。”
许若雪哭道:“可这样,值得吗?”
剑一笑道:“值,当然值,别说你是举世无双的青城剑派大姐大,就凭你是青城剑派大小姐的身份,也值得我们以命相护。”
他说:“想我六人,不过是六个孤儿,被青城剑派慈幼局救上山,不但好酒好肉的养着,还给教读书习武。这番大恩,我等粉身碎骨也不能相报万一。这次真到了要拼命的时刻,岂能怜惜性命!”
看许若雪哭得伤心,剑一劝道:“大姐大,我六人从小在慈幼局中一起长大,向来吃则同食,穿则同衣,睡则同床。我等早就发过毒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真能一起赴死,对我等来说,也是人生幸事。”
小道士也来相劝,好一会儿后,许若雪这才慢慢收了声。只是依旧悲伤不可抑止。
回到驿站。小道士骑马去买棺材,许若雪找了把锄头去树林里挖坑。
等棺材送到后,三人合力将剑二等人下葬。小道士还买了香烛三牲,念了两个时辰的超度经文。
这样不知不觉中,已是天黑。
剑一点了火把,坐在兄弟们的坟前,喝着酒,絮絮叨叨地说着,曾经的一点一滴。而驿站中的许若雪,在用血海剑削木为灵牌。
小道士去做饭,做好饭后,叫许若雪吃。许若雪不肯,一心一意地刻着手中的灵牌。只是刻着刻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小道士叹了一口气,正待劝解一下,却发现桌前,赫然摆着五张灵牌。
五张灵魂都刻好了,还写上了名号,那许若雪手中刻得第六张,却是给谁?
小道士大惊,问起,许若雪不吭声,只是哭得更厉害。
灵牌刻好后,许若雪拿起毛笔,沾上浓墨,写上却是“先兄剑一之灵位”。
小道士见了大怒,喝道:“若雪你糊涂了,这人活得好好的,你立什么灵位?”
许若雪不答,哭得更是厉害,眼泪滴滴落下,打湿了灵牌。
“你!”小道士气极,抢过她手中的灵牌,就要摔碎。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浑身猛地一震。
放下灵牌,小道士疯了似地,往树林那跑去。
近了,看剑一正好好地坐在那,小道士心中长松了一口气。他说道:“剑一兄,吃饭了。”
剑一一动不动。
小道士的心猛地一抽,那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他颤抖着嗓音再叫了几声,却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小道士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定睛一看,浑身剧震:剑一的心口,正正地插着一柄短刀,短刀直没入柄。竟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小道士的眼泪,疯狂涌出。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驿站,许若雪头都未回,问:“他去了吗?”
小道士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许若雪伏桌痛哭。
小道士跳了起来,叫道:“他,他怎么可以去死?他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为何还要去死?”
许若雪哭道:“他们兄弟六人,从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做什么都是一起。现在兄弟五个都去了,他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自然会随他的兄弟离去。“
小道士叹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生命如此宝贵,怎能轻易舍去?”
许若雪摇了摇头:“夫君,你不是江湖中人,你不能理解江湖男儿心中的那份义气,和刀口上的那份豪情!”
“可我能理解。当看到剑一叫那掌柜,再送一副棺材来时,我就知道,他死意已决。这世间,再无人能阻得了他。”
“所以,我也没阻他。”
小道士唯有长叹。
擦干了眼泪,许若雪收起了桌上的灵牌,说:“走吧,时辰不早了,将剑一也安葬了。再耽搁下去,便是明日了。既然说了要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就不能错过时辰。不然几个哥哥,定会生我气的。”
剑一已给自己挖好了坑,准备了棺材,两人就将他安葬,立上墓碑。
此时,夜已深。
天上无星、无月,有乌云。树林里漆黑不见五指,只有火把发出的些许微光。
朦胧的黑暗中,有六座新坟,一字排开。有六座墓碑,整齐竖立。
这六人,生前是孤儿,有三个甚至不知自己名姓。自练剑以后,便自号“青城六剑”。此后,便以剑一到剑六相称。
所以,墓碑上写的是,“兄剑一之墓,妹许若雪敬上”
写的是,剑客的剑。而不是,贱人的贱!
269 若得义气,何惜此命
这一夜,许若雪便在六剑的坟前,呆呆地坐了一晚,而小道士也陪了她一晚。
天亮后,许若雪说“夫君,我累了”,便倒在小道士的怀中,几乎是瞬间便已睡去。
这向来强横、从来生猛的女侠,这一刻,却是无比的脆弱。便是抱着她的小道士,只觉得,怀中的不过是一堆羽毛。
这一睡,睡到下午,许若雪才醒来。
醒来后,她抽出血海剑,对着午后的阳光,细细擦拭。
擦好后,她收剑归鞘,站起,身上的柔弱立即不见,眉间眼里,杀气凛然。
小道士一见,心中长叹,他拦在门口,问:“夫人要去做什么?”
许若雪冷冷说道:“自然是去杀人。”
“杀谁?”
“为六剑报仇。”
小道士叹道:“夫人,剑一也说过,那选锋军也是奉命行事,依军令而行,不过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柄刀。选锋军的人最后能杀剑一,却没杀。就连你我,都不管不顾。夫人,你又何必不依不饶?”
许若雪怒道:“江湖儿女快意恩仇,他们杀了我的兄弟,我便得杀光他们。”
小道士劝道:“夫人,剑一都不怪罪他们,夫人又何必强出头?想那将军练兵十年,练出此等精兵,也不过是为了抵御金兵,卫我大宋。我大宋精兵本就少,良将更是少,不说夫人此去,会不会凶多吉少,便是真杀光了他们,那也是一件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夫人这般聪明,如此不智的事,定是不会做的。”
许若雪手持血海剑,忍了又忍,说:“好,那我就放过他们。”
小道士大喜,正想夸上几句,却听许若雪说道:“我去杀了那店小二。若非他通风报信,我六个哥哥怎会落得个这般惨死。”
小道士一愣,苦笑道:“那店小二是有错,但错不至死。还请夫人,手下留情。”
许若雪大怒,恨声说道:“官兵你不让杀,好,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我便不杀。可这店小二明明该死,你也不让杀。”
许若雪长剑出鞘,剑指小道士,一字一顿地说道:“夫君,我定要杀他。你,真执意要阻我?”
小道士知她心里悲愤,自己真要强行阻止,说不定许若雪一时偏激之下,这夫妻之情怕是就没了。
可那店小二,不过是贪图钱财,他哪分得清,海捕公文上的人,哪个该死,哪个不该死。他的确有罪,但其罪,真不至于死。
小道士心中犹豫,可看着许若雪眼中的冷意越来越盛,他长叹一声,终于让开。
黄昏时,许若雪才回来。
回来后,便一个人呆在驿站的大堂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后,小道士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睡得正熟时,却被许若雪摇醒。
醒来后,小道士问:“夫人,怎么了?”
许若雪就埋首在他怀中,说:“夫君,我好累,我好怕,求夫君安慰。”
小道士怜惜地说道:“那要夫君如何安慰?”
许若雪倾身吻了过来,昵声说道:“就这样安慰。”
……
醒来后,小道士只觉神清气爽。这两日萦绕在心中不去的悲痛、郁结,在一夜风流之后,便消散了大半。
此事,果是化解郁结的最佳药方。
他起身,叫道:“若雪,若雪。”
却没人应。
小道士只当许若雪在洗漱,可等了好一会儿后,还是不见人。
小道士心中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边叫边找。
可驿站之中,竟空无一人!
小道士返回房间,这才注意到自己枕前,放着一封书信。他打开一看,信上写着:
夫君,当你看到此信时,为妻我已策马远离。
想那幕后之人,心狠手辣,布局周详。便在此地,都调集了边军精锐,来截杀你我。不问可知,青城山那,情势定然更是危急。
想青城六剑,为了我许若雪,为了青城剑派,慷慨赴死,毫无怨言。而我,身为青城剑派掌门人之女,自诩绝世女侠,又岂能让剑派数百弟子,上千门人,因我一人之故,而陷入一场生死浩劫?
那幕后之人,要的人只是我。青城剑派势力雄厚,若我束手就擒,他定然不愿多事。如此,以我一人之身,换得剑派安危,我岂能怜惜性命。青城六剑能死得,我为何就不能死得?
此去,为妻自忖必死,不过是,求仁得仁。
夫君不谙武功,去了无益,不过白白送了性命。为妻敬请夫君远离青城,以保平安。夫君能得平安,为妻黄泉之下,瞑目矣!
柔静县主乖巧可人,痴爱夫君,夫君自可将她立为夫人。如此,算是了了夫君的心病。若柔静县主魂魄不能回归**,还请夫君另娶他人,以为张家开枝散叶。反正以夫君之能,大好女子随手可得。
为妻去也!夫君切勿前来自投罗网。
切记。
另,若有闲暇,还请夫君挂念下若雪。若有幸,请夫君勿忘此段姻缘!
许若雪绝笔!
手执书信,小道士呆若木鸡。
愣了好久,小道士才如梦初醒。他发一声喊,拨腿就跑。
到了马廊那,别说大黑马,就连大黄马,也消失不见。
小道士跺脚长叹,苦也!没了马,如何去追夫人?
不对,没马有钱啊!买不了好马,驽马怎能买得到吧。
可打开包裹一看,小道士欲哭无泪:夫人出手真狠,数十锭金元宝尽数拿去不说,便连碎银子,也没留下几块。
这点银子,就是走路到青城,定也不够。
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几圈后,小道士才发觉自己脸上有异。取了铜镜一看,镜中出现的,竟是另一张脸,还是一张很丑很丑,让人看了第一眼,绝没有兴趣看第二眼的丑脸。
如此以来,别说招不了蜂引不了蝶,便连安全也多了几分。
自己的夫人,还真是思虑周详啊!小道士长叹。
左思右想,实在无计可施,小道士只得去树林那与青城六剑告别,然后背着行囊,焦急万分,却又无奈万分地,往青城赶去。
一日后,小道士在路边唉声叹气。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骑着大黄马,一日千里,此时再迈开双腿赶路,任是心中急死,人走得累死,可一天下来,才走了多少里路?
这般走下去,许若雪万一真遇不幸,待自己赶到时,怕是她坟头的草,长得都比自己要高。
无可奈何,小道士只能期望能拦下一辆马车,载自己进城。
可也许是他如今的扮相实在不敢让人恭维,别说马车了,就连牛车都对他不屑一顾。
小道天仰天长叹:这些天杀的,只知道看脸的俗人!
这样走到天黑,小道士才终于进了县城。
找了个大通铺凑和了一晚,小道士便去找马。结果一问掌柜,却说,大宋少马,良马基本被征为军用。别说附近几个州县,怕是要到成都,才能买到能骑乘的良马。
小道士无可奈何,只能去租马车。这已是最快的方法。只是一问价格,再一数手中的银子。别说能到成都,便连临邛都到不了。
人穷志短啊,小道士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银钱,再耐着性子,讲了好半天的价,用省下的几十文铜钱,买了十几个粗面镘头,就这样凄凄惨惨地上了马车。
出了城,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小道士一见傻眼了,我去,这就是传说中的“特快”?这速度,比牛车也快不了多少啊!这得晃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得了青城?
他心中着急,一个劲地催促。车把式一开始还耐心解释,说是这段路不好,若赶得急了,车子指不定就会散架。待路好了,自然会快些。
可催得多了,车把式就怒了,把银两一丢,马鞭一甩,喝道:“下去下去,某不载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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