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下官冒昧的问一句,紫竹楼可是出了什么事?”
启娘伺候宁朝来,就算腿好了,也是寸步不离,从昨日下午开始,却不愿待在宁朝来身边,必然不会是两人吵架,启娘闹了别扭。那么,只能是紫竹楼的事影响了两人的心情。
楚离这样说,宁朝来也不解释,只顺着楚离的意思说下去,道,
“楼中有些琐事还未处理好,启娘一时心急。”
楚离点头,不经意看见宁朝来嘴角有一抹血痕。
“丞相大人近来身子可好?”
看宁朝来的面色,似乎还不如之前腿伤未好时。
宁朝来眉头一挑,“楚大人放心,本官只是舟车劳顿,脸色差了些。”
楚离拱手,“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罗一柱前来,一只脚迈进屋中,看了看两人的脸色,又默默退了回去。
“朱大人的表弟,有事?”楚离笑问。
罗一柱在琉县只是借着朱一落的名声作威作福,他个人是无一官半职的。
被教训之后,人人都称呼他为朱大人的表弟。
听着这戏称,罗一柱脸上一红,也不进屋,就站在门外道,
“表哥说他有事想同丞相大人说,但因为身子……所以,还请丞相大人移步去他房中。”
宁朝来随罗一柱去到朱一落的房间,对朱一落的感受又改观许多。
这间房的摆设与其他房间完全不一样,没有价值连城的物事,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草编的蝈蝈,木头制作的玩偶……
朱一落坐在床头,见宁朝来在打量房中东西,轻笑道,“尽是些孩子的玩物丞相大人见笑了。”
“这些都是夫人吧?”宁朝来笑问。
朱一落的笑容渐渐变为伤感,集聚在眼中。
“都过去了,喜不也没那么,只是放在屋中久了,舍不得扔了罢了。”
过去二字说出口很简单,但要真正做到放下却不是那样容易。
能让朱一落的性格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人,必然是朱一落揉进了骨血中的。
宁朝来坐到圈椅上,看着朱一落,正色道,
“朱大人要本官来,不知是想与本官说什么?”
朱一落打趣儿,“下官还以为丞相大人来,会先问问下官的伤势如何。”
“伤势,本官自是清楚的,明知故问未免矫情,本官想问的是,本官让朱大人受伤至此,朱大人可曾埋怨?”
在紫竹楼待得久了,宁朝来愈发不会隐忍,当时受了朱一落调戏,想也没想便给出了教训,知道自己毁了朱一落下半生幸福时,宁朝来自觉残忍。
朱一落并非贪官污吏,是她冲动了。
她问朱一落是否埋怨,其实是想问问朱一落可否有求于她,若朱一落有事要她帮忙,她一个将死之人,减轻罪孽,也会尽力帮忙达成心愿。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宁朝来失声笑笑,这话倒是说得很有道理。
朱一落却摇头,诚恳道,“丞相大人对下官,有恩,下官浑浑噩噩多年,做了多年的行尸走肉,早已不知自己为何活着,丞相大人一到,果真应了只缘和尚的话,是来解救下官的。”
“只缘和尚?”宁朝来拧眉,“本官曾有幸得见只缘和尚,不知朱大人说的,与本官说的,可是同一人?”
“世上只有一个只缘和尚能知晓天机,下官与丞相大人说的必然是一人。”朱一落拱了拱手,道,“只缘和尚有些话想让我代为问问丞相大人。”
宁朝来扬起一手,“朱大人请问。”
“他问,经历世上百般事,喜怒哀乐,生死存亡都落到过身上,不知丞相大人可还惦记为何生,为何死?”
为何死,是在问她还想不想查明自己葬身火海的真相。
“不知只缘大师所说的为何生是什么意思?”
“只缘和尚说了,他问的问题,丞相大人只要回答就是,不要问及缘由。”
不问缘由……
要她重生,应该不止是让她体会人生百味那么简单。
重重不解之谜,背后一定是个天大的秘密。
只缘是在问她愿不愿意解开那秘密吗?
她是不愿意了,知道的越多,揭示的越多,失去的越多。
她只有宁相生,再没有能够失去的了。
“丞相大人的回答,是惦记吗?”朱一落问。
“不。”宁朝来摇头,“本官走到如今这一步,不愿再惦记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朱一落点点头,笑着道,“难怪说只缘和尚料事如神,他竟真的猜到丞相大人的抉择。”
猜到了,只缘早就知道她会这样选择。
是不是,她的选择关系到某些事情的发展,那她这个选择的结果是什么?
若她惦记生死,结局又会是什么?
第二百一十一章 出其闉阇()
宁朝来的猜测,向来是不会错的。
她若放不下,只缘和尚的抉择另当别论,她若什么都乎,只想找到宁相生,与宁相生团聚的话,只缘和尚便会偏向乌氏小楼,成全李素舞了。
可只缘和尚这样的做法,并不能让李素舞满意。
李素舞看着这个消失五年,弃她于不顾的男人,嗤笑道,
“你如今回来,就是帮忙宁朝来?你不觉得可笑吗,我分明有十足的把握要了宁朝来的命,你却让我放她去匈奴?”
“阿紫……”只缘和尚叫出这个许多年都不曾叫过的名字,轻叹,“我作为她的师父,事事偏向于你已是不该,如今更是要断了她的大好人生,将她赶去匈奴那样的荒野之地,只是留她一命,难道都不能够吗?”
“可笑!”李素舞红了眼,“我要阿奂君临天下,若是宁朝来活着,这个陛下的亲身女儿活着,真相迟早都要大白于天下。斩草得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阿奂成不了君王的。”只缘肯定道。
千金阁的阁楼上,紫旌拂动,李素舞看着眉宇冷清的只缘,愤怒异常。
只缘和尚说的话,从未错过,他说太叔奂成不了君王,太叔奂便是没有君王命。
可李素舞不相信人真的胜不了天,事在人为,只要她将事情打理好,就不怕皇帝不信太叔奂是他的孩子。
“陛下那样喜欢阿奂,我说阿奂是他孩子的时候,他就有五分相信,剩下的五分,只要他们血浓于水就好了。”
李素舞的信誓旦旦不是没有根据,皇帝从来都是器重太叔奂的,他一定会将对太叔奂的欣赏喜爱当做是父子间的亲近默契。
只缘却说,“陛下也曾喜爱宁朝来,甚于太叔奂。欣赏归欣赏,真正的亲情,是不会被这些东西所阻碍的。”
只缘和尚认定了太叔奂成不了君王,李素舞说再多的话都是浪费口舌,当即下了逐客令,道,
“只缘师父一字千金,我这样一个无知妇人自是听不起的,大师皈依佛门,便不要来千金阁这样的风尘之地了。”
“阿弥陀佛。”只缘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女施主说得有理,贫僧是不该眷念红尘中的一点情,贫僧只要顺应天意便是。”
只缘转身离开,她身后的李素舞一口银牙咬碎,好一个顺应天意,他还是要站在宁朝来那边来对付她。
五年前这样,五年后还是这样,只缘,玉面,不到最后,谁知道鹿死谁手!
只缘出去千金阁,便去了乌氏小楼的宅子。
乌氏小楼见到只缘,很是惊讶之后又觉欢喜,他一直记得只缘,也是对只缘说的话念念不忘。
只缘说的,乌氏小楼与宁朝来是有一段缘分。
乌氏小楼将只缘请进大堂中,亲自斟了茶水,寒暄道,
“我与大师有一面之缘,未曾想今日还能再见,大师近年可好?”
“劳王子记挂,贫僧一切都好。”只缘捻着手上的珠子,问,“不知王子爱江山还是爱美人?”
乌氏小楼笑容一僵,“小楼愚钝,不明白大师问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缘看了看乌氏小楼的脸,端起桌上的热茶,浅浅啜了一口。他是什么意思,乌氏小楼懂的,乌氏小楼装傻,他便等乌氏小楼不愿装下去为止。
江山,是大汉的江山,美人,是长安才女宁朝来。
得了江山,若无宁朝来相伴,未免无味,可若是宁朝来而放弃江山,太不值当。
真正要抉择的时候,孰轻孰重,乌氏小楼是分得清楚的。但分得清楚并不意味着他必须做出选择。
乌氏小楼道,“大师,我半颗心惦记江山,半颗心喜欢宁朝来,若要我问我爱江山还是爱美人,我只能说江山美人我都爱。”
既要大汉也要宁朝来,乌氏小楼的贪心,正如只缘所料。
欲壑难填,手里捧着七彩琉璃,眼里望着镜中水月,心里还惦记着琼楼玉宇,没有人是满足的。
只缘施施然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王子若是太过贪心,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江山美人都得不到。”
“只能二者选其一……”乌氏小楼沉吟,“我放弃了的再得不到,那我选择了的,一定能得到吗?”
若是大汉与宁朝来间注定要得到一个,失去一个,乌氏小楼会好好抉择,毕竟,都是她渴望的,就算失去了一个,至少也得到了一个,不会太可怜。
怕只怕,他放下了其中一个,却得不到另一个。
只缘正襟危坐,手里端着茶水,杯中茶水微微荡漾。
前世,大汉江山就是落入乌氏小楼手中,若此生江山还是要成为乌氏小楼的,这也是命中注定。
只是,欧阳护以命抵命换来宁朝来重生,不该是与上次一样的结局才对。
大汉的江山,不该是乌氏小楼的才对。
“大师?”乌氏小楼又唤了一声,“我的话,大师听到了吗?”
乌氏小楼不解,只缘让他做选择,为何只缘却表现得更为纠结。
只缘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镇定道,
“王子放下的,穷其一生都不可能再得到,王子选择的,假以时日一定能得到。”
这也是一种承诺,承诺只要他二选一,就一定能得到与失去。
乌氏小楼挑眉,“大师为何能这样肯定?”
只缘再怎么名震江湖,也不过是个遁入空门的和尚,为何他能如此肯定江山之事?又凭什么让他选择?
“我选择江山。”乌氏小楼扬唇,“可大师不是说了吗,宁朝来与我是有缘的,我手里握着宁朝来在意的东西,她一定会跟我走的。”
只缘摇摇头,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踏出大堂时候,轻声说道,
“只缘不会说谎……王子选择江山,便是不可能得到宁朝来的……一段缘分,有缘有分才叫缘分,而只缘说的,王子与宁朝来,只是有缘,未必有分。”
“大师!”乌氏小楼叫住只缘,“宁朝来与我,一定是有缘分的。”
“本来是有的。”只缘顿了一顿,说道,“可王子选择了江山,一切都是空谈了……王子让宁相生死了,这就是亲手断了自己与宁朝来的缘分。”
乌氏小楼两手不由自主紧紧握成拳头。
他便说,宁相生死时为何会五味杂陈,原来,真的是他考虑不周。
怎能因一时省事而成全宁相生!
只缘与乌氏小楼说话的这个时间,皇帝将太叔奂叫去了宫中,丽妃的寝宫。
三人都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皇帝与丽妃皆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太叔奂。
太叔奂的眉毛微不可见的往上挑了一下。
“陛下,娘娘……”太叔奂朝两人拱了拱手,“下官杯中的茶水已经没有了。”
太叔奂的言外之意是,皇帝与丽妃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有女如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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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丽妃却是起身往太叔奂杯中加满了茶水,笑看着太叔奂道,
“太叔将军请。”
“多谢娘娘。”太叔奂道谢,静静的喝起茶来。
皇帝看了丽妃一眼,丽妃了然。
“哎呀,”丽妃突然叫了一声,指着太叔奂手里的杯子,道,“太叔将军看看那茶杯底下,是否有东西。”
太叔奂疑惑的将手指伸到了茶杯底摸了一下,只觉指腹一痛,却是被划破了。
“太叔将军怎地这样不小心。”
丽妃满目责怪,忙拿过手绢为太叔奂擦拭了鲜血。
看着鲜血侵染在手绢上,皇帝明显松了一口气,却装作不耐烦的对丽妃道,
“终日疑神疑鬼,一惊一乍,若不是你胡说八道,太叔也不会被划伤,还不赶紧退下。”
丽妃收紧手绢,歉意的看着太叔奂,“太叔将军,我思子心切,一时失态,万望将军不要介意。”
思子心切,一时失态。
丽妃因为思念孩子,确实做过不少骇人听闻的事,如此,太叔奂便释然了,没有往深处想。
丽妃一走,皇帝的心思仿佛也跟着同去了。
太叔奂察觉皇帝心焉,放下杯子,问道,
“不知陛下今日召臣进宫有何安排?”
皇帝木讷道,“只是想着太叔许久不来宫里走动了。”
皇帝没有说真话,他与丽妃两人一定是想图谋什么,至于他们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并不想知道。
太叔奂拱手,正色道,“臣以一己之力难以做成陛下所指望的事,太子殿下已经回朝,陛下可将事情交由殿下。边疆混乱,除了少桥,还需一人前往陛下下旨由楚离楚大人同去,臣会前往琉县协同丞相大人将琉县的事务处理好。”
“太叔……”皇帝语塞,半晌了才说,“朕知穆紫的事让你难以释怀,对朕也有些许不满,你的不高兴,朕都知道,朕会弥补……你便留在长安城,为朕办事可好。”
皇帝将太叔奂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寻找这么多年才找回来的骨肉。亲近都来不及,又怎舍得让太叔奂离开长安,离开他身边。况且,琉县,太叔奂要去琉县,可他已经派人前去琉县杀宁朝来了。
不想,皇帝一点都不想太叔奂跟在宁朝来身边,刀剑无眼,要是伤了太叔奂该如何是好。
“陛下错了。”太叔奂起身,冲皇帝一拜,“臣的阿母,多年前就已去世,所以,陛下没有亏欠她什么,没有亏欠臣什么,谈不上弥补。臣方才所说,陛下没有反对,臣只当陛下同意了,会去琉县传达陛下的口谕。”
太叔奂的心气儿高,他不,哪怕是皇帝,他也不会多几分笑意。
看着太叔奂离去的背影,皇帝长长叹了口气,哪怕太叔奂怨他一世,他也不会留下宁朝来。
谁让宁朝来知道他与上阳见不得人的事。
“陛下……陛下!”
皇帝尚在沉思,丽妃已哭哭啼啼的跑了过来。
皇帝扶住丽妃,急急问道,“可是有结果了?”
太叔奂,到底是不是他与丽妃的孩子?
丽妃软软的跪了下去,“是,陛下,太叔将军的血与我的溶在了一起。”
这个消息皇帝欢喜得无以复加,这样优秀的太叔奂,深得他太叔奂,真的是他即将嘱于大任的孩子!
“陛下,”丽妃抹了一把泪,紧紧抓住皇帝的衣袖,“既然已经找到了我们的孩子,陛下便赐给他皇子称吧。”
皇帝松开丽妃的手,摇了摇头,此时让太叔奂认祖归宗,成为皇室中人,不妥。
太叔奂还未原谅他,对他从前所做事情耿耿于怀,他靠近得越快,太叔奂会远离得越快,他得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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