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连最后的亲情也要被夺去吗?
“姨夫……”柳兰也不愿宁相生、用这样决然的方式逼宁朝来离开。
宁相生只问宁朝来,“你去不去江南?”
“不去。”宁朝来摇头,她不去,她不信宁相生真的会与她断绝关系。
随它结局怎么样,她就是要留在长安城,就守着宁相生,哪儿也不去。
“来人,将宁朝来赶出相府。”宁相生冷冷道。
话音才落,已有二三小厮来了竹林。
“姨夫。”柳兰只身挡在宁朝来面前,对宁相生道,“过些日子再说这件事好不好?”
天下没有哪个阿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长长久久的陪在他身边,可是没有没有时间了,他拖得越久,越舍不得,越舍不得,宁朝来越危险。
宁相生再问宁朝来,“你去不去江南?”
“我不能去,阿翁,我不能去。”
不是不愿意去,是不可以去。
宁朝来上前要捉宁相生的袖子,宁相生往后退了两步。
失望道,“你恃宠而骄,不识大体,我要你这样的女儿何用?将她撵出去!”
一声令下,两个小厮分别抓住宁朝来的双臂,将宁朝来架着拖往院子。
“阿翁,阿翁!”
宁朝来没有挣扎,只是回过头来,一声叫得比一声哀婉。
“姨夫!”
柳兰心疼宁朝来,本就伤心欲绝了,哪里还经得住宁相生如此对待。
“这事儿不准你插手!”宁相生瞪着柳兰,对剩下的一个小厮道,“将他带回房间,好好看着。”
不容柳兰求情,宁相生匆匆去到前院,两个小厮已将宁朝来送出去,合上了大门。
“阿翁,阿翁!”宁朝来两手用力的拍打着府门,不停叫着宁相生。
宁相生听了宁朝来的呼喊,不由热泪盈眶,只要有一分希望,他都不会这样对待宁朝来。
这么多年了,宁朝来就是他的命。
不停的拍,不停的喊,手拍肿了,声音喊得沙哑了,紧闭的府门还是静静的关着,不为所动。
阿翁与女儿,不过一门之隔,透过门缝,宁相生看到宁朝来走下台阶,端端正正的跪在相府门前,瓢泼大雨当头落下,不过片刻功夫,宁朝来的衣衫便开始滴水。
“大人,要不先让小姐进来吧,雨越下越大了。”小厮道。
从小到大,宁相生从没有这样严厉的惩罚过宁朝来。
初春的雨那样寒,若将宁朝来淋病了,心疼的还不是宁相生。
何必让门里门外的人都难过呢?
宁相生接过伞,道,“让她跪着,她心里或许还好受些,你从后门出去徐公子来劝劝她。”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心伤悲()
府门合上的一瞬间,就如水中自由自在游着的鱼儿突然被人扔到了沙漠里,惶恐不安,就如前生被困在大火里无人搭救一样,宁朝来只剩绝望。
一面,她还抱有希望,觉得宁相生心软,看不得她可怜,会让她留下来,另一面,她太明白,她所希望的都不可能实现,宁相生是不会让她留在他身边了。
明知没有希望的希望,才是真正的绝望。
宁朝来啜泣,不是她不听话,有意与宁相生作对,是真的不能一走了之。
杜鹃已死,她做什么都挽回不了了,他怕宁相生也会离她而去,所以她要留在丞相府,好好看着宁相生。
若皇帝为难宁相生,就算她救不了,至少还能和宁相生同生同死,不会孤单。
前世来不及体会人世沧桑,便已殒命。
今生拥有的,更是寥寥可数。
从来没有得到过爱情,因为一段虚假的友情失去了另一段弥足珍贵的友情,只有亲情了,她能守护的只有宁相生了。
若是连宁相生都守护不了,她就真的一无了。
雨水如柱从房檐上奔涌而下,哗哗啦啦。今年的第一场雨,凉薄到了骨子里。
徐少桥从一路赶来,雨水早湿了鞋袜,他蹲下,一手撑伞,一手将带来的大氅披到宁朝来身上。
“朝来,起来吧。”徐少桥道。
她跪再久,宁相生也不会改变主意。
宁朝来纹丝不动,任谁来劝她,她都不会起来。
徐少桥双膝一屈,跪倒在雨水里,用袖子擦干宁朝来脸上的雨水。
宁朝来要跪,他陪着就是。
伞上雨水飞溅,伞下的两人并肩跪在府门前,虽背影寂寥,但也心安。
太叔奂站在巷子拐角的墙壁后,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隔着雨帘,静静的观望景中的两人。
因为拒绝让她名节受辱、救她害死杜鹃、让宁相生将她赶出家门,一桩桩一件件的加在一起,宁朝来会不会原谅他?
一连几个时辰,雨势渐小,苍穹低垂,丞相府的府门始终没有打开过。
伞上的雨一滴滴滴落在地上,溅起水花。
“天要黑了,真快。”宁朝来笑道。
她无计可施,只能看开。
“最慢的是时间,最快的也是时间。”
徐少桥笑着起身,伸手将宁朝来牵了起来。
宁朝来双膝麻木,握着徐少桥的手臂等了许久才勉强站直。
她不坚持了,宁相生也不会坚持。
丞相府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宁相生与柳兰一同走了出来。
“时候不早了,等马车过来,你与兰儿走吧。”宁相生开口就道。
宁朝来苦笑,“阿翁,你要我走,要我活着,可你知道吗?若是世上没有阿翁,我这一生都不会真正快乐。”
若是没命,何来的快乐不快乐,所以,要论快乐与否,至少得先活着。
一时沉默,没有人说话,直到两辆马车从后门出来。
一辆马车是为柳兰与宁朝来而备,另一辆则是用来装盛宁相生给宁朝来准备的嫁妆。
她做什么,结局都不会改变,她只能听从宁相生的安排,跟着柳兰去江南。
宁朝来跪下,一连给宁相生磕了三个响头,头伏在雨水里,道,
“多谢阿翁生养之恩。朝来不孝,不能常伴阿翁左右,不能为阿翁排忧解难,只望朝来时,阿翁可以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惦记。”
柳兰跪到宁朝来旁边,给宁相生磕三个响头后,道,
“姨夫放心,穷尽这一生,只要柳兰还在,就会好好看着照顾宁朝来。”
眼泪时时都有可能掉出眼眶,宁相生背转过身子,摆手道,“走吧,都走吧。”
就这样轻率的将疼爱了十多年的珍宝托付给了别人,他不敢目送宁朝来离去。
柳兰看了一眼似有千言万语要对宁朝来诉说的徐少桥,率先上去马车。
宁朝来起身,看着生硬笑着的徐少桥,道,
“从小到大,只有你是最懂我的,少桥。”
他们间的情谊,比别人看见的深厚,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心意相通。
若是宁相生有事,徐少桥一定要记得告诉她。
徐少桥一手将宁朝来搂入怀里,沙哑着声音道,
“不管去到哪里,都要欢喜度日,过往的不开心,就让这场雨带走。”
宁朝来点头,徐少桥松开怀抱。
宁朝来看着斑驳的府门,凝望不愿回头看她的宁相生,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往前行去,只听见宁朝来半欢快半凄厉的吟咏声——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不过短暂十几日光阴,物是人非,往事不可追,这是她的伤悲,但悲伤的人何止她一个。
马车走了,再不听真切辘辘声了,宁相生猛然回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幽静小巷,不由老泪纵横。
喃喃的呼唤,“朝来。”
今日一别,怕是再无见面之日。
徐少桥撑着伞,循着马车的痕迹追去。
却因在拐角处看见雨中追随的另外一人而停下脚步。
太叔奂亦步亦趋跟在马车后面,不靠近,不远离,就如他对宁朝来,不牵扯,不放手。
百花宴上,只要他点头,宁朝来便是他的。既然深爱,为何甘愿将所爱之人拱手让人?
行过城门的时候,宁朝来让人将马车停下,她掀开侧边的帘子,回头看城门上石刻的“长安”二字。
两生以来,她全部美好的记忆都在这里,若是能将记忆带走也好,偏要孑然一身,什么都带不走。
城墙上,上阳落入宁朝来眼帘。
上阳笑着冲宁朝来挥手,那真心的笑容仿佛在告诉宁朝来,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都是假象,假如杜鹃还活着,假如她和上阳还是亲密无间的姐妹,假如她们没有那么多是非瓜葛。
假如,只是假如。
宁朝来和上阳,从来都不是推心置腹的姐妹,从前不是,如今不是,往后更不可能是。
宁朝来面上平静,可攥紧帘子的手出卖了她内心的挣扎,她什么都可以不计较,除了杜鹃的死。
“朝来,”柳兰拉开宁朝来的手,道,“走吧。”
帘子覆下,隔绝帘外一切。
宁朝来没看见李素舞从城墙那头走到了上阳旁边。
上阳挨了太叔奂两鞭子,伤势严重,只能倚着墙壁站立,见李素舞姗姗来迟,忍不住讽刺,
“阁主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近来不止一次去千金阁找您找不到,今日不找,却无端端出现了。”
李素舞看着城墙下远去的马车和站在城门处的太叔奂,往后走了几步,她不能让太叔奂知道她与上阳的勾当。
第一百一十六章 莫知我哀()
“我不出现,只是不想添乱,宁朝来百般宠爱的丫头都做了替罪羊,我一个千金阁阁主要是被牵扯进去,结局能有什么不一样吗?”李素舞有意看了一眼上阳,“况且,我以为,公主万事俱备,万无一失,不需要我帮忙。”
上阳眸子一冷,“你这是在笑话我?”
她没有让宁朝来一败涂地是真,可也不意味着这能成为别人的笑柄。
“公主误会了,”李素舞握住上阳的手,“我怎敢笑话公主,只是感慨宁朝来命大,居然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性命。”
上阳甩开李素舞的手,置于身后,道,
“不用火上浇油,你有什么主意说出来就是。”
李素舞不请自来,不就是想借她的手整治宁朝来,自己置身事外吗?
李素舞唇角一勾,笑得邪魅,“公主,不是每件事都得自己动手的,之前百花宴上用丹阳就很好,可见,公主恨宁朝来,不一定要将刀子捅在她身上才算解恨。”
“宁朝来长安,我手再长也支使不动江南的人,要知道,柳家在江南的势力可不是你我能小看的,他们要保护宁朝来,自然会筑起一道铜墙铁壁。”
再说,太叔奂将宁朝来看得那样紧,不是她能动得了的,背上的两鞭子,也让她心有余悸,不敢率性而为。
“公主没听明白我的意思。”
李素舞笑着将食指向千里之外,世上没有走不通的路,只要棋子选得好,铁筑的墙也能夷为平地。
“乌氏小楼?”上阳惊讶,“你要我借乌氏小楼的手除掉宁朝来?”
“不错!”李素舞高兴道,“乌氏小楼可不是省油的灯,他看中的猎物绝不可能让别人夺走。宁朝来跟着柳兰去了江南,乌氏小楼一定会跟着去,到时,用宁朝来与柳兰的亲近稍加刺激,乌氏小楼一定对柳兰下手,就让宁朝来一不小了跟着遭殃就是了。”
到时候,宁朝来死了,罪行由乌氏小楼担下,太叔奂要报仇,找的也是乌氏小楼,没有人会怀疑到她们头上。
这可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阁主与乌氏小楼很熟?”上阳问。
若不是很熟悉乌氏小楼的性格,李素舞不可能一连说两个一定,也不会想到利用乌氏小楼的性情去设计宁朝来。
区区千金阁的阁主,竟然这样了解匈奴的王子,两人身份一在平地一在天,为何会有交集?
她不信这些只是李素舞托人查的,那么,李素舞到底是谁?为何那么恨宁朝来?
“就当熟悉吧。”李素舞回答,她与乌氏小楼,毕竟还是相处了几年,说是熟人,也在情理当中。
李素舞这样回答,上阳更加确定李素舞动机不单纯,道,“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阁主做嫁衣裳吧?”
她绞尽脑汁对付宁朝来,她赢了,李素舞跟着高兴,她输了,李素舞没有损失,从一开始,李素舞就只是站在一边观望,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李素舞摊开两手,露出白皙的掌心,不可思议道,
“你我是一路人,有相同的目的,并那个目的而努力,彼此互相帮助,取长补短,去铲除共同的敌人,有什么不对吗?为何非要在意是谁利用的谁多一点,只要结果能让你我高兴,我们就是最大的赢家。”
“你是谁?”上阳掏出一把匕首抵在李素舞脖子上。
她的秘密,包括与皇帝的不齿,李素舞都知道,而事关李素舞的,她毫不知情,就连李素舞这个名字都未必是真的,她怎会允许这样的威胁存在。
没有李素舞,她照样对付得了宁朝来,既然李素舞没用,她何必养虎为患。
“原来公主早算到我会出现,还为我备了厚礼。”说话的同时,一支锋利的钗子抵在上阳的胸口处,李素舞笑着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公主备了礼,我也不好两手空空的来。”
李素舞说了,她和上阳是一路人,上阳想到的,她也想到了。
试想李素舞苟延残喘这么多年,经历过人生的大喜大悲无数,若是连上阳这点小心思都看不透,她该是死了多少回?
就在上阳猜测她与李素舞两个人会鱼死网破之际,李素舞却将钗子别到发髻上,道,
“公主这多疑的性子倒与陛下很像。”
“你与父皇也认识?”上阳一双眸子写满震惊。
李素舞深谙宫中事物,与乌氏小楼认识,暗中有高人相助,这样善于算计雨隐藏的女人,绝不是池中之物。
“你到底是谁?”
上阳心里七上八下,她既想知道李素舞的真实身份,又怕李素舞的真实身份会让她接受不了。
“公主很喜欢太叔奂吧?”李素舞冰凉的指尖游走在上阳的脸上。
“不要兜圈子。”上阳用匕首将李素舞的手指挡回去。
“公主想知道,我说就是了。”李素舞咯咯的笑着,风情万种的靠在城墙上,秀口一吐,道,“我是穆紫。”
哐当一声,上阳手中的匕首落在地上。
关于穆紫,皇帝多多少少提起过,一个让皇帝爱不得、恨不得、拿不起、放不下的神一样的女子,居然就是她面前这个让她看不透的千金阁阁主。
穆紫去了匈奴,如今回来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只是,穆紫是太叔奂的生母,而今又知道她与皇帝的关系,知道她的不堪,这样下去,她该如何在穆紫面前自处,如何了却嫁给太叔奂的夙愿。
“穆紫是穆紫,早已死了,公主不必在意,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李素舞,只是李素舞。”
李素舞将手搭在上阳肩上,这一次,上阳没有嫌弃,没有躲开。
喜欢太叔奂,自己的秘密被太叔奂的生母洞悉,不堪的人成了上阳,从此刻起,她在李素舞面前,连最后一点尊严都没有。
“不瞒阁主,父皇这些年一直在打听您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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