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脚步声逐渐清晰,来人的模样逐渐明了。
是被鲜血覆盖,看不出来本来面目的宁朝来,和一只血淋淋而凶狠不减的狼。
“公子!”
启娘失态的大喊一声,要扑上前去。
宁朝来以扇作拦,她能从狼群嘴里逃生,还能活着出来,这短短的几十步怎为难得了她。
众人自觉让开道,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身子单薄的女孩,只看见她失去皮肉后鲜红的血肉,和清澈,眸子里的冷冽。
倔强的样子与孤傲的神情,与她身后的狼别无二般。
宁朝来走到玉面跟前,淡定的拱手道,
“师父,三日之期未到,我本不该出来,可师父的意思,只要我胜过狼群,便可以了是吗?”
“胜过狼群?”玉面痴痴重复着宁朝来的话。
说话的时候,看着宁朝来身后的头狼。
当初他接任紫竹楼时,血气方刚,整个江湖难寻到对手,可即便是这样的他,也是耗了整整三天,才从狼群里面脱身,留了一条命。
宁朝来,只懂暗器,不精刀剑,居然只用了一天,就成功了?
玉面说话的同时,一黑衣人从后山方向赶来,跪在玉面面前道,
“启禀楼主,后山狼群死伤无数,现在皆是在林间徘徊,不敢躺下。”
只用一天时间就能驯服头狼,将之带出,已经是紫竹楼绝无仅有的事,惊到了众人。再听到宁朝来吓得狼群不敢入睡,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复杂起来。
他们瞧不起宁朝来是女子,心有不甘,但宁朝来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当众给了他们一巴掌。
宁朝来做的是玉面都做不到的事,他们当中,谁又敢大言不惭说做得到?
宁朝来出奇的镇定,身体欠佳也没有表现半分不适。玉面的招起了作用,宁朝来用一天的时间,从骨子里衍生出了另一个宁朝来。
这是玉面期待看到的。
“启娘,带公子回房包扎伤口。”玉面道。
“谢谢师父关心,还请师父将这只狼也包扎一下。”
等玉面让人将头狼带走了,宁朝来才扬唇轻笑,迈步上了竹楼。
启娘紧紧跟上。
玉面看着众人道,“宁朝来的胆量与能耐,在我之上,你们亲眼看见了,便不用我多说,若是该信不过,想确认一下,你们可以去后山看看。若是没有异议,待她身体恢复,便接任紫竹楼。”
“楼主当真要将紫竹楼交到宁朝来手中?属下可听说宁家女公子不知检点,这样的女子,有什么资格令紫竹楼众人?”
玉岩有意发难,唾手可得的高位,他不会让一个丫头夺去。
玉面冷眼看着玉岩,“左堂主记性恐怕不大好,方才说的话那么快就忘了吗?”
玉岩退到一边,不再吱声。
宁朝来只听到院中嗡嗡的说话声,却听不清说话的,她方踏进房门,人已跌坐在地上,不住的干呕。
“公子。”
启娘关上房门,轻轻拍打宁朝来的后背,难掩心疼。
宁朝来摆手,“没事,只是觉得恶心,今夜过后就好了。”
启娘拿过宁朝来手里的折扇,将人扶到床上。
衣衫上湿润一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鲜血,将衣衫掀开,启娘的手顿了一顿。
宁朝来身上,不知有多少处皮肉翻卷,胳膊处甚至可以看见森森白骨。
她看着都是钻心的疼,宁朝来却像没事人一样坐在床上,两眼盯着地上,纹丝不动。
启娘打来热水,将宁朝来身上的血擦干净,动作之轻,就怕弄疼宁朝来。
这一天,宁朝来是往人间地狱走了一遭,她活着出来,却也是再死一次,有的东西,变了。
上药时,启娘的手完全不听使唤,时而药洒多了,时而又洒少了。她有一手好医术,治过的人不计其数,但像今日这样能让她失去方寸的情况,屈指可数。
“启娘知道别人管紫竹楼叫什么吗?”宁朝来问。
启娘故作轻松的回答,“紫竹楼还能叫什么,一个杀人的地儿,左不过是修罗场。”
“可我,”宁朝来生硬的扯了扯嘴角,“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变成一个无视生命的人,以后我杀的不是狼,而是人,我会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命运如此,坠佛入魔有什么不好?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普度众生的佛的,也不是人人都适合成佛。”
启娘将伤口包扎好,看着包扎得满身都是的薄绢,取过一件桃色的中衣,要给宁朝来穿上。
宁朝来摇头,“以后我只穿玄色衣衫,其他的,都拿去扔了。”
她不再是长安才女宁朝来,而是紫竹楼下一任楼主,从前的锦衣玉食,年少无知,她通通都不要了。
启娘轻叹一声,找来玄色衣衫给宁朝来穿上。
宁朝来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浅浅,肤色白得如绢,玄色的衣衫将她衬托得更像已经死去的人。
启娘拍拍自己的脸自己停止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轻轻合上房门,往楼下去。
人都候在院中,启娘甫一下楼,便有人着急的问,
“启娘上去那么久,是不是公子有什么事?”
看宁朝来满身的鲜血,情况怕是不好。
启娘道,“公子是老天眷顾的人,得神灵庇佑,伤势虽重,好在没有伤及经脉骨头,慢慢调养,能够恢复如初,不会有差错的。”
“有启娘在,什么伤治不好,你们放下心,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是。”
玉面有意看着玉岩说的这番话,见玉岩不说话,摆手屏退了一众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之子于归()
“一起走走吧。”
玉面邀启娘去了后山。
山顶的风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两人背对风口,席地而坐。
玉面看着手里的折扇,叹气道,“她对我不亲近,认为我铁石心肠,的客气,只是将我当成师父的客套。她肯定不知道,从她出世的那一天开始,我便时时留意着她,她的一举一动,我都是知道的。”
“我知道师兄心疼她,不帮忙只是想让她自食其力她明白世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尽全力保全自己。过些时候,她能明白的。”
启娘感慨,“她的亲人朋友见她今晚的样子,不知会有多心疼。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本该无忧无虑,求一份好姻缘,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她却被逼得大开杀戒。别人的成长,是一天一天累积着,历经数十载,她的成长,只在一夜之间。”
心中本就久久不能平复,听启娘这样说,玉面更不确定自己做的对错。
这些都是宁朝来的必经之路不假,可说起来,宁朝来只是个孩子。
“我是不是下手太狠,若再等些日子,待她长进得多一点,再让她去,会不会没这样惨烈?启娘,你知道吗,她无视满身鲜血,气定神闲对我说话的时候,我觉得她是在用针扎我的心。那一刻,我多希望她怪我,质问我,分明我是她的师父,为什么将她带来紫竹楼她留在紫竹楼却什么都不肯帮她?或者,她若倒下了也好,给我一个关心她,表现我关心她的机会。”
启娘静静听着,并不说话。
她明白,玉面也明白,这不是狠不狠的问题,只是开始时间不一样而已。
该遭受的,宁朝来迟早都要遭受。
“师兄会留下来帮她吗?”
启娘这样问,自己都觉得好笑。
玉面若能帮,也就不会只再一旁看宁朝来受苦了。
玉面道,“将紫竹楼交到她手里,我也该离开了,有你陪在她身边,我很放心。”
启娘别过脸,呆呆看着山下摇曳的竹影。
她早该知道有这一天,有人紫竹楼,他就会离开,云游四海也好,浪迹天涯也罢,终是过上他日子。
算算,宁朝来来紫竹楼一个多月,在他人眼里,也消失一个多月了。
江南寻遍,找不到人,长安翻遍,还是找不到人。
寻找的人不得不先将此事放到一边。
乌氏小楼要回匈奴,皇帝在御花园设宴,作为送别,太叔奂与上阳同为作陪。
上阳是女眷,如今又是唯一一个可能远嫁匈奴的公主,皇帝安排她陪同,一定有打算。
“王庭有事,朕不能强留王子在长安久待,不能与王子共谈大汉风光,很是遗憾。”皇帝举杯。
乌氏小楼两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
“陛下放心,一旦小楼有空,自当来长安拜见您。”
太叔奂呷了一口酒,叹息道,“可惜丹阳公主亡故,不能陪王子同行。”
上阳眉毛一挑,太叔奂这是提醒皇帝大汉还欠乌氏小楼一个公主,想要将她推给乌氏小楼吗?
杜鹃死的那天,太叔奂说过这样的话。
皇帝附和太叔奂,对乌氏小楼道,
“丹阳福薄,不能与王子生生世世,在这件事上,朕有愧于王子,王子放心,只要王子有心仪的女子,朕自当成全。”
皇帝是在问乌氏小楼愿不愿意娶上阳,他直接将上阳赐给乌氏小楼的话,若是乌氏小楼拒绝,皇家颜面扫地,先问上一问,彼此都能下得了台。
乌氏小楼心里有宁朝来,自然不愿娶上阳,但上阳如何对待宁朝来的,乌氏小楼看得清清楚楚,未必不会给宁朝来出气而将上阳带去匈奴。
上阳去匈奴,便是折断翅膀的小鸟,任人宰割。
上阳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不能让自己处在不利的处境。她抢在乌氏道,
“王子与任云女公子一见钟情的事已成了长安城百口相传的佳话。王子是个痴情人,有了所属女子,又怎会看上别的女子。”
以为不提宁朝来,乌氏小楼就能放过她吗?
“王子怎么想的,王子清楚才是。”太叔奂笑着为乌氏小楼倒了酒。
上阳喝尽杯中的酒,轻轻叹了一口气,“王子的心事王子知道,每个人的心事都只有自己知道,就如我,十年如一日的爱慕议郎大人,这份心事别人是不能领会的。”
乌氏小楼哈哈大笑,上阳也是个机灵的人,一句话就能让自己占尽上风。
言明她喜欢太叔奂,他若再答应皇帝提议,便成了不懂成全的君子,他若顺势不答应皇帝的提议,皇帝就会趁机将上阳赐给太叔奂。
谁让上阳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太叔奂是皇帝最深信的臣子,他们二人在一起,皇帝高兴都来不及。
果不其然,皇帝两道殷切的目光看向了太叔奂的脸,道,
“太叔年少有成,城中的女子莫不是将你当做良人。不知太叔愿不愿意迎娶上阳?上阳品行端正,温婉贤淑,才貌俱佳,也是配得上太叔的。”
皇帝最后一句话将上阳说得举世无双,又自愿降低上阳地位,暗示公主下嫁。若太叔奂还不同意,就太不识抬举了。
乌氏小楼饶有趣味的看着太叔奂,太叔奂知道上阳本性,那么讨厌上阳,不可能会娶上阳的,但皇帝开的口,他敢不答应吗?
太叔奂看着上阳嘴角得逞的笑,悻悻的站了起来,垂首不语。
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太叔心里是如何想的?”皇帝问。
上阳轻笑,太叔奂再讨厌她又怎么样,他不会反对皇帝的,终归还不是要娶她。
太叔奂不卑不亢道,“臣,只能辜负公主一番情意了。”
皇帝薄唇一抿,“太叔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太叔奂一掀长袍,跪下,道,“太叔是无福之人,公主天生尊贵,太叔不敢高攀。”
上阳故作可怜,泫然若泣道,
“大人不喜欢上阳,上阳才是无福的人。”
喜欢不喜欢,上阳都是公主,皇室女子看上的人,怎容拒绝。
不管是一己私心还是皇家天威,皇帝都是站在上阳这边的。
“太叔或许可以给朕一个理由。”皇帝道。
乌氏小楼掏出折扇,左右摇摇,等着看好戏。
太叔奂何等聪明,怎会因皇帝的一句话就屈服。
上阳,必然是高兴得太早。
“臣……此事说来窘迫,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我在百花宴拒绝宁家女公子一事。”
皇帝点头,那样大的事,他怎会记不得。
太叔奂不忘面红耳赤,装作为难道,“我不同意,只是因为……因为臣不爱女子,好男风。”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远送于南()
皇帝方喝进嘴里的酒全喷了出来,他是既惊又吓,惊吓之后还有带着惋惜。
多才华横溢,多有担当的好男儿,怎么会有龙阳之好……
太叔侯就这么一个孩子,太叔家的香火自此要断了。
“父皇,他说谎,这不是真的!”上阳指着太叔奂。
皇帝要是信了太叔奂的胡说八道,将这事作罢,明日长安城里一定会流言纷纷,说上阳公主表白不成,反遭拒绝。
太叔奂宁可喜欢男子也不要的女子,会是全长安的笑柄。
单是想着这样的流言,上阳就胆颤。
皇帝道,“太叔起来吧,地上多凉。”
皇帝不理会上阳。
太叔奂是断袖,这事儿对太叔奂而言已经是灭顶之灾,他怎么好一再往别人伤疤上戳。
好男儿多得是,上阳又不是非得嫁给太叔奂不可。
“王子,回去途中千山万水,路途遥远,可要小心。”
皇帝将话题重新拉回到乌氏小楼身上。
乌氏小楼受宠若惊似的的连连点头,“多谢陛下关怀,小楼感激涕零,定会事事小心。”
心里却忍不住想笑,太叔奂真是个人才,之前在酒馆里说出好男风,已经吓呆了一众人,今日居然敢在皇帝跟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之前是要与宁朝来分担痛苦,此刻是以牙还牙,教训上阳,两度搭上自己的名声,太叔奂对宁朝来可真是死心塌地。
只是,从今以后,天下人都知道太叔奂喜欢男子,看太叔奂还怎么与宁朝来双宿双飞。
想起宁朝来,乌氏小楼丧气,他让人不分昼夜的找了那么久,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也不知道宁朝来究竟去了哪里?
不到一个时辰,皇帝因为不胜酒力,由太监扶回寝宫。
皇帝一走,上阳霍地站了起来,跟着要走。
太叔奂笑道,“路滑,公主小心脚下,别摔,一失足可就成了千古恨。”
又在警告威胁她?
上阳狠狠咬住下唇,回过头死死盯着太叔奂。
太叔奂一手撑头,笑容满面的迎上上阳的目光,“怎么,公主这样看着我,是我说的不对吗?”
“太叔奂,你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让我名誉扫地,你又得到了什么?”上阳冷笑,“宁朝来要是一辈子杳无踪迹,议郎大人就打算终生不娶吗?若是要娶,可就犯了欺君之罪。”
杳无踪迹,这话说到太叔奂心里去了,这些日子找不到宁朝来,他彻夜难眠,食不知味。
他会不遗余力一直寻找,若是一生找不到,他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如何,但至少迄今为止,除了宁朝来,他不想与别的女子有瓜葛。
“上阳,若宁朝来失踪一事与你有关,我会让你后悔活在这世上。”
话是乌氏小楼说的。
“两个疯子。”上阳轻骂一声,转身离去。
太叔奂与乌氏小楼就是两个疯子,宁朝来什么事都敢做。
太叔奂之前敢用鞭子抽打她,今日给宁朝来出气不惜欺骗皇帝,以后未必不会要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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