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公子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解不了千机的毒?所以遇刺时,都不屑于让老夫来包扎……”木神医无奈,“可惜,就如女公子所料一样,老夫医术不精,迟迟研制不出解药。”
宁朝来坐起身,笑道,“还有多少时日,木神医直说罢,人固有一死,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宁朝来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也好早早将后事安排妥当,去匈奴找宁相生。
木神医摇摇头,似是于心不忍,竖起两个手指头。
“两个月吗?”宁朝来像个孩子一样天真笑了起来。
木神医轻叹着出了房间。
世人皆羡慕宁朝来聪明,他却不喜欢这样的过于聪明,连猜自己的死期,也猜得这样精准。
两个月,宁朝来只能活两个月。
两个月后,若宁朝来真的死了,不知长安的天会不会变。
第二百二十二章 如三秋兮()
“公子!”
启娘跌跌撞撞的从屋外跑来,与正出门的木神医迎面撞上。
启娘顾不得木神医被她撞到了门框上,直走向宁朝来。
道,“公子,夜间雨太大,将建了一半的桥梁冲了去。”
宁朝来轻笑,“冲去了便冲去了,这些个不识相的官员,赶上太叔将军视察,也该负荆请罪,受点苦了。”
知道自己情况不容乐观,宁朝来只能腾出一些时间于私事上,修建桥梁的事,她只是做了部署,没有过多去管,没想到,那些官员真的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犯事。
听了启娘的回禀,宁朝来便只当是官员懈怠,没有将桥梁建好。
毕竟,有太叔奂着手,不愁桥梁建不好,
启娘埋头,低低道,“那几位官员都被河水卷了去……当时,太叔将军也在桥梁上。”
木神医手中药匣子落地,砸出一声闷响。
宁朝来从容的笑有一瞬的僵硬。
这样的天气,光是听着磅礴的雨声也知道落入寒冷彻骨的河中,绝对不会是件好事。
任太叔奂有盖世神功,又如何抵抗得过天灾?
“启娘朱大人派人去找,还有,紫竹楼的人也去。”宁朝来道。
“公子……”启娘心疼的看着宁朝来,“派去了,方接到消息就派人去找了。”
纵使时时刻刻表现出自己的厌恶,可心底里还是惦记着太叔奂的。
若不是出了这样一回事,只怕宁朝来自己都信了自己意太叔奂的假象。
宁朝来盯着角落里的轮椅,呢喃道,
“早就派人去找了,但是无果……其实,这样也好,他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够拘束我。我以前想过,若是能找到阿翁,我与阿翁便在紫竹楼生活一辈子,若找不到,我就让朝堂上的那位陪葬……可是想得千般好,我竟然忘了,中了千机,惹了太叔奂,哪里还有一世可言?启娘啊,我真怕自己余下的生命等不到大仇得报的那天了。”
“不准公子胡说。”启娘嗔怪一声。
为宁朝来穿了衣衫,披上大氅,两人一道去了河边。
凄风苦雨不断,河边尽是举着火把的人,一心找人的人,那样急切的呼唤,直落入宁朝来的心坎,山影皆化作耸立的黑影,缥缥缈缈,并不真实。
还有的熙熙攘攘,只是看看被河水带去的能有几人能被救起,看看捞上来的是尸体还是活生生的人。
“找了多久了?”宁朝来问。
启娘只答,“此时已经是半夜。”
这样气势的河水,人被卷去了,找到的又怎样,不过是具尸身。
宁朝来抬头看着遮在头顶的纸伞,淡淡笑道,
“启娘,你且回去,唤回楼里的人,不必再找,还有这些人都回去,河水还在上涨,他们在这儿,容易出事。”
“那公子呢?公子不回去吗?”启娘问。
宁朝来怕别人被河水卷去,就不怕自己命丧这里吗?
宁朝来看一眼河水,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语,
“生死有命,我倒是不怕,况且,我是来琉县做事的,若贪生怕死,还不被人耻笑。”
“公子与太叔将军好歹同窗一场……”
启娘没有说出余下的半句话,只将伞递到宁朝来手中,看一眼宁朝来强作无谓的神情,又将映着暗光的灯笼放到宁朝来脚下,这才放心离开。
喧闹的人群被驱散,热闹的河边一下子冷清起来。
雨水砸在纸伞上,如不停歇的叩门声,一声声,显得那样的不耐烦。
河水从远处而来,由一开始的温柔,到后边的咆哮。
宁朝来站在河水边缘,看着河水漫过她脚背,湿了鞋袜,她以为快要卷走她了,却偏偏要扭转方向,奔涌向另一方。
伸出一只手,接住伞上滴落下来的水柱,寒冷在掌心一点点扩散。
她清清嗓子,唱道,
“空枝余一抹白无暇,怎辨是残雪或月华,霁夜我独醉这杯茶,清风不还家。”
好久没有吟唱过了,听着这温柔缱绻的陌生而又熟悉,熟悉而又不明的声音,宁朝来似笑非笑。
腹中翻江倒海,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洒在脚下的雨水中,转眼被河水冲刷干净。
宁朝来收回手,借着手上残留的雨水,不听的唱着一句——
“霁夜我独醉这杯茶,清风不还家。”
温柔,缱绻,不带希望的追寻求索。
喟然长叹,经历了那么多世事浮沉,她的心里,原来还是有太叔奂一席之地的。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河水的激荡声不断在耳边响起。
该是都死了,原来天灾竟是这般骇人。
宁朝来在原地站了许久,她说不清多久,她只感觉双腿僵硬。
背后似有人靠近,冷冷的孤寂,偏又带着暖意。
“我便知道你会来……”背后那人痴痴的笑了起来,说道,“为何不还家?你在,我便要还家,就如有我在,你便要还家一样。”
宁朝来蓦然回首,那人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却自顾自的笑着,孩子的稚气未脱。
散乱的长发柔柔的贴在额头上,平日里整整齐齐的衣衫此刻变为皱巴巴的一团,一切都那样狼狈。可太叔奂丝毫不觉得,他意是何时被河水冲走的,他也忘了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挣扎了多久。
在生死关头,他率先想到的竟是宁朝来,迫不及待的想到的,只有宁朝来。
“桥梁是木头做的,我借助浮木救了自己一命,也算因祸得福。”太叔奂笑着道。
宁朝来轻笑,“太叔将军大难不死,必是有后福的人。”
果真是真命天子么,不只是之前的人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运筹帷幄,即便是落入这样危险的境地,也能活下来。
得了天下,得了盛世,可不就是天大的福气。
太叔奂不知宁朝来心中的百转千回,能见到宁朝来,能知道宁朝来愿意来见他,他就欢喜。
宁朝来曾朝他迈出了一步,不管那一步走得怎么样,终归迈出去过。
若他们之间有百步的距离,那么,剩下的九十九步都由他来吧。
太叔奂一步一水花,如踩在云端,绚烂得开出绝世红莲。
他不由分说搂住宁朝来的腰肢,耳鬓厮磨一般沙哑着声音呢喃,
“若能得朝来相伴左右,就是太叔此生最幸运的事,旁的,太叔都可以不要。”
他的下巴搁在宁朝来肩膀上,说话时,嘴唇有意无意的碰触到宁朝来的耳朵,都是冰冷一片。
第二百二十三章 彼采艾兮()
太叔奂可以什么都不要,但宁朝来可以舍了,却不能不要宁相生。Ww.
嫁给乌氏小楼,这是她与乌氏小楼就宁相生达成的协议。
“太叔将军还是先回去换身衣衫吧。”
宁朝来推开太叔奂方转过身子要走,便看见太叔奂软软倒在地上。
宁朝来伸手去扶,奈何太叔奂太沉,她手上无力,扶不起来,只好将伞撑到太叔奂头上。
她蹲下身子,指尖颤抖着游走在太叔奂脸上。
说起来,她从未主动摸一下这张脸,儿时她戏称的碳头,长大了,竟是争气得一点都不黑。
宁朝来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唇角。
雨雪缠绵一夜,终于渐小。河水漫堤,这对琉县而言,又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同在桥梁上的几个官员,有的只打捞起被泡得浮肿的尸体,有的连尸体都找不到。
也就只有太叔奂福大命大,留得了性命,只是在河中浸泡太久,染了风寒,接连昏迷了几日,高烧不断,至今未醒。
木神医一早又过来把一回脉,终于舒了心,道,
“再过几个时辰便能醒来了。”
小令看着即便在昏迷中也嘴角噙笑的太叔奂,对一边抱着一筒竹简的宁朝来道,
“大人平日里喜怒无常,便是连睡觉都要皱眉的,看这高兴的模样,定是梦里有女公子。”
太叔奂无恙,小令高兴得忘乎所以,他壮着胆子拿宁朝来打趣儿,无非就是想替太叔奂表明心意。
“本官只是过来瞧瞧太叔将军的状况,太叔将军交由木神医你们二人照看,本官便先去河边看看新建的桥梁。”
宁朝来将竹简放回桌上,负手出了太叔奂所在的厢房。
她只会让太叔奂忧心忡忡,那笑容不是因为她,太叔奂梦里的人也不会是她。
正如宁朝来所料想的一样,太叔奂的梦里没有宁朝来。
“阿母,一炷香的时间还没过吗?语儿快要掉下去了。”
一条细长的竹竿横在河上,不过垂髫的女孩只能落一只脚在竹竿上,另一只脚举至头顶。
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到下巴上,又落入水中,衣衫头发都已湿透,身子越发摇摇晃晃,随时可能掉入河中。
河边的亭子里有一貌美妇人有条不紊的煮着茗,闻言,只是抬头看了女孩一眼,道,
“你不是说想要学舞吗?若吃不了苦又如何学得好舞,世上从来就没有白来的便宜。想有一技之长,想出人头地,那便好好忍着,还有半柱香的时辰。”
这对母女,正是穆紫与司笑语,彼时穆紫尚未改变相貌,并未成为李素舞。
四周都是翠绿的竹子,司笑语傻傻的站着,咬紧了牙关,她不能掉下去,她若掉下去,阿母又该生气,又会说她没用了。
司笑语对李素舞,从来都是讨好的,因为李素舞从来不爱她,她想得到的每一分关爱,都得靠乞求得来。
那是太叔奂第一次看见司笑语,讨好李素舞,卑微到了尘埃里。
太叔奂认识的人里,没有谁不是被捧在掌心疼爱,包括他,包括宁朝来与徐少桥,他们中,没有谁会去讨好谁赐予一点温暖。
所以,太叔奂想对司笑语好一点,虽然她是他阿母的耻辱,是他一生的耻辱,但他心疼她。
他温柔的对她说,“凡事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你已经站了两个时辰,可以下来了。”
太叔奂站在河边,说话时却是冷眼看着李素舞。
李素舞见了是他,喜上眉梢,忙招手让司笑语过来,
说道,“语儿,快过来,阿母煮好了香茗,你快过来与阿奂哥哥一起品茗。”
太叔奂不置一词,迈步便走,他可怜司笑语,并不意味着他喜欢司笑语。
比起聪明伶俐的宁朝来,司笑语愈发愚蠢。
太叔奂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垂怜,因为想起牙尖嘴利的宁朝来,瞬间烟消云散。
见太叔奂走了,司笑语飞奔着来追,很快便拽住太叔奂的衣角。
“为何要走呢,阿母煮的茗,便是父王也难得喝到的,我们回去吧,你一走,阿母又不许我喝了,阿奂,可好?”
太叔奂本是要生硬甩开司笑的,因为她是匈奴人。
可不知为何,看着司笑语那张粉雕玉琢的脸,看着那双澄澈眼睛中的渴求,他竟然舍不得拒绝。
他那时想的是,分明是与宁朝来一样水灵灵的女孩,为何就能水一样柔软,而宁朝来却要像石头一样坚硬?
他不如将司笑语当成另一个宁朝来来对待吧。
太叔奂咧嘴一笑,伸手握住司笑语的手,折身返回。
凉亭中,李素舞倒了一杯茶放到太叔奂面前,茶香四溢,太叔奂想也不想便将茶放到司笑语面前,妇人面露微笑,又将另一杯茶放在太叔奂面前。
“阿奂,好香,真的好香。比羊乳好喝多了。”
司笑语开怀的笑着,用手去摇太叔奂的手臂。
太叔奂伸手摸了摸司笑语的脸,怜爱道,
“茶要一点一点慢慢品才会有味道,你试一试,若是好喝,哥哥的一份也给你。”
要是宁朝来也能偶尔无知他这样耐心的教她点什么该有多好。
司笑语笑着点头,如获珍宝般的捧起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眸子中染了一抹笑意。
太叔奂也跟着笑了,他喜欢司笑语叫他阿奂。
阿奂……阿奂,比太叔奂好听得多。
之后,太叔奂作了一幅画,画的便是与仅有五岁的司笑语初见,画作得很好,可不知为何,题字却成了:那年冬日雪漫天,奂初见语。
分明没有雪的……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想起了不少往事。太叔奂醒来时,正值正午,屋外的阳光照在积雪上,十分晃眼。
他环视屋中一圈,见宁朝来,心中失落了一把,冷声问站在一旁的小令,“她呢?”
这种时候,宁朝来不是应该守在他床前,等他醒来的吗?
不,太叔奂马上后悔了自己的想法,他不能奢求大多,只要宁朝来来看过他,他便觉得欢喜了。
“她来过吗?”太叔奂问。
太叔奂不知道自己问出这话时的紧张,他害怕听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要是,他的死都不能换得宁朝来一点真心或者同情,他与宁朝来便真的缘尽了。
“女公子每日都会过来一趟。”小令宽了太叔奂的心,又道,“朝廷给的救济银两到了,女公子出去了,刚出去不久,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回来……要不,属下让人去请?”看深夜福利电影:okdtt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日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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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令说是去请宁朝来,脚却未向前挪一步,他在等太叔奂的吩咐。
太叔奂眉头一拧,道,“让木神医过来见我,你在门外守着,不要让人进来。”
“是。”小令应声出去。
木神医进屋时,太叔奂已然穿戴整齐,正站在窗边,听到脚步声也并未转头。
木神医躬身行礼道,“大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宁朝来的身子如何?”太叔奂沉声道。
昏迷几日,他头脑清醒了不少,似乎有些明白宁朝来所说的她最缺的是时间是什么意思。
宁朝来肩头的伤,他看过的,不至于让木神医说出不危及性命之说。
木神医道,“大人,女公子中毒已深,那解药……”
太叔奂蓦地回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木神医,“中毒?她何时中的毒,她在将军府住了这些许日子,究竟是何时中毒的!”
原来太叔奂根本不知道中毒一事,宁朝来竟是同时骗了他们两人!
木神医顾不得狼狈,咚的跪倒太叔奂面前,神色尴尬,“大人,并非小人欺瞒,只是之前女公子说大人知道她中毒一事,我便真的以为大人是知道的。”
“不要说废话!”太叔奂胸腔起伏厉害,“她何时中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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