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情线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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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情线 (下)-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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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禛祥的脸色一瞬铁青,怒喝:「你下来!」
「不要……」傻女不明白别人为什么对她好凶,「哥哥说你会给我石头。」
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樊禛祥察觉她似呆傻,敛了神色,放软了声调哄她:「快下来,哥哥受伤,要小心别碰到伤口。」
「喔,这样啊。」傻女听话地爬下床,一屁股又坐在脚踏上,小嘴碎念:「我不说话,要安静,爹爹就不会发现了。」
樊禛祥观察她果真安静,由她零零碎碎的自语判断她的智能不足,人儿应是她所救,符合了身上的焚伤并未受到妥善处理。
过了半晌,他又问:「为什么哥哥要打爹爹?」他实难想象人儿一身病弱,怎会揍人?是女孩儿胡言乱语,还是真有其事?
「爹爹好坏,被哥哥打。」傻女抱怨爹爹会如何弄疼她,会好凶地骂,她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串话。
樊禛祥好生惊愕——
她的爹爹……是禽兽!
「混帐!」骤然而生一股怒意,也终于明白人儿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在外挨饿受冻,他为了傻女孩前来求助……
「傻瓜!」他就想到要安顿傻女的生活,都走无路了,仍不肯回到身旁……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回来……你明知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他不断问着,心头又泛起浓浓的苦涩。
他在外过着非人的生活,而他在此地宛如行尸走肉一般,「你休想我会再让你走,休想……」他发誓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即使云儿在晌午偕同妹婿回娘家,他也不会离开半步。
段玉仍昏迷不醒人事,殊不知此刻已经安全、有人守护在侧,未来无须再过居无定所的日子。
樊禛祥待沈四回来,吩咐他带女孩儿回宅院,要仆佣们妥善照顾,若出一丁点的差错,统统收拾包袱离开宅院。
沈四战战兢兢的称是,知爷的性情不似以往平易近人,不再好说话,惹爷不高兴就得滚回老家喝西北风。
他牵着爷的贵客,当作大小姐似地哄回宅院伺候。
樊禛祥关起店铺,全心全意的照顾人儿;从煎药、喂药、换掉他因出汗而濡湿的衣裳,分分秒秒、忐忑难安的等待,不敢入眠,怕人儿发生什么变化。
时至半夜,探他全身渐渐退烧且能发出细微呻吟,樊禛祥惊喜得无以附加,人冲至窗边,打开窗,朝天叩首感激上苍有好生之德,他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长期以来,他闷在心头的忧虑终于在这不为人知的夜里释放……

两天后,段玉渐有起色,全身包覆在温暖的被窝里,一翻身即压到左肩的痛处,「噢……」他发出喑哑的呻吟,传入另一人的耳里。
一刹那心惊,樊禛祥差点就洒了碗里的肉粥。随即将熬煮近一个时辰的肉粥搁床边的矮柜,他坐在床沿仔细端详人儿——
「醒了吗?饿吗?会不会冷?手很痛吗?」他嘘寒问暖,小心翼翼地将人儿翻转过身,温柔的眼眸迎上一双朦胧的眼,仅是刹那,人儿轻颤的眼睫渐渐垂下。
他在作梦……脑海浮现一道魁梧的背影,他想上前抓住一份渴望。「别走……」他沙哑的嗓音闷出细碎的字句:「你别走……别走……」
「我在这儿,你别乱动。」樊禛祥落唇在他耳畔轻声安抚,回想他被急转方向的马车撞上的那一刻,左肩骨承受了所有的撞击力道,造成骨折。
「你这家伙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别再让我担心好吗?」他忍不住落下苛责。
段玉一瞬瞠眼,如遭五雷轰顶,混沌的脑子正在消化耳畔的话语。
多么熟悉的压迫感和男人的气息包围,他并非作梦……霎时忆起与马车擦撞,傻妹妹在哭……
她呢,在哪?
下一秒,意识到男人就在身旁,傻妹妹应该无恙。
毫无印象昏迷后发生了什么,感受到左肩头似有木条固定,令人动弹不得。
樊禛祥托起他的身子,取来软垫让他倚靠着床头。
段玉浑身一僵,终于惊觉男人认出他了!悄然别过脸庞,往事一幕幕地回到脑海,他是该死而非继续苟延残喘。
「走开……别碰我。」
眉一拧,樊禛祥瞧他的脸色惨白,「怎么了,我弄痛你了是不?」
男人的语气依然温柔,他渐渐垂下头,心涨痛着,胜过身体所受的伤痛。他被认出来了、被男人认出来了……
他不知自己昏睡了几天,嘴里有淡淡的药香味,身上的衣裳换过,生活所需皆由别人处理,这副鬼样子全让男人看见……吓!
他满脸惊骇,倏地挣扎、挪动着身躯,揪开被褥爬向床尾,要躲开男人的身旁,自惭形秽这一身的残缺不配待在此地,他不能留在这儿。
彷佛见鬼似的,樊禛祥好生愕然他的举动,眼看他重心不稳的就要摔下床,「当心!」他眼捷手快地扶正。
段玉一脸吃惊地迎上男人的面容——这半人半鬼的丑脸全落在男人的眼底,「啊!你走开——」啪地,他一瞬打掉男人的手。
「走开、走开——」他慌张地喊。
樊禛祥怔在床边好半晌,眼看他躲到床内角落,浑身隐隐颤抖。
段玉背对着他——从不知道想见和相见是两回事;想的时候,心脏闷痛着,见了面,他有什么脸在他面前,这副样子能见人么……
他拉了头发遮掩左脸伤疤,闷声央求:「别理我……我会走。」他应该死在外面,而不是留在这儿。
「你别走。」他是在气沈四当初赶他出门么……是否误会是他吩咐沈四这么做。「我不许你走!」他喝道。
欲解释之际,喑哑的闷喊在此时响起——
「走开!你对我这么好做什么?我和你非亲非故。」段玉整个人抵靠在床内角落,咬紧牙关,抵死不认男人。
他怕,会赖着不走……
也怕,带给对方麻烦……
樊禛祥再度一怔,他是撞伤了脑子么?脸色一沉,问话的语气隐含一丝危险,「你忘了我是谁?」
「我不认识你……」段玉将头垂得更低,眼眶瞬间盈满水气,佯装不认识对彼此都好。
樊禛祥的眼眯成一道细缝,怀疑他话中的真假。仔细地观察他的双肩发颤,一副不敢视人的模样。「你怕什么?」
「……」段玉沉默不语。
「你将我忘了……」樊禛祥探前欲勾开他的发,瞧他又是受惊吓地躲开,顿时恍然意会——
他竟然忽略了他的骄傲、他姣美的容颜已不复当初、他一身伤痕累累是为了谁……
该如何面对这些转变,若没有相当的勇气,他怎会承认他们之间认识。
凝睇着他缩偻的背影良久,目光渐渐温柔,心头也豁然释怀——何必在乎他话中的真假,他活生生的在眼前不是么。
怯生生地,自卑的躲着。
「你忘了我也好。」一并遗忘过去的他很讨厌自己。樊禛祥转身捧起熬得浓稠的一碗肉粥,凑唇轻吹散热度,以免烫着了他。
他坐在床沿,嗓音低沉且温柔地唤:「来,吃点东西。」他会陪他重新适应环境、适应自己的存在。
饥肠辘辘,他想接受男人的给予,却又不敢……偷瞄着自身周围,有温暖的被褥,有男人在旁呵护,有食物可以果腹,入眼的一切都是诱惑,心慌然……
见他迟迟不回头靠近,樊禛祥转移话题,试着引起他的注意。「你还记得有妹妹吗?我将她安置在宅院,吩咐丫鬟青衣、红袖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她很听话,天真单纯的讨人喜欢,你不用担心。」
他径自说着这两天所发生的事,配合人儿如假似真的「遗忘」,只要他感到自在,他会耐心地等他接受。
「你安心养伤,把这碗粥喝完,我带你回宅院。」
段玉泛红的眼眶愈渐瞧不清影像,提袖偷偷抹去脸上的泪渍,眼角的余光瞥见男人坐在床沿,那神色自若,温柔似水,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男人明明认出他了,却不将他当杀人犯来看待,他不知卖油的傻子是否无恙,想问,话到嘴边又吞回喉咙。
问了,就是不打自招说了谎。
「你还是不肯说话么。难道,不想见到妹妹?」
等了会儿,人儿依然静默。
「我收了她给我的碎布,上头绣着一些字,你还记得么?」
记得……他怎会忘,那一道心中的渴念。温暖的依靠就在身旁,他渐渐转头面对墙,「我记得。」他不隐瞒这一份痴心妄想。
「既然无家可归,你就别拒绝留下。」他望着他披头散发、闷不吭声的模样,不禁想着他在外流浪,都走投无路了,还这般倔。「你需要人帮助,既然被我所救,我就不会放你走。来,吃点东西。」
良久,见他仍没反应,樊禛祥提议:「你不愿过来没关系,把脸转过来就好,让我喂你吃点东西,好么?」
「走开……」段玉闷呼。
「我说过,不会走。」他悄然地挪至他身旁,轻声地哄:「让我照顾你。」
段玉紧咬着唇,差点脱口而出——好。
「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他摇头,黑发遮掩下的神情黯然,好想答应,可是不敢说出口……
温柔的视线紧紧凝住他整个人,多么担心再度失去,他找了最佳的理由引他上钩。「你妹妹吵着想见你,你忍心让她没有哥哥?」
「……」
「你妹妹有点傻,有些事一问三不知,问她的姓名,就说是傻女。我认为这名字不妥,将她取名『真儿』好吗?还是你愿意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段玉闷道:「就叫真儿。」
「好。」顿了会,他又问:「你呢,也忘了名字么?」
耳闻低浅的抽气声,樊禛祥兀自吹着热粥,等他回话。
段玉紧揪着被褥,心慌得不知如何回答,索性也一问三不知。「我忘了。」
「哦,我想叫你段儿,可好?」他亲昵地称呼。
心猛地一颤,段玉抚着脸颊的伤,闷喊:「随你。」
樊禛祥心情愉快的一哂。「把粥喝完,我带你回宅院。以后,或许你会渐渐恢复记忆。届时有什么打算,可以跟我商量。」什么都好商量,要走免谈!这句话,他搁在心里没说。
段玉茫然又失措地任他主宰一切,一步步地踏入温柔陷阱而不自知。
该怎么办……
他躲着,进退不得。
如假似真的佯装为他遮掩了过去所犯的错、犯的傻;令他可以厚颜无耻地死赖着,利用男人的好来满足心中的渴念。
他闭上眼,想过千百回,男人太好,而自己太糟……
樊禛祥逐步引君入瓮,温柔地问道:「你不跟我说好吗?」
「……」不断受到引诱,只需回头,就能有一个温暖的依靠。他犹豫了好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怯生生地别过脸庞面对男人,说:「好。」选择了走一步,算一步。
樊禛祥伸手撩开他的发,细凝他完好如初的侧颜虽显憔悴,在他眼底依旧美得令人屏息。
欣喜于他不再拒绝,平凡老实的脸孔露出一抹笑容,他递出汤匙,喂他喝粥。
「来,张口。」
安静地任男人喂食,一口接一口的尝尽了暖暖的滋味。
尔后,樊禛祥离开内室,待踅返而回,手中多了一件羽绒暖裘。他温柔且小心翼翼地包覆着失而复得的人儿,抱在怀,每走一步都备觉踏实。
段玉将脸埋在男人宽厚的胸膛,尚无心理准备对面他人的目光,心头搁着忧虑——没被戳破的谎言终究掩盖不了事实,他是纵火的杀人犯……
沈四在马车旁守候,为爷打开车门,瞧爷像捧珍宝似地对待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他实在无法接受爷已经疯到这么严重的程度。
关上车门,沈四频摇头叹息——
这一切都要怪他曾干出蠢事,害爷病得不轻,错把乞丐当失而复得的宝。他仰头望着天——
一脸懊丧。
※※※
再度回到宅院,段玉此番的心境和以往不同,懂得珍惜男人待他的好,悄悄收藏入心,表面上,仍继续用谎言来遮掩丑陋的过去。
养伤的这段期间,他几乎沉默不语就怕泄露了心事,也担心一不小心就戳破谎言。
被安置在男人的房内,生活起居由男人一手包办。似乎是被男人刻意地隐藏起来,除了真儿会来探视与陪伴,对于宅院的仆佣,则鲜少见着。
他惴惴不安,烦恼的事恐怕成真——卖油的傻子定是被烧死,所以男人尽量不让他的形踪曝光,是担心让人发现或认出他没死的事实。
只要他存在的一天,恐怕会带给男人麻烦。
然,他不想离开……
「你在发什么呆,准备好了吗?」
段玉抬起脸庞,怔忡了会儿,满怀愧疚无法说出口,神色黯然地垂下眼睫,道:「谢谢你收留我和真儿。」
男人早上出门,中午之前一定回来,从没让他饿过一餐、少吃一盅药,傍晚时分,男人更是准时回房,嘘寒问暖,备热水,驱走扛浴桶的家丁,小心翼翼的举止将他保护得完善。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这情况能瞒众人多久?
他不可能一辈子不踏出房外。
暗自决定,能瞒一天算一天,等到被他人认出身分,他会扛起杀人应负的责任,绝不拖累男人。
「等我的身体康复,你愿意让我帮你做事么?」
樊禛祥站在罗汉床边等他沐浴,却意想不到他有此要求。
感到左右为难,怎舍得让行动不便的他做些杂七杂八。若是不答应,又担心他就此离去。
两人目前的关系仅靠薄弱的谎言与假象维系,绝口不提过去,满足于现况,喜欢他的依赖,不厌其烦地照顾他,奢望他会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
他想做的岂止是这些生活琐碎,得忍着没将他收抱入怀、没共枕一床,怕引起他的反感。
「等你的伤完全康复,我们再谈这些。」
「别当我一无是处。我的手断了,会痊愈。腿瘸了,但还能走。你若是瞧不起我,就别请大夫来为我诊治,别为我煎药、擦药,让我继续当个废人,我或许还可以说服自己无能为力还你什么!」
他坚决的眼神直勾勾望着,「我亏欠你太多,要用什么来还?你何必待我这般好,我不值得。」
樊禛祥反问:「何谓值得?」
见他不说话,他扪心自问:难道,喜欢着他,要去衡量他剩下多少价值么?
他的身上,依然存在着自己想要的无价之宝。樊禛祥让他明白,「我是心甘情愿,没要你还我什么。」
段玉闷不吭声地拆开左肩膀的布条,伤势已恢复七、八成,大夫吩咐可碰水,但须谨慎别做些大动作或是提举重物。
将长布条递给男人,他一瘸一拐地踱出屏风外,回头提醒:「别忘了我只是你好心之下所救的乞丐,你高兴叫我什么,我就是什么;你错认我是谁,我就当谁。」
确定房门已上锁,他动作缓慢地脱衣,他已经能做的事就拒绝再让男人服侍、帮忙。
衣衫褪尽,他跨入浴桶内躲着,半身遍布烙痕,水面映出一张丑陋的模样。他的自欺欺人真是滑稽可笑,这副德性用谎言来遮,无疑是多此一举。
摊在男人眼里的模样就是这么丑陋,男人可以别开视线,可以佯装视而不见,他却无法忽视烙在身上的罪孽。
半毁的容颜瞬间埋入双掌之中,万分懊悔,却不再有挽回的余地。
樊禛祥悄然无息地踏出屏风外,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向前一步是恐怕令他受惊吓,杵在原地,两人的距离如此靠近,却又无法跨越一道谎言的藩篱。
怎忍心揭他的疮疤与难堪,随手将布条搁在屏风上,旋身至衣柜拿出衣裳,头也不回地说道:「段儿,你什么都不是,只是我抱回来的人而已。你想帮我做事,可以。就跟着我学做生意,只要你别在意别人的眼光如何看待,我不会继续将你藏在这房内。」
他闷声道:「好。」
男人不知他可以试着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却无法不在乎一双温柔的眼神落在身上,令他多么内疚和自惭形秽……


13
日复一日,屋外的气候回温,转眼已至春暖花开的季节。
左肩的伤已经康复,段玉轻手轻脚地下床,拿起搁在盥洗架的脸盆,低着头,内心挣扎好半晌,始终没有勇气抬头看向镜面的自己。
须臾,他神色黯然的踱出房外。
樊禛祥只稍听见房内有一点动静便已醒来,他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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