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宣布比赛结束的呐喊声打断了离歌的思绪,不出她所料,平芜的针线活又快又好,在所有候选夫婿中遥遥领先。整场四十八位候选人,真正做完针线活的只有三人。这三人进入了文关比试,其他人均被淘汰。
这文关可是定生死的重要关卡,阿呆站在“收银席”上紧张兮兮地盯着爷,他简直要摇旗呐喊了。“爷!你可千万要加油啊!虽然你平时经常饿着我,又让我一个人干五个下人的活,但我依然打定主意跟着你。你可千万不能抛弃如此忠心耿耿的仆人啊,我的爷嗳!”
用不着这么要死要活吧!弄得平芜备感紧张,也不知这文关考的到底是什么。若是舞文弄墨倒也难不倒他这中原大才子,可要是出些怪招那可就保不准了。
长老向在场焦急的选手和围观的群众略略致意,这就开始文关比试。“以下我将假设一种情境,请你根据提问回答问题。听题!”
平芜的心跟着绷紧,当年殿试他都不曾如此紧张过。偷空瞄了一眼比赛奖品——越离歌,她正悠闲地坐在宗庙的中央遥遥地望着他们,分不清她的视线究竟紧跟着谁,只知道她眼底的淡然不像做新娘的女子该有的神采。
他这边尚在分神,那头长老已经开始出题:“你肚子饿了,走到街上见一炊饼摊,你走上前问道:‘炊饼多少钱一个?’老板答曰:‘一文一个。’你一气要了十二个炊饼想要填饱肚子,请问你最少需要付给老板几文钱?记住!我问的问题是——最少!最少付几文钱。”
三位选手中有一位等不及地答道:“当然是十二文,这还用算吗?”
长老不语,深沉地望着另外两个选手。平芜尚在思考中,另一位选手想了又想,才小心作答:“十文吧!我买了十个炊饼,让老板送我两个,这不就只需花十文钱了嘛!”
“好!这是哪家公子?果然才思敏捷,够格当选族长夫婿。”底下全是赞扬声,那人顿时沾沾自喜起来,自以为稳稳坐上族长夫婿的位置,却不想当头遭到呵斥。
“你是猪啊?一餐饭居然要吃十二个炊饼?你不怕撑死吗?简直是糟蹋粮食!”平芜啧啧地撇着嘴,表示不满。想当年,他在京里寒窗苦读,再冷的天也就是半碗热粥,什么小菜也没有,还不是照样活到了现在。
长老见他语气不凡,赶忙问道:“这位公子还有更妙的答案?”
那还用说吗?平芜轻咳了两声,以引起他人的注意。“我会买上两个炊饼,找老板要杯苦茶。苦茶就炊饼,小小的炊饼会被茶水泡得膨胀,只要两个炊饼绝对能饱。所以我的答案是:两文钱,既吃饱了又比你们任何人花费的都少。”
长老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将他的右手高高举起向全场的人示意,“越族第二十三代族长夫婿人选就是他了!”
虽然有些不甘,但大局已定,众人还是很给面子地鼓掌祝福。最开心的莫过于阿呆了,他终于不用被抵押在这里,可以光明正大地以族长夫婿小跟班的身份离开此地。
“爷!你好伟大,你不愧是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平芜。”只有在这个时候阿呆才能感觉出他的主子还是长了脑袋的。
平芜对自己的表现也非常满意,在长老的带领下他走到了离歌的面前。长老双手合十用越族的语言跟她说了些他听不懂的话,在转身离开之前长老用额头抵了她的手背以示礼节。
她的身份真的如此尊贵吗?连那么老的长老都要以她为尊,这么说来她一定像皇上那么富有喽!这话想想还行,可千万不能说出口啊!
平芜含情脉脉地看着将要和他共度白首的夫人,他的眼中真的满是深情,想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只要想着面前放着一尊你随时可以蹭几锭金子的金菩萨就好了。谁不爱金子啊?
“越族长……不!我应该叫你‘夫人’,咱们什么时候成……”
他尚未说完那个“亲”字,她已抬手挡住了他的唇齿,“别叫我‘夫人’,在你尚未通过三个月观察期之前我还不是你的夫人。即便你真的通过了,你也该叫我‘族长’,而非‘夫人’。”
还有观察期?那是什么玩意?
“在观察期间,你若是犯了什么有辱越族族风的事就会被取消夫婿资格,明年这一天我还会重新选夫。”她转过头很认真地告诉他,“不瞒你说,这已经是我第三次选夫了。”
平芜顿时傻了眼,这居然比殿试还难,他是不是误上了贼船了?怎么突然一下美丽的金菩萨成了可怕的母夜叉,她的言行举止跟那晚用金子买下他《凤求凰》的活菩萨无半点儿雷同之处。莫非他认错人了?
能不能退婚啊?
“忘了告诉你,”离歌突然转过身来睇了他一眼,“越族属于母系氏族,只有女子休相公,男人是不允许休妻的。”
轰陋—
大雨倾盆而下,平芜告诉自己:该是清醒的时候了。
“离宫?”
平芜站在偌大的宫殿门口左右徘徊着不敢进入,越族的黎民百姓都已相当富裕,料想族长更是贵如皇上。可真让他站在宫殿的入口,他却半天不敢踏入,心虚啊!就怕睁开眼才发现这不过是一场幻灭的梦境罢了。
越离歌可不管他的心情,她扬着手指了指彩绘的大门,“从今天起,你和阿呆就住在这里,方便这三个月我对你的观察。”
住在这里是没什么不好啦!这儿看上去又大又气派,一定丫鬟成群,仆人成堆,成天美食佳肴,平芜的确想留下来,“可是县衙那边……”
“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离歌没有告诉他,在越州真正的官不是什么府台、县官,而是她——越族族长。“如果这三个月你让我很是满意,你就可以永远地住在这里,要是你让我不满意,对不起,三个月之后请你打道回府,该去哪儿去哪儿。”
阿呆有些听不下去了,再怎么说爷也是翰林院四品编修,算起来还是响誉中原的大才子,凭什么给她一个小女子呼来喝去的,她也太没规矩了。“我说族长,请你尊重一下我们爷,好吗?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男子,你多少该留点儿面子给他,怎么能说话这么冲呢?”
小小仆人居然教训到她头上来了?离歌冷冰冰地丢下她的底牌,“你叫阿呆是吧?我记得在参加选夫大赛的时候你的爷把你当成十两银子抵押了出去,对吗?”
对是对啦!可爷赢了,他现在可是自由之身。没等他反驳,离歌接着说道:“抵押给我们越族的东西是无法收回的,更何况你家爷并没有拿十两银子赎回你,所以你现在是我的仆人,以后说话办事分清谁才是自己的主子,免得吃亏。”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平芜纵有再好的脾气也被她激了起来。他不干了,不干了总行吧?说着他就要拉阿呆离开这里,不想阿呆竟然甩开他的手,第一时间拉紧离歌的袖口。
“族长,有什么事请族长尽管吩咐,阿呆上刀山、下火海再所不辞。”
这年头别的不多,狗腿倒是挺多的。平芜简直要气背过去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他还就不信凭着他的才学,连个小女子都搞不定。
他气呼呼地迎面冲上去推开两扇大门,哇!果然是大气派、大手笔,那一排排的宫殿、房御让人目不暇接。虽然看上去旧了些,但也不失气派之势,平芜原本不甘的心情渐渐被它们抹平了。
抬起脚,他正准备往里走去,梁上一块黑色的圆点慢慢游弋下来,眼看就要停到他的鼻尖了。
平芜努力凝神望去,下一刻他迅速弹跳开来并以最最尖锐的声音放开嗓子呐喊道:“蜘蛛啊!”
“叫什么叫?”离歌不满地从他的身旁踏过,顺便拿出腰边的彩色锦袋将那只蜘蛛装了进去,“这可是越州特有的黑彩蜘蛛,将它晒干磨成粉是上好的织锦颜料。”
呕!他要吐了,她居然将那只蜘蛛揣在腰间,他娶的人是女子吗?
离歌将他难堪的神色甩在脑后,不悦地道:“你到底进不进来?要不!你今晚就睡在这外边。反正睡这里也挺凉快的,只要你不怕蛇就行。”
“这里……这里还有蛇?”阿呆感觉自己的牙齿在打架,他行动迅速地挪动双腿,乖乖地站在离歌的身旁,警惕性地望着周遭,看有没有不该出现的移动物体徘徊在他脚下。
只见草丛中摇出一抹影子,阿呆想也不想拿出比平芜更夸张的嗓音大叫道:“蛇啊!有蛇啊!”
哪里来的蛇?那分明是风过草动,居然被他说成是蛇。离歌翻了个白眼,这就向门内跨去,“你们进来吧!否则待会儿该有老虎了。”
阿呆越想越害怕,这就拉着平芜想要躲进屋去。低头一看,他的爷啊!他的爷早就被吓晕了过去,这回他可真的要在这里睡到大天亮了。
好饿!实在是太饿了,平芜活活地被饿醒了,他从床上爬起来,瞧瞧四周陌生的环境,好半晌才忆起自己这是身在离宫。
可是,他真的身在离宫吗?他明明记得这离宫富丽堂皇、气派非凡,怎么他住的这间宫殿桌子少了一条腿,椅子缺了一块角,更可怕的是桌上的茶盏竟然是缺了口的,这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抱怨,他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惟有先倒点儿茶水抵过腹中的饥饿。晃了晃茶壶,竟然没有半滴水,这里的仆人都是怎么做事的?看看天色,大约已是傍晚时分。实在饿得不行,他打算招来几个下人弄些点心先填饱肚子再说。
“来人啊!来人啊!”
他喊了半天,不见有人上前。心想大约这里太大,仆人一时听不见吧!他毕竟是初来乍到,不好发作,惟有支撑着身子慢慢走出去,寻找可以填肚子的食物。
出了卧榻,走过外厅,再越过几遭殿宇,他来到弯弯曲曲的回廊入口。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他只好顺着感觉一路行去。
这一路,他越走心越慌。离宫大是很大,可四处散发着陈旧的味道,好像每个地方都经历了数百年的磨砺,变得破烂而腐朽。而且走了这么久,居然未碰到半个人影,再走下去,他真的有些怯步了。
脚像是碰到了什么地方,他忽地停了下来。低头望去,是锤子、钉子什么的,基本构成了全套维修工具。也难怪会在回廊上放着这些东西,这里的确急需重新维修、装饰,否则如何住人啊?
想也不想,平芜拎起那些维修工具就近使用起来。眼前回廊上的扶手破破烂烂,像是轻轻碰触就会倒塌似的。他卷起袖子,甩开衣襟,一番捶打敲得响声震天。
回廊的转角处,越离歌正隐在角落里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是她第三个候选夫婿,却是头一个主动拿起钉锤维修宫殿的男人。
他真的挺让人琢磨不透的,明明就是文人、高官,平时端着才子的架子成日里装模做样,现在如何能放下身段干净利落地做起这等粗活来?
也许这一次,她歪打正着选对了夫婿,又或许一切都是雾里看花,拨云见日后全是虚幻。
她慢慢走到他的身边,出声问道:“你醒了?”
废话!他都蹲在这里,可不醒了嘛!平芜讷讷地点点头,“嗯。”再一想,不对啊!他可是她未来的夫婿,他岂能放下身段在她面前做这种下人干的交易,他忙甩掉手中的工具站起身来冲着她干笑。
“我……我一觉醒来,觉得身上没什么力气,所以就找点儿事情给自己做。这就……这就干上了,你……你别介意。”
他帮她做事,她为什么要介意?离歌拿起他丢掉的锤子接着他未做完的部分继续干起来,“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你?”这事得由她亲自做?平芜傻了,难道这种事还要族长亲自动手,他们族人都死光了吗?再不然仆人呢?总不会比主子还知道享福吧?
莫非……莫非她有这方面的怪癖?特别喜欢自己动手修东西,一日不修就难过?平芜看她敲敲打打如此顺手,不由得肯定起自己的想法。在京里的时候就有一位将军特别喜欢耕地,他是一日不下田就觉得浑身不舒坦,想来族长也有这方面的毛病吧!
平芜到底是个男人,在他的观念里,大男人站在一边让女子做粗活总不太好。他克制不住地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她不说话,只是干着手里的活。平芜将她的沉默当成认可,拿起另外一把锤子修起她旁边扶手处破损的地方。许久,他们只是各干各的活,谁也没有说话,更没有任何深层次的交流,直到平芜的肚子发出对于饥饿的最后抗拒。
“你饿了?”离歌抬起手擦了擦汗,冷淡地问他。
平芜本想为了颜面否认,可他实在是饿得吃不消了,嘴巴也被胃控制住不再听理智的吩咐,“什么时候吃晚饭?”
离歌不忍心打消他的妄想,却又无能为力,“越族一天中只吃两餐饭,第一次是巳时(早上九时至十一时),还有一次在申时(下午三时至五时)。申时的那餐饭被你睡过去了,所以你要等到明天的巳时才有吃东西的机会。”
晕了吧!让我再晕一次吧!
平芜连哭的冲动都有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在他饿得快死的时候,她居然可以如此冷静地告诉他:你必须再忍耐至少六个时辰才有东西可以解除饥饿,那等于告诉他:你早点儿去死吧!别再对人间有任何意义上的留恋。
都要怪阿呆啦!吃饭时间居然不叫醒他,平芜不好意思破口大骂,惟有忍着忍着,一直……一直地忍着。
“要吃点儿消夜吗?”
离歌的开口简直在平芜的心中点燃了一把温柔的火,没有什么话语比她刚才说的那句更让他感到动听了,“咱们现在就去吃消夜吧!”
平芜迫不及待地拖着她的手漫无目的地向前冲,她本想甩开他,却发觉自己的手埋进他的掌中异常温暖。放纵自己一次吧!
“向左,厨房在左手位置。”她出语告诉他方向,却并未抽回自己的手,她想无语地与他待一会儿,直到恢复平静的那一刻。
她是平静的,因为越族族长需要平静。
“这就是消夜?”她不会小气地带他来到佣人进食的厨房吧?要不然怎么会只有两颗能砸死人的干馒头?
平芜不甘愿地望着四周,老实说这里的摆设还真值钱嗳!他对古董最有研究了,瞧!这是春秋时的鼎,这是汉白玉打造的鸳鸯壶,这是隋末的青瓷……各个都是价值不菲的古玩,由此可见离宫果然很富有。
只是,这些古董不是这里缺了一小块,就是那里淬了点儿不该有的色彩,难道离宫有钱到不把它们当宝贝的地步吗?
想到这些能换成金子的东西被人随意摆在这里,糟蹋成这幅样子,他就心如刀割,他索性拎起自己的衣摆擦拭着这些宝贝。
“你很爱惜这些东西?”男人不是都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吗!他怎么拿自己的衣衫擦起这些厨房里的玩意?离歌不解。
她哪里知道中原三大才子中,钦九州以他独步天下的谋划能力著称,没有他想不到的计谋,只有他不愿想的谋划;说到琴棋书画,古往今来风流才子的雅致,判别古书、真迹非那赋秋莫属;相对于上述两人的洒脱之气,平芜则多了几分萦绕于官场的人气,论考学、探古,他论第二,当今无人敢拿第一。
他十八岁殿试争得状元头衔,就此进入翰林院任编修。在那种清水衙门没有别的应酬,有的就是看书。想当年为了出人头地,他练就一身好本领,虽不至于过目不忘,倒也记忆迅速,久而久之对古玩一类便有了些研究。
听说凡是古玩都价值连城,没事干他也会上集市去淘一淘,幻想着能淘出几件值钱的古玩,好早日摆脱贫困。只可惜他看中的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