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发动了,向杨家的方向开去,杨羽裳瘫痪在车子里面,她气得那样厉害,以至于牙
齿咬破了嘴唇,深深的陷进了肉里面去。俞慕槐看著那车子驶走了,他的脚步陡然放慢了,
像经过一场大战,他突然觉得筋疲力竭起来。踏著清晨的朝露,望著那天边蒙蒙的曙光,他
孤独的、疲乏的迈著步子。那种深切的、“落寞”的感觉,又慢慢的、逐渐的对他紧紧的包
围了过来。海鸥飞处16/418
“哥哥!”俞慕枫气急败坏的冲进了俞慕槐的房间,大嚷大叫的说:“你到底对杨羽裳
做了些什么?你快说吧!杨伯母打电话来说不得了了,杨羽裳把整个房间的东西都砸了,在
那儿大哭大叫大骂,口口声声的叫著你的名字,杨伯母说,求求你帮帮忙,去解说一下,到
底你怎么欺侮杨羽裳了?哥哥!你听到没有?”俞慕槐和衣躺在床上,双手枕著头,眼睛大
大的睁著,注视著天花板上的吊灯,他的身子一动也不动,对于慕枫的叫嚷,似乎一个字也
没有听到。
“哥哥!”慕枫冲到床边去,用手摇撼著俞慕槐。“你怎么了?你在发什么呆?快说
呀,你到底闯了什么祸,杨羽裳说要杀掉你呢!”俞慕槐慢吞吞的从床上坐了起来,静静的
望著慕枫。
“让她来杀吧!反正她已经杀过一个人了!”他冷冷的说。
“你在胡扯些什么?”俞慕枫叫。“哥哥!你不可以这样的!”
“我不可以怎么样?”俞慕槐瞪大眼睛问。
“人家杨羽裳是我的同学,是我介绍你认识她的,”俞慕枫气呼呼的说:“你现在不知
道对人家做了什么恶劣的事,你就躲在家里不管了,你让我怎么对杨伯伯杨伯母交代?”
“你以为我对她做了些什么?”俞慕槐没好气的说:“我告诉你,我既没占她便宜,又
没强奸她,行了吧?”
“哥哥!”慕枫叫:“别说得那么难听,行不行?我不管你怎么得罪了她,你现在跟我
到杨家去一趟!”
“我去干嘛?去赔罪吗?你休想!”
“不是赔罪,去解释一下行不行?”俞慕枫忍著气说。“你不知道杨羽裳在家是千金小
姐,她父母宠她宠得什么似的,现在她爸爸又不在家,她妈妈急得要发疯了,她妈妈说,杨
羽裳闹著要去跳淡水河呢!”
“哈哈,”俞慕槐翻了一下白眼。“你可以告诉她,跳海比跳淡水河更好!”“哥
哥!”俞慕枫跺了跺脚,生气的嚷:“你撞著鬼了吗?”
“早就撞著了!杨羽裳就是那个鬼!”俞慕槐说。
俞慕枫侧著头看了看俞慕槐,她不解的皱起了眉头。
“哥哥,你跟杨羽裳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彼此这样恨得牙痒痒的?
现在,我也不管你们在闹些什么,就算我求求你,请你看在我这个妹妹的面子上,去杨家一
趟好不好?”“你以为我去了,就可以使她不发脾气了吗?”俞慕槐望著妹妹。“只怕我去
了,她的火会更大呢!”
“我不管。”慕枫嘟起了嘴。“杨伯母说要请你去,你就跟我去一次,到底你和杨羽裳
闹些什么,你去告诉杨伯母去!”
俞慕槐注视著慕枫,沉思了一会儿,终于,他一摔头,下决心的说:“好吧!去就去
吧!”站起身来,他走到书桌前面,打开抽屉,他取出一个卷宗,和一叠厚厚的照片,说:
“走吧!”“你拿的是什么?”慕枫问。
“你不用管!要走就快!”
慕枫不敢再问了,她只怕多问下去,这个牛脾气的哥哥会回身又往床上一躺,那你就休
想再请动他了。偷眼看他手里的卷宗,那样厚厚的,真不知道是些什么。或者,他离开杨家
以后,还有公事要办。看看表,上午十一点钟,阿香说哥哥一夜都在外面,清晨才回来,接
著,杨家就来电话了,接二连三来了十几个,哥哥根本拒听电话,只是躺在床上发呆,一直
等到慕枫上完早班的课,回到家里,才知道哥哥似乎闯了滔天大祸。俞太太急得在满屋子里
搓手,看到慕枫就说:
“慕枫,快求你哥哥去一趟吧,真不知道他怎么欺侮人家小姐了!杨太太打了几百个电
话来了!”
慕枫马上和杨家通了电话,杨太太那气极败坏的语气,那近乎哀求的声音,立即把慕枫
吓坏了,吓得她连思想的余地都没有,就冲进了哥哥的房间。
现在,俞慕槐总算答应去了,她生怕再生变化,就乖乖的跟在俞慕槐身后走出了房间。
俞太太还在客厅中搓手,看到儿子出来,她不安的望了他一眼,儿子的脸色多苍白呀,神色
多严厉,她从没看到他有这种脸色。她追过去,怯怯的叮了一句:“慕槐,别和人家再起冲
突呀,如果……如果……你做了什么事,你就负起责任来吧!那杨家小姐,论人品学识,也
都不坏呀!”天!她们以为他做了什么?俞慕槐站住了,严厉而愤怒的说:“妈!你在说些
什么?你们都以为我和杨羽裳睡了觉了吗?真是笑话!我告诉你们吧,那杨羽裳根本是个疯
子!她的父母也和她一样疯,因为他们居然纵容这个女儿的疯狂!”
“啊呀,我的天!”俞太太叫著:“你这么大火气,还是别去的好!”“现在我倒非去
不可了,”俞慕槐怒气冲天的说:“否则还以为我干了什么坏事呢。今天大家把所有的事情
都抖出来吧!我还要去质问那个母亲呢,她到底管教的什么女儿!”
说完,他冲出院子,打开大门,推出了他的摩托车,发动了马达,他大叫著说:“慕
枫!你到底是来还是不来?”
慕枫对母亲投过去无奈的一瞥,就慌忙跑过去,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她的身子才坐
稳,车子已“呼”的一声,冲出了院门。几分钟后,他们已经置身在杨家那豪华的客厅中
了。杨太太看到他们,如获至宝般迎了过来,急急的说:
“你们总算来了,谢谢天!从没看到她发那么大脾气,全屋子的东西都砸了,现在,总
算砸累了,可是,还在那儿哭呢,已经哭了好几小时了,我真怕她会哭得连命都送掉呢!”
她望著俞慕槐,并无丝毫责怪的样子,却带著满脸祈谅的神情:“俞先生,我知道羽裳脾气
不好,都给我们惯坏了,可是,您是男人,心胸宽大,好歹担待她一些儿!”
听了杨太太这番话,看了杨太太这种神情,俞慕槐就是有多大的脾气,也不好发作了。
他看出这个母亲,是在怎样深切的烦恼与痛苦中。母亲,母亲,天下的母亲,是怎样难当
呀!“羽裳在哪儿呢?”他忧郁的问。
“在她的卧室里。”杨太太说,祈求的看著俞慕槐。“俞先生,我是个母亲,我了解我
自己的女儿。我知道,她一定对您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但是,你已经报复过她了,她一
生要强,这是第一次我看到她这么伤心。俞先生,解铃还是系铃人,你去劝劝她吧!”
俞慕槐心中一动,所有的火气都没有了。想到羽裳的伤心,相反的,他心中竟升起一股
难解的懊悔与心疼的感觉,他是太过分了!她只是个顽皮的孩子,所行所为,不过是顽皮与
淘气而已。他不该戏弄她的感情。垂下了眼帘,他轻叹了一声,有些寥落的说:“伯母,你
叫我的名字慕槐吧!对羽裳的事,我也不知该怎样解释,这儿有一叠照片,是我在新加坡照
的,照片中的女孩,是个歌女,名叫叶馨,我想——您认识她的。”他把照片递过去。“这
女孩有个很凄凉的身世,出生在贫民窟里,父亲酗酒,母亲患肺病,哥哥在监牢里,全家的
生活,靠这歌女鬻歌为生。”他注视著杨太太:“一个很值得同情的女孩,不是吗?”杨太
太望著那些照片,一张张的看过去,脸色由白而红,又由红而转白了。慕枫也伸过头去看,
惊异的叫了起来:“嗨!这女孩长得像杨羽裳,怪不得你曾经问杨羽裳姓不姓叶呢!”“除
了长相之外,这女孩没有一个地方像杨羽裳!”俞慕槐说。“抛开这歌女不谈,我还有另外
一个故事,却发生在香港……”那母亲的脸色更苍白了,她哀求似的看著俞慕槐。俞慕槐把
要说的话咽住了,再叹了口气,他说:
“好吧!我去和羽裳谈谈!”
杨太太如释重负的松口气,把他带到杨羽裳的房门口,手按在门柄上,她低声说:“慕
槐,原谅她,这是她第一次动了真情!”
俞慕槐浑身一震,他迅速的抬头看著杨太太,后者的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泪水,唇边却带
著个勉强的、鼓励的笑。俞慕槐想说什么,但,房门已经开了,他看到杨羽裳了。
杨羽裳躺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正在那儿抽抽噎噎的哭泣。砸乱的房间早已收拾过
了,所有瓶瓶罐罐及摆饰品都已不见,整个房间就显得空空荡荡的。杨太太站在门口,低声
细气的叫了一声:“羽裳,你瞧谁来了,是俞慕槐呢!”
一听到俞慕槐的名字,杨羽裳像触电般从床上跳了起来,迅速的回过头,露出了她那泪
痕狼藉而又苍白的面庞。她的眼睛燃烧著,像要喷出火来般盯著他,嘴里发狂般的大叫著
说:“滚出去!俞慕槐!谁要你来?你这个混帐王八蛋,你居然有脸到我家里来,你给我滚
出去!滚出去!滚出去!”她一面叫著,一面抓起了一个枕头,对著他砸了过来,俞慕槐一
手接住,她第二个枕头又砸了过来。那母亲紧张了,生怕俞慕槐会负气而去,她赶过去拉住
了女儿的手,急急的说:
“羽裳,你别乱发脾气,你和慕槐有什么误会,你们两个解释解释清楚,就没事了,你
这样发脾气,怎能解决问题呢?”
“我和他有什么误会!”杨羽裳乱嚷乱叫的说:“我根本不要见他!这个人是个衣冠禽
兽!”
俞慕槐的脸色发白了。他咬牙说:
“我是禽兽,你是什么?海鸥吗?谋杀了丈夫的妻子吗?新加坡的歌女吗?你到底是什
么?你不要见我,你以为我高兴见你吗?最好,我们这一生一世都不要再见到面!”说完,
他掉转头就预备离去。“慢著!”杨羽裳大叫。“你说些什么?”
俞慕槐转过了身子,面对著杨羽裳,打开了手里的卷宗,他把那文件丢到她的身上来,
冷冷的说:
“这上面有你的全部资料,你最好自己看看清楚!别再对我演戏了,虽然你有最好的演
戏天才!海鸥小姐。”海鸥飞处17/41
杨羽裳低下了头,望著身上那个卷宗,在摊开的第一页上,她看到下面的记载:姓名:
杨羽裳——海鸥——叶馨。以及其他。
年龄:二十岁。出生年月日:一九五○年二月十六日。
出生地:美国旧金山。
所持护照:美国护照及中国护照。
国籍:美国及中国双重国籍。
本人籍贯:河北。父名:杨承斌。母名:张思文。居住过之城市:旧金山、马尼拉、新
加坡、
香港、台北、曼谷、东京,以及欧洲。
学历:六岁毕业于旧金山××幼稚园。
十二岁毕业于马尼拉××小学。
十五岁毕业于香港××初中。
十七岁来台,考进师大艺术系。目前系艺术
系三年级学生。
这一页的记载到此为止,后面还有厚厚的一叠,杨羽裳再也没有勇气去翻阅下面的,她
抬起头来,呆呆的望著俞慕槐,愣愣的说:“原来你都知道了!”“是的,我都知道了。”
俞慕槐点点头,阴沉的说:“你一生所做的事,这个卷宗里都有,包括你童年假扮成小乞
丐,去戏弄警察,扮演残废,去戏弄一个好心的老太太。以至于十七岁那年,在香港,你假
扮作一个痴情姑娘,去戏弄一个年轻人,弄得那年轻人为你吞安眠药,差点送掉了命。你父
亲的事业遍及世界各地,你又有护照上的方便,于是,每到假日,你就世界各地乱跑,走到
哪儿,你的玩笑开到哪儿。你扮过歌女、舞女,也冒充过某要人的女儿。你扮什么像什么,
受你骗的人不计其数,包括我在内。每当闯了祸,你有父母出面为你遮掩,反正钱能通神,
你的恶作剧从未受到惩罚。你的哲学是:人生如戏!于是,你天天演戏,时时演戏,对人
生,对感情,你从没有认真过!”
杨羽裳听呆了,大大的睁著眼睛,她注视著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站在一边的慕
枫,也听得出神了。
“去年圣诞节期间,你刚好在香港度假,”俞慕槐继续说:“那个下雨的深夜,在天星
码头,很凑巧我竟赶上那班轮渡,遇到了你,又很不幸的被你选作戏弄的对象。”
杨羽裳畏缩了,垂下了睫毛,她轻轻的几乎是痛苦的说:
“那晚,完全是个偶然。我只是无聊,我想试试看,如果我扮出一股失魂落魄的样子
来,你会不会找我搭讪?谁知你真的过来了,我只好顺口胡说,演戏演到底了。”
“很好,”俞慕槐耸了耸肩。“你攻中了人性的弱点,或者,你是攻中了我的弱点,总
之,那个晚上,你完全达到了目的,把我弄得团团转。你扮演得真好,把决不可能的事竟演
得栩栩如生!我是傻瓜,我活该上当!这也别提了,使我不解的,是你怎么知道我会去新加
坡,又怎么知道我会去那家夜总会,而能第二度戏弄我?”“谁知道你会去新加坡了?谁又
想第二度戏弄你?”杨羽裳嘟著嘴苦恼的说:“那是寒假里,我反正没事做,到新加坡去
玩。那家夜总会根本是我姑丈开的,我一时好奇,想试试当歌女是什么滋味,就跑去唱著
玩。谁知道你阴魂不散的又闯了来了,世界那么大,你别的地方不好去,就单单跑到新加坡
来?”“哦,这倒是我的不是了?!”俞慕槐冷冷的说。“那闻经理显然是你的同谋了?”
“闻经理才不知道呢!”杨羽裳仍然嘟著嘴。“他真以为我是被介绍来客串的二流歌星。”
“我实在不能不佩服你的演技,”俞慕槐再点了点头:“你见到我之后居然能面不改
色,马上编出另一套故事来!连口音、语气、举动、一切都变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两度
弄得我团团转,好,好,你是天才,我佩服你!”
“那个服务生来告诉我,闻经理叫我到五号桌子上去坐坐,我就觉得有点不对,”杨羽
裳怯怯的、负疚的、解释的说:“我躲在帘子后面偷看了一下,一眼就看到了你。我能怎样
呢?本想不出去,溜之大吉算了,反正我又不是真的歌星。可是,后来我一想,干脆再演一
场戏,试试我会不会被你识破,所以,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整套的计划,当然面不改
色啦!”“很好,”俞慕槐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回想前情,回想整个被捉弄的经过,他不能
不又愤怒了起来。“你果然又成功了,你创造了一个全新的人物——叶馨,你欺骗了我整整
一个星期,让我为你伤神,为你操心,为你难过……结果,”他咬牙切齿:“你只是在游
戏!”杨羽裳再度垂下了眼睛。
“我曾经想告诉你的,”她轻声的说:“尤其那最后一个晚上,我几乎说出真情来了,
但你阻止了我,是你使我说不出口来的!”“看样子,这又是我的不是了?”俞慕槐冷笑了
一下。“而事隔数月,你居然胆敢跑到我家里来,对我做第三度的戏弄!”
杨羽裳的头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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