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铁门滚滚向上之际,我在门后看到了一身蓝色和那张魔鬼般的脸。
“终于来了。”看我一身气势犹如地狱来的索命鬼,他却只是直直站着,沉静如水。“你……都知道了吧?”
“是。”仇人已在面前,再讲都是多余。一提手中轻剑,体内狂气催动,飞身对着他便一剑刺去。
第二十九章(终章)
血溅了我一身,血腥的味道却让我莫名地兴奋。我一转手中宝剑,已经没入他胸口的剑身咯吱一响,他的脸上立时再舔了五分痛苦之色。
至始至终,他身形就没有稍动过,站在那里犹如一尊雕像,即使此刻胸口插着一把剑,他的背仍是挺得笔直。
几缕白发落到眼前,我从发丝后抬眼,如野兽般的眸光幽森而骇人,却是盯着他痛苦的表情冷然一笑。低头,在剑身上舔了一口,入嘴即是咸湿,尚有余温。
永远记住这味道,便是永远记住他对我做的这一切!
再抬头时,背后却伸出一只手,将我猛力向前一拉,撞到剑柄上,立时整把剑全都没入身体。他眼中幽深的痛苦宛然,却是低了头狠狠攫住我的双唇,在他深入的舌间,我尝到了从未有过的得尝所愿而又万分绝望的滋味。血顺着他的舌流进我的嘴里,我狠狠咬去,他承受了却就是不肯松开。
这羞辱,让我彻底红了眼,一手持剑,一手奋力对着他一推,他立时向后踉跄两步,血飙溅而出。
看着自己胸前那喷血大口,再缓缓抬眼对上我的眼睛,怆然而笑,“我骗你的时候……你什么都信……等我说真心话的时候……才知道……一切都……太晚了……”
目睹着他倒下去,脑中闪过瞬间的空白。可是那萦绕鼻间的气味却耸动着我,催化着我,他的话我不会再信任何一句,看到他在那里挣扎,我下意识地提了剑,便要再刺。
刚举手,身后却传来声嘶力竭的一声吼,“不要。”
瞬间,我的剑被攫住。转头,印入眼帘的是兰冰发了疯似的脸。白尘一身锦袍,上面尚有一丝血迹未干。
兰冰扑向躺在地上,已经气若游丝的人,伸手想要捂住他胸口不断流淌的鲜血,又要一手抵着输送真气,竟慌乱的像个孩子,泪水早已流的不成样子,反反复复对着他只是一句,“不要死……不要死……”
“你让开,今天他是非死不可。”我用剑一指他,森冷的语气,竟是半点怜悯都无。
白尘一把抓住我的手,阻在身前,“仙仙,你清醒一点。”
我用力去甩,偏生他也卯了牛劲,怎样都不松手。
我们两个还在那里僵持,兰冰忽然对着我大吼,“植水所做的一切,是因为想要报仇,你娘当年对他的羞辱……”
“你说什么你?”我气得侧了身子便要冲上去,却被身边之人一把抱住腰间,硬生生拖在原地。
“他当年只有十六岁,就因为生的像你爹,结果……宫主就……”忽然打横一拉,却是地上之人挣扎着止住他,一手的鲜血在紫色衣服上拈了五个指印,眼里闪着的却是一份决绝的光。
兰冰看着他,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再抬头时,却道:“你要杀就把我一起杀了吧,这整件事我也有份,我也……该死!”
他先前的话给我带来另一波震撼,头脑里却忽然挤进一些尘封往事。
想着想着,身体里的燥热平息了几分。
“他……就是……你说的另一个?”我喃喃开口。
这话别人听不明白,可兰冰却是知道的。
他冲口而出:“是……就是他……一直都是他……!”
“即使他曾经那样对你?”
兰冰一窒,但仍坚定开口,“……还是他!”
他的话浇息了我一半的狂妄和佞气,站在那里发起呆来。等回过神时才发现,手中的剑早已被白尘取走。
抬头或望,所有的人都已淡去。
恩恩怨怨,牵牵连连,是命该如此还是造化弄人?
其实,不过种因得果而已。
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而来,笼罩了我的身,我的心。
一切都空了,人空,心也空。
身形晃动,好似一缕游魂,转眼间已在三丈之外。红尘中的声音全数充耳不闻。
只是将自己抛进一片空白中,向前如风掠去……
清醒过来时,我不确定自己跑了多久。
停下脚步,转头四顾,发现正身处一条林荫道上,竟已在洛河山庄之外。
脚下虚浮,步子初抬,便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和胸前已经干涸的血渍溶成一片。
刚才一阵疾奔,凭借的那口真气,竟是再也提不上来,唯觉体内端了个旋涡,全身的力量都被吸食而去。
喘口气,勉力撑坐起来。
却在那一瞬间,忽然顶上一凉,来不及抬头,一张大网便从天而降。霎时将我整个人都罩在了网里。
这刹那变故让我措手不及,尚未明白发生何事,远处一阵仰天大笑,从林中陆续走出几拨人,足足四五十个,将我团团围住。
待看清来人,心下也不知是啥滋味。却生出一丝好笑来:这白道中人还真是兵行神速,团结一致。
少林主持,武当掌门,峨嵋师太,丐帮长老,……全都相聚在此,活脱脱一小型武林大会。
一一看去,人影晃动间,夹杂着几张熟悉脸孔,竟然也居高临下,一副鄙睨妖孽的眼神,让我霎时心中徒凉。当日我施血相救之时,他们可完全不是这副嘴脸。
我将视线定格在一人身上,一身青衣白袍,不是那赵启又是谁?
“赵堂主,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明知故问,“赵堂主”三字说的尤其响。
“在下武当赵启,今日跟随武林同道,便是专门守候在此,捉拿落霞宫余孽的。”他脸上仍是挂着谦逊的笑,却是不着痕迹地点名自己现下的“身份”。
“已经是武当赵启了吗?”我禁不住讽刺道,转头看向另外几个,“那你呢?丐帮王衬?华山陈真?崆侗李玉?”一个个扫视过去,紧逼的眼神却换来一下冷脚,重重踢在肚子上,痛得我浑身开始痉挛起来。
“阿弥陀佛,手下留情。”少林方丈大师一个合十,说了句公道话。“这位施主到底是何身份我们尚未搞清,万万不可随便伤人性命。”
这话说的还有几分白道领袖的气度,可我也有自己的傲气,偏就不承他的情。
“要找落霞宫宫主吗?在你们眼前的便是。”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哗然,有人便趁机给我定罪,“白衣银发,素来就是落霞宫宫主的标志,现下他自己也承认了,不会搞错的。”
丐帮帮主一听这话,眼便红了,蛮力一施,揪住我的衣领,“你就是无忧宫主?怎么那么年轻?”
“呸,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白活了你。”
我面目早已大变,虽然和他曾有一面之缘,现在也没被认出来。
刘帮主给我一顿抢白,顿时脸面挂不住,好在他胡子占了半边,再尴尬也看不出来。
他那手下弟子却上前一步,狠狠扇了我一个耳光,直打的我眼冒金星。“居然敢对我们帮主无礼,当心我现在就取了你的狗命!”
的确,遇到落水狗,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我建议你一刀杀了我,从此再没有人知道这秘密,你们尽可以抬头挺胸做你们的‘白道中人’”。即使我痛到冷汗直冒,仍忍不住嘲讽。
当日我若撒手不管,红心醉时辰一到,他们命归黄泉必是无疑。偏生我就是鸡婆,自己割了自己一刀,取了血来救人,竟救出今天这个任人宰割的局面。
人心的贪婪自私,永远比想像中深厚。只可惜悟出这番道理,却为时已晚。
但众口铄金我还是懂的,所以我选择省了泼妇骂街那一套,再怎么大声嚷嚷,只怕也不会有人睬我——真理,永远只存在于大多数人那一方。
可叹我刚才逞得一时之快,所有的力量都已用尽,现在徒剩一具酸软无力的身体,不是那砧板上的鱼是什么?
“既然他直承自己是落霞宫宫主,不如将他押回灵性台去,交给盟主发落。”武当掌门毕竟甚有威势,提议一出,便得到众人附和。
立时有人将我从地上拖起来,过程中免不了暗里几下重手,我都一一咬牙忍过,心里却在憋笑,求之不得他们块点将我压了去。
忽然,身后百步之内,一个声音,温和响起,“孙掌门要找白某?看来在下来的还真是时候!”
众人皆回头,林荫道上,一人一剑,身长玉立,缓缓向这边走来。
只见他笑容宛然,儒雅可亲,一派君子风范,却是旁若无人,目不转睛,直直行到众人面前。
我看了,心下叫一声惨——白盟主这下真恼了!
说曹操,曹操便到。众人也始料未及。
孙掌门率先上前招呼,“白贤侄素来可好?”
白尘一拱手,客气道:“一切安好,劳您挂心。”
“没想到在这此偶遇白贤侄,不过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今日抓了落霞宫宫主,大伙儿正准备送到灵性台去,望盟主召开武林大会,当众发落,还江湖一个公道。”
我心里暗叹一声:不问青红皂白,这江湖公道,还真是廉价!
刘帮主不甘人后,一拍白尘肩膀:“白兄弟,能抓到落霞宫宫主不容易,这次你这个当盟主的可要好好扬一次威不可。”
“是啊,拿个网在暗里算计我,你们的确抓的‘不容易’!”我冷哼道,几人被我一番扫视,都匆匆避开视线。
“死到临头,还在嘴硬。”那丐帮弟子打耳光打上了瘾,居然伸手过来又要行凶。却被白尘厉声呵斥,硬生生没有打下来。
他呵斥一出,显已动怒,众人一时之间竟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
白尘却是敛了怒气,对着众位掌门一揖,再抬头时,脸上无比严肃,缓缓开口:“今日,我便是为他而来。”说着一指我。
“落霞宫的事我追查多时,现在无忧宫主已死,落霞宫已经解散。而这位是前宫主之子,我的好友,望大家能够看在在下薄面,放了他。”
我一翻白眼,冰山就是冰山,就不能选别种“婉转点”的方式吗?非要交代的一清二楚不可?
“白兄弟,正邪不两立,你怎么那么糊涂,和这黑道中人做起朋友来了?”刘帮主一急,嗓门又开始震天响。其他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他虽是落霞宫现任宫主,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相反,还救了不少人命,不是吗?”白尘眼睛一瞪,霎时让许多人没了声音。
我却再次尝到了众目睽睽之下,被几十道视线一番严峻审视的狼狈滋味,而他们最终定格的鄙夷眼光充分显露了他们的心声:蓬头垢面,衣杉凌乱,血迹昭彰;高昂着头,一副死倔的摸样,再加上自始至终,口出“恶言”——这人怎么看都不像个“善类”。
“不行,我老叫花子第一个不同意,咱们白道这些年来吃了落霞宫多少亏,我帮里兄弟死的死,伤的伤,现在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正主儿,怎么可以说放就放?”刘帮主态度也强硬起来。
“即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白尘也不看他,只是望着前方,语气冷了几分,手里的剑却紧了紧。
“你是武林盟主,就更应该身做表率!”刘帮主愣了片刻,接着更是凶狠起来。
“你们怎么说?”白尘看向其他掌门,换来的却是一片沉默——每个人都搞不明白,一向伸张正义,疾恶如仇的盟主今日怎么转了性?
到最后,还是那少林方丈站出来,说了一句:“白贤侄,虽然万事冥冥中自有定数,但有些事,还要三思而后行啊。”
白尘还了一礼:“方丈说的极是。”
众人只道他被说服,都呼出一口长气。哪知他却大步一迈,直直向前而去。大家不知他意欲为,纷纷让出道来。
白尘走到路头,对着西方便即跪下,此时夕阳正炽,金光一照,雕刻出他坚毅的侧脸。
只听他对着天际郎声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白尘和慕容小仙生死之交,天地可表。我愿辞去武林盟主一职,从此退出江湖,以我全部的生命,看护他,照顾他。若有违此心,下场便同此剑。”他话音一落,手中碎石裂金,配剑应声而断。
一时之间,林中陷入绝对的沉寂。唯秋风吹过,杨树点点,一片婆娑。
所有的人都呆了,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此等话来——包括我!
他站起身,回身走来,那一刻,夕阳瑰丽,熠熠辉辉,却都在他身后失了色。
何止夕阳,世间什么都已失色,只有他的微笑,成了唯一。
走到我面前,抽出腰间风月剑,手起剑落,束缚着我的网立时被切成两半。
从怀中掏出一块碧油油的玉牌来,他走过去交到少林方丈手上,“凌波令就由方丈转交下任盟主。”
说完,对着尚在愣忪的众人一抱拳:“白某就此别过,但望今日在场各位,能够将我的话传出去,江湖上若还有谁要与慕容小仙为敌,便是与我为敌,与整个江南白家为敌!”
说完,再也不看众人一眼,他过来牵了我的手,浅浅一哂,若凌波荡漾,望着我道,“我们走。”
暖意从指间传来,前所未有的徜翔平和盈满心间。我笑着一点头。“我们走。”
林荫道上。
我问他:
尘,你有没有觉得我一直活得太天真?
见人说人话,见鬼讲鬼话,这你听过没有?
听过,怎么?
你现在过的是人的生活,何必去学鬼话?
那我有一天遇到鬼了怎么办?
即使真有那么一天,可你自己还是个人啊!
经历的也都经历了,过去的也都过去了,未来的人生还在等着我们,只要双手相握,两人同心,未来,便是美好!
我们相视一笑,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个美好的将来!
(全文完)
冰水清心(番外)
世事如链。
上一辈的孽债,导致这一辈的孽缘。
却不明白,我和他之间,究竟又算什么。
大明山,也或大名山?名字对我们毫无意义。山很深,清幽而闲静,正是我们现在所需,搭草为庐,从此在山顶住下。
这是一个疗伤的好地方,却只对肉体上的伤有用。心里的,便无人预知了。
他中的那一剑,直透心肺之间,保住了性命,但气行周天之时,再也无法畅通流转。而一个不能御气的剑客,就犹如一匹缺了腿的马,都废了。
我每日会摘下不同的野花,送进房里,和他说说话。但无一例外,得到的总是一径冷漠。那道蓝色身影坐在窗前,无论什么话从我嘴中流出,他的眼,总是迷离地望着窗外。
窗向西开,而西方……有昆仑山。
和一个沉默的病人相处,时间总是特别绵长。
我的轻功冠绝于世。可现在,它却被用来抓鸟雀,捕飞鱼。
除此之外,剩下的时间,我便静静坐在门外的藤椅上。
门前植了两株紫竹,竹叶稀稀落落,叶杆之间,偶然一天,我见到了一只蛛网。之后的每一天,若不是陪他,或者抓鸟捕鱼,我便会坐在门前,呆呆地看那蛛网。
那网一天比一天大,但我从来没见过织就它的蜘蛛。我有点好奇,总觉得这网神气无比。有时候,看着看着,思绪便会飘远,进入一个又一个梦境中。
那梦里,有我的父皇。他为我起名兰玉。他极喜欢抱我,喜欢亲我。玉儿玉儿,你是阿拉送给我这世间最好的美玉。每次说这话,他便会指着窗外万里疆土,广袤无垠,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将来这美好的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