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多年销声匿迹的玉面都说灾难在即,要她万事小心,看来,江南一行,危险重重。
第三十四章 悠悠我心()
临行时,雪下得很大,雪花砸在脸上,冻得人直哆嗦。
宁朝来得知提前半个时辰出发的消息时,其余人已经离开长安许久。
她顾不得冷,快马加鞭出了城,在长安几里开外的树林里追上了队伍。
同行的有十余人,多是太叔奂的部下,他们骑马,率先看到了宁朝来。
一人道,“宁大人,辛苦了。”
宁朝来面庞已被冻僵,生生的扯出一个笑容,“是我来迟了。”
其余人都是骑马,唯独只有一辆马车,宁朝来不会天真到认为马车是为她准备的。太叔奂若是那样好心,也不会随意更改出发时间她吃尽苦头。
经人禀报,马车很快停下。
“宁大人姗姗来迟,一路受了寒,不如进马车内暖暖身子吧。”
太叔奂说话,连帘子都未曾掀开。
“太叔议郎平素喜欢清净,朝来不便打扰。”
别人不待见,宁朝来不会巴巴的贴上去,自讨没趣这样的事,一次两次就够了。
帘子掀开了,露出了车中人的面容。
宁朝来看到司笑语,两眼发直,她倒是不知道这骤然间出现的女子是何方神圣,竟如此得太叔奂喜爱?
司笑语道,“宁女公子,外边冷,不若进来吧,可别冻坏了身子。”
宁朝来拱手,“多谢。”
嘴上道谢,身子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
太叔奂知道宁朝来是不可能进马车了,随即放下了帘子,吩咐行走。
宁朝来平日里另拜了师父习武,学得防身之术,却奈何不了柔弱多病的体质。
一路的风雪交加,她已忍不住扑面而来的寒意,拢紧了身上的狐衾。
“阿奂,外边又是风又是雪的宁女公子一个女孩子骑马是不是不妥?”
司笑语言语中表现出隐隐的担忧,她是晓得这天气的。
司笑语紧张,太叔奂可不紧张,他说,
“别小瞧了宁家女公子,她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其实骑术箭术都是与我和少桥不相上下的,巾帼不让须眉,哪里来的不妥?语儿不知,她只不过是错投女儿身,若为男儿,文可玩弄权术,武可上阵杀敌。”
不远不近,太叔奂的一字一句都恰巧落入马车旁边骑着骏马的宁朝来耳中。
宁朝来知道,这番话是太叔奂故意说给她听的,讽刺她表里不一。
朔风夹杂着冰冷的雨雪扑打在脸上,宁朝来苦笑之后,轻声唱道,
——恨君不是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离别。恨君却是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
宛如一块美玉碎裂在冰柱子上,哀婉无二,随行之人莫不是被宁朝来婉转凄凉的声音打动,便是连马车中的司笑语也是听得出了神。
只有太叔奂脸上徒增厌恶,他挑开车帘,冷冷的看着宁朝来,道,
“宁大人,如此悲哀的曲调只会令人想起烟花之地中被抛弃的女子,若大人方便,日后还是不要再吟唱此等轻浮之曲。”
当着诸多人的面让宁朝来脸上无光,若换做是平常,宁朝来早该与太叔奂理论了,可今日的宁朝来似乎毫意。
当初不屑于她吟咏的忠贞上邪,如今不屑于她清唱的风月无边。
他没变,依旧不喜欢这些有关情情爱爱的曲子罢了。
第三十五章 纵我不往()
宁朝来痴痴的望了太叔奂一眼,微微颔首,笑道,
“大人说得有理,朝来受教,此曲轻浮,以后绝不会再吟咏。”
又是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融化在宁朝来眼角,羽睫一闪,便如同眼泪一般往下流淌,迅速滑过脸颊。似是无端毁了一副花容月貌,看着叫人莫名的心疼。
太叔奂冷哼着甩下帘子。
司笑语横眉怒目瞪着太叔奂,
“阿奂,宁女公子不过是想为诸位大人助兴,解一解疲乏,你为何出言训斥?况且,她音色极美,吟咏的也非你所谓的轻浮之曲。”
“此事与你无关。”
太叔奂说完,闭目假寐,心里乱极了。
他怎么知道宁朝来是哪根弦没拨对,居然放弃伶牙俐齿的优势。
不回嘴就罢了,还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平生自责。
司笑语将太叔奂的神情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看来,太叔奂对宁朝来,不如外人所传的那样冷若冰霜,分外厌恶。
这一路上,果真不再有宁朝来的吟唱声,哪怕是说话声也没有,那人仿佛消失了一样。
直到马车突然停下,太叔奂掀开帘子,才看到宁朝来。
宁朝来蹲在地上,伸手从雪地里扶起一个浑身脏乱不堪的老妇人。
那妇人衣着破旧单薄,面色灰白,粗糙如树皮的手指已经僵硬,俨然在雪中冻了许久。
宁朝来柔声问,“老人家,这样的下雪天你为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荒山野岭之地?”
宁朝来说着,解下狐衾披到妇人身上。
妇人一愣,继而后退几步,用手去阻拦。
她不过是个乡野之人,哪里敢穿这样华丽的东西。
宁朝来浅笑,“无妨的,老人家且披上。您是江南人士吧,这里距江南不过几里地。”
老妇人披上狐衾,只觉得暖由心生,登时热泪盈眶,哽咽道,
“还提那个伤心地做什么?江南繁华不再,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姑娘一行人若是去江南游玩赏景的,还是莫要去了。”
“虽说江南雪患已久,可朝廷每年皆是给了赈灾银两的,那些银子即便不能使江南恢复本来模样,但无论如何也不会使得百姓流离失所才对,老人家可是记错了?”
话乃是车中太叔奂所说,他跳下马车,站定在妇人面前,说道,
“江南官吏颇多,都是皇上较为重视之辈。若江南当真到了这样的境地,怎会无人上报?”
老妇人脸色一沉,赌气似的瞪着太叔奂,
“老妇乃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犯不着说谎,虽老了脑子却还是清醒得很。官官相护的事平生见得多了,灾情到不得长安有何意外的。有个钱壮壮,与江南众官交好,平素不发迹,偏巧这几个月来富得流油,这位公子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打探。红口白牙的,别说我说谎。”
除却宁朝来与司笑语,其余人皆是穿着官服,妇人总不至于看不出来。
能在这么多朝廷命官前理直气壮,说得头头是道,这样的人可不简单。
太叔奂与宁朝来相视一眼,彼此心里都了然。
太叔奂拍了拍手,哂笑,
“传闻江南有一种戏子,美名曰旦戏,最爱扮成各种老人模样。看来,足下应该也是其中一位吧?只是不知道足下此番演这出戏目的何在,背后可是有高人指点?”
被太叔奂拆穿,那人恼怒不已,忿忿的扯掉脸与手上粗糙的假皮。
第三十六章 宁不嗣音()
不弯腰驼背,长得白白净净,这一看,竟然是个儒雅的小生。
他扭头,望向宁朝来,骂道,
“还跟以前一样滥好心,人家这位大英雄尚且没开口,你出手相助,也不怕别人议论你目中无人,以下犯上?年龄一日日增长,脑子却是一日比一日愚笨。”
半是气恼,半是无奈。
众人面面相觑,普天之下,敢骂宁朝来的人屈指可数。太叔奂尚且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指着宁朝来鼻子斥责。
这人这样胆大妄为,莫非是受了刺激?
可言语之间的意思,似乎与宁朝来早就认识。
若真是旧识,也必定是十分要好的关系,否则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宁朝来清楚来人的性子,只要他不开心,一句话就能将太叔奂一行人得罪得干净。出门在外,难免有仰仗太叔奂的时候,她不想本就针锋相对的两人“反目成仇”。
为安全起见,她一把握住那人的手,讨好卖乖的说道,
“你只说要来接我,又没说要以这样的方式迎接。不是我眼神不好,实在是表哥变化太大,与昔日也差得太远了。如今俨然是个玉树临风的时翩翩公子,我记着我八岁时,你还扭着个水桶腰耍泥巴呢。”
说着说着,宁朝来竟是掩住嘴巴咯咯的笑了起来,其余人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被取笑的人只能狠狠瞪宁朝来一眼,他便知道,她见了他,少不得是要取笑一番的。
儒雅小生正是江南首富柳员外的独子柳兰,算起来,是宁朝来的远房表哥。
宁朝来的一逗乐儿让柳兰愉悦了不少,可他余怒未消,脱下狐衾披到宁朝来身上后,目光灼灼盯着太叔奂。要真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柳兰这小身板怎么敌得过常年习武的太叔奂,只怕还没出手便被太叔奂打得满地找牙了。
宁朝来感激柳兰对她的好,当然不会让柳兰吃亏。
她捉住柳兰的衣袖,笑着说,
“表哥见了我似乎不太高兴呢,枉我一心一意惦记着你,早知如此,我还来做什么。”
柳兰强压下怒气,“当真是为我来的?”
“可不。”
柳兰这下高兴了,紧紧牵着宁朝来的手,走到了宁朝来的骏马前。
“表哥是徒步行了几里地?”宁朝来问。
他若抢了她的马,她怎么办?也不可能让她与他同乘一匹马。
虽说她一向不把自己当成女子,可她终归是女子。
这样的年纪,男女有别,再亲近,也不合规矩。
柳兰才不管宁朝来问什么,三两下跨上马背,朝宁朝来伸出手,
“上来。阿翁还等着我接你回去呢。”
“宁大人要先行一步也不是不可以。”
太叔奂说着,给旁边一人递过去一个眼神,那人急忙牵了马上前。
“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主。”柳兰冷哼着看向太叔奂,“那之前怎么不懂得怜香惜玉?”
让宁朝来吹了那么久的冷风,此时竟是扮起好人来了。
“我如何对待宁朝来,与你有多大的关系?你若坚持认为太叔做错了,那我们详谈如何?”
柳兰看太叔奂不顺眼,太叔奂也见不惯柳兰的言行。
两人详谈,非死即伤。
但他劝不住太叔奂,也哄不好柳兰。
第三十七章 青青子佩()
正值宁朝来左右为难之际,前头马蹄声渐进,马上的人一见宁朝来便高兴的叫,
“小姐。”
简直是救命的稻草,宁朝来赶紧冲那人挥手,“柳芽儿,许久不见。”
柳芽儿的到来,解决了之前的尴尬局面。
宁朝来乘了她的马,柳兰乘了柳芽儿的马。
柳芽儿昂首看着居高临下的两人,哭丧着脸,
“那奴才怎么办?”
“马在不远处的林子里。”
说罢,柳兰一鞭子抽在宁朝来马的上,马飞奔而去。
柳兰斜睨太叔奂一眼,紧随其后。
“呵呵,宁府女公子,声名在外,走到哪里都有人管,也好,省得我看着碍眼。”
太叔奂似笑非笑,转身回了马车。
马车中,司笑语尴尬的吐了吐舌头,
“宁女公子的表哥想来是生气了。女孩子不比你们皮糙肉厚,我就说不要让她骑马,你还不信,这下子,人家表哥该心疼了。”
“行了,骑马什么的,还不是随她的便。”
太叔奂拍拍司笑语的头,笑意未达到眼底。
宁朝来有表哥,他倒是没听说过,说来也怪,他不知道便罢了,竟然听都没听说过。
马车辘辘往前行的时候,宁朝来与柳兰两人已经行了老远。
甩开身后的人,两人放慢了速度,马悠悠的朝前面的方向走去。
宁朝来道,“表哥误会了,今日骑马一事真不怨太叔奂,是我自己不坐马车的。”
柳兰本就不喜欢太叔奂,若再因为这个原因,直接怨恨上太叔奂,岂不罪过。
朝堂上有他一席之地,甚至权倾朝野。太叔奂这样的人物,可以不高攀,但最好不要得罪。
宁朝来的意思,柳兰完全曲解,当即脖子一梗,黑着脸道,
“你不用替他说话,你对太叔奂的那点心思,不只长安城的人才知道。”
“你说什么?”
宁朝来就奇了怪了,她对太叔奂有什么心思,她自己都不知道,柳兰知道?还说什么长安城的人都知道。
“女儿家的脸皮是薄。”柳兰眼神复杂的看着宁朝来。
柳兰要说不说宁朝来憋得难受,她勒马横在柳兰面前。
究竟什么个意思,他倒是说明白。
柳兰不说,准备绕道,可他往哪里走,宁朝来往哪里堵。
那句话不说出口,宁朝来是不会让他走了。
柳兰想生气,碍于没有立场,想当做没事人一样,心里又难受。
挣扎了半晌,只小声嘀咕,
“你喜欢太叔奂,人尽皆知了,藏着掖着的,有什么用?”
“呵!”
宁朝来不知道该笑该哭,她与太叔奂,那是死对头,什么时候变成她喜欢太叔奂了?
只要她脑子没坏,只要她不嫌自己命长,她怎么可能喜欢太叔奂,她才不会行自取灭亡的事。
若是让她知道以讹传讹的人是谁,她非要将那人大卸八块不可!
“朝来……”柳兰怯怯的抓着宁朝来的一只胳膊,身子也朝着宁朝来倾去。
“怎么?”宁朝来瞪着柳兰,没看见她正在气头上吗?
柳兰的身子完全贴在宁朝来身上,薄唇随之压了过去。
他做梦都想着能亲亲宁朝来,这一刻终于如愿以偿了。
第三十八章 悠悠我思()
来不及细细体会红唇的滋味,人已被宁朝来一掌打下马去,在冰冷的雪地上滚了一圈。
柳兰冷得直哆嗦,慌忙站起身,拍去身上沾染的雪,再小心翼翼察看宁朝来的脸色。
宁朝来是真的怒了,脸上的冷不比身下的雪少。
柳兰自知冒犯,缓缓曲下了双膝,诚恳道,
“朝来,我错了,方才失态了,可我没有别的意思,朝来……”
宁朝来哪里听得进去柳兰的解释,喝马便走。
不管前世今生,被人非礼这样的事开天辟地头一遭,她也不知道到底该恼该羞,可再气愤也不能打柳兰一顿。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权当方才被狗咬了一口,也省得相顾无言,彼此窘迫。
来到江南这个是非之地,命尚且未必保得住,便不要把儿女情长的事放在心上了。
“朝来!阿来!你别生气,我是一时糊涂了,你等我。”
柳兰一面嚷着,一面上马追赶。
江南是水乡,气候宜人,不易下雪。这样大的雪,百年难遇。
房屋楼阁皆被大雪覆盖,放眼望去,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湖泊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冰下的鱼儿还在寂静着。岸边散落着许多被积雪压断的柳树枝丫。
今年的江南,注定与以往不同。
太叔奂一行人于正午时分到达,因着天放晴,雪融化了些许,亮晶晶的银条儿在阳光下散发着五色的光芒,绚烂而美丽。
城门上的石碑上刻着“江南”二字。
城门处,有人早早等着,恭候太叔奂的大驾。
见马车停下,一瘦弱高挑的中年男子上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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