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也不是全然无心。”他嘲弄地把沾血的唇移向她的粉颊身后。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再不停止这种无礼的举动,穆飞烟保证会……会……
他酷悍的神色,正暗示她胆敢轻举妄动,下一刻就要将她撕成两半。
穆飞烟倚着树干,务使自己撑持住。
“跟我走。”他的口吻没有商量的余地,有的只是戏谑的成分。
“不,尉杰会发现的。”
仇雁申剑眉轻扬。“那正合我意。”
“你什么意思?我跟你无冤无仇,甚至违背君令,饶过你一次——”她倏地闪躲,他骤近的体温深深拧疼她的心,让她无措地显出懦弱。
“凭你那一招半式就杀得了我?”霍然攫住她的衣襟,速度之快,她只觉眼前一花。“尉杰不自量力,怎么连你也敢痴心妄想。”
穆飞烟翕动了下唇,瞬间他已拉整她敞开的衣襟,细心地扣上布钮。
她怔愣望着他,思潮一阵起伏——
“放过我吧?”低声下气不是她的风格,可在他面前,她根本没办法做自己。
“你已经搅进来了,想抽腿,除非陪我演完这出戏码。”他冲着她绽出百年难得一见的灿烂笑靥。
穆飞烟心窝一震,直达五脏六腑。他的笑竟能勾魅人心,令她神魂颠倒。
色不迷人人自迷,她的美人计第一次出击就溃不成军,怎么会这样?是汉皇和尉杰低估了他的定力,还是高估了她的能耐?
“走。”仇雁申苍鹰也似的箝住她的肩胛,逼她乖乖就范。
猛虎本无伤人意,奈何凡人却有伤虎心。兵来将挡,他卯上了!
* * *
仇雁申带着她既不返回宜春苑,也没立刻去找尉杰算总帐,而是到达山郊的一处庄园——寄傲山庄。
庄主戚武雄见到他俩竟欣喜异常,抓着仇雁申的双手,激动得久久不能自已。
穆飞烟揣测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仅约略得知他们是旧识,渊源颇深。
当晚,她被安排住进后花园东侧的一间素雅厢房,服侍她的丫环对她毕恭毕敬,礼貌周全。
“仇雁申是你家主子的好友?”老嬷嬷捧着换洗衣物进来时,她忍不住好奇地问。
那嬷嬷深怕说错话似的,笑而不答。其他的丫环也和她一样惜言如金,不管问什么都避重就轻,言简意赅。
反正问不出个要领,索性先饱餐一顿,再仔细琢磨琢磨,该怎样才能平安逃离此地。
梳洗完毕,嬷嬷们已布满丰盛的菜肴,等着她入席。
“这些……只给我一个人吃?”遭人无礼绑架,她居然还有心情食指大动,真是要不得。
“是的。如果不够或不合口味,请尽管吩咐。”嬷嬷一脸慈蔼。
“谢谢。”穆飞烟挟了一块红烧鸡翅放入口中,吓!一天一夜的疲惫全消,霎时精神奕奕。“你做的?”
嬷嬷腼腆地摇摇头。
“尝尝别的,每道菜的味道各不相同,却各有特色,保证你赞不绝口。”她憨憨的笑容像极了邻家的婶婶。
“这位厨子在贵庄,一定大受欢迎。”应对的客套话大过累赘,只好把注意力投注在美食上。
“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能吃到他做的菜。”嬷嬷体贴地替她取来手绢抿嘴。
“为何独厚于我?”她又不认识那位厨子,想必是仇雁申特别交代的。
“因为……”似乎发现话说得太多,嬷嬷忽尔紧闭双唇,退到门边。“我先退下,你慢用。”
怎么啦?对个厨子何必讳莫如深?
穆飞烟吃饱喝足,打了个特大号的呵欠,伸伸懒腰,斜歪在床榻上,思忖着下一步该当如何。
“你明明可以逃,为什么不逃?”娇叱声来自窗外。
穆飞烟凛然跃起。“谁?”
“我。”房门啪地一声被使力踹开,门槛内站着一名蒙面女子。“你三番四次错失良机,违逆君令,该当何罪?”
穆飞烟大骇。“请问阁下是……”
“你没必要知道我是谁。既然杀不了仇雁申,你就走吧,回京接受该得的惩处。”蒙面女子嚣张的高抬下巴,一双杏目怒意盈然。
“我有三个月的时限,不管你是何方神圣,均无权斥令我就此撒手。”穆飞烟见她迟迟不敢出示令牌,猜想她的职位应该比她高不到哪儿去,说不定位阶还在她之下呢。
她有皇命在身,岂容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恣意张狂。
“你——”蒙面女子恨声低嚷。“别以为你打着什么主意我不知道,杀仇雁申是你的工作,而我……则是负责监视你是否有辱使命。你若再赖着不走,我就去告诉尉大人,看你怎么样?”
“是他派你来的?”穆飞烟心头一恸。
任何人都可以不相信她,他怎么可以?
“没错。”蒙面女子丢了一张地图给她。“按照图上的指示,赶快离开,其他的,交给我就行了。”
寄傲山庄才多大,哪需要按图——
哇!穆飞烟抖开图面,焦点马上被描绘精细的水榭楼台、轩、敞、亭、园……吸引得目不转睛。
没想到她眼中的“后花园”,其实只是寄傲山庄五分之一远处的一方楼阁。
“意外吧!”蒙面女子瞟了她一眼,道:“仇雁申的势力财力远远高出咱们的估量。你身陷险地犹不自知,真受不了你还有心情大吃大喝。”
“你是指,这……整个寄傲山庄都是他的?”不会吧,如果他真那么富有,何必窝在宜春苑当个受人颐指气使的厨子。
“一个寄傲山庄算什么?”蒙面女子嗔道:“你以为尉杰为什么力荐他到西蜀暗杀北冥教主沃昶?又为什么不惜牺牲你去诱拐他?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装笨?”
穆飞烟如遭当头棒喝。“你是说,尉杰千方百计诬陷他,只是为了接收他的——”
“嘘!”蒙面女子倏然吹熄火烛,催促她。“快走,离得越远越好,假使你不想成为尉杰为求达到目的,不惜牺牲的下一个倒霉鬼。”
穆飞烟茫然地、被动地跃出窗外。
浓黑如墨的夜一下子将她团团围住。阒暗的苍穹了无星光,握着东西难辨的地图,她该何去何从?
呆愣许久,她决定往右走,因为入庄时,嬷嬷就是带着她往这条路走的。
长工和丫环们大概都睡了,一路走来,连个守卫或巡逻的更夫都没瞧见。
四野岑寂得出奇,她不明方向,越走越觉不对劲。
夜更深沉了,如无底的潭,迎头盖面压得她喘不过气。青天数声霹雳,倾盆大雨旋踵滴落。
糟糕!
她握着地图,疾步飞身纵向枝头,不料一个闪神,足尖打滑,整个人倒栽葱地跌落地面——
“啊!”是软泥沼?
穆飞烟急着再使轻功跃回树梢上,怎知泥湖之中无可着力,任凭她怎么使劲,只是愈陷愈深……
莫非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葬身于此?她不肯屈服,奋力做垂死的挣扎,泅泳至另一边,希冀找到足可攀扶的东西。总算天可怜见她,一记惊天骇地的闪电,击断了岸边的树枝,那枝干无巧不巧地刚好横落在她面前,让她得以藉力脱出泥湖。
风雨交加,使湖里的水陡地升高好几尺。穆飞烟蹒跚爬回岸上时,早已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她怎么也想不透,气派的寄傲山庄里,怎会有一个恐怖的泥沼,四周既没篱笆,又没警告标示,简直存心害人嘛!
幸亏此刻更深人静,否则她这副狼狈相要传了出去,往后怎么见人?
她急促地喘着气,发现脚踝不知被什么利物划了一道口子,走起路来隐隐生疼。树旁有根木棍,先拿着当拐杖,还是赶快离开这儿为要。
滂沱雨势,令周边的能见度仅剩咫尺,脚上的伤口更减缓她奔走的速度,撑着千斤重的倦眼,总算瞟见右斜方向一抹温馨的昏黄。
这点亮光,令她精神跟着抖擞,脚伤仿佛也不那么疼了。
走近细瞧,方知灯火是由一座小宅院的窗帘透出。两扇大门虚掩,穆飞烟敲了数下门环,许久不得回应,她又提高嗓门。“有人在吗?小女子寅夜前来借宿,请求行个方便。”
里边依然静悄悄的。
屋子的主人许是出去了,先进去等一等好了。
大厅内,细密朱帘下,并排着十二把黑漆交椅,张挂四幅名人山水画,桌上放一盆虎须菖蒲,几案的古铜香炉内氤氲袅袅,檀香由淡转浓,薰得四下如梦似幻。
穆飞烟不由得提高警觉,慎防歹徒躲在暗处偷袭。
良久,连只蚋蚊也没来打扰她。唉!好困,衣服又湿又冷,不如先跟屋子主人借一套干净衣裳换上,等他回来再照价赔给他便是。
走入内堂,其间的摆设更具匠心,山水墨宝、家饰器皿无一不精致典雅,令人赞叹。
穆飞烟惊疑未定,忽见后院有个温泉,水气氤氲,无限热情召唤着她。
雨停了,一轮皓月冉冉争出浮云,泻下满地银光,像挑逗的幽灵,顽皮淘气地魅惑着她。
在温泉内,穆飞烟见到了屋子的主人。
他像一尾露鳍的巨龙,泅泳、鼓浪、犁出一道雪色的水陇,笔直冲向彼岸,水濂淋漓着一张俊脸,眉睫冷岸。
她陡地慌乱失措,因着他遽转的目光!
水气热烫,熨映他刀裁般冷郁的面庞,那散溢着蒙蒙褐色的流畅曲线光华四射,教人眩晕。
穆飞烟朝后跌宕,正无觅处,赫见他好大一双赤足,水珠自他疏狂的胴体上奔泻,他潇洒拂去一层湿膜,昂扬地走到她面前,将浴布揿入犹怔忡呆愣的她手里。
“换你。”两道深幽阴鸷的星芒,烈焰似地燎向她周身,却又对她凌乱脏污的衣衫视若无睹。
穆飞烟无可避免地瞥见他身上那令她脸红心跳、羞得没地自容的部位。这个男人呵!
“快去,免得着凉。”他语调轻淡,完全不把自己的裸露当回事,这反倒显得矜持的她忸忸怩怩,不够大方。
她尚准备不及,仇雁申已粗暴地一把将她推入池中。
“吓!”穆飞烟身子不稳,险险跌了个四脚朝天。
不知是水的温度,抑或血液汩汩流动,心跳得极快。像燃烧、煮沸般的水,炙得她颈间和脚踝的伤口全痛得要命。
他还在吗?拨开层层水雾往池畔瞟,走了?恶劣作弄她之后,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哼!还以为他跟正人君子扯不上关系呢!
错了,正因为是正人君子才必须离开呀,不然留下来欣赏她沐浴更衣吗?真是蠢!
穆飞烟自嘲地笑了笑,再次确定他远去,便动手褪去满是泥泞的衫裙。
“他为什么不责问我逃跑的理由?”她边胡思乱想,边用力搓揉并拧干衣物。“或者,他早料到我插翅也难飞出他的手掌心?”
真是这样,他就太可怕了。
寻思至此,她已经没心情慢慢洗涤,快速掬水冲掉残留的污泥,穆飞烟焦灼地爬回岸上,预备将湿淋淋的衣裳重新穿回去,却发现原来的衣裳已不翼而飞,岩石上放的则是另一套洁净干爽的衫裙。
是他,他一直都在!
穆飞烟吓坏了,猛抽一口气,手忙脚乱地扣上布钮,缠过腰带。暗地里,冷不防地横来五只长指,她胸口一窒——
“我来帮你。”那是一张娇美含着稚气的脸。
“你?”巍颤的身子这时才低低缓着气息。
“我叫苗捷,少爷派我来服侍你。”
“噢。”她如释重负,暗讥自己大惊小怪,胡做联想。
* * *
如微波颤动的喃喃音调,夹杂慈悲而神秘的招引。一起一落,烟雾在半空织成一张白网。
仇雁申在“寄傲山庄”的高原处为母亲设“水陆道场”,七日七夜诵经设斋,追荐亡灵。
这日天色转为灰青时,风开始大了,阵阵寒意袭人。
火势照着人面,气氛奇诡。
“少爷,回房歇着吧。”庄内对外宣称的庄主戚武雄原来是仇家历经两代的忠仆。
“为何一直瞒着我?”戚武雄消息灵通,他一定早就知道这桩噩耗。
仇雁申愠怒的眼饱含严厉的谴责意味。
“奴才以为竭力维护少爷的安危,远胜过一切。这也是老夫人临终前最后的心愿。”那日尉杰奉圣命“邀请”仇老夫人到宫中“将养”时,他便知不好,立刻十万火急赶赴京城旧宅,奈何仍是晚了一步。
负责照料老夫人的小厮告诉他,老夫人从容就死,唯对他家少主念念难舍。
事发后一连几个月,尉杰派出大队人马日夜监视仇家名下所有店铺、武馆、庄院,以期擒住闻耗回来奔丧的仇雁申。
为了保护他,戚武雄下令全面封锁消息,一干法事、超度只在夜间悄悄举行。
“愚忠!”仇雁申不肯领情。“母仇不共戴天,你敢奢望我就此罢休?”
“不,尉杰的确该杀。”一把剑抛向仇雁申。“认得它吗?”
久别重逢的故剑,仇雁申打算退出江湖,隐姓埋名了此残生时抛弃过的那柄宝剑。剑身一出鞘,即发出如太阳精魄的光芒,流光闪烁,金羽纷飞。菱形花纹的剑身,干练如他的手。
“这柄剑是老爷留下来的;当年尉杰穷苦潦倒,走投无路时,是老爷善心救了他,如今他恩将仇报,理当以死谢罪。用它杀他,再适合不过。”戚武雄说得义愤填膺。
仇雁申宽厚的双肩,显出不可摧折的意志。路是人走出来的,如果旁人不准他生,他当然得痛下决心杀出一条血路。
为什么杀人刀,也是活人剑?
“复仇之前,你必须幡然悔过。”戚武雄提出忠告。“行侠仗义不是当务之急,当心善无善报,反遭祸害。”
“有话何不明说?”仇雁申锐眼斜睨。“怪我留着穆飞烟?”
戚武雄长叹一口气。“女人是祸水,何况她和尉杰尚有婚约。不要告诉我留下她只是为了泄恨,我虽然年老体衰,但眼睛还是雪亮的。你甚至为她亲自下厨。”
“我在宜春苑天天为上百个贩夫走卒祭五脏庙。”
“那是为了掩饰身份,不得已的作为,可如今又是为了什么?”他一双看透人事的眼,把所有风月情浓尽揽眼底。
他承认,穆飞烟的确是个飘然出尘、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但美丽的女人到处都是,何必去招惹一个包藏祸心的杀手?
他反对,坚决反对,留置一个这样的女子在身边,非但不智而且危险。
“让尉杰尝尝被出卖的滋味,不是大快人心?”仇雁申噙笑般嘴角溢出狩猎的嗜血的阴狠。
“你变了。”他记忆中的少爷不是这样的。仇恨真能蒙住一个人的心智?即使聪颖睿杰如他也不例外?
“人总是会变的。”仇雁申昂首远眺苍茫四野,脸上风平浪静,方寸之间却兴起万丈狂涛。
第四章
风雨夜后,穆飞烟得了要命的风寒,足足休养了十天才逐渐痊愈。
身子一好,她马上研拟逃逸的对策。蒙面女子送给她的地图,不小心掉进泥淖里找不回来了,于今只有靠她自己设法脱身了。
是日曙色方露,她整肃停当,偷偷潜入马房,盗出一匹宝驹,旋即跃上——
“嘶!”没想到这匹马桀骜不驯,乃是有名的“白蹄鸟”,戚武雄预备驯服后献给仇雁申。
穆飞烟跨骑在上头,几度险些被摔下马背,这匹马不断长嘶嚎啸,奋力扭动身躯,不是朝后猛踹,便是两只前蹄高高挺起,接着又不分东西南北乱窜乱跑,弄得穆飞烟魂飞魄散,筋疲力竭。
“好马儿,乖马儿,我只是骑着你出庄院,我保证一——啊!”那白蹄鸟根本不理睬她的好言相劝,像吃了秤砣铁了心,执意要把坐在它背上的人儿抛下来,再用马蹄狠狠蹂躏一番。
穆飞烟被颠得方寸大乱,只好紧紧抱住它的颈子,任由它载着横冲直撞。
仇雁申一回到庄内,即刻听见西侧别院的嘈杂声。他翩然凌空而起,施展上乘的轻功赶过去察看究竟,双足堪堪落地,荷花池畔一人一马已疾奔过来。
当穆飞烟瞥见他时已然太迟,那马儿煞得倒是恰到好处,可怜她骑术不精,一个恍惚踉跄,人已如箭矢飞速撞进他强壮的胸膛上。一撞之下,她朝后弹出,结实的跌到石板上,仓皇惨白的脸,正好和仇雁申四目相迎。
显然他这堵人墙威力不小,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