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的眼里闪过一丝困扰,她是极度信服幽影族众神卜的占卜和灵感,可是当她看着略较以往丰盈的秋淡月,却又不得不怀疑她应该是怀了身孕。
「圆圆,妳;变得怪怪的,以前的妳;是不会出现这种可怕表情的。而且,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我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妳;了。」秋淡月缩了缩肩,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伴在秋淡月身旁十数年,一向活泼可爱甜美的圆圆,忽然变得神态冷峻,不像是周十五、六岁的小丫头。
看着秋淡月害怕的神色,圆圆不禁微软了心肠,她轻叹口气,放缓声调的说:「我仍是那个自小陪小姐一同抚琴赏花的圆圆,但我也是奉了族长法令,十数年随伴在麒麟圣女身旁的天诛使者。」
闻言,秋淡月膝头一软,若不是圆圆眼明手快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她就要惊吓的趴软在地了。
「如……如果我生下了麒麟子,等麒麟子满月之时,族长交付要对我实行诛杀令的天诛使者,就是妳;吗?」青天霹雳也难以形容秋淡月此刻的心情。
「是的。」圆圆回答的语气之中没有丝毫迟疑。
「那芳芳也是来帮妳;监视我,然后诛杀我的吗?」秋淡口月忽然怀疑,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她可以信任的呢?
「芳芳不是天诛使者,而且族长交与芳芳的任务与我大不相同。」一想到芳芳是来飘郁苑做什么的,圆圆冷峻的神色里不禁透出一丝尴尬。
纵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但圆圆仍还是个不解男女情事的小姑娘。
***
那日,正当钟离奔弓骑马进城的途中,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和心悸,那令人烦躁不已,促使他立刻掉转马头,纵马急急奔回飘郁苑。
但他发狂似的策马疾行,也仅仅来得及见到一脸冷肃的圆圆,以臂挟抱着秋淡月正要蹬墙离去。剎;那间,彷佛有一只冰凉的手,狠狠地抓住了他的心。
钟离奔弓震惊之余,长臂一伸,抄起置于院庭便于平日练习的弓弩,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说时迟,那时快,利箭直朝圆圆的背心而去。
岂料,脑后似长眼的圆圆,右臂仍稳稳的挟抱着秋淡月,头也不回地轻一摆左袖,就将箭给挥落了地,然后以钟离奔弓未曾见过的疾行速度离去。
钟离奔弓纵身追去数里,仍是杳无两人踪影。
接下来的日子里,整个飘郁苑陷入一片沉郁的阴霾之中。
***
三月天,远处山头的积雪还未尽融,天气却已经晴朗;大地仍然是一片凉寒,天色却已转为湛蓝。远方有一片白云飘来,忽然停下,又忽然飘去。
秋淡月搁在肚脐眼上方的温热掌心,隔着高高隆起的肚皮被腹中胎儿踹了好几脚。
静下心,秋淡月等着肚里的小家伙安分了些,才继续将竹篓里已剖腹清肠也以粗盐抹上的溪鱼,一尾尾地用细绳绑在晒架上。
不知道是先天体质如此,或当真是幽影族的大夫后天调养得当,秋淡月自怀了身孕以来,从来没得过孕病害过喜。
即便是腰腹已明显的隆起,她连腿踝也不见肿胀、行走山路也不会气喘,就连食材里的鱼腥羊膻味也没能整治着她。
「小姐,妳;脚边有摊水,可要当心别滑跤了。」
圆圆自山林溪边洗完衣衫,拎着水桶回到山腰小屋,就看见秋淡月挺着个大球般的肚子在晒鱼干,连忙将秋淡月扶到一旁。
「我知道,我刚有瞧见,也有当心着,妳;别这么紧张。」秋淡月不以为意地笑着转过身,将手上的那尾鱼绑到晒架上。
圆圆提着水桶走向一旁的晒衣架,但她望了望正在晒鱼干的秋淡月后,决定将晒衣架搬远点,免得刚洗好的衣衫都要染上咸鱼味。
「我去洗衣裳前在灶上蒸笼里煨着的那盅燕窝,小姐有记得吃吗?」圆圆手脚俐落地擦拭着晒衣竹竿后,将洗净的衣衫搭上晒衣架,边回头询问。
啊!糟了,她忘了吃燕窝这回事,这下圆圆可又要瞪眼了。
「圆圆,妳;哪来的银子买那种贵又吃不饱的东西?」
「老实说,那是咱们离开飘郁苑之前,我从钟离少爷的衣袋里随手抓的一把碎银,买了那只燕窝就快花完了。」圆圆的语气并没有心虚的感觉。
秋淡月叹了口气,「一只鸟的窝竟然能这么值钱,我们不如变只鸟算了,也省得为了买鸟窝而让药铺老板敲竹杠。」「小姐,妳;到底吃了那盅燕窝了没?」
手上的工作没停下来过,圆圆的声音里却已经透露出一丝叹息的意味,她当然明白秋淡月是在胡乱找着话题,好转移她之前的问话。
「等晒完鱼干洗了手我就去灶房。」
没转过头去瞧,秋淡月也知道圆圆一定又对她皱着眉了。
圆圆对她那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心,常使得偶尔粗心大意的她感到感动和心虚,因为她常忘了圆圆要她爱惜自己的叮咛。
***
双重身分、双重心思,当初在飘郁苑带走秋淡月的圆圆,有着不得不执行天诛使者的任务在身,但也有着对秋淡月舍不下的十数年情谊。
千愁百恼之下,她决定违反族规一回,要让秋淡月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生下麒麟子,然后由她将麒麟子带回幽影族,再向族理的长老们谎报她已达成诛杀秋淡月的任务。虽然届时十数年的亲爱姊妹将是一世分离,但总也好过令人难忍的死别。
秋淡月也明白这是最好的方法。
带走她的人是幽影族的天诛使者,所以这件事与钟离奔弓无关,幽影族就没有理由去危害他;生下麒麟子交由圆圆带回幽影族,证明了钟离奔弓没有对于他麒麟圣父的身分失职,幽影族也就不会另派天诛使者,前去诛杀他祭天。
因此,秋淡月便小心地埋藏住自己的贪念,埋藏住想与钟离奔弓双宿双飞的贪念;埋藏住想让孩子留在身边的贪念;埋藏住想让自己生命得以延续又能拥有他和孩子的贪念。
因为她贪念的实现,换得的将是让他失去性命的代价,这是她无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她对于圆圆为了她,肯冒着被视为叛族的危险带她远走山林,是既感激又欣喜。
被圆圆挟离飘郁苑的那一刻,匆匆之中,她眼里印入了钟离奔弓惊慌失措的神情,那些日子的共处,她明白他对她是有着情感的,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对她有爱意呢?她有什么好?
她的长相远远难及倾城之貌,就连圆圆的甜美伶俐也比不上,况且,她也无特殊的持家旺族才能,难道,就因为她是能生下世间罕见的麒麟子的女子吗?
而她,又是为了什么喜欢上他呢?经过的时日也算不上久,为什么她现在竟然连一点点原因都想不起来呢?难道这种事情原本就是没有理由的吗?他知道吗?他能告诉她答案吗?她是那么努力的想,但却没有结论。
因为认定此生无缘,所以一直存在她心中的疑问,看来是没有机会亲口问他了。
***
红松间重叠两三层的红叶,已在萧瑟冷风中散落,屋檐下的石砌阶梯附近,红白的山茶花不断掉落着花瓣,树上已无一朵完整的花。
随着数月的时间过去,钟离奔弓唇边的笑纹已渐渐地淡化,因为自从秋淡月失踪后,他再也没有笑过。
他用尽一切办法、人脉去寻探着秋淡月的下落,他不酗酒买醉、也不急躁疯狂,因为他明白酗酒买醉和急躁疯狂,并不能帮助他找回秋淡月。
他强迫自己每日定时定量用膳,并且无论如何都要睡觉,唯有如此,他才能拥有健壮的身躯、不绝的体力、清晰的思略,也才能寻回那个属于他的女子。
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到进食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手抚着身旁的空枕合眼却难眠又是多么的折磨人。
第七章
「什么事?」
背对着门扉,钟离奔弓头也不回,却知道是谁不经敲门便推门进房,因为连续数月以来,也只有那个人会不时出现在他身边。
「钟离少爷,芳芳给你送热茶和点心来了。」捧着托盘跨过门槛进门,芳芳甜腻着嗓子说这。「放着,然后出去。」
拧了拧一双浓眉,钟离奔弓如同往日般,并不欢迎芳芳的出现。
「这热茶是芳芳亲手冲泡的,点心是芳芳亲手做的,何况芳芳也是来陪钟离少爷聊天解闷的哩。」芳芳总是会将她不愿意听的话自动删去。
由于芳芳也是幽影族人,或许能自她口中得到些许关于秋淡月下落的消息,所以钟离奔弓以强大的忍耐度来对待芳芳。
见他不应她的话,但也没有再开口要她离去,芳芳便大大方方地走到他身旁的椅子坐下,提壶斟茶递给他。
瞪都懒得瞪她一眼,钟离奔弓对她这种厚睑皮的举动连气都懒得生,仅是冷声问着数月来相同的话题:「有没有你们小姐或是圆圆的消息?」
「说到这个呀,钟离少爷,你就不晓得芳芳有多么辛苦呢,听说我们族理因为淡月小姐和圆圆失踪的事情,个个是忙得不可开交、人仰马翻的,可怜的芳芳为了替钟离少爷分忧,不辞辛苦的用尽各种法子……」
芳芳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的功绩,眼眸和神态处处显露出与姑娘们相处时的不同,就连嗓音也娇嗔了许多。
钟离奔弓终于忍无可忍的狠瞪她一眼,「到底有没有消息?」
「呜鸣……钟离少爷怎么对人家这么凶嘛……呜鸣……」芳芳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眼泪也迅速自眼角滑落。
握紧了搁在膝上的拳头,用力的闭上眼并紧紧地锁住眉心,钟离奔弓心中不住叹着:这女人还真是喜欢测试男人到底忍耐到什么程度后会出手打女人!
「呜呜……呜呜……」
哭了好一阵子,芳芳自袖后抬眼偷偷打量着钟离奔弓,暗自思量着。
这钟离奔弓还真是生得好模样,别说那张俊脸惑人了,就凭那宽肩窄臀的身形,就让人晓得他一定是个精壮的男子汉,加上又有家产,这般的货色,哪个女人不紧紧抓住就是个傻子!
反正就算淡月小姐真能生下麒麟子,也是个短命的女人,到时也没受宠的份,我加把劲将他拐上床,好让他知道我的厉害。但看来他好象不怎么喜欢爱哭的女人,嗯,换别招试试。
「钟离少爷,刚刚人家哭岔了气,胸口好疼哪!你武功高强,帮人家运气治治嘛!」
边说着话,芳芳手脚俐落的敞开衣襟,让她饱满高耸的胸脯露出了大半在钟离奔弓眼前。她暗想着:哼!就不信你还能忍得住!
钟离奔弓不发一语的站起身,走到房门前拉开门,看见檐廊下有一个扫地小童,喊了出声:「阿福,将芳芳送到城里王大夫那里去治病。」
若是照他以往的性子,他一定会当场破口大骂:真是见鬼了!号称再风骚的妓馆里也没见过这种女人!幽影族是在搞什么,莫名其妙弄了个这种女人来做什么?
只是,他现在就算心情欠佳的想迁怒骂人,也提不起几分兴致。
「钟离少爷,你不能将芳芳给送走!芳芳还得在这里等族人传来消息呢!芳芳若是离开了,那谁来收到消息后再告诉钟离少爷呢?」
她确信只要祭出有关于「消息」这招,就不信钟离奔弓会不乖乖听话。
芳芳想得没错,所以她又继续留在飘郁苑里了。
***
「杀入幽影族好逼出秋淡月的下落?」黑衫对钟离奔弓提出建议。
未持钟离奔弓回答,白衣便声音清冷地先接口说道:「不,留下幽影族方是能探得秋淡月下落的途径。」
原先黑衫和白衣夫妇以为钟离奔弓会伤心欲绝、一蹶不振,可是事实并不是如此,他表现得冷静、理智极了。
不过,他眼底的落寞教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觉得对他感到陌生。他原本漆黑的瞳孔已失去光彩,当他两眼无神地瞪着远方,彷佛没有任何事物能引起他的注意,那时的他就像一具稻草扎成的假人。朝白衣点头示意,钟离奔弓同意她的说法。
黑衫经妻子一说,也觉得自己的提议太过鲁莽。「那要怎么办?」
「经过这些时日仍是没有进一步的消息,表示我们派去潜入幽影族的精锐人马,并不如我们想象中的经事,所以换我们自己潜入幽影族去打探。」
黑衫偏过头对好友问道:「钟离,那个芳芳有对你说些什么消息吗?」
听到芳芳的名字,钟离奔弓不假思索地蹙起眉,摇头表示没有任何进一步的消息。
「那丫头八成是看上你了,才会留在这里不肯回幽影族,而且看她衣裳一天比一天穿得少的在你面前晃,呵呵,我说钟离啊,你艳福可真是不浅哪!」黑衫语气风凉地开着好友玩笑。
本想借着打趣提振些钟离奔弓精神的黑衫,只换得了一记冷淡的警告眼神,他只好摸摸鼻子觉得自讨没趣。
白衣倒是觉得芳芳的存在,也不是当真全无用处,她开口提醒着:「芳芳是幽影族的人,她会留在这里而没被召回族理,不也正是想从我们这儿探到淡月妹子的下落?这表示幽影族到目前为止也还没有淡月妹子和圆圆的确切踪迹。我们夫妇会再去探探芳芳究竟知道多少消息。」她顿了顿,续道:「而钟离,你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等。」
等,天底下最折磨人的事情之一。
可是钟离奔弓明白,目前的他的确也只能等。
等再想出其它办法,等事情有个结果,等该出现的关键人物出现,等那个属于他的人回到他身边。
他永远不会祝福那个目前不在他身边的人儿,因为他要成为给她幸福的人。
***
「还是没有麒麟圣女的下落?」
「禀族长,目前尚未探得麒麟圣女的消息。不过,伴在麒麟圣女身旁的天诛使者圆圆已传回讯息,说是麒麟圣女即将荣升为麒麟圣母。」
「麒麟子已降世入胎?但族里众位神卜日夜观探天象,所得示的神旨,皆不是如此。」
「族长,是否需要再加派天诛使者扩大追寻麒麟圣女的下落?」
「不,圣女既已怀胎,静待麒麟子诞世方是首要,等麒麟子确实降诞人世满月后,再实行天诛任务。现在马上去召回所有追寻麒麟圣女的天诛使者,并令众使者即便是已寻获圣女,亦不得现身惊扰。」「领族长法旨。」
***
「娘子,飘郁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的陌生面孔?后院柴房屋顶还多了个鸽舍?」
黑衫望着飘郁苑里来来去去的佣仆,再抬头看看空中来回盘旋的鸽子,不解的问。
「陌生面孔的佣仆是芳芳来之后出现的,鸽舍也是芳芳要人钉的,应都是和幽影族为了找寻淡月妹子的事有关吧。」白衣打量着鸽子离去的方向。「芳芳人呢?」
「在灶房后门和送柴火来的小伙子聊天。」
「啊?芳芳有兴趣的对象不是钟离那小子吗?」
「只要是模样长得不差的小伙子,芳芳大概都有点兴趣。」
「姊儿爱消这是当然的,只是怎么不见她主动来找我聊天呢?」
白衣转过身面对他,抬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无语地又撇开头。
黑衫明白妻子那无语的讥笑,不是滋味地问:「娘子,妳;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照过镜子就会明白了。」白衣淡淡地回答。
「啧!」黑衫没法子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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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最爱喝莲子汤了,记得明儿个要帮人家送些莲子来喔。」
打发走送蔬菜到飘郁苑而且还一直盯着她的小伙子,芳芳关上灶房边的小门,打算回房去睡个回笼觉。「芳芳。」
不是送薪柴的吗?怎么一会儿工夫就换成了送菜来的菜贩了呢?还真是有本事。黑衫边唤着芳芳边暗自想着。
发现唤住自己的人,是貌不惊人、等着也普通的黑衫,芳芳显得有些没精打彩。
「黑大爷,唤住芳芳是有什么事情要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