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题一柱香,六柱香便是六道题,可既然对方有备而来,何必浪费时间,不如快刀斩乱麻。
宁朝来看了在坐的十几位评比者,抢在夫子读考题前说,
“朝来学艺不精,可向来运气好,六道考题若是三胜三负,还得进行加试,太过麻烦,输也输得难看,恳请众位夫子成全,一局定输赢。当然,若是女公子愿意的话。”
宁朝来看向司笑语,本就为赢而来,能赢得轻而易举、畅快淋漓,她不信她不同意。
“宁朝来,胡闹!”
夫子银牙咬碎,他还真是没有见过这样狂妄的女子,赢了还好,若是输了,皇帝怪罪起来可不得了。
其他夫子交头接耳,对宁朝来的评价褒贬不一。
肖语朱唇轻启,只一字,“好。”
两位比试的人都同意,评比的也乐得省事,许了两人的要求。
“肖女公子,我方才做主一回,此番,该你决定比什么了。”宁朝来笑得眉眼弯弯。
“好。”肖语轻笑,两颊酒窝深陷,“那便是第三柱香。”
不自己设题,而是将就比试中的题目,这倒让宁朝来觉得意外。毕竟,比试的题目,就连夫子,也未必能够事先知道。
第一柱香灭,第三柱香燃。
夫子捧起第三卷竹简,念道,“作一幅与桃花有关的画,能触动观赏者胜,可一枝独秀,可花团锦簇,可题文,可加注。”
笔墨纸砚已备好,两人相视一笑,各自作画。
肖语作画技艺娴熟,寥寥几笔勾勒出桃花枝丫,再轻描细触,画出几片桃叶,最为细腻的,便是桃花花瓣,丝毫没有马虎。不过片刻,一朵朵绽放枝头的桃花跃然纸上,显尽热闹。
她题字——春来,花开,半生期许。
第三十章 左右芼之()
宁朝来则相反,她不看重花,却格外注重枝丫。桃花盛开的季节,本该生机勃勃,可她画的,枯老的树枝,以及掉落树枝与地面之间的一朵桃花,却是悲凉之景。
她题字——人走,茶凉,一世流离。
“两人的画风与寓意截然不同,一人欢喜一人哀愁,一人热闹一人冷清,可这样风格迥异的两幅作品,居然没有一丝违和感。”一人道。
又一人捋胡,“月满则亏,盛极必衰,未免……”
此话一出,人都看向宁朝来。
这样小的年纪便懂得这些,心思过重,不是好事。可换而言之,小小年纪,能体会到这样的心境,实属不易。
最后一点香灰落下,高下难分,胜负未定。
宁朝来对着肖语屈膝行礼,笑道,
“女公子绘画功底之强,朝来佩服。桃花开于春天,本就该是美好的,朝来甘拜下风。”
肖语回礼,“女公子绘画功底不比我差,寓意在我之上,输赢自见分晓。”
结果不如两人所言,而是平局,因是有言在先,一局定胜负,这才没有比试。
这样的结局再好不过,既没有赢得风头,也没有输了门楣。
夫子一行才离去,上阳便进了比试的房间,挽住宁朝来的手臂连说恭喜。
宁朝来回,“比试一事,并不如公主想象的那样难,恭喜一说,朝来惭愧。”
不是她谦虚,这次的比试人数太少,加之只比一局,不过作了一幅画而已,难度不大。况且,她与肖语打成平手,谈不上恭喜不恭喜。
对了,“人呢?”
上阳进屋前肖语还在屋里的,不过转眼之间,怎么就不见了?
上阳松了手,“应该才走了不远,你去追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宁朝来立马追了出去,宁朝来一走,上阳再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一脚踢翻面前的书桌。
“没有输?她居然没有输!”
她在学堂里等的是宁朝来出丑的模样,不是口是心非的说恭喜!
“公主?”
宁朝来惊讶,不曾料到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上阳心中一紧,背脊冰冷一片,额头似有冷汗浸出,她没想到宁朝来会突然回来,她抬头,强装镇定。
“朝来有所不知,我与那女子见过,她不知我身份,还嘲笑我是个没用之人,本想借你之手惩治她一番,可惜,到底没能让她丢脸朝来见笑了。”
上阳自出生那一天起,过的就是前呼后拥,众星拱月一样的日子,被人侮辱,铭记于心,合情合理。
宁朝来摇头,“朝来不敢。朝来回来是想问问公主,候在学堂门外的那位姐姐等的是不是公主,她穿了宫装。”
若真是上阳的人,再加上上阳之前的举动,宁朝来可以确定上阳与她的死脱不了关系。
“我没有带人来。”上阳表现得十分意外。
宁朝来认真观察了上阳的神色,确实不像说谎。一切不过是她的推论,是她自己想错了也不无可能,有宫女跟随的,不只上阳一个。
“那或许是等的别人。”宁朝来笑笑。
上阳也跟着笑。
有的事,该停手了。
第三十一章 窈窕淑女()
八年光景,转瞬即逝,之后的生活过得太平,风平浪静,不再有步步为营的错觉。
唯一变了的,是他们早都过了在学堂打闹的年纪。
又是一年雪花纷纷的时候,宁朝来张望间才惊觉学堂前的那株梅树挂满了花朵。
想她初来时,这梅树不过是株幼苗,距离开学堂,不过两年,竟长得这么茁壮了。
“阿奂,此地便是你自幼上学的地方吗?上书学堂,好生儒雅的名字。”
好生娇弱动人的声音,宁朝来心中感慨。
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果不其然是个俏佳人。
里穿白色齐胸金线刺绣牡丹花式的襦裙,外披桃红色狐衾,肤如凝脂,面容清秀,弯眉大眼,小家碧玉的模样,与太叔奂站在一处,名副其实的郎才女貌,倒是登对。
难得的是向来冷若冰霜的太叔奂竟然亲自撑伞,不但如此,冰山碳头的眉宇间竟然满是笑意。
认识太叔奂不是一天两天,偶遇太叔奂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样温柔体贴的体贴的太叔奂,宁朝来却是第一次见。
看上去,还有那么一点赏心悦目。
宁朝来打量的当儿,突兀的说话声响起,
“朝来,怎么这性子一点都没变,雪下得这样大,你不撑伞也就罢了,为何连件厚实点的狐衾也不披,丞相府的那些丫头全都是摆着看的?”
徐少桥原本是跟在太叔奂两人身后的,一见到宁朝来,便将伞扔到一边,急急忙忙取下大氅,三五步上前,披到宁朝来肩上。
听了徐少桥的话,太叔奂这才看见宁朝来,他一见到宁朝来,神色瞬间变得清明起来,他道,
“宁家女公子不畏严寒,冒雪出来赏花?真真是长安城中的第一才女,这等闲情逸致到底与我们这些俗人不同。”
当年,宁朝来与肖语虽没有分出胜负,可肖语自比试之后杳无音讯,后经查实,肖语另有其人,既然是个身份不明的人,比试结果不了了之。
而,宁朝来的智谋在众多学子中出类拔萃,对于琴棋书画的天赋日渐显现,皇帝爱才,下旨赐了才女称,长安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于是乎,才女二字便成了宁朝来的。
宁朝来便是才女,才女便是宁朝来。
宁朝来莞尔,“不敢不敢,太叔议郎师出有名,名动天下,岂是我区区一个女子可以比拟的?相比之下,我才是俗人一个。再者。”
宁朝来看了一眼与太叔奂同行的女子,打趣儿道,
“副将与美人一道,不知赏的是花还是人。”
太叔奂眉头一挑,“谁说只能赏花或赏人?我便是赏花也赏人。”
女子听得眉眼带笑,这才想起来给宁朝来行了一礼,温温婉婉的说道,
“民女姓司名笑语,即便身处乡野也听说过宁姐姐才智过人,世间无二,今日能目睹宁姐姐风采,是笑语之幸。”
司笑语外边的衾衣上暗绣了许多雪花,不仔细看压根儿看不出来,一旦看见,便觉得雪花与司笑语融为一体,应了冰清玉洁之说。
不知怎的,宁朝来骤然厌恶极了漫天的雪花。
她面色如常,顺手折下一枝腊梅递到司笑语手中。
第三十二章 钟鼓乐之()
正当司笑语受宠若惊之际,她又正色道,
“司女公子这声姐姐恕朝来不敢当也当不起。女公子大约十分喜爱这漫天的飞雪吧?也是,雪花纯净无瑕,世间喜欢它的人数不胜数。可朝来却认为,雪胜梅花三分白,却输腊梅一段香。我不过随口一说,女公子别往心里去,这枝梅花算是给女公子的见面礼了。”
司笑语脸色白了一白,又化为红色。论说道,她比不过宁朝来,顺带着,连品味也逊了三分。
心中虽不开心,但还是强颜欢笑的接过腊梅花,无论如何,宁朝来的面子,她是必须要给的。
太叔奂见状,一把夺过司笑语手中的腊梅扔回到宁朝来怀里,冷声道,
“劳宁女公子费心,可惜这礼太金贵,她受不起。宁女公子认为梅花是世间第一,偏巧我却觉得它比不上雪花,总想着打压群芳而一枝独秀,这梅,哗众取宠,也不如何。”
“哎呀,梅花与雪花没什么好比的,依我看,桃花才是最美的,相府与将军府都种着呢。朝来,听说你昨日得了一幅汉宫图,不如让我开开眼界?”
徐少桥摆明了是来当和事老的,缓解尴尬,不惜俊男变秀娘,讨好卖乖的往宁朝来靠过去,挪了一分又一分,凑得越来越近,就差挂到宁朝来身上去了。
宁朝来往后退了一步,抚额,
“上次你也说是开开眼界,结果抱着书画便不肯松手。我家穷,总共也就那么丁点家当,可没有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宝贝让你开眼界,还是罢了。”
徐少桥挑眉,看着宁朝来傻笑道,
“我家不穷,有许多宝贝呢。只是怕你不愿意,不然,等你进了我家大门,还不是双手捧到你面前,要多少给多少。”
徐少桥表白的话一出口,其余三人皆是愣了一愣。好在宁朝来及时反应过来,笑道,
“我今日乏得很,便不去徐府叨扰了,你也不必去我家,我待会儿让杜鹃将画送去你府中,顺道拿几份回礼就是。”
宁朝来伸手去解大氅,徐少桥下意识的去阻挡,两手重叠,徐少桥犹如被火烫了一般立即缩回手,不自然的讪笑,
“我不冷,不冷的,你披着。你也别客气了,我送你回去,也好向丞相请教几个问题。”
“也好。”
宁朝来淡淡微笑,没有反驳。
两人并肩离去,一路上有说有笑,好不亲近。
太叔奂看到的只是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以及地上那枝腊梅,他兀自思忖,宁朝来是何时将梅花扔了的?
没有察觉到太叔奂出神,司笑语看着离去的两人,掩口轻笑,
“宁女公子才貌俱佳,这般出众,难怪徐大人一心仰慕。门当户对,才貌相当,两人又是竹马之交,感情甚笃,适逢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怕再过不久便会定下亲事,徐大人真是有福气。”
“有福之人?”太叔奂冷嗤一声,“真正有福气的怕是宁朝来才对。日后你与宁朝来少些来往。”
司笑语不解,“能与宁女公子来往,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我也想耳濡目染,长长见识,却如何不能与她来往?”
“她那样精于算计的女子,不交为好。”
太叔奂眉头一挑,语气中满是不悦,当初宁朝来那个眼神,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
上书学堂前,腊梅花开,司笑语不明所以,只是愣愣的点头。
第三十三章 青青子衿()
宁朝来双手捧着竹简,坐在书桌前,跳动的烛火闪动在竹简上,扰乱她的思绪。
十三岁,距离前世出事,不过几日光阴。
这几年过得平静不假,可她知道,背后那人不会轻易罢手,暴风雨前的宁静过后,会是更大的血雨腥风,她有预感,阴谋将至。
房门突然被推开,宁朝来一惊,手里的竹简掉落在地。她唤了一声,
“阿翁。”
宁相生捡起竹简,放回桌上,“可是去江南一事烦心?”
去江南?宁朝来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这一生也要她命丧江南?她何时说过要去江南?
“看你纠结的样子,想必是我忘了说。”宁相生满面歉意,“今儿早上陛下说,许你六品官职,与太叔奂同去江南,处理江南雪灾救助一事。”
前世是孤身一人前去游玩,此次是皇帝授命与太叔奂一道,相同的时间地点,是否会出现前世所遇之事?
“你多年没有见过你柳兰表哥,趁此机会,好好聚上一聚,我已写了书信告知,你表哥会好好照顾你的,切莫因为人生地不熟而忧虑。”
前世出游前,宁相生也是这般千叮咛万嘱咐。幸好她死而复生,否则,也不知道宁相生能不能挨过丧女之痛。
“看你心绪不宁的……”宁相生更为担忧,“因是公事,阿翁不好派人随你去,路途遥远,你自己多加小心,遇到危险时,别逞强。太叔奂是个懂事的,会护你周全。”
宁朝来点头,抿唇轻笑,“阿翁放心,女儿不会掉以轻心。还有就是,阿翁不要总是将女儿看做小孩,好歹,女儿也十三岁了。”
“早点歇息,行李我让杜鹃备好了的。”
宁相生宠溺的拍拍宁朝来的额头,起身往屋外走。
“阿翁。”宁朝来急急的叫住宁相生。
待宁相生回头,她才说,“此去也不知要耽搁多久,我,阿翁也要当我在,不能废寝忘食,注意身子。”
宁相生点头,“你且放心。”
宁朝来没办法放心,若真如前世一样,此去,便永无回来之日。
说这些话,只是以防万一。要是她真有不测,至少让宁相生有活下去的期许。
宁相生走后不久,杜鹃探头探脑的进了屋子。
宁朝来两手托腮,看着杜鹃,问,“你不睡觉,来我房里做什么?”
“来看看小姐睡得踏实与否。”
杜鹃装模作样的去将被褥整理了一番,终是在宁朝来似笑非笑的神情中败下阵来。
“小姐,我今日遇见一个怪人。”
宁朝来嗯了一声,着即将被杜鹃讲得天花乱坠的下文。
一件小事,经杜鹃嘴里出来,那都是再稀奇不过的大事。
对于杜鹃讲故事的本事,宁朝来是无比佩服的。
杜鹃谨慎的将屋子扫视一圈,还觉得不放心,跑到宁朝来旁边,耳语道,
“今日我遇到个带面具的男子,他让我转告你,灾难在即,万事小心。”
宁朝来笑出了声,“杜鹃,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洗耳恭听。”
杜鹃连连点头,搬来圈椅坐下,只等宁朝来开口。
“我曾拜了个武功很师父,可与他只见过两面。算起来的话,八年未见,他从没有教我一招一式。”
“小姐惯会捉弄人,就知道你不会信。”
杜鹃闷闷不乐的出了房门。
宁朝来盯着跳动的烛火,姿势神情照旧,许久不动。
杜鹃不会说谎,更不会编出那样一个故事。唯一的解释,那人是她的师父,玉面。
连多年销声匿迹的玉面都说灾难在即,要她万事小心,看来,江南一行,危险重重。
第三十四章 悠悠我心()
临行时,雪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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