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气质?”
“没那么严谨戒备吧,我也说不上,不了解这个人,但显然不是省油的灯。”若儒有些担心,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万事小心为上。
他们一块走下楼梯,刚到门口,蔺今就被一个戴着鸭舌帽形色匆匆的男人狠狠撞了一下。
“啊,对不起!”男人抬起头道歉,在仰首见到蔺今脸的那一秒,满脸的歉意突然都化作了惊异。
“蔺……唔……”
若儒迅速把他压到一边的墙上掩住嘴,男人还是瞪圆了双眼望着蔺今难掩惊诧。
该死,看打扮,显然遇到记者了。
“不准声张!不准发问!”若儒低声命令。这位男记者被他压得快喘不过气来,忙鸡啄米似地点点头。
待松开手,男人已经面如土色,呐呐地说不出话来。若儒从他怀里抽出记者证,迅速记下名字。
“我警告你,不管你是哪家报纸媒体的,如果有报道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蔺今看不过他反常的粗暴,忙拉开两人,帮男人拍拍胸口顺顺气。
“你是跟着我们来的么?”
“不是,施曼玲的古装新戏在西塘开机啊。蔺先生来探班么?”
“不是,只是来游玩。希望你笔下留情。”蔺今礼貌地冲依然惊惧不已的男人微笑。
“好,那,那,我可以拍个照么?”男人嗫嚅着,怎么传说中的儒雅经纪人和粗暴大牌的演员完全是不是那么回事啊。
“拍什么拍,不怕迟到啊,快走!”若儒扳过他的身体一把向前推去,男人差点一个趔趄倒地,他匆匆爬起,被若儒的气势所震慑,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一溜烟就跑开了。
“一大早火气真大,蔺先生,你确定要带着助手一起去么?”
蒋思凡等了许久也不见蔺今过来,刚靠近,正好把这滑稽的一幕尽收眼底,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是的,我们一起。”蔺今点点头,他有些担忧,安排之外记者的出现,对于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好吧,大明星就是大明星,为了避免类似的状况,我们走小路。两位请跟我来。”
蒋思凡漠然地看了两人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带路。
直到三人转身进入小弄,刚才的记者才游鱼一般从桥墩下钻出,拿出相机连拍了好几下才罢手。
“喜剧之王西塘探班会见绯闻女友,这样的头条傻子才会放过!”
西塘的里弄非常有特点,只是两群老宅子中间的狭道而已,踏在青幽幽地石板路上,左右两边的百年高墙会挟迫得让你透不过气来。
蔺今看着蒋思凡走在前面过分挺直的背影,依然忐忑不安。
虽然没有落雨,但仍是阴天,没有阳光,湿气很重,光线有些阴暗,在狭窄只容一人宽的小道上,三人默默走着,蔺今感受到一种时光的轮回,恍如迈进了一册尘封已久的历史线装书里。
不知径直走了多久,拐了一个弯,视线豁然开朗。有河水的气息扑面而来,经过几道拱桥,孟园的大宅门闯入视野,巨大的槐树应该生长了很多年,有些斑驳陈旧的匾额映在一片树影之间。门口立着两只巨大的石狮子,威武而尊严的样子。
若儒和蔺今都有些恍惚,大隐隐于市的古老宅子,弥漫着几分神秘的气息。仿佛深山老林的古刹,也有几分像深雪笔下的第八号当铺,但愿这里还真是一个任何东西皆可典当的当铺,若儒想,需要我当出些什么,才能得到你。
“孟园到了,两位请。”
蒋思凡推开漆红的木门,蔺今与若儒跟随他的脚步踏进园里,听到大门缓缓合上的吱呀声,两人都有些许进入另一世界的错觉。
所有的亭台,楼阁,回廊,小径顺着脚步向前宛若卷轴一般铺陈开来。踏上通向主屋的复廊,蔺今瞥见墙壁上嵌着许多样式各异的漏窗,花鸟虫鱼的精致雕饰无一重复。隔墙的花草树木,透过漏窗,隐约可见,不甚清晰,在那些不同形状的小孔后,似乎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芒刺在背的冰凉触觉。
不知道又走了多远,拐了多少个弯,穿过几片池塘小径,终于到达主屋。蒋思凡带着他们俩走进雅室坐下,屋内陈设十分简单雅致,老式的红木桌椅,墙上挂着素淡的山水画,几盆蓊蓊郁郁的文竹盆栽摆在案头,显示出主人不凡的品味。
孟矣昶坐在桌边,看到蔺今,含笑向他点头致意,他换了一件黑色唐装,增加了几分庄重之感。蔺今自是不用说,看在若儒眼里,似乎比上次的惊鸿一瞥更甚,平添了几分古典的书卷气。就像Jarry说的,黑衫的“儒生”,这是孟矣昶给蔺今的第一印象。
“欢迎欢迎,鄙人就是园主孟矣昶,两位先坐下来喝杯茶吧。”孟矣昶招呼着两人落座,一脸友好坦荡的微笑。
“谢谢孟先生,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尽管心里依然是七上八下的,蔺今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坐下。
面前的茶具是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的剔透白瓷。茶是简单青翠的绿茶,澄清碧绿,轻啜一口淡雅宜人。一杯绿茶入喉,齿颊留香,蔺今感到心情慢慢平顺下来,明明知道面前冲自己优雅微笑的男人十分危险,但是看到他的人,喝过他的茶,坐在他的园子里,却有一种气定神闲的安逸感。
“我就开门见山了,不知道孟先生请我来这里是为了?”蔺今轻呷一口绿茶抛出了疑惑。
“为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外甥,蔺先生应该认识。”
孟矣昶打量着蔺今,注意到他的右手轻轻握拳,不能自制的紧张,心里暗忖,你不是的对手,遂不动声色的弯了弯唇角。
“易建明?”蔺今和若儒皆是大吃一惊,没有想到易建明居然有这样显赫的背景。
“其实是孟建明,他本来随母姓孟,这两年离家出走为了躲避我,连姓也擅自改了。”
“为了什么离家出走?”涉及到易建明的过去,蔺今当然不会放过。
“蔺先生家中没有小孩吧,小孟现在才19岁,两年多前离家也才17岁,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叛逆,加上我的教育方法专制了些,当时忙碌没顾得上他,所以离家出走,也很正常。”孟矣昶发觉蔺今的急切,只是微笑着避重就轻。
“我们家小孟的脾气过于倔强,否则,我也不想用这样粗暴的手段把他带回来。”
“是么。那他现在还好么?”
“在休息呢。”
“我能去看看他么?”提到易建明,蔺今开始坐如针毡,幸亏若儒在桌下紧紧握住他的手帮他稳定情绪。
“当然,等咱们谈完话之后。”
孟矣昶给蔺今再斟了一杯茶,随后把目光转向秦若儒,
“秦先生,您不想四处转转么?这祖上传下来的大宅子,可是很值得一逛的。昆曲里不也有唱,不入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明白他是特意要把自己支开,识时务者为俊杰,若儒只得知趣地站来起来。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还是第一次逛私人园林。”
“呵呵,那么我就预先祝您游园愉快。”
两个仆从顺手关上了门,孟矣昶的微笑迅速消失在门缝间。
若儒无奈地摇摇头,只好沿着游廊向后走,池塘里的荷叶是青碧的,脉络清晰,许多银亮的水珠在上面滚来滚去,煞是可爱。有不少蜻蜓在水面低空掠过,看来还要下雨。
孟园的秀美,全都集中在这无数的复廊和游廊之上。若儒在院子里信步走着,四月的阴天,光线忽明忽暗,忽收忽放。不知道孟矣昶要和蔺今谈些什么,要谈到自己走完整个园子的时间那么久。
晃到一片僻静处,找石凳坐下来,他感到有些疲惫。随手捡起一颗石头扔到水里,溅起一大片圆圆的涟漪。荷叶密集处有鸟儿飞起,不知道是什么鸟,叫声那么难听,一种直抒胸臆的悲怆。
有风从漏窗外吹过来,沁骨的凉意。百无聊奈地站起,凑近了往外望,漏窗后种着几枝翠竹。
一个单薄的身影蹲在树下,略略偏大的白衬衫,瘦削单薄的脊背,蓝色牛仔裤,他垂首把玩着一丛竹叶,露出一片白皙光滑的后颈,短发漆黑如墨,黑与白完美地相互映衬。他没有转过头来,那些繁复的雕花漏窗遮挡了若儒的视线,他只能睁大眼睛拼命向外望。
难道真有魔法么?抑或,这是一个可以让时光倒流的窗口。
那个梦里的少年依然清澈如朝露,若儒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按住喉咙,不要,不可以,喊出你的名字。
“蔺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如同做梦一般,漏窗之后的男孩仿佛听到自己的呼喊站了起来,正缓缓向他走来。
若儒捏紧了拳头,心跳如擂鼓,不敢再看,迅速转身向前跑,巨大的喜悦和恐惧袭来,让人只想逃跑,也只能逃跑。跑到心脏激越得再也负荷不了搏动的速度,也不要停下来。
原来当你孤单地思念一个人太久太久,眼前真的会出现幻觉,时光被折叠起来,27岁的自己被拉远,17岁的蔺明被拉近。
恍恍惚惚间,原来,我已经爱了你十年。
秦若儒终于力竭地停下来,靠在柱子上大口喘息。他突然想起大学时候念过的一阕词,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人觉得我在写风光文,好囧。另,有没人喜欢孟大叔?
thunderstorm
秦若儒靠在柱子上发呆。因为天气潮湿,石头柱子也是冰凉地潮润润地贴在背后,那样彻骨的寒意一点点地从脊椎蔓延至心脏。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江南还有如此冷冽的正午。曲起一条腿,后背有点麻痹,但是懒得改变姿势。抬起头仰望天空,一半湛蓝,一半乌青,仿佛被打劫后美人的脸,在无数的云层之上,也许还有无数雨水在酝酿,等待下一次的爆发。
他盯着天空的一角开始发呆,不知道刚才眼前的景象是真还是幻,少年时代的蔺明仿佛一道耀亮的闪电,划破了心底的漆黑,却在倾俄间隐没,所带来的震撼,亦是长久地难以磨灭。就像破空的烟火,璀璨之后的陨落,你照亮了我,却也把黑暗留给了我。
Jarry靠近的时候,若儒依然保持着仰首的姿势,一只脚支地,一条腿曲起踏在石柱上,侧面看来,修长完美的剪影,配合阴天的黯淡光线,仿佛一帧完美的黑白照片。
他看了他许久,方才开口。
“Red?原来你也在这里。”用的是肯定的句式。
若儒听到他的声音,并没有转身,他只是微笑着轻轻回答,
“哦。我也在这里。”原来是真的,太想太想一个人,他就会出现。
“你不该来。”Jarry叹息。
“为什么?”
“这一切都和你没关系。”
Jarry走过来,贴近他,张开手臂,双手撑在石柱上,把若儒整个地锁进怀里。踮起脚尖,亲吻他光洁的额头,扳正他的脸,想要吻上他的眼睑。
若儒的瞳眸里映照出Jarry放大的脸,雪白的衬衫,微微上翘的睫毛,清爽的短发,露出一小截白皙的颈。
嘴唇点上,左边的眉骨,温热的,从左边扫到右边,再从右边扫回左边。
“喜欢么?我的新形象?”薄薄的皮肤轻颤,Jarry的呼吸好近,语调慵懒地,带着前所未有的娇憨。
“你把头发剪掉了。”
若儒单手摸上他的后脑,发丝在指尖丝绒般柔软,短到脖颈,轻轻碰触耳后那一大块凸起的瘢痕,反反复复。原来,刚才不是幻觉。
“还疼么?”
“不,这样很清爽。”Jarry侧过头用嘴唇去追逐颊边耳际若儒的手指。
“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若儒感叹。
“呵呵,恩,这样他就再也不会认不出我。”Jarry笑了,妩媚万分地笑容绽放在若儒的面前。让人兀自失神的如花笑靥。
由于站立太久,腰背已经有些酸麻,若儒紧紧攀住他的身体,藤蔓一样,两个人细细密密地缠绕在一起。
Jarry伸出舌尖调皮地在肌肤上跳舞,一寸寸小心舔舐,极致地温柔。这里对面着小池塘,也许随时会有人经过,若儒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种略微瘙痒而又满怀紧张禁忌的刺激。没完没了地亲吻和抚摸,让他软得像一池春水,整个身体都勾在眼前人的脊背上,一只手按在Jarry肩头,随着他的呼吸起伏轻轻移动。
不晓得过了过久。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收手。”Jarry停下动作,深深凝视着怀里已经陷入迷茫的男人,
“所以,请你也不要阻止我。”
若儒睁开眼睛,面前的男人有非常好看的唇角,水一样清澈而流动的眼神,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欺身上去,以吻封缄。
亲吻的间隙,他再次抬起头,天空显得特别高远,湛蓝已经被烟灰的乌云占领,大概不久,会有大雨降临。
想起少年时,他们常常逃课爬到操场的单杠上坐着,Jarry仰望天空发呆,他就望着Jarry发呆,什么都不说,可以怔怔地坐上好久。
许多年以后,蔺今主演的某部滑稽校园电影里也有这样一幕,不过对象换成了美女与野兽,台词居然是顾城的诗: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看云时很近。
这样的搞笑片子居然安排如此煽情的台词,但是当时现场几乎所有人都被蔺今矫情得扭七歪八的语气逗得捧腹,只有自己,难过得好想哭。
蒋思凡坐在屋顶上,这里是整座宅院里最高的屋顶,有一个凸起的小阁楼遮挡,背风。可以俯瞰整座孟园的景致。
孟先生和蔺今似乎在房间里聊了很久,许久也不见房门开启。
孟先生会说些什么?这次会是威逼?还是利诱?
那么蔺今又会如何去回应?是宁死不从,抑或识趣折返?
蒋思凡放松身体,仰躺下来,潮湿的瓦片把后背硌得生疼,但是他感觉身体有千钧沉重,已经不想再移动半寸。
从口袋取出手机,切换到收音机模式,自动搜索调频,沙沙的噪音很大,有个含糊的声音说今天午时有阵雨,雨量中到大。天空是灰暗的平静,大概在高高的云层之上有无数水珠在碰撞汹涌。
天气预报完毕之后是短信点歌时间,女DJ的声音矫揉造作得要命,好在歌还是好听的,时而温暖,时而忧伤的音乐,在阁楼的屋檐下缓缓流动犹如穿堂而过的风。
蒋思凡瞥见蔺今带来的那个助手和孟请来据说是音乐家客人躲在池塘边的柱子后拥抱在一起,他们紧紧攀附着对方的身体,互相亲吻抚摸。
他弯了弯唇角嘲弄地笑了。不知道此时此刻,在这个小镇的每一个角落里,又有多少双身影在偷情。这个世界很公平,有人要发财有人就得破产,有婴孩要降生就得有老人离世,有人想要恋爱,有人就注定得失恋。
电台里现在开始播放周杰伦的歌曲。
怎么隐藏,我的悲伤,失去你的地方……
大概老天对自己最不公平,似乎根本没有恋过,就这样失了。
蒋思凡想起很多年前听了很久的一档午间音乐节目,名字叫“来自我心”。每晚准时午夜12点。DJ是个叫“Today”的年轻男人,一口很漂亮悦耳哥特式的普通话,喜欢放一些很汹涌紊乱的摇滚。
偶尔,也会播放一些电影插曲,节奏缓慢,似乎有些许淡淡的伤感,深沉而不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