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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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花郎(上)-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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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人自隋末唐初以来,日渐习染胡风,大唐男子往往身着胡服,多少带着些许粗犷。倒是这群飘洋过海来到长安的日本留学生,身穿大唐圆领窄袖的文人服饰,搭上清雅俊秀的五官,反倒显得斯文。

    “祝晶,你来了。”对于擅自进入他宿舍里的两位朋友,恭彦毫不介意地打着招呼。“阿倍,你今天不是要去东市?”

    “我先带祝晶过来找你。”阿倍指了指祝晶道。“顺便看你在忙什么。”

    井上恭彦将手中书本放在桌上,随手收起那张诗稿,胡乱搁在一旁。

    “赵助教答应借我一些书,我刚从他那里过来的。”

    “所以你一早就不在,是去找助教借书?”

    “嗯。我借了书后,还顺道去了藏书阁的密府一趟:·…”吕祝晶静静站在一旁,看着恭彦和阿倍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

    许久,阿倍终于告辞去和其它人会合,回头向祝晶道别。“那么,祝晶,我先走一步了。”

    “你慢走。”祝晶道。

    等阿倍一走,祝晶才看向恭彦,犹豫片刻后,轻声问道:“你最近还经常想家吗?”

    正在收拾桌面的恭彦停下动作,抬起了头,迎向祝晶审视的眼睛。

    几乎没犹豫的,他回答:“想。”接着又道:“祝晶,我很向往你的长安,但是我也会惦记家乡的家人和朋友。换作是你,你会因为来到你很向往的某个地方,就不再思念亲人吗?”

    “你可以来找我啊。”祝晶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因为恭彦思乡而感到不开心。“当你想念家人时,你可以来找我啊!可是你最近好难找,我

    几乎找不到你。你真有那么忙,忙到连一点点时间都抽不出来给你在长安的朋友吗?”

    说着,祝晶不禁生气地想到,还以为、还以为自己这么惦着他,他偶尔也该想想他的。但自从入了学馆后,恭彦就没主动来找过他了,像是一点儿都不在意他这个朋友。很明显的,祝晶生气了。只见他小手握拳,两条手臂压抑地贴在身侧,头脸低垂看着自己的履尖,因此没注意到恭彦朝他走了过来。

    “祝晶?”他唤他。

    吕祝晶不肯抬起头,因为眼泪已经忍不住滴落在地上,而他哭起来时,脸会皱在一起,很难看,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抬起头。

    “祝晶:…”恭彦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祝晶掉眼泪。

    他开始回想自己过去这几个月来都在忙些什么,怎么会忙到连一点时间都拨不出来给他的朋友?

    抱持着多抄一点书,以节省购书费用的想法;对于初入学时,担心自身程度太差,希望能赶紧跟上同年的焦虑……

    井上恭彦确实差一点忘了,他千里迢迢来到长安,不只是为了死命读书,他还有一个重要的朋友必须放在心上。

    “我很抱歉。”笨拙地伸出手,就着衣衫窄袖擦拭吕祝晶布满泪痕的脸。“对不起。可以原谅我吗?”

    吕祝晶不是那种要人一再道歉才愿意原谅对方的人。他扑上前抱住井上恭彦的腰,孩子气的。“没事,别道歉。我只是太想你。”赶紧擦掉脸上残余的泪水。井上恭彦在此刻才赫然发现吕祝晶对他的依赖。

    他知道祝晶年幼丧母;吕校书平时在弘文馆当值;祝晶的医者舅舅经年云游在外;小春年纪尚小,很黏祝晶。

    这孩子身边可以说没有一个可以倾心谈话的人。是为了这缘故,所以才如此看重他的吗?

    吕祝晶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所结识的第一个大唐朋友。他总是竭诚相待,不计较付出;在这长安城里,不会有人比他更需要他。

    这体认,使井上恭彦想起几个月前,吕校书问过他的那席话——假若有一天,他学成归国,届时他与祝晶这段缘分,该要如何处理?

    当时他以为朋友间的分别固然令人伤感,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与其烦恼不知何时会面临的离别,何不把握当下,珍惜现有的情谊。

    但看来,他连当下都没把握住啊。

    任由祝晶稚气地抱着,恭彦安抚地拍着他尚未茁壮的纤背,等他情绪平复下来。

    好半晌,祝晶自己松开了抱住他的两条手臂,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可爱得令他笑了,但不敢出声调侃,只道:“我煮茶给你喝,好吗?”

    “好。”他喜欢喝茶。虽然那茶汤尝来总带着些苦涩,但入喉后却能回甘,是时下颇受欢迎的饮品。恭彦拿出鸿胪寺配给的团茶,烘炙到团茶膨胀后,先放入纸囊中冷却,再以磨臼研磨成粉末,者一成茶汤,倒入茶碗,最后洒上几颗珍贵的盐粒,请祝晶喝。

    祝晶喝茶的同时,他说:“不急的话,你等我一下好吗?”

    祝晶温顺地点头。看恭彦重新磨墨,展开纸卷,开始写字。

    他运笔如飞,字迹俊逸有力,半盏茶时间,已经写完一大卷纸轴,密密麻麻的,约有三、两千字。

    祝晶搁下茶碗,踱步上前,看他写了什么。

    恭彦主动告诉祝晶。“这是秘府珍藏的典籍,坊间买不到。监生虽然可以进入秘府内阅这些书籍,但是不能借出,所以我只好把内容一段段背下来,回来后,趁着记忆犹新,赶紧抄下来。”

    “所以先前你都是在忙着背书、抄书?”

    “嗯。很花时间的工作,所以忘了还有别的事要做,对不起。”他再度道歉。祝晶摇头。“不要紧。不过你为什么要抄这些书呢?”

    “因为这些都是珍贵的文献啊。我是个留学生,本来就必须把大唐的文明带回日本,书籍是最好的流播方式。再加上……你应该知道了吧?我家中并不富裕,随身的盘缠有限,书本又非常昂贵,因此我才想说,能抄多少就算多少……”

    祝晶当然明白恭彦的心情,只是不喜欢因此见不到他。如果他把所有时间花在抄书上,哪里会有空闲理会他?

    看向他搁在桌上另一迭线装书,祝晶问:“这些书你也打算誊录一份吗?”

    “嗯。赵助教特别借给我的——暧,祝晶?”

    吕祝晶拿走半迭的书,抱在怀里。“我要看。这些我带走了,过几天看完会还你。”

    “祝晶。”恭彦才愣了一下,吕祝晶已经走出他房门。

    跨出学院前,祝晶顿住脚步,回头道:“对了,恭彦,你注意到了吗?”

    恭彦追了出来,听祝晶告诉他:“你口音变了,你注意到没有?以前你的华语还不是很标准,带了点乡音,可现在几乎听不出来有外地口音了呢。你等着看吧,有一天,长安会变成你第二个家乡的——我过几天再来找你,再见。”

    “啊,祝晶……”恭彦斓不住祝晶,只能看着他一古脑儿跑走。望着那孩子的背影,他喃喃道:“是吗?已经没有乡音了……”
第三章 盂兰盆会
    “小公子,咱们出去玩吧。”小春在祝晶身边绕来绕去地踱着步,想要说服主子带她出门玩耍。“不。”吕祝晶连考虑都不地回绝道。

    自入夏以来,天候渐渐炎热,尽管身上的衣服已经十分轻便,但狭窄的屋舍里仍有些闷热。吕祝晶坐在窗边写字,额边泌出细小的汗珠。

    小春掏出帕子帮祝晶擦汗,忍不住又道:“小公子,书房里有点闷呢,我们出去玩吧。”

    “不要。”顿了顿,又道:“别吵我啦。闷的话,自个儿去后院乘凉。”

    提议再次遭到否决,小春泄气地看着祝晶埋首写字,不禁抱怨:“小公子,我们五天没出门了,你为什么要抄那些东西啊?主子爷又没罚你抄。

    “妳不懂,我就喜欢抄书,妳别吵我。”爹好歹是个弘文馆校书郎,因此打小他就识字,也会写字,抄这些书难不倒他。通常他两天可以抄完一本,快一些的话,一天就可以抄完一本。这五、六天下来,他已经抄了四、五本书,快将从恭彦那里拿来的书籍抄完了,手边已是最后一本。

    “小春真的不懂。”小丫头纳闷道:“这些书,咱们家里头都有啊。

    瞧,右氏传、十难、毛诗、周官……家里头有的书,为什么还要特地从外面借来,而且还要抄一遍呢?”

    听见小春的疑问,祝晶笑了。“是『左氏传』、『十翼』。”小春还不大会认字,打从他开始教她认字后,偶尔会把乌看成鸟,把焉看成马,闹出笑话。

    “那不重要啦。”小春睁大眼睛问说:“重要的是,小公子,你为什么要特地把那些书依样画葫芦的再抄一遍?你的字够好看啦,不用再练

    了。再说,字练那么好看也没用,你又不能考状元。”

    当朝科举律令里指定了楷书作为考试的正字,想要通过科举,必须要先练好正字才有机会上榜。

    祝晶没想过要做官,但小春一直在一旁吵着,很难静心抄书,他只好先安抚道:“妳别吵我,等我抄完最后这一本,明儿个就带妳出去玩。”

    “真的吗?”小春眼睛发亮地问。闲真的。”

    “那小春来磨墨。”小丫头积极地接手墨条。“小公子你快点抄。”

    祝晶笑着叹了口气,重新执笔誊抄。

    偶尔眼酸了,就伸手揉着;手臂痛了,就叫小春帮忙捏一捏。

    抄书很累,但想到有个人也是这么做的,突然就有了继续抄写下去的力气。

    他抄得专注,没注意到书房里安静了好半晌,抬头一看,才发现小丫头窝在桌脚边,歪着脑袋睡着了。

    祝晶扬起嘴角,悄悄拿着毛笔在小丫头脸上画了一朵花,轻声道:“家里是有现成的书,可我知道如果直接拿书送给他,他是绝对不肯接受的。这样,妳懂了吗,小春?我只是想帮他一点忙,让他有多一点时间陪我……不是不爱妳陪,可是小春,每次我们一起出门时,妳沿路都在唱歌,嗯……这样说吧,有时候我也想跟他聊些我不能和妳聊的事啊……”

    小丫头打着盹,脸上都是墨花,祝晶一番话也许入了她的梦里,也许被一阵午后的风给吹出敞开的窗外了。

    “井上恭彦,那孩子又来找你了。”一名身穿时新胡服的同窗踏入恭彦房里时,恭彦正在读书。

    同窗的名字叫做崔元善,先世历代皆仕宦朝廷,虽不是真正的高官门第,但其出身的家族也是山东清河大姓崔家的分支;崔氏子弟多习诗书,

    以一局中科举为目标。

    年纪稍长几岁的崔元善跟井上恭彦同一年进入四门学馆就读,就住在井上恭彦邻近的学院里,因此不止一次看过来拜访井上恭彦的吕祝晶。

    恭彦读书读得专注,没有听见崔元善的声音。

    崔元善走进他房间里,捡起一张被风吹落在地的纸张,语气有些诧异地道:“嗳,这诗是你写的吗?井上恭彦?”

    恭彦这才回神过来,转过头看向崔元善,连忙起身招呼。“啊,是崔世兄,请问有什么事吗?”

    想起吕祝晶的请托,崔元善又看了一眼那张诗稿,将之搁在桌上用纸镇压住后,才说:“你那位小友又来了,正在大门外等你呢。”

    “祝晶…”距离上回他来,已经过了十天了。恭彦连忙道谢。“又劳烦崔世兄了,我这就过去。”不想让祝晶等太久,说着,他匆忙将书本搁在桌上,双手抱拳作揖后,便离开了学舍的房间。

    见恭彦如此匆忙地离去,还留在原地的崔元善忍不住喃喃道:“不过是个小孩……有必要这么急切吗?怪了,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交情?”

    这回吕祝晶没有等太久,就见到井上恭彦匆匆从学馆里跑了出来。

    他连忙从树荫下现身,挥手招呼他。“恭彦,我在这里。”

    当井上恭彦来到他面前时,夏日骄阳已在他的额头上逼出汗滴。

    祝晶忍不住咕哝起来:“不用跑这么急啊,我可以等的。”伸手就着袖子抹去他发际边上的汗水。

    恭彦调侃地笑道:“总不能老是要你等,所以,一听到你来了,就赶紧过来。”

    这份体贴与心意,使祝晶眼角与嘴角都翘了起来,露出笑颜。“其实我本来想早点过来的,可是我怕太勤劳来找你,会耽误你读书。”

    “我想通了。”恭彦说:“虽然在国子监里读书,必然要辛苦一些才能跟上进度,但我来长安不是只为了死读书的。原本赵助教今天邀我到他府上作客,可我想到你可能会来,所以婉拒了。”他看着祝晶的眼色转柔,带着笑意又道:“果然,才想着,你就来了。”这算是心有灵犀了吗!

    “所以你今天可以陪我到处玩了?”祝晶展颜笑问,眸色因期待而明亮。

    “正是。”他笃定地回答。

    “太好了,咱们走——”祝晶揪住他袖子,挽着他手臂往学院的方向走去。

    “呃,要去哪里啊?祝晶,这不是回学院的方向吗?”恭彦纳闷地问道。

    “当然要先回学院啊。”拍拍拎在手上的包袱,祝晶笑道:“上回从你这里借走的书,总得找个地方放吧?”

    “原来如此。”恭彦不再有疑问,由着祝晶拉着他往学院走。

    进入国子监读书已经数月,恭彦不是不会察言观色的人。

    沿途遇见几位同在学馆里修业的同窗,他多多少少晓得同窗们对于他与祝晶这段“忘年之交”抱持何等嘲弄的想法。

    在他们心中,与达官贵人结交,或者到名流聚会上作几首诗,展现诗才,建立口碑与名声,好为日后科举或仕途铺路,这些事情远比花时间和一名孩子结交,来得重要多了。吕祝晶非富非贵,又是个孩子,对仕途前程毫无帮助,自然不被瞧在眼底。但,那又何妨?他们的相识本来就与利益无关。

    更何况,就因为不是为了其它目的才在一起的,这种情谊更教人想珍惜。

    拉着井上恭彦往前走的吕祝晶丝毫没察觉到恭彦此时的想法,他开心到顾不得旁人的眼光。

    说来有点奇怪。在还没见到恭彦之前,他急着想来找他去市里晃晃;可见了恭彦后,那份急躁反而冷静了下来,觉得可以慢慢来了。

    恭彦的手好温暖。天气很热,可是他却不太想放开手呢,怎么会这样呢?

    祝晶一边想着理由,一边走路。没多久,来到恭彦所住的学院后,才将手上包袱交给他。

    包袱有点大,不像是只装了书本的样子。

    恭彦想拆开来看,但祝晶摇头笑着阻止:“不急。我没弄坏那些书。”

    恭彦微笑。“不是为了那个原因。”说着,还是打开了角巾。然后,他愣住了,转头看向祝晶,只见那孩子已满脸胀红。

    “唔……你别多想,只是……因为无聊,练了字……嗯,只是拿来练字用的,如果你要,就留着吧。”祝晶装出满不在乎的口气。

    打开的包袱里,除了原本祝晶借走的五册书以外,还有成卷的纸轴,白纸上,尽是秀丽工整的墨迹,书上的内容一字不漏,整齐腾抄在上头。

    恭彦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想问祝晶为何要这么做,然而…又何须问?他是知道的,不是吗?必定是因为见他将大好光阴用在抄书上,想帮他的忙;也必定是因为怕他反对,所以才不由分说“借”书去“看”。

    这就是吕祝晶会做的事啊!他一向如此的。看似大刺刺的性子与急惊风的行动,都藏不住那份体贴。他一向是如此用心在对待朋友、家人的

    嘛。

    这份心意,恭彦确确实实地领受到了。对此,任何婉拒或感谢的话,都显得多余。祝晶不会想要那种东西。

    所以他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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