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锅子里噗噗上冒的热气,他不由忆起小时候母亲总会在月末,父亲和小叔回家的日子炖东阳鸡。天井里支上炉子,在炉子上坐上大口铁锅,盛些水,锅里摆四块红砖,将一口小号水缸搁在砖上,水缸内又摆上一块红砖,盛些水,这才把盛着鸡肉的的砂锅放到进去。然后,再将一口水缸倒扣在其上,让鸡肉靠水的温度烘制七八小时,才宣告完成。
如此耗时宏大的工程从上午起床开始,一直到下午小叔和父亲进门方能结束。
揭盖锅盖的那一秒是最幸福的时刻,全家人围坐在餐桌旁享用美味馥郁的东阳鸡,有时父亲会喝点小酒,也会兴起叫小叔拉上一曲。
在美味的鸡汤中,在悠扬的提琴声里,幸福的感觉让小小的自己飘飘欲仙。
如今没有家了,费神耗力的烹饪自然就丧失了全部的意义。
但看到蔺今现在虚弱的样子,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遥远记忆里的东阳鸡。
近四个小时的炖煮后,易建明把香气扑鼻的鸡端上桌,客厅里的两个大男人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轻轻用筷子撕上一小块,不嫩不老,醇香化在口中,韵味绵长,泛着金色油花的汤,浓酽而清香,沁人心脾。
蔺今与若儒大快朵颐,恨不得连舌头都吞入肚里。
“小易,要是蔺今不要你,就嫁给我吧,实在是太美味了!”若儒喝了口汤,鲜美得想要叹息。
“那你那个‘老婆’呢?那天电梯里的,长头发的,和你难解难分的那位?”易建明突然想到,于是顺口问起。
“咳……咳……咳……”若儒听罢,一口汤噎到喉咙里。
“没想到啊,若儒你还真敢?大师都被你征服了!”蔺今是知道他的性癖的,所以一直觉得他对那个什么Jarry Lin崇拜得有点怪异。
原来果然是这种性质崇拜。蔺今了然地笑笑。
“秦大经纪人啊,真是不简单哪。”这可找到报仇机会了,蔺今当然不能放过,开始往死里攻击。
“什么大师?秦先生你的‘老婆’是大师?”易建明不明白这两人之间的心照不宣地暗喻,不解地问。
“是啊,大师呢,还是带发修行的那种。呵呵。”蔺今看着易建明小儿般张着嘴好奇的神情,更加变本加厉地胡诌,满意地看到若儒哭笑不得一脸愤慨。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给我闭嘴!”一把捂住蔺今那张该死的嘴。
“小易,你是不是该去酒吧了?”若儒也不管蔺今是否快笑岔了气,开始驱赶易建明。
易建明看看时间,快八点了,连忙起身告辞。
走出大门,进电梯前,还能听到他们放肆的笑闹声。
大概,幸福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大概,家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时钟指向八点,客厅里两个吃饱喝足的男人继续没营养的话题。
“喂,他走了,你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勾搭上人家了吧?”
“说的真难听,什么勾搭。他有幽闭空间恐惧症,我英雄救美,扶他一把而已。”
“编吧你,那你还跟小易说他是你老婆?”
“开玩笑而已。”
“真的假的?”
“是真的拉!”
若儒趁蔺今不注意的当儿低下头叹了口气,近日里换了个人似的蔺今思维实在活跃得可以。加上个易建明,真真是难以招架。
不过,今天胡扯的本事似乎连自己都要五体投地。
Jarry,如果你被拆穿了,我肯定是黔驴技穷江郎才尽了。
当易建明回到酒吧后巷时,看到一辆熟悉的铮亮黑色跑车立在门口,他不耐烦地撇撇嘴角,走了过去。
车门打开,一个身材颀长的俊秀男人迈了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色,表情淡漠,几乎融汇到夜色里。
“小少爷,孟先生叫您回去。”他对易建明颔首恭敬地说。
“我不认识你!也不会跟你回去。”易建明越过他,径自向前走去。
“有什么话,您还是对孟先生说吧,我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男人伸出一只脚挡住他的去路。
“若是我执意不要跟你这黑社会走呢?”易建明被他轻描淡写的态度惹得有点火大。
“呵呵,您是少爷,我们做下人的又能如何?这次真是好不容易找到您。我们自然要好好招待,不过……”男人说着停顿了一下,目光炯炯地直视着易建明。
“不过怎么样?”易建明觉得自己的愤怒已经到达顶点。
“不过,您最近交往的那位蔺大明星,除了脾脏少了一块,我并不能保证个隔几天哪里会又少上一块。”男人的声音非常悦耳,他靠近易建明的耳边幽幽地说。
“蒋思凡!你!”易建明盯着他笑吟吟的脸,路灯下,魔鬼般毛骨悚然。
“毕竟,这年头,变态的影迷总是层不出穷的。”男人对他怨毒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是摆正身体接着喟叹。
听罢,易建明握紧拳头,尖锐的指甲刺进掌心。深呼吸,稳定一下情绪。
“好的,我跟你回去。”
…… ……
作者有话要说:黑暗之前的短暂幸福,反派又怎么会只Jarry一人呢?
heart froze
易建明坐在汽车后座,静静地看着窗外,拉下车窗。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夜色中的城市,无数的灯火和霓虹闪烁,交织的光线把天空都染上了些许亮色,汽车带着他穿越这个城市夜晚最繁华热闹的地方,慢慢地向远方驶去。
他捏着手机,打开翻盖而后又阖上,快捷拨号1是蔺今的名字却怎么也没力气按下。
“我劝少爷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您应该知道,孟先生不喜欢把多余的人事扯进来。”黑衣男人的淡漠声音在耳边响起,让他倏然一惊。
“这次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这两年明明已经很平静,原来也不过是看似相安无事而已。
“托少爷在游轮上英雄救美的福啊。我才知道您在料理店工作住在酒吧。”
游轮?看来还真是疏忽了,黑白两道通吃的房地产大亨怎么可能不邀请枭雄孟家?到头来原来是自作孽不可活。
易建明沮丧地关掉手机,耷拉着脑袋暗忖。
他知道当自己贸然说出“我跟你走”的时候,一切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孟家的每一次出现,总是形同魔鬼,以席卷万物的姿态摧毁一切,宛如一架巨大的吸尘器,把他生活里最后的水分吸收得涓滴不剩,让他的日子变成一片干涸的河床,只能大刺剌剌地,面向苍天诉说不幸般地,无休无止地,冒着废气。
上次是小叔易歆,这次轮到了蔺今。
“少爷想不想吃点什么?呆会上了高速也可就不能停车了。”见易建明长时间的垂首不语,男人体贴地问。
男人说话总是如此,淡漠的,无波的,无机质无感情的声音,即使是最为体贴的语言,从他嘴里说出来也是单薄无味。
“不用了。”易建明并不想与之多交谈,仅是摇摇头简单回答。
“那怎么可以?我记得少爷才19岁吧,长身体的年龄,怎么可以饿着?”
男人说着,抬起手,拍上易建明的肩头,然后缓缓抚至手臂到腰间,再轻轻拍一下。
“毕竟,你实在是太瘦了。”他戴着皮手套,这样本来情Se无比的动作做起来却只是像兄长般亲昵。尽管隔着一层皮手套和衣物,但是,手指过处,易建明觉得不寒而栗,类似于蛇行的触感,他甚至体会得到鸡皮疙瘩一粒粒冒起。
“不要碰我。”他反感地说。
男人的接触让他觉得恶心,没有一丝温度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碰触,让人在恐惧中反感。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脊梁,往右挪了一点点距离,尽量离男人远一点。
此时此刻,易建明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的眷念蔺今,他的手指他的嘴唇,是那么地热烈,还有他总是偏高的体温,激|情拥抱的时候,仿佛一团火焰一般将他缓缓包围。安心而稳妥的感觉。
男人笑了笑,勾勾嘴唇看着易建明孩子气的举动,不动声色地吩咐司机停下车。
“我到便利店去给您买点吃的,不吃,那怎么行?请稍等。”
汽车缓缓停了下来,7…11便利店里明晃晃的光线有点刺眼,男人冲易建明微笑了一下就径自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克制而彬彬有礼的体贴,这个人从多年前开始就慢慢蜕变为自己不再熟悉的样子。易建明看着他黑色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的身量,越发高大修长,表情越发淡漠至无,眼神冰凉而疏离,没有气息,没有感情。正如一条无声无息的蛇,不知道何时就会从角落里蹿出咬上你的脖子,完美而危险。
趁着他离开的当儿,他迅速打开手机给蔺今发短信
“大叔,我要离开几天,好好照顾自己!”
寥寥数语,立刻按下发送。
马路边一排灯箱上贴满了中国移动的广告牌。易建明望着它们,手机紧紧攥在手里,无数的电流和磁波在空中席卷来去,那么多的信号,我却没法触摸到你。
男人的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罐热气腾腾的奶茶和几串贡丸。他把它们一股脑地都塞到易建明怀里。
“吃吧。”
易建明握住奶茶的手被烫得一抖,很暖和,轻呷一口,标准的丝袜奶茶,茶味大于奶味,他的最爱。一时间,还真有点饿了,秉承着不和自己过不去的原则,易建明三口两口吞掉贡丸,差点噎住,赶忙大口喝奶茶。
“慢点,我又不会和你抢。”男人无奈的摇摇头,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他的脊背帮他顺气。全然没有意识到到自己略带宠爱和亲昵的语气。也没有注意到冲口而出的这个自然无比的“你”。
忙着和食物交战的易建明当然也不会注意到这些变化,不知道是男人突然人性化的表现,还是食物的热度,催生了一些胆量,冲淡了从见面以来内心不自觉的恐惑和逃避心理。
易建明擦擦嘴角,冲男人微笑。
“还真是谢谢你了,有机会做个饱死鬼。”反正横竖都是下地狱,填饱了肚子总会比较有力气。
惊鸿一瞥,笑容仿佛黑暗中骤然点亮的火光,美丽得宛如昙花开放。
男人避开男孩的眼睛,
“那是属下该做的本分。”他只是淡淡地回答。
汽车驶过了收费站,进入高速公路,眼前除了车灯扫过的一片昏黄,及偶尔擦身而过的货车橘红的尾灯,再无其他灯光。城市的霓虹和荧火,喧嚣和热闹,被远远地抛到了后头。
易建明收敛起笑容,正襟危坐,转过身体,趴住后窗遥望,他惦记着,忐忑着。
蔺大叔,你现在究竟有没有读到,我的信息?
三个小时,漫长的路程,易建明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
最近一段时间为了照顾蔺今,一直都没有休息好。每天躺在蔺今家King size的大床上,拥抱着睡去,晨曦时醒来,刚好可以看到他轻蹙着眉心的睡脸。被人需要的感觉很踏实。
过去的日子里,易建明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在下了班的深夜吃泡面,一个人窝在被子里度周末,一个人去游戏厅打电动。就算在最熙攘的人群中,和所有人步伐一致,内心依然是那么空洞。当他察觉到时,生活已经不可扭转地向孤独的方向滑去。
后来遇到了蔺今,他发现自己再也难以忍受已经习惯的寂寞。
就像是现在,此刻,昏昏欲睡倒在汽车上,却无法入睡,虽然旁边坐着一个冰冷的可恨的陌生男人,但是易建明觉得自己似乎被装在了可以移动的空间里,颠颠簸簸地热闹,却空无一人。
“困了么?男人问。
“恩,睡不着。”易建明懒懒答,极度疲惫而又无法入睡的感觉令人头痛欲裂。他伸出拇指使劲搓着太阳|穴。
“我帮你揉揉吧。”男人脱掉皮手套,轻轻按上易建明的额,冰凉噬骨,让他惊得一跳。
“拿开你的爪子!”不想引来司机的注意,易建明捉住他的手腕低声咆哮。
“我只是想像小时候一样,为少爷服务而已,还是说,少爷,现在的你,怕我?”对于易建明的警告男人置若罔闻,用力掰开他的手,自顾自按摩起来。
“我会怕你?你不过是孟家一个无足轻重的跑腿而已。”男孩被激怒了,再次甩开他。
“那就让小的我为少爷继续做点事情吧,三个小时还很长呢。”他勾唇浅笑的样子和以前一样,刺目得让易建明偏过头去。
没有了手套的阻隔,更加直观的类似蛇行的触摸,从额头游移到双肩,再由双肩攀爬至头顶,力道十足的按摩手法。
最初的恶心反感之后,一丝沁人心脾的舒爽驱散了疼痛,困意仿佛一只只小虫似的钻入每一根神经。
易建明终于放倒了身体,沉沉睡去……
男人停住动作,板正男孩的头放到自己的膝盖上,让他睡得更舒服。
他的脸形,孩子般小巧而线条秀美,弧度漂亮的下巴十分纤细,盈盈一握。眼睑紧紧阖上遮住了花朵形状的双眼。
他看着易建明躺在那里,呼吸清浅,表情舒展,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梦。
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2点,易建明冷不丁被男人拍醒,看到车外的孟家大宅,掩映一大片巨大而阴森的槐树之后的大门,忍不住打个寒噤。
鼓起勇气推开车门一脚跨了出去。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的地方,门边的石狮子依然像以前一样威严矗立。
易建明推开大门,穿过长长的挂满灯笼的走廊,男人紧跟在他身后,现在他们已经在另外一个城市里。夜风很大,呼啸着把天空吹得分外明净,月朗星稀,黄|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有蛐蛐在草丛间鸣叫。
每一次夜晚走过这个长廊,易建明都会错觉身处于某个深山古刹,身旁是不是会有突然蹿出的鬼魅。
一直走到尽头,有两位保镖很恭敬地对他们鞠躬
“小少爷,蒋先生,孟先生在院子里等你们。”
他们跟随保镖的指引转了一个弯,经过一片池塘和假山到达中庭。易建明走着走着,那个人就在前面,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开始心跳加速,砰砰砰的声音几乎连自己都听得到。他想停下来,也想转身跑,但是脚步却不允许,像是被施了法术,不能自控地跌跌撞撞,向前,向前,再向前。
随后,视野开阔了许多,宽敞的院子,如水的月光下,易建明屏住了呼吸,霍然站住。就像许多年前一样,被眼前的一幕摄住了心魂,没法移动,霍然站住。
依然是如此宛若明镜的月光,依然在如此裂帛似的风声里,依然是那个面目平凡气质凛冽的男人,一身白绸的唐装,动作缓慢而舒展地打着太极。他的每一个举手投足,抬腿推掌,都是那么轻灵飘逸,俊朗不凡,潇洒的像是蜿蜒于水波中那最优雅的游龙。
易建明不能自已地看着他,心中空茫一片,就像是时光到回到了13年前,小小的自己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得没法出声。
“回来了?思凡,辛苦你了。”男人发觉易建明后停住动作,轻轻走上前来。
“孟先生,小少爷似乎很累。”蒋思凡毕恭毕敬地回答。
“你究竟又要做什么?”易建明使劲捏捏手臂,才懊恼地回魂,不敢看他的眼睛但是也咽不下这口气。
“上次我的人说在超市附近追丢了你,我就怀疑你肯定还在那个城市不会走远,看来还真猜对了。”男人拿起手下递过来的毛巾,动作优雅的擦擦汗,微笑着。
“我真应该那次就搬家的!告诉我,你这次又要干嘛?小叔已经被你送的大礼彻底逼疯了,你也该放过易家放过我了吧。”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