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彼此嘘寒问暖,志趣相投,不愧姐妹二字。
宁朝来一直以来都视上阳为姐妹,她一心以为上阳因关心她而前来探望,又怎知上阳前来只是确认她受伤与否。
她“毫发无损”,上阳自然愤怒,立即去了千金阁兴师问罪。
上阳站着,靠近珠帘,李素舞被罚跪于几步开外的桌子边上。
李素舞赔笑,“公主别气坏了身子,宁朝来福大命大逃得过此劫,下一次还能有那样的运气?”
“此劫!”上阳不屑的看着面前这个低贱的妓子,“几次要她的命都被人救了,这要不是运气好,便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听出上阳话里的深意,李素舞连连磕头,“公主明鉴,我对公主忠心耿耿,一心为公主排忧解难,宁死也不会背弃公主。公主放心,自己杀人不成,我们便借刀。”
“借刀?”上阳明显生了兴趣,微缓和了神色,淡淡道,“你起来吧。”
“多谢公主。”
李素舞恭恭敬敬的再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子。
低声下气的说道,“太子回来,意在高位,陛下不愿给,二人僵持不下。朝中正是风起云涌的时候,丞相素来与太子一党,可不就是得罪了掌握生杀大权的陛下。”
用朝堂之争夺了宁相生的丞相之位,宁氏倒霉,宁朝来当然不会有好日子过。
可这样牵涉太多,稍有不慎便会被卷进争斗之中脱不了身,她的目标只是一个宁朝来,没必要费尽周折先除去宁相生。
“长安不比江南,经过了江南一行,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宁朝来,护她的周全,我们切不可轻举妄动。杀人的计谋在江南行不通,在这里更是枉然。你说的法子太过危险,不可取,便先等等,看看事情如何发展,顺其自然罢。”
“是。”
李素舞低声应下,掩去眸中的情绪。
之后的几日,太平可,但却不算清净,因为柳兰住在相府养伤。
说是养伤,其实也就是仗着身子不舒坦,每日冲着宁朝来呼来喝去。
这会儿又嫌宁朝来端去的汤药太烫,无法入口,凡他种种,无非是死缠烂打,不让宁朝来离开寸步。
宁朝来无奈的放下汤药,“表哥,你之前任性胡闹便罢了,今日我确实有事,阿翁还在书房等我,你也知道,阿翁最厌恶等人,我若去得迟了,少不得挨一顿臭骂。药太烫的话,等凉了我再让杜鹃端来给你。”
“你骗我,之前杜鹃才说姨夫去了皇宫,不过片刻功夫怎么就回到书房了?我知道你看我碍眼,毕竟是我自讨苦吃,也不能缠着要你照顾,你放心,我这就回柳府去,不过断了三根肋骨而已,坐几日马车还死不了。”
柳兰一面说一面掀被褥,作势要走。
宁朝来急忙上前阻止,无奈的看向一旁掩口轻笑的杜鹃,道,
“既然如此,你还是让阿桥来屋里吧。”
杜鹃一走,柳兰又不依了,黑着一张脸,怪声怪气的说道,
“哟,叫人家阿桥,叫得那叫一个亲热劲儿,怎地到了我这儿,就只叫表哥,还叫得冷冰冰的,有的人阿,一颗心掰成几颗用,还大小不一。”
宁朝来嘴角一抽,瞪了一眼柳兰,这厮怪会鸡蛋里挑骨头,简直是黑白不分,只会无理取闹。
“不是我不肯,实在是表哥的名字太女孩子气了,柳兰二字,如何才能体现亲近。莫非我要叫兰兰?小兰?兰儿?不如您老随便挑一个吧,柳公子。”
宁朝来故意将柳兰儿三个字咬得极重,只要柳兰敢应,她就敢叫。
柳兰故作生气,“不许叫我柳兰儿,我立即改名字,要大气也要简单。生龙活虎,可叫柳龙柳虎;老当益壮,可叫柳壮;龙马精神,可叫柳龙马,亦或是叫柳霸。”
柳兰这小孩子的性情逗乐了宁朝来,宁朝来一个假意斥责眼神剜过去。
恰巧徐少桥满脸笑容的进了屋中。
第五十六章 在水之湄()
“此地有徐少桥,既然有桥,不如再来个岸,‘柳暗花明’也是个好兆头,柳公子有意改名,选用柳岸二字可妥?”
说话的不是徐少桥,而是他身后的太叔奂。
此时的太叔奂,锋眉剑目甚是俊朗,嘴角弯弯带着几分快意。
真应了古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之说。
宁朝来这一细看才惊觉,太叔奂再不是当初年少可爱,被她打趣儿调笑的碳头了。
此间翩翩少年,风华无双,卓绝无二,喜怒嗔痴皆有人记挂在心上。
重新活了十三年,终归赶不上他的成长。
自马被投毒以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已久,倒是没想过还有太叔奂登门的一日。
“阿来,想什么呢?药都冷了,喂我。”
柳兰摇摇宁朝来的袖子,嘟嘴卖乖,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
宁朝来温柔一笑,用汤勺将汁药喂入柳兰口中。
想来也可笑,太叔奂对她的救命之恩全然不放在心上,她却有以身相许的念头。
若他喜欢她,她喜不自胜,可她明知,他心里有旁人。
宁朝来掏出手绢,细细去柳兰唇上的残留的药汁,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照顾柳兰好几日,她已经习惯了。
旁边的两人却是神色微变,且不说宁朝来不辞劳苦、事必躬亲、如同妻子般的照顾,单是那声脆生生的阿来也是他们不曾听过的亲昵。
“今日早朝,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太叔奂看向宁朝来的脸,见宁朝来一副淡然的模样,似是没有反对,这才说道,“希望你能入宫教习丹阳公主吟诗作画,我们前来,是问问你的意思。”
太叔奂话说得客气,可总是免不了针锋相对、不容拒绝的意味在其中。
宁朝来的身子明显一僵,这件事她在江南便已经说明,她不为官。他是没听懂还是宁可没听到?
徐少桥开口解释,
“不为官,只是教习,这其间允许自由出入皇宫,不受宫中礼仪限制,且丹阳公主会以礼相待。最的是,朝来不必每日都进宫,还是有许多闲暇时间的。”
柳兰握住宁朝来的玉手,软绵绵道,
“陛下只是随口一说,未必就是真的要怎样,不说四海内,单是长安城中的有才之人比比皆是,又不是非我家阿来不可。何况,我家阿来又不是闲着无事,她还得悉心照顾我。”
柳兰左一个我家阿来,右一个我家阿来,话说得暧昧,的确含了私心。
他生平最羡慕与不愿看见的,便是与宁朝来青梅竹马的太叔奂与徐少桥了。
有这样的好机会,逞逞口舌之能也无可厚非。
太叔奂与徐少桥皆看向宁朝来,等着宁朝来的答复,或者说是反应。
“是,旁人都不及你,你受伤,我定然是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否则,你若有了差池,我岂不悔恨终生。”
宁朝来往柳兰嘴角放了一个蜜果,语笑嫣然。
这便是承认她对柳兰有意?
此时,就连柳兰的目光也落到了她身上。
三双明亮的眸子让宁朝来生出锋芒在背之感,她便是如此轻易的说出了一句情话,在他们眼里,她是率性还是轻浮?
“嗐,不过一句戏言而已,又不是第一天相识,你们何苦当真。”
宁朝来若无其事的起身,将药碗搁下。
她说是戏言,不管说者有心还是无心,听者都当真了。
“朝来,去与不去你倒是给句明白话呀。”
徐少桥盯着宁朝来被柳兰握过的手,眼睛都直了。
他知道宁朝来不会同意还来这一遭,不过是想看看宁朝来,没成想居然看到……怎能不让他伤怀。
宁朝来道,“若是陛下问我去不去,我便不去,若是议郎大人问我去不去,我便去。”
“呵。”柳兰竟是无言以对。
还说她不喜欢太叔奂,这心偏得,已经不需要想了,是个人都能明白。
万人之上一朝国君的金口玉言,竟是不如太叔奂一句话。
太叔奂也吃惊,待想想,便明白了。
他救宁朝来两次,宁朝来欠她两个承诺。
莫说只是要她进宫去教授公主,就算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在所不辞。
他乎她的谢意,只是不让她多了压力,她倒好,巴巴的赶着还。
他便如此轻贱,不值得放在心上?太叔奂也恼了,
“宁家女公子,有经世之才,不愿造福黎民百姓,有过人之华,不愿教与别人。一双慧眼清澈动人,可惜除了儿女情长,竟是什么都看不到。”
“太叔奂,你怎可如此无礼!”柳兰食指指向太叔奂,怒极。
不管何时何地何人何事,只要宁朝来说不肯,就算玉皇大帝来了,就算他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宁朝来受丁点的委屈。
“打扰了,告辞。”
太叔奂转身欲走。
宁朝来不急不缓的说了句,“议郎大人留步。”
她走至太叔奂面前,眸若星辰,流转芳华,只道,
“陛下事事待我不薄,若要上阵杀敌,我或许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今日大人所言,我还是能应承的。只是兄长如此情形,离不得人,势必要耽搁一些时日大人回禀陛下,为期一月,一月之后我定会进宫。”
柳兰咬破嘴里的蜜果,原本该是甜到心里的,只因宁朝来的一番话变得酸涩。
还以为她说的是情话至少有一分真心,却原来,真的就只是能让他从天堂跌进地狱的戏言。
宁朝来中意太叔奂,也是真的。
柳兰盯着墙上的一副腊梅图失了神,目光空洞。
徐少桥的眸子同样黯了,若今日太叔奂没有同来,若今日来的另有其人,哪怕来的是他徐少桥,她大概也不会这样痛快的应下吧?
果然,她的心里还是只有太叔奂,即便那人百般无视,即便那人冷漠无情,她还是只要那个人。
梅林的事她闭口不谈,唯独允许太叔奂知晓。
想到此处,徐少桥心中微痛,别过头去,不再看宁朝来刺眼的笑容。
这么多年了,他才意识到他没有看透过她的心。
既可悲,也可笑。
第五十七章 溯洄从之()
“宁女公子深明大义,太叔佩服。”
太叔奂笑得明媚宁朝来晃了神之际,他又带着几分宠溺的询问宁朝来,
“不知语儿可否与女公子一道进宫去?”
简短几字如同一盆冷水当头倒下,教宁朝来登时清醒。
宁朝来暗骂自己无用,好歹是活了两世的人,两世年龄相加,已有二十六,不该再无知。
如今遍地仇家,稍有不慎就会人头落地,她竟还有心思在意这些儿女情长!
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失望,过后是决然。
红尘情事,本就她没有关系。
宁朝来浅笑,道,
“司女公子能有议郎大人这般由衷的关心,真是有福。既然大人开口了,我哪里有拒绝的理由,待我进宫的时候,会去接司女公子,只是不知道可方便告知司女公子的住处?”
“语儿暂时住在将军府,宁女公子去时差人说一声便是,我会送她前往。语儿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又不肯四处走动见识,想着她与宁女公子年纪相仿,才会有此想法,劳烦了。”
太叔奂客客气气的拱手一拜。
“不必客气。”宁朝来回了一拜。
太叔奂来得意外,走得匆忙。
待太叔奂与徐少桥离开,宁朝来径直去了宁相生的书房。
趁宁相生,她得赶紧将腰牌找出来,与启娘给的那块对比一下,看看有没有不同之处。
“奇怪,放哪里去了?”
宁朝来端着个空木匣子,喃喃着。
她记得宁相生的腰牌一直都是放在这匣子里的。
难道是她记错了?
“朝来。”
宁相生踏进书房,目不转睛的看着宁朝来抱着的匣子。
宁朝来弱弱的将匣子放回原处,牵强道,
“听人说,阿翁的腰牌与别人的不同,我便想找出来看看。”
宁相生取下佩戴着的腰牌,抵到宁朝来手里。
“谢谢阿翁。”
宁朝来欢天喜地的接过,翻来覆去的看。
一面是“汉”字,另一面则是竹子图案。
“阿翁,这背后的图案还有别的吗?”宁朝来问。
宁相生双手负于背后,反问,“你在江南发生了何事?”
“能有何事?无非就是与表哥四处走走,阿翁怎么会这样问?”
她回来以后一切如旧,言行举止也无不同,柳兰处不知实情不会胡乱说话,宁相生不该知道什么才对。
宁相生坐在圈椅上,一手食指不断轻叩在桌上。
“好不容易去江南,是该四处走走,可我怎么听说,你并不出门,只在房中看书。”
不出去走动的原因,是疗伤。可宁朝来不能说实话,只好胡扯。
“江南比长安还冷,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此言不假,你坐。”
宁相生缓了神色。
宁朝来傻笑着坐在宁相生边上的圈椅上。
别以为宁相生是相信她了,依照宁相生的性子,既然选择发问,便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打消他疑虑的。
“你回来那日,朝中有事牵绊,想着有你表哥照应,我很放心,便没有让人去途中接你。”
“女儿不是小孩,阿翁不用事事操心。”
“我也是昨日才听徐大夫说,那日少桥去接你了,还带着十几个训练有素的亲随,阿来不是第一次出门,少桥不是第一次迎接,可这样大的架势,还是第一次。”
长安城中太平,女子出门只带一个丫头,皇帝出行尚且只带三五个亲随,徐少桥却带了十几人,着实反常。
“此事还不是怨表哥,他说长安不如江南富庶,出门都没有下人跟着,看着很是落魄。少桥便说,若表哥来长安,他一定带着十个人迎接,我以为少桥在说笑,哪知竟是真的。”
宁朝来心里直念阿弥陀佛,害柳兰摔伤不是故意,说柳兰坏话却是有心的。
“兰儿性子率真,少桥竟也与他较真。”
“是啊,少桥有的时候也像孩子。”
宁相生戳戳宁朝来的额头,拿回了腰牌,道,
“朝中臣子的腰牌,背后皆是竹子,皇族的不尽相同,人物花草,全因各人喜好而定。”
如此说来,范围可以缩减到皇族当中,可皇族那么多人,要查到腰牌主人谈何容易。
“阿来,近日你心绪不宁的,可是有事?”
宁相生好不容易放下的疑心又提了起来。
宁朝来心中再念阿弥陀佛,只能再对不起柳兰了。
“表哥受伤,时时使小性子,事事要我亲力亲为,许是累了,夜里休息不好,难免分心。”
“说到这里,我一直疑惑,兰儿说他从屋顶上摔了才受的伤,可他上屋顶做什么?他不是打小便害怕去到高处吗?”
“或,或许,”宁朝来吞吞吐吐道,“他,上屋顶去看远处的烛火。”
“爬上屋顶只为看烛火,你表哥爱屋及乌,也是可能的。”宁相生笑得意味深长。
他不明白柳兰为何去屋顶,听了宁朝来欲盖弥彰的解释,心中一片明了。
看烛火为假,看人是真。
宁朝来要是能与柳兰成一家人,那再好不过。
“阿翁,我先回房了。”
宁相生心情大好,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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