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不确定的,以前是宁朝来不算多太叔奂对她有没有感情,如今是太叔奂不确定宁朝来对他有没有感情。
爱得多的一方,更为如履薄冰,走得轻了,怕来不及走到彼岸,走得重了,怕失在当下。
“去见见乌氏小楼吧。”宁朝来道。
启娘摇着头推来轮椅。
府门被叩响,一下一下,不缓不急,不轻不重,很是耐心。
贺赖开门,启娘的脸蓦地闯入眼中,启娘身后的台阶下方,宁朝来坐在轮椅上,手里撑着把墨色纸伞,眸子清明。
乌氏小楼宁朝来,不惜断了他的一只手臂,贺赖对宁朝来,不是不怨,也曾恨过,可看着眼前的人,他却恨不起来。
这女子,执拗起来,是铜,刀枪不入,平静起来,是水,
柔情备至。世间女子的动人之处,在她身上体现得恰到好处。
乌氏小楼对宁朝来念念不忘,绝不是一时兴起。
贺赖道,“女公子请进。”
院中还是那片花,色彩缤纷,芳香馥郁。
乌氏小楼听到轮椅声,迎了出来,见宁朝来对着院中的花出神,不由失笑,
“朝来到底是爱花之人,时隔五年,再来这个院中,最先看到的,还是花。”
淡淡的茶香扑鼻而来,宁朝来轻笑,“不是我看到了花,是花自己闯入了我眼里。王子闲情逸致,是在煮茗。”
启娘将伞上的雪花抖落,收了放到一边。
乌氏小楼笑着将宁朝来推进房中。
房中火炉备足,一进去,暖意由脚底往上。
乌氏小楼伸手去解宁朝来的大氅,宁朝来直接起身,避开乌氏小楼的手,一把将大氅取下,放在轮椅上。
“朝来只在外人面前是瘫子。”宁朝来笑道。
一句话说得乌氏小楼眉开眼笑,没有什么能比宁朝来说他不是外人更能让他高兴。
不是外人,确实不是外人。
宁朝来坐到软榻上,望着桌上煮沸的香茗,深深吸了吸鼻子,道,
“王子这茗,是不是煮得老了些?”
乌氏小楼听罢一愣,却见宁朝来已经伸手倒了一杯,放到唇边。
“既是煮老了,不喝也罢。”乌氏小楼握住宁朝来手里的杯子,面上微不自然。
宁朝来拉开乌氏小楼的手,笑道,“能喝到王子第一次煮的茗,可是幸事,若不喝,岂不可惜。”
“你怎知道是我第一次煮茗?”乌氏小楼眉眼含笑。
宁朝来抿唇笑笑,轻声道,“猜的。”
确实是猜的。
乌氏小楼愉悦的扬唇,坐到宁朝来对面。等宁朝来抿了一口,急忙问,
“味道如何?”
宁朝来口味挑剔,味道一般的东西,是入不得她口的。
宁朝来却说,“煮老了一分,味道更为醇厚,极好。”
乌氏小楼像个受了夸奖的孩子,羞涩得红了脸。
呢喃道,“朝来若有空,
便来教教我也是极好。”
乌氏小楼想要的,是大汉的天下,可每次见了宁朝来,他都等不及想将宁朝来带去匈奴。
匈奴没有太叔奂,没有徐少桥,没有阻拦他与宁朝来的一切烦心事,他可以每天都与宁朝来待在一处,煮茶,品茗,看书,听曲儿……
简单的幸福乌氏小楼想要放下野心,安安生生做匈奴的王子,宁朝来的夫君。
真的,只要宁朝来是真心想与他永结同心,乌氏小楼可以放下一切带她走。
偏偏,宁朝来不是真心的。
这不,宁朝来马上就问了,“王子,阿翁在匈奴是吗?”
从这一句话开始,乌氏小楼美好的想象都被打破。
他明白,宁朝来的温柔,宁朝来的笑容,都是假的,要是没有宁相生,乌氏小楼在宁朝来眼里,心里,什么都不是。
乌氏小楼收起自己的满心雀跃,为自己倒了一杯香茗,轻呷一口,满口苦涩。
“朝来不是让人去找过了吗,宁相在匈奴,应当是清楚了。”
她让人去匈奴打探,到底是逃不过乌氏小楼的眼睛。
装的就是装的,前一刻可以言笑晏晏,甜情蜜意,后一刻就凉薄寡淡,无言相对。
宁朝来还是觉得,不如扯开其乐融融的表象,直言不讳。
她道,“我要做什么,才能见到阿翁?或者说,王子得到了什么,才能让我见到阿翁?”
宁朝来多说一句,乌氏小楼脸上的玩味就多一分。
宁朝来那么聪明,还能猜不透他想做什么?既然知道,有什么好问的。
他不会因为她问了而改变自己的初心。
“我要什么,朝来都会给吗?”乌氏小楼手搭在桌子一角。
宁朝来反问,“我有不给的权力吗?”
宁相生在乌氏小楼手里,若乌氏小楼要的,宁朝来可以不给,那乌氏小楼留着宁相生有什么用。
第二百零二章 洵美且异()
乌氏小楼站起,双手放到火炉上方,吸取火苗中的温暖。
等到双手暖和起来了,乌氏小楼才道,“我想得到盛世河山,想有朝一日能够站在高处,俯视芸芸众生。”
“我能做的,只是将如今的陛下从龙椅上赶下来,若是将大汉的天下拱手让人,阿翁不会让我这样做,宁氏满门不会让我这样做,我自己,也不能这样做。”
宁朝来说得清楚,她只是让皇帝与太子争斗,这是她能做的极限。
再怎么讨厌皇帝,再怎么想见到宁相生,宁朝来都不能忘了自己的底线。
她是大汉的子民,不能看着大汉处于风雨飘摇中。
乌氏小楼有能耐,将天下夺去,与她无关;乌氏小楼没有能耐,大汉还是大汉,也与她无关。
“那,”乌氏小楼回头,“要朝来与我去匈奴呢?”
“陛下赐婚,朝来没有反对,不知这算不算给了王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算,当然算。
纵使太叔奂不许,满朝文武不认,天下人不知,只要宁朝来肯,这门亲事便作数。
乌氏小楼让贺赖捧来新茶,要宁朝来与他煮茗。
宁朝来看着桌上小火炉中燃得正旺的炭火,问,
“王子会保得阿翁平安吧。”
宁相生已经死了,如何保得了平安。
乌氏小楼试探着问,“若宁相无恙,朝来是不是可以长久陪在我身边?”
宁朝来道,“阿翁无恙,万事好说,阿翁有事,一件事也说不了。”
宁朝来这样说,乌氏小楼倒是有些后悔让宁相生死了。
宁朝来要是知道宁相生已死,绝对不会去匈奴,就算去了匈奴,也怕不会待得长久。
皇帝书房里,皇帝也说起了宁朝来与乌氏小楼的亲事。
皇帝道,“太叔,朕知道你与宁朝来有同窗之谊,不愿她嫁去匈奴。可各人各有各人的命,宁朝来的人生你说了不算。”
太叔奂宁朝来的事,多日不去早朝,皇帝命人去将军府宣见,太叔奂也多推诿。
正是用人的时候,皇帝不能让宁朝来成为他与太叔奂之间的刺。
太叔奂坐在皇帝下端的圈椅上,听皇帝这样说,只客客气气的回答,
“陛下说得对,宁朝来的人生如何,臣不能做主,也做不了主。可臣能做主自己的人生,臣能等宁朝来五年,五年不娶,也能等她五十年,守身如玉。她若嫁到匈奴,臣也不会留在长安。”
又是这样言之凿凿,皇帝不知是该对太叔奂的痴情予以赞赏,还是对太叔奂的痴情表示无可救药。
宁朝来是好,可天底下好的女子不止宁朝来一个。
“知道朕为何要让宁朝来去琉县吗?”皇帝深吸一口气,才说出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是朕不对宁家赶尽杀绝!”
宁朝来若是一直在朝堂上兴风作浪,皇帝一定会杀了宁朝来,管她是什么玉面罗刹,他都照杀不误。
“陛下觉得自己能动得了宁朝来吗?”太叔奂笑问。
宁朝来身后,不只是一个紫竹楼,还有将军府,还有匈奴王庭,皇帝不敢动宁朝来的。
“连你也要如此对朕!”皇帝怒不可遏,拿起桌上的砚台砸向太叔奂。
太叔奂没有躲让,生生挨下。
砚台砸在额角,血流不止。
太叔奂掀袍跪下,“陛下对太叔的好,太叔一直都明白,一直都记得,说了要为陛下肝脑涂地,便会为陛下肝脑涂地。可是陛下,太叔求的,不过只是宁朝来,陛下对宁朝来残忍,我的心里何曾好受。这五年,臣从未安心。”
不安心的还有皇帝,皇帝也不曾安心,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所以才会更加忌惮宁朝来。
他老了,处理事情不如当初那般明了清醒了。他怕宁朝来是知道他的丑事的,也怕宁朝来为宁氏报仇,毁了他的。
皇帝起身,将书房的每个角落都看了看。这是多少鲜血换来的太平,他的国,他的家,他怕别人毁了,也怕别人抢了去。
可宁朝来,一介女流,却偏有让他噩梦成真的本事。
“太叔,”皇帝走到太叔奂跟前,伸手将太叔奂扶起来,语重心长道,“朕想找孩子,找到孩子,朕便什么都不用算计了。”
太叔奂直言道,“可是,孩子无处可寻。”
“你见过你阿母吗?”皇帝轻声问。
太叔奂抬头,深深望进皇帝的眼里。
李素舞活着这件事,皇帝不应该是知道的。
皇帝知道,便只有一个可能——将李素舞送去匈奴,皇帝是知情的。
那么,他为何不阻止?
从太叔奂的眸子里,皇帝也读懂了——太叔奂知道穆紫或者,并且,见过穆紫,有可能,知道穆紫在哪儿。
“穆紫在哪儿?”皇帝抓住太叔奂的双肩,拼命摇晃,“穆紫在哪儿,你告诉朕,穆紫在哪儿?”
“穆紫不是死了吗?”太叔奂扯开皇帝的手,平静道,“穆紫早就死了,她已经死了十余年了,陛下。”
太叔奂将“陛下”两个字咬得极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李素舞恨了宁相生那么多年,害得相府惨烈如此,原来,是恨错了人。
真正将李素舞带去匈奴的,是皇帝,是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
“你知道穆紫在哪儿,你一定知道穆紫在哪儿。”皇帝再次抓住太叔奂的肩膀,瞪大眼睛道,“太叔,你告诉朕,告诉朕穆紫在哪儿,她一定知道朕的孩子在哪儿,朕要找到朕的孩子!”
皇帝想孩子想疯了,李素舞从匈奴回来,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孩子在哪儿。
太叔奂倒想知道,皇帝为何要将他的阿母送去匈奴,他的阿母做错了什么,早被送到匈奴去!
皇帝的双手被太叔奂甩开,太叔奂恶狠狠的看着皇帝的眼睛,咬牙切齿的问,
“你为何要将穆紫送去匈奴,你可知道,你将她送往匈奴的那一天,太叔奂便永远没有阿母了。”
阿母,阿母,曾经太叔奂最喜爱的女子,温婉动人,会柔声叫他阿奂。可如今,他的阿母回来了,却不再是他的阿母,心狠手辣的李素舞,怎么可能是他的阿母。
是皇帝,就是这个他一心想要为他守天下,护他江山安宁的男人,毁了他儿时最美的希冀。
皇帝听不见太叔奂的斥责,他只担心他的孩子。他不死心的抓着太叔奂的手腕,恳求道,
“太叔,你将穆紫的下落告诉朕!”
太叔奂扯开皇帝禁锢着他的手,狠狠将皇帝推倒在地,再站起身,大步走出书房。
太叔奂不会告诉皇帝李素舞就是穆紫,皇帝毁了他的家,他不可能让皇帝找到自己的孩子。
皇帝要找江山的主人,称王称帝的人,他偏不要让他找到。
大汉的河山,覆了便覆了,与他何干。
第二百零三章 匪女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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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宁朝来前去琉县的日子,大雪停了,却是出奇的冷。
宁朝来穿的是套玲珑的袄裙,亮缎制成,桃粉色的上衣,玄色的裙摆,上衣衣襟处用金线勾边,再无其他,袄裙上绣了几朵桃花,竞相绽放。栩栩如生。
启娘笑道,“公子,太叔将军让人拿来的衣衫,想来也是花了心思的,许是想公子此去琉县,能有一个新的开端。”
太叔奂想宁朝来能有一个新的开始,也想他与宁朝来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宁朝来不置可否,将垂下的齐腰长发别到耳后。
启娘问,“公子想梳个什么样的发髻配这衣衫?属下笨手笨脚的,不懂得这些,还是让海棠来为公子梳吧。”
“不用了。”宁朝来摇头,“穿了他准备的衣衫便够了。”
“也好。”启娘笑笑,给宁朝来梳了个最简单的发髻。
与宁朝来出去房间时,宁朝来说,“启娘,我不想再回将军府了。”
启娘一愣,宁朝来是想借琉县一行远离太叔奂?想是这样想,太叔奂能答应吗?
迎接宁朝来的马车已到,楚离与太叔奂两人在院中有一句句无一句的搭着话,忽地两人同时噤了声,却是看见宁朝来了。
宁朝来穿着精致的袄裙,眉眼如水,手中持一把折扇,迈着碎步朝着两人的方向走去,身后跟着启娘,海棠与芍药,昂首挺胸,高傲如昨,一如当年众星拱月的长安第一才女。
并没有精心的打扮,可目睹宁朝来芳颜的人都是看直了眼。
阔别五年的女子,终是回来了,太叔奂含笑看着姗姗来迟的宁朝来。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了。
“太叔将军,楚大人,二位久等了。”宁朝来站定,双手抱着折扇,冲两人一拜。
“丞相大人言重。”楚离还礼,道,“太叔将军有话还要嘱咐,下官出去等候丞相大人。”
楚离出去后,太叔奂执起宁朝来的手,笑着对宁朝来耳语道,
“朝来未变,与上书学堂时一样,依旧风华无二。等朝来从琉县回来,不论何时,太叔都会迎娶朝来为细君。”
海棠与芍药都低下头,是了,在他们眼中,太叔奂舍不得宁朝来出远门,自是要耳鬓厮磨一番的。
连待在将军府都不愿意,怎么可能成为太叔奂的细君?
宁朝来只是浅浅的笑道,“太叔将军也要珍重。”
“便只是珍重吗?”太叔奂抓住宁朝来的手腕,笑道,“朝来就没有其他话要同我说吗?”
没有,一句话都没有。
宁朝来拉开太叔奂的手,迈步往外走。
太叔奂情急,再扣住宁朝来的手腕,“朝来,你与乌氏小楼的赐婚,陛下说了,那是不作数的,他说了,你是我的。”
皇帝说的话,没有人当真。要嫁给乌氏小楼的人是宁朝来,宁朝来点头就是了。
太叔奂的再三强调,不过是别无选择下的自欺欺人。
“等到我有闲暇,定会去琉县看你的,朝来。”太叔奂道。
每一声朝来,都像呓语,声声唤在心上,涟漪乍现。
得不到宁朝来只言片语的回复,太叔奂闷闷的松了手。看着宁朝来走出将军府大门,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马车远去,只有雪地上空余两行车轮印。
太叔奂抬头望着四角的苍穹,整颗心都空了,原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并非假话,此时此刻,距她离去,不过片刻,他却觉得好久好久。
当初江南一别,一别五年,如今长安一别,宁朝来还会不会回来?
她是不愿再回来了。
一行大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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