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之间仍处于恐惧中,视线涣散,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但她记得有血,很多很多的血。
“璎珞格格——”
“璎珞,你在哪里?”
远方传来的阵阵叫喊声让她眨了眨眼睛,是阿爹的声音,阿爹来找她了。
“璎珞格格,你在哪儿?快出来啊——”
那男子回过头来摇晃她的肩头。“他们是在找你吗?你就是璎珞?”
她一边乖乖点头,一边慢慢集中涣散的焦点。第一眼看见的是倒在不远处,眉间插入半截断弓的巨大死熊,一动也不动。她吓得死命抱着那人哇哇大叫,眼泪像洪水似的倾泄而出,刚才的惊恐全在这一刻崩溃。
“好了,已经没事了。”他不耐烦地任她死命抓着他号陶大哭,赶到他已经有点受不了,而且搜寻她的人也越来越近,才火大的甩开她黏人的身子,破口大骂:“下次记得别再到处乱跑,小心没命!”
她被这声斥骂骂缩了肩头,在救命恩人离去之际看见了他的面孔。他非常高,而且比阿爹壮得多,蓄着满脸的大胡子,尤其是他的犀利双眼,像野兽般。
她见过这个人!她确实见过!她认得这副躯体,这张脸孔,她真的认识这个人!
就连他翻身骑上的骏马与离去的熟悉身影她都认得!她知道他就是——
“赫兰泰!”尖锐的恐叫声划破宁静的午夜。她透过梦境由童年的记忆跳回现在的处境。
六岁的她只记得那四道血痕,以及那个留着落腮胡的高大男人。现在十六岁的她却认得那个人的一举一动,认得那张面孔——那个她交将身心都交付出去的男人!
“赫兰泰!”她几乎是用全身力气嘶吼。
“我在这里!璎珞,你醒醒,我就在这里!”他紧紧握住璎珞绻成拳头的两只小手,贴着她的脸颊不断叫唤。
一张开眼,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视线被泪水糊成一片,她只能不断喘息,又急又重地抖着喘息,完全克制不了浑身剧烈的颤抖。
“没事了,我就在这里!”赫兰泰爱怜地抱起璎珞,让她趴在他怀里。
他不断轻抚她后脑的大手,渐渐稳定住她狂乱的情绪。这个怀抱是安全的——不知为何,她就是有个直觉。她的双手虚弱地拥着赫兰泰,汲取振作的力量。
“我怎么了?”她觉得全身乏力,整个人虚脱了似的,连说话的力气都很微弱。
“发烧!”还好她及时清醒,否则再昏迷下去,军医说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我觉得……好累,没有力气……”
“你昏迷两天两夜,没吃东西当然没力气。”他口气不好却动作轻柔地抱她到矮桌旁坐下,将一旁小炉上一直以文火煲煮着肉汤端上桌,一口一口地喂她进食。
她的头无力地枕在他的臂弯中,柔顺地让他喂食。
“你在我昏迷的这两天,一直都陪着我吧?”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总有一双大手紧握着她,轻抚她,照顾她。
他不回话,只管喂汤。
“我有没有耽误你训练征战军的行踪?”他为了要亲自训练出一支精锐清兵,成为漠此第一善战的劲旅,每天耗费全副心力在这千名士兵的阵法训练上。
他以手背擦掉她嘴角渗了的汤汁,仔细而确实地把第一匙送进她嘴里,根本不理会璎珞的问话。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只能由昏暗的帐幕、微弱的烛光与悄无人声的周遭,判断现在是深夜。
“你照顾我……很累吧?”他火大地把汤匙摔进空碗里,刺耳地撞击声吓住璎珞。“你管好你自己的身体就行了,我的事用不着你罗嗦!”
他开骂完毕,让她自己坐在矮桌旁,迳自踱到脸盆旁,猛力泼水拍打脸颊。
他真会被璎珞气死!整整两天两夜,他差点为璎珞不明的高烧昏睡急白了头发,千担心万焦虑,就是希望她赶快清醒,好好调养自己的身子。结果呢?她一醒来就叽哩呱啦地讲个不停,现在谁是病人?谁是照料病人的人?
“赫兰泰,你……”
“你闭嘴!别再让我听见你说一个字!”他奋力脱下身上的外衣,气愤地倒在卧榻上,背过身去。
璎珞委屈地坐在桌旁绞扭手指,也难怪赫兰泰发脾气,他照顾她已经很辛苦了,又睡眠不足,延误士兵的受训课程,哪还受得了她的喋喋不休。
她本来想问他右肩上伤疤的事,看来还是先搁在一旁比较好。可是一想到童年的印象,鲜血淋漓的画面与四道深深的熊爪伤疤,她的思绪就一直下沉、不安。
她下意识地握住颈上的项链——那条串着两里熊牙的项链。
背对着她侧躺在卧榻上的赫兰泰心思也是一片混乱,无法入睡。他刚才会不会吓坏她了?她是不是又两眼带泪地坐在那儿无辜地瞅着他?歉疚与不忍又一点一滴地啃蚀着他,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来由地被她惹恼。
他何必这么在乎她,徒增困扰?对啊,他根本不必把她放在心上,最好能把她自脑海中完全赶出去,管她要死要活要哭闹,都与他无关她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但他刚才是不是骂得太凶了?伤到她脆弱的心了吗?他会不会吓得她从此躲得远远的,避免再莫名其妙地受辱挨骂?
“王八蛋!”他咬牙低咒,恨透了自己摆荡不定的思绪,想不甩她却惦着她,想远离她却老是更亲近她!
他突然感觉到背后的卧榻上有动静,他停止一切胡思乱想,靠着灵敏的感觉文风不动地侦测她在干什么。这女人,烧才刚退,不好好休息,又不知道在搞什么。
正想翻身开骂之际,赫兰泰突然感觉到背后有副柔软的娇躯轻轻躺下。她细腻的脸颊贴着他背肌,像是怕惊醒他似的,偷偷依偎在他背后。
他转过身来倏地拥她入怀,让她趴在他身上,心中五味杂陈。
“对不起,吵醒你了。”她贴着他的胸膛喃喃地道歉。她还以为她的动作已经够轻柔,不会吵醒这头狮子。
“睡觉。”
她乖乖地沉默了一会儿。“你还在生气吗?”
他也跟着犹豫,不知该不该回话。可是不回话,她一定又会自以为是地认定他是在生气——虽然他根本没有。
“赶快睡觉,不要罗嗦!”
看来回话的效果也和沉默差不多,听起来仍像在发火。
“你……你什么时候要动身去本博图山?”他虽然一再警告她快快休息,废话少说,可是这件事不问清楚,她根本睡不着。
“后天。”
“后天?”她惊讶地抬起小脸,他却闭着眼,一副已经入睡的模样。璎珞沮丧地趴回去,难过地咬着指甲。“后天……我们只剩下一天能在一起。”早知如此,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昏睡发高烧,白白浪费两天相处的时光。
“我好想跟你一起去。”她轻声地低喃着。“如果我能够缩得很小很小,就可以藏在你的衣襟里,跟你到天涯海角,都不必分离。”
反正他已经睡了,她就任自己胡思乱想。
“分别三个月……你会想念我吗?还是根本忘了有我这个人待在这里傻傻的等你回来?”她眨了眨越来越沉重的眼皮。“我好想躲在你的衣服里,偷偷跟你去……”
她的身躯逐渐放松,呼吸沉缓。
“我们一起……永远……”她在赫兰泰平稳的心跳声中坠入梦乡。
“睡吧,我们会以在一起的,永不分离。”他温柔地抚着璎珞的后颈低吟,爱怜地抬头吻啄伏在他胸前沉睡的脸庞。
只有在每夜璎珞熟睡之后,他才会坦白流露无限的疼惜。平日不轻易表达的柔情,只在此时才会泛滥得无边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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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京奔梦将军第八章
第八章
“拜托你,璎珞,下次别再一个人跑到校场找我们,有事叫营区的士兵传话就可以了。”思麟和费英东躲在偏僻的军帐后面告诫璎珞。
“对不起,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
“你没让赫兰泰发觉你来找我们吧?”就算身为赫兰泰的生死之交,费英东对他的负暴和醋劲照样胆战心惊。
“安啦!有我替姐姐护驾,不会给人发觉的。”玲儿双手环胸,神气十足。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请你们一定要仔细听,而且一定要相信我。”璎珞露出了少有的严肃表情。她的嗓音依旧甜美轻柔,但沉重的神情让大伙不得不正经起来。
“有什么事?”思麟慎重的表情传染到每一个人脸上。
“我以下说的话,句句属实,玲儿可以替我作证。”
玲儿闻言,不禁愣住了。
“我六岁的时候,曾和阿爹一起去东北围场参与皇帝狩猎。我当时顽皮,一个人私自出外探险,在林中遭到大熊攻击,险些丧命。后来是一名男子挺身搭救,我才保住小命。那位恩人为了救我,右肩上受了重伤,却没留下姓名就独自离去,无论我阿爹花了多少心思寻找这位恩人,始终找不到任何踪迹。”璎珞拉起了颈子上的项链。“这两颗熊牙,就是自那只攻击我的大熊尸身上拔下来的。”
“嗯,后来呢?”思麟和费英东仍然不清楚她到底要传达什么。
“我的恩人他……”璎珞勉强咽下口水。“我亲眼看见他右肩自前头到后背,被熊爪抓出了四道很深的伤痕,就像……赫兰泰身上的伤一样。”
“喔,那很巧嘛。”思麟应了声,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璎珞居然脸都发白了。
“这不是巧合!”她激动地抡起了拳头。“我记得他非常高,非常魁梧,留着一脸落腮胡,骑着一匹壮硕的黑鬃骏马,这些形象我完全记得很清楚,完全和赫兰泰一模一样!”
“哇,听起来好象满厉害的!”思麟朝费英东挑眉苦笑,费英东回以无奈的耸肩摇头。
“你们还不明白吗?救我的人就是赫兰泰,他右肩上的伤是为了救我而被那只熊所伤。”
“不会吧,姐姐?”玲儿也皱起了眉头。“就算是赫兰泰将军碰巧救了你,那也是十年前的事,当时的他也不过是个少年,怎么可能和现在的形貌一模一样?”而且自从他带璎珞回来,就莫名其妙地不再蓄着大胡子。
“没错。你是十年前获救,他却是上个月才受伤。所以他和你的救命恩人八竿子打不着边,根本毫无关系!”思麟已经准备结束话题,动身离去。
“是他没错!请你们相信我!”璎珞急得泪眼迷蒙。“是他救了我!就是一个月前的他,救了十年前的我。”
“璎珞。”费英东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头。“你前两天发高烧,昨夜才刚病好,你应该待在帐里多休息,有话等完全康复之后再说。”
言下之意,她是因为发高烧烧坏了脑袋,记忆混乱到错把情人当恩人。
“对啊,姐,你还是回帐里休息吧。”
“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但她怎么也想不出办法说服大家相信她的重大发现。“这件事的确不可思议,但它确实发生了,而且一切条件都很吻合,不是吗?”
“你有的条件也只不过是那些伤疤啦、身形啦、骏马啦,诸如此类的模糊印象。”思麟有点不耐烦。
“可是赫兰泰上个月也正好在东北,对不起?”她一脸坚决,不容大家否认。
“皇上每年都会一到东北狩猎,这并不稀奇。”费英东也努力说服她保持理性。
“可是他是怎么受伤的?以赫兰泰灵敏的身手,怎么会毫无防备地被大熊攻击?”
这下子换大家哑口无言。
对啊,他是怎么受伤的?思麟和费英东当时只专注于替他治疗四道鲜血如注的伤口,谁也没记得这记熊爪是怎么来的,都自动认为是狩猎时不小心遭受熊的攻击。
“他是为了救我,才替我挡下了那民熊掌的!”
“璎珞,嗯……这的确是很神奇,我想你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说不定……”
“说不定赫兰泰和你曾在同一地点、不同时空相逢过,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思麟俐落地接过费英东结巴的话语,假惺惺地顺着璎珞的在哄下去,否则她就会没完没了地坚持到底,他们还有军务在身,可没这闲情逸致瞎搅和。
“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我的确认为是他穿越时空来救我。”璎珞难过而沮丧地说。“可是你们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在哄我?”
两个男人当场难堪,没想到单纯的璎珞有着一双极为敏锐的眼,或者是她神奇的感应力,可探知他人心中的本意。
她原本以为大家会相信她的话,让她有足够的力量去告诉或是说服赫兰泰。但事实却残酷得令她心灰意冷,根本没有一个人把她的话当回事。
“对不起,我耽误了你们的军务,你们快回校场去吧。”璎珞抹掉眼泪,故作没事地挤出一个笑容。
这表情教两个大男人更加愧疚。可是这种荒诞异事,如何教人信得过?
璎珞也不再多说什么,缓缓转身走向营区,结束一切谈话。
“等一等,璎珞。”费英东不自学地叫出口,一看她红着双眼的落寞神情,他的罪恶感更加深重。“你找我们,就只是希望我们相信你的话吗?”
如果真是如此,他愿意为了顺她的意,强迫自己相信这个荒谬的故事。
可是她并没有点头。
思麟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璎珞,我坦白跟你说,我打从心底就不相信你方才的鬼话连篇。”
“思麟!”费英东几乎恼火得要开扁。
“你少装了,除非你是真心真意地相信她的在,否则她一眼就看得出你是在作假。”与其善意地欺瞒,不如老实地坦白。“璎珞,我说句公道话,你方才说的是很精彩,可是一点可信度也没有,因为你根本提不出个有力的证据这件事。”
“我说过了。”可是没人相信她啊,她的眼泪又潸潸而下。“你们都知道他肩上的伤,我也给你们看了这条熊牙项链,就连那匹马……”
“除了这些以外,你能不能再讲点别的?”思麟实在不好意思直接戳破她的盲点。她提出来的证物根本是大家平日常看的东西,她简直像拿这些日常琐事来做文章,串成一篇故事娱乐大家。
“我没有别的好讲,我所知道的事全都照实告诉你们了。”她愈哭愈激动,颤抖地握紧拳头。“我也不希望这种不祥之事发生在我和赫兰泰身上,但是事实摆在眼前,我想不相信都不行!”
“姐!”玲儿赶紧过来搂住哭得抽搐的璎珞,看她哭声得委屈万分,也为自己对姐姐的不信任感到内疚。
“什么不祥之事?”思麟追问。什么穿越时空,英雄救美的,不是她想编给他们听的浪漫情史吗?
“玲儿可以作证,我们族里每间一个人都知道这种预兆。”她哭着把玲儿推到他们面前。她不管了,随他们信或不信,她都不管了!反正没人能帮她救回赫兰泰!
“我……我作证!”玲儿面对着他们俩,三人均是一副院长莫名其妙的表情。
“我不要再跟你们说了,让玲儿告诉你们,什么样的人才能有穿越时空,超越自然的能力来救人!”
“璎珞!”费英东唤起不回她痛哭而去的身影,望着她娇弱的背影,心中尽是疼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再不搞清楚,思麟真的要发飙了,“玲儿,你把璎珞刚才那番莫名其妙的话给我讲清楚!”
怎么转而向她开炮!
“你凶什么嘛!我怎么知道我姐在发什么神经!”
发神经!思麟叹了口气,他总算听到一句最合情合理的人话。
“她刚才说你们族里的预兆是什么的,那是怎么回事?”费英东一脸迷糊,实在搞不懂这些边境部族的怪传奇。
“那个啊!”玲儿没力地翻了个白眼。“从古代到现代,我们族里有个传说,那就是人在将死之前,会有跨越自然一切障碍、拯救亲人脱离危难的能力!”
费英东和思麟刹那间脸色铁青,神情骇人。
“哎呀,那只是个传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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