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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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飞处-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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猾。”

    欧世浩低下头去,默然不语。

    “瞧,你生气了!”慕枫说:“你说过不生气的!你知道,我哥哥是为了羽裳呀!”
“我没有生气,真的,慕枫,我没有生气。”欧世浩长长的叹口气,诚挚的说:“我只是觉
得惭愧和难过。”

    “怎么呢?”“你不了解我父亲的历史,”他慢慢的说,望著前方的雨雾。“我父亲出
身寒苦之家,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他等于是个孤儿,从少年到青年,他用拳头打他的天
下,然后,他半工半读,遭尽世人的白眼,吃尽了各种苦头,他一再说,他必须成功,哪怕
不择手段!然后,他碰到了我母亲,一个善良、柔弱、纯洁,而好脾气的女孩,他并不爱我
母亲,但我母亲的家庭,正像杨羽裳的家庭一样,是个百万富豪。”“哦,”慕枫恍然的哦
了一声。“历史又重演了。”

    “我父亲下苦功追求我母亲,终于到手。由此,他念了大学,学了法律,又出国留学,
成为了名律师。我父亲精明能干,做律师,只负责打胜官司,不负责担保犯人是否犯罪,他
有各种办法胜诉,各种花样来出脱犯人。他办案,只问有钱没有,不问犯罪没有。这就是你
哥哥说他是老奸巨猾的原因。”

    慕枫望著世浩,她从没听过他如此坦白的谈论他的父亲和家庭。“我和哥哥从小受父亲
的教育,他告诉我们,在这世界上,要做一个强者,才能生存,否则你就会遭尽白眼,受人
践踏,至于‘强者’的定义,他下得很简单,有钱有势,有名有利,就是强者!至于如何做
一个强者,他说,‘不要犯法律上的错误,而用各种手段去达到你的目的!’他毕竟是个念
法律的,知道要儿子们避免犯罪。就这样,他教育出来一个‘十全十美’的哥哥!”“可
是,你呢?”慕枫问:“你和你哥哥的个性完全相反!”

    “是的,我从小无法接受父亲的思想和教育,这大概要归功于我母亲,她自从婚后第一
年,就发现了错误,但是,嫁入欧家,就是欧家妇!她无从反抗,也无力反抗!哥哥是爸爸
的宝贝,他从小爱爸爸,胜过爱妈妈,爸爸是哥哥心目里的榜样和英雄。我呢?我成为母亲
唯一的寄托和希望,她宠我,爱我,常向我诉说她心底的痛苦,于是,我秉承了母亲的个
性,哥哥却秉承了父亲的个性,这就是我们兄弟两个迥然不同的原因。”慕枫叹口气,猛的
跺了一下脚。“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她责备的说。

    “怎么呢?”“我们白白的葬送了杨羽裳,也白白的牺牲了我哥哥了!”她叫:“你明
知道你哥哥是不可信赖的,为什么不全力阻止那桩婚事?”“别忘了,是羽裳自己要嫁给我
哥哥的。”欧世浩说:“而且,我也以为哥哥是真心爱羽裳的,他追了她三年之久呀!慕
枫,别责备我吧,你想想看,不管我和哥哥的性格多么不同,他到底是我哥哥,总有份手足
之情,我没做任何促成工作,我也不该做任何破坏工作呀!”

    “是的,”慕枫垂头丧气的说:“不该怪你,应该怪我自己,我对不起羽裳和哥哥。”
“怎么该怪你呢?”欧世浩不解的问。

    “我没有尽到全力,”她摇摇头说:“假如我那时全力帮他们撮合,如果我去告诉羽
裳,我哥哥有多爱她,她或者不会嫁给你哥哥的。但我自私,我想到了我们,不愿因我哥哥
破坏了你哥哥的婚事,而造成你我间的不愉快,所以,我没尽到全力,我只劝了劝哥哥,就
让他们去自由发展。等羽裳选定了你哥哥,我反而庆幸,反而劝哥哥放手算了!我自私,竟
没有去全力帮他们的忙!”

    “别自责了,慕枫。”欧世浩揽紧了慕枫的腰,叹息的说:“这又怎能怪你呢?羽裳和
你哥哥的个性都那么强,即使你从中斡旋,也未见得能成功。总之,爱情是男女双方的事,
谁也帮不上忙的。我想,他们这一切发展,都是命中注定了的。”

    “什么时候你又变成宿命论者了?”慕枫微笑的说。“当许多事情,你无法解释的时
候,就只好归之于命了。”欧世浩也笑著说。他们已沿著仁爱路四段,走到了仁爱路三段和
敦化南路交界的圆环处。站住了,他们四面望望,他问:

    “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坐坐吗?你冷了。”

    “我不冷。”她沉思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们看羽裳去,好久没去过了!”他想了
想。“也好,拉她出来走走,散散心。”

    于是,他们安步当车的向羽裳家里走去,一刻钟以后,他们已经到了羽裳家。羽裳以一
份意外的惊喜来欢迎他们,把他们迎进了客厅,她望著他们,诧异的说:

    “你们就这样淋著雨走过来的吗?”

    “可不是!”慕枫说:“淋了一下午的雨了。”

    “我也喜欢淋雨,在雨中,有种奇异的感觉。”杨羽裳出神的说。“我知道,在阳明山
上,差点淋出一场肺炎来!”慕枫说著,脱下了雨衣,秋桂走来,把两件雨衣都拿去挂了。
又捧上两杯热气腾腾的上好香片茶。慕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打量了一下室内,房中暗沉沉
的,沙发边却有一盆烧得旺旺的炉火。“嗨!羽裳,你可真会享受,本想拉你出去走走的,
一进来,又是火,又是茶,我都舍不得出去了。”她伸长了腿,靠在沙发里,把手伸到炉子
边去取暖,一股懒洋洋的样子。

    “你知道吗?羽裳?”欧世浩笑著说,虽然羽裳已成为他的嫂嫂,但当初一块儿玩惯
了,他却改不过口来,仍然叫著她的名字。“慕枫是安心来你这儿,敲一顿晚饭的,你瞧她
那股赖皮样子,你不给她吃饭,她是不会走了!”

    “哼!”慕枫哼了一声,也笑著。“我倒没想到这一点,大概世浩的饷金又报销了,请
不起我吃晚饭,所以巴巴的把我带到他嫂嫂家来了。”杨羽裳听著他们的打情骂俏,看著他
们的一往情深,心中陡然浮起了一股异样的酸涩,为了掩饰这股酸涩的情绪,她拂了拂头
发,很快的笑著说:

    “你们别彼此推了,反正我留你们吃晚饭就是!”

    欧世浩四面看了看:“哥哥快下班了吧?”他问。

    “他吗?”杨羽裳怔了怔。“他大概不会回来吃晚饭了,我们不用等他,最近他忙得
很。”

    慕枫仔细的看了杨羽裳一眼,杨羽裳本就苗条,现在看起来更加清瘦了,那苍白的脸
色,那勉强的笑容,那迷茫的眼睛,和那落寞的神态……孤独与寂寞明显的挂在她的身上,
她走到那儿,寂寞就跟到那儿。慕枫蓦然间鼻子中一酸,眼眶就红了。她想起了那个和她一
块儿疯,一块儿闹,一块儿打羽毛球的杨羽裳,现在到那儿去了?海鸥飞处29/41

    “你们想吃点什么?我叫秋桂做去!”杨羽裳说,一面向屋后走去。“算了吧,你别乱
忙,”慕枫一把抓住她。“你有什么,我们吃什么,不要你张罗,你还不坐下来!跑来跑去
的,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世故了?”杨羽裳顺从的坐了下来,望望慕枫,又望望欧世浩,微笑
的说:“什么时候可以请我喝喜酒?”说著,她拍了拍慕枫的肩:“看样子,咱们注定要作
亲戚的,不是吗?”说完了,杨羽裳才突然想起,这话有些儿语病,什么叫“注定”呢?如
果她不嫁给欧世澈,这亲戚关系从何而来?她不是在明说,她如不嫁欧世澈,就嫁定了俞慕
槐了!这样一想,她那苍白的脸就漾上了一片红晕。听出她说溜了嘴,也看出她的不好意
思,慕枫立刻接了口:“早著呢,你等吧!世浩还要出国,想多学点东西,我也想出去念教
育,等学成了,再谈婚姻吧!”

    “先要拿到博士学位,是吗?”杨羽裳笑著,又轻叹了一声:“我真羡慕你们,无论做
什么,都有计划。不像我,凡事都凭冲动,从不加以思考,落到今天……”她猛的咽住了,
看了看欧世浩,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

    欧世浩知道她顾忌自己,不愿多说,他又不能告诉她,他很了解她的感触,就只有沉默
著不开口。慕枫是深知她的心病的,看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而那眼圈儿就涨红了,自己
也跟著难过起来,怔怔的望著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杨羽裳一再失言,心里已百般懊恼,
又看他们都沉默著,只当他们都不高兴了,心中就更加烦恼起来。于是,一时间,三个人各
人想各人的,都不开口说话,室内就顿时沉寂了下来。空气显得沉重而尴尬,那份寂静压迫
著每一个人,却谁也无力于打破这份寂静。就只有一任窗前雨声,敲击著这落寞的黄昏。

    就在这份寂静里,突然间,大门口响起了两声喇叭响,杨羽裳惊跳起来,带著一脸的惶
恐,她仓促的说:

    “糟了,怎么想到他又回来了?我真的要去问问秋桂菜够不够了!”她转身往厨房就
跑。

    欧世浩和慕枫两人面面相觑,慕枫立即站了起来,很快的说:“羽裳,你别麻烦了,我
和你开玩笑呢,我们还有事,不能在你这儿吃晚饭了,我们马上就要走!”

    杨羽裳迅速的折了回来,她一把抓住了慕枫的手,带著一脸祈求的神情望著她,急急的
说:

    “慕枫,你千万别走!你陪陪我吧!我去厨房又不是要赶你们走!”慕枫站在那儿,怔
了。一时间,她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尤其,当她看到杨羽裳那一脸的惶急与祈求的时
候,她是真的傻了。杨羽裳,那飞扬跋扈的杨羽裳,那不可一世的杨羽裳,那骄纵自负的杨
羽裳,何时变成了这样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妇人?就在慕枫的错愕之中,门口响起了欧世澈的
声音:

    “羽裳!你就不晓得到门口来欢迎你的丈夫吗?只会躺在沙发里想你的旧情人吗?”

    “世澈!”杨羽裳轻轻的喊了一声。

    欧世澈走进了客厅,看到世浩和慕枫,愣了愣,马上笑嘻嘻的说:“你们怎么来了,没
看到摩托车呀!”

    “我们散步来的!”“在雨里散步吗?好兴致!”欧世澈重重的拍了拍世浩的肩。“当
兵滋味如何?”“你是过来人,当然知道。现在这单位还挺轻松的,要不然怎么有时间来玩
呢?”“好极了!”世澈转向杨羽裳。“帮我留世浩和慕枫吃晚饭,我马上要出去!”“你
不在家吃晚饭吗?”杨羽裳问。

    “我有个应酬。”他看看世浩:“世浩,你们坐一坐,我和我老婆有点话要说。”他望
著羽裳,“来吧,到卧室里来,我有点事要和你商量。”杨羽裳咬咬嘴唇。“世澈!”她轻
声的、微带抗议的叫。“世浩和慕枫又不是外人!”“羽裳!”欧世澈瞅著她,微笑的。
“你来吗?”他领先走上了楼梯。杨羽裳抱歉似的看了慕枫一眼,就低垂著头,乖乖的、顺
从的走上楼去了。慕枫目送他们两人的影子消失在楼梯顶端,她掉过头来,望著欧世浩,她
的眼睛里盛满了疑惑与悲痛,她的脸色微微带著苍白。“你哥哥在捣些什么鬼?”她低问:
“我看我们来得很不是时候呢!”欧世浩长叹了一声。“天知道!”他说:“连我都不了解
我哥哥!”

    “我看我们还是走吧。”“这样走太不给羽裳面子了,”欧世浩摇摇头。“我们必须吃
完饭再走!”他们待在客厅里,满腹狐疑的等待著。从楼上,隐隐传来了羽裳和世澈的谈话
声,声音由低而逐渐提高,显然两人在争执著什么问题。他们只听到好几次提到了“钱”
字。然后,足足过了大约十五分钟,欧世澈下楼来了,他脸上是笑吟吟的:“真对不起呵,
不能和你们一起吃晚饭,好在是自己人。你们多坐坐,陪陪羽裳,我的事情忙,她一个人也
怪闷的。好了,我先走一步,再见!世浩,你代我招待慕枫,不要让她觉得我们欧家的人不
会待客!”

    一面说著,他已经一面走出了大门。慕枫站在那儿,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呆呆的看著他
离去。世浩说了声再见,也没移动身子,他们听著大门阖拢,听著汽车马达发动,听著车子
开远了。两人才彼此看了一眼。

    “这是个家吗?”慕枫低声问。

    “这是个冰窖,”世浩摇了摇头。“怪不得羽裳要生一个火了。”楼梯上一阵脚步响,
他们抬起头来,羽裳走下来了,她的面颊光光的,眼中水盈盈的,慕枫一看就知道她哭过
了。但是,现在,她却在微笑著。

    “嗨!”她故做轻快的嚷:“你们一定饿坏了!秋桂!秋桂!快开饭吧,我们都饿了
呢!”

    秋桂赶了进来。“已经摆好了,太太!”“好了吗?”羽裳高兴的喊,挽住了慕枫:
“来,我们来吃饭吧,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可吃!”

    他们走进了餐厅,坐下了,桌上四菜一汤,倒也很精致的。羽裳拿起了筷子,笑著对世
浩和慕枫嚷:

    “快吃!快吃!饿著了别怪我招待不周呵!就这几个菜,你们说的,有什么吃什么,我
可没把你们当客人!快吃呀!干嘛都不动筷子?干嘛都瞪著我看?你们不吃,我可要吃了,
我早就饿死了!”她端起饭碗,大口的拨了两口饭,夸张的吃著。慕枫握著筷子,望著她。
“羽裳,”她慢吞吞的说:“你可别噎著呵!”

    杨羽裳抬起头来,看著慕枫。然后,倏然间,一切伪装的堤防都崩溃了,她抛下了筷
子,“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一面哭,她一面站起身来,往客厅奔去,又直奔上楼。慕枫
也抛下筷子追过来,一直追上了楼。羽裳跑进卧室,仆倒在床上,放声痛哭。慕枫追过来坐
下,抱住了她的头,嚷著说:

    “羽裳!羽裳!你怎样了?你怎样了?”

    羽裳死死的抱住了慕枫,哭著喊:

    “我要重活一遍!慕枫!我要重活一遍!但是,我怎样才能重活一遍呢?我怎样才能?
怎样才能?怎样才能?”海鸥飞处30/4115

    近来,一直没有什么大新闻发生,报社的工作就相当闲暇。这晚,不到十一点,俞慕槐
的工作就已经结束了。靠在椅子中,他燃起一支烟,望著办公厅里的同事。那些同事们埋头
写作的在埋头写作,高谈阔论的在高谈阔论。他深吸一口烟,心底那股寥落的感觉又悄悄的
浮了上来,“发病”的时候又到了,他知道。自从那霏霏不断的雨季一开始,他就感到“病
症”已越来越明显,他寥落,他不安,他暴躁而易怒。

    “小俞,忙完了?”一个声音对他说,有个人影遮在他面前,他抬起头,是王建章。

    “是的,没我的事了。”他吐了一口烟雾。

    “准备干什么?”王建章问。

    “现在吗?”他看看表。“想早些回家去睡觉。”

    “这么早睡觉吗?”王建章喊著:“跟我去玩玩吧,去华侨,好不好?你不是还挺喜欢
那个叫丽苹的舞女吗?要不然,我们去五月花喝两杯,怎样?”

    俞慕槐沉默了一下,那还是半年前,当杨羽裳刚结婚的时候,他确实沉沦了一阵子,跟
著王建章他们,花天酒地,几乎涉足了任何风月场所,他纵情声色,他呼酒买醉,他把他那
份无法排遣的寥落与失意,都抖落在那灯红酒绿中。幸好,这沉沦的时期很短,没多久,他
就看出自己只是病态的逃避,而在那灯红酒绿之后,他有著更深重的失意与寥落,再加一份
自卑与自责。于是,他退了出来,挺直了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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