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孩子还能找到么?”尽管这不过是一个很简单的紧急避险问题,我却没有立刻把这个专业术语说出来——当然后来发生的事实证明我的确低估了些此君。
“可以找到的。”
“那……应该由这个小孩子的家长来赔。因为你的朋友是为了不撞到那个小孩子才往旁边转的,也就是说,他为了保全一个较大的利益而损失一个较小的利益,这样的情况是不必承担责任的。”
“那……这个应该是叫作‘紧急避险’吧……”此君到底自行把这术语说出来了。
“嗯,是的。”我微微一笑道。
说到这里,我瞧见那平头男子与那背头姑父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眼神。
“要作决断啦……”我这样对自己说道。
“啊……”交换过眼神后,那背头姑父朝我微一抬手道,“请喝茶啊!”
“谢谢!”我淡淡一笑,端起茶杯浅浅的啜了一口。
“是这样的,我们说直话啊!”这大概是交手之前的场面话吧。
“没关系,请说吧!”我从来都不相信我会被一个只是“仿佛”肚子里很有几把刷子也似的人给拾掇下。
“啊,刚才我们谈了这么久,至少,”说到这里,他仿佛别有深意般的冲我微微一笑,接着道,“我们知道你不是骗子了……”
我一语不发,只报之以淡淡一笑。
毕竟,网上面骗人的事件也发生得不少了,不能怪他们如此疑心。
“只不过呢,”他渐渐收起笑颜,沉下脸来道,“你们的事情,我看……是不太现实。”
这当然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我暗暗吁了一口气,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吕菲燕。
她双眼盯着地面,一双柔荑绞在一处,一言不发。
“难不成她也是这样的观点?”我在心中这样问自己道。
然而还没有等我自己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那背头姑父却继续接下去说道:
“你看,燕燕还有两三年才毕业,你又在潭州,实在太远了,而且,来来往往都很不方便——你自己从那边过来的,应该知道,很不方便吧!”他仿佛征询意见般朝我微一点头道。
我也淡淡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毕竟他说的是事实。
“哪,我看呢,不如这样,”他见我肯定了他的看法和观点,脸上立刻又渐渐浮现出了三二分笑容,“你们就做个朋友,平时通通信、通通电话,以后你来四川、她去潭州,互相也可以招待招待、玩一玩,是不是……”
他的话一说开来,那平头男子也接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大致内容自然差不远;连吕菲燕那一直未开口的父亲也抬眼冲我笑了笑,随声附和了几句口水话。
我心中微微一沉,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脸上堆着淡淡的笑颜,浅浅点了点头。
“啊……姑父,爸爸,” 好容易乘他们说了个段落、微微停顿的间歇,吕菲燕插口入来道,“我和他到后边山上走走好么?”
“行,你们去吧!”背头姑父将手一挥,微微一笑道。
吕菲燕家的后山是一大片竹林,四月的日光透过班驳的竹影,投射下点点略带昏黑的金黄。
我们停在一条小溪边,默默的对望着,许久都没有则声。
“难道……”她忽然吐出一口气,幽幽的说道,“就这样结束了?”
这句话仿佛在问我、仿佛在问自己、也仿佛在慨叹。
“菲燕,你……”刚刚吐出这三个字,我的眼眶忽的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刹那间,她蓦然扑上前来,用热吻封住了我的双唇……
我们相拥在一起,良久方才分开。
“攸,”热吻过后,她冲我浅浅一笑道,“我们明天去天台山玩,好么?”
“嗯。”我点点头,淡淡的回答道。
身旁的小溪依然在流淌,一片竹叶落下,立刻被无情的冲走了。
其实此“天台山”自然决非李太白那“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诗句中的天台山。李太白所写的天台山在浙江;而此处的天台山从地图上看,当是邛崃山的一部分。
然而尽管此山并不出名,风景却出奇的好。山道崎岖自不必说,李太白早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界定,不须赘叙;而如削的山壁、茂密的丛林、幽深的夹道、银练般的瀑布和玉绸般的飞泉却着实让我这个在城市中待腻了的“公子哥”感觉格外的清新。
尽管也许这是我和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游览……
“逝者如斯夫”,23号还是如期的来临了。
“哎,去成都的车,还差一个人就开车啊!”耳畔响着雅安车站内工作人员招徕般的吆喝,眼侧晃着各色赶车的人群,眼中却只盯着吕菲燕的短发、瓜子脸、小眼睛、微塌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
“我该走了……”
“攸……”她轻唤了我一声,眼眶似乎有些发亮。
我们又拥在了一起。
“我真的该走了,菲燕,到潭州后我给你电话,嗯?”
她放开我的肩,微微点了点头。
汽车转出了车站的停车坪,我扭过头,还能依稀看到她那修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当中……
正挤在成都火车站的人群当中等那进站台的栅栏开放,却居然听到了那久违了的手机铃声。
我当然知道十有八九是吕菲燕,然而今番掏出手机的感受却大不同往日。
也许是我预感到了什么……
那枚青丝拴着的戒指在我脑海中的形象也越来越模糊……
“喂?菲燕啊……”
“攸啊……”听筒那头传来了她那幽幽的声音。
“菲燕,怎么了?”
“攸啊,我……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稍停片刻,她缓缓的接口道:
“算了,等你回潭州吧……”
我挂上手机,轻叹了一口气。
此时那栅栏也开了,我将手机重又收入裤袋,随着人潮一道缓缓的流上了火车。
我重新踏上潭州的土地时,已是24日的晚上八点了。刚一下火车,潭州阴冷的空气立时便浸透了我的骨髓。
地面上随处可见的积水告诉我潭州刚刚下过雨,道旁一间音像店正播放着张学友的经典老歌《分手总要在雨天》。
“……你说要走的一晚,连绵夜雨,也似这天。总要在雨天,逃避某段从前,但雨点偏偏促使这样遇见……”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拦上一辆taxi回了家。
洗过一个热水澡,总算回复了几分精神。
刚刚坐上床,却下意识的摘下电话听筒,拨通了吕菲燕寝室的号码。
“唉……”我不由得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攸啊……”
“菲燕,还好么?”
“嗯……”
从这一“嗯”可以听出,她再好也只好到那个样儿了。
“菲燕,我们……”
“攸……”她忽然打断我道,“你……让我考虑几天,好么?”
“好的……”我强迫自己浅浅一笑,轻声说道。
两天后,我在公司看到她的头像闪上了我的QQ。
我赶忙在我正在整理的文稿上揿上一记“ctrl+s”,打开了QQ的对话框。
“菲燕!”
“攸……”跟在“攸”字后边的是一长串的省略号。
“菲燕?”
“攸……”
“我们……”
“还是……”
“做朋友吧……”
“攸,我们还是做朋友吧”这一句话她是分四次打出来的。
“菲燕!”
没有回音。
大约十余秒后,她的头像变灰了。
霎时间,我的心也变得如她的头像一般灰……
五点半很快便到了,同事们一个个收拾好东西,关上电脑,离开了公司。
我却依旧盯着电脑的彩显发怔。
蓦然,裤袋中的手机又叫了起来。
我掏出一看,立时便记住了那号码,挂上手机,飞也似的摘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火速拨了过去。
电话通了,听筒那头没有说话的声音,只有吕菲燕一长声一长声的抽噎。
霎时间,我的喉头蓦的一紧,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我赶忙死死的咬住牙关,才将眼泪吞了回去。
“攸……”良久,她才语不成声的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对不起,攸……”又过了良久,她才组织出了这么四个字。
“菲燕,别……别这么说……”此刻的我也只能比她多组织出三个字了——有一个字还是重复的。
……
我们就这样互相组织着不超过十个的字,耗了许久。
此时已过六点,公司里自是空无一人,只有我强忍着的粗重的呼吸声在办公区大厅里回荡。
“攸……你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吗?”
“唱……唱歌吗?”
“嗯……”
我沉默了片刻,试图努力使自己回复到正常的状态,然而残酷的事实却无情的将我这个念头扼杀在了摇篮当中。
“对……对不起,今天……恐怕……不行……”这是此刻语不成声的我组织出的最长的一句话。
霎时间,话筒那头陷入了沉寂……
如同她向我示爱那一日的沉寂一般,让我感到害怕……
“菲燕,对不起……”
“没事,下次吧……”她在那头抹了一把泪,开口回答道。
我长吐了一口气,吞回去一口眼泪,狠下心开口道:
“那……我们再联络……”
一声“嗯”过之后,电话挂断了。
我也狠狠的挂上电话,狠狠的推开椅子,哐的一声撞入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疯狂的将冰凉的水一捧捧的泼到我的脸上,直到浸湿我的面颊、浸湿我的头发、浸湿我的衬衫、浸湿我的领带……
我终于保证了自己将那全部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都尽数逼了回去,保证了自己脸上只有自来水而没有泪水……
于是我抬起头,抽出纸巾将脸上揩净,冲着镜子里的我浅浅笑了笑。
我还是我,我还是那个目空一切的“潭忧公子”。
那枚青丝拴着的戒指已彻底消失在我的脑海中,留下的,只是那已经幻灭的两个字:
戒缘……
尾声
10月4日。
国庆的假期虽长,却如同读大学一般的百无聊赖、索然无味。
时慰离开了潇湘人民广播电台,在荆南农业科技高等学院找到了一份工作,也找到了一位被他当作——用他自己的话说——“结婚的对象”的女友。
然而好心肠的他还是经常陪我出去压马路。
这一日他也体现了自己的好心肠,同我一道钻入了一间网吧。
正在QQ上聊得不亦乐乎间,裤袋内的手机却久违的响了起来。
“Shit!谁呀!”我敲上一句“对不起,接个电话先”、揿上一记“ctrl+enter”,才慢腾腾的从裤袋中掏出了手机。
然而掏出手机的那一刹那,我便被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狠狠的捶了一记。
07315646228!
这不是张琳心家的电话号码么!
无暇多想,我赶忙按下了“接听”键。
“喂?谭攸啊?”
“啊……”我居然一时间忘记了该如何开口,“张琳心啊,你好啊……”
“好久不见啦,今晚有空吗?”
“有啊!”
“这样吧,今晚八点,我在‘金色年华’门口等你啊!”
“好啊!”
“那好吧,就这样,到时候联系,bye…bye!”
“Bye…bye!”
挂上手机,我方才明白什么叫作“打翻了五味瓶”。
“哎,哎,谁呀?”我坐在椅子上怔了半晌,方才被时慰唤醒转了过来。
“张琳心……”
“嘿嘿,”他冲我老大不怀好意的笑道,“你发了啊!”
“唉……”我长叹一声,一言不发。
“不过,”时慰渐渐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她确实是把你当作了好朋友。不然,她为什么会约你出去?”
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哎,欢不欢迎我这个灯泡啊?”好容易说了一句正经的话,他立时又现了本相。
“一块儿去啊!”我朝他浅浅一笑道。
“春节没能见成,上帝给了我一个‘补见’的机会……”走出网吧,我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道。
离八点尚差十来分钟,我和时慰便赶到了“金色年华”酒吧门口。
然而张琳心却早已同她一个朋友一道在彼处等着我了。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紧身休闲衬衫和一条碎花紧身七分裤,身段依旧是那样的姣好诱人。只是那双杏眼仿佛显得深邃了些。
“也许这就是上班族跟学生的区别。”我这样对自己说道。
其实,我与时慰大概也同她一样。
互相寒暄问好之后,她便领着我们走入了马路对面的“清茗阁”茶楼。
征求过我们的意见之后,她很熟稔的点上了一壶人参乌龙。
我们就这般一边品茶、一边谈笑……
不知为何,我今日的话竟特别的多,甚至说出了好几个逗得她呵呵发笑的笑话来。
不知不觉,已是夜里十一点半了。
张琳心的那位朋友被她男友接走了,时慰自己打车回了河西。
护送张琳心回家的“重任”也便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我的肩上。
夜色已深,街道上清净了许多。十月的秋风阵阵拂面而过,让人感觉心旷神怡。
我们边走边谈,一小段路程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今日她没有拒绝我把她送到家门口。
依旧是那熟悉的织坊街,依旧是那熟悉的“青园里23号”。
“好了,我到家了,谢谢你啊!”她冲我嫣然一笑,轻声说道。
“没事,早点休息吧!”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要注意安全啊!”
“嗯,没事的!”我淡淡一笑道。
“哎,这么晚了,真的没事吧?”
“呵呵,真的没事,放心吧!我走了,你早点休息!Bye…bye!”
“Bye…bye,以后再联系!”
她的倩影消失在了楼道里,我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夜色中……
也许,这是我与她最好的结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