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兴许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吧!就见他停顿了一会,一个听来苍老且豪气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这位就是太子太傅吧?老夫真是久仰大名啊!」
第五十三章
「这位就是太子太傅吧!老夫真是久仰大名啊!」
我打量对方几眼,於是立刻知道,眼前这位行头高档的中老年人是谁了。
这倒不是因为我眼光锐利,就算袁大将军不穿上一身金光闪闪的盔甲也认得出他老人家,而是因为一直跟在他旁边的那个小胖子,那张青肿得无以复加的脸教我瞬间退後三步,想不注意也难,然後我从那张变形的脸上,认出了一颗没有变形的三花大马痔,间接认出这是袁大将军的儿子袁励所有。
大概是我研究的目光直绕在袁励身上转,勾起了他惨痛的记忆,就见他惊叫一声,又躲回袁大将军的背後了。
空气一时间变得很凝重。
我看得出来,袁大将军这种人,绝对不会喜欢自己的儿子见人就像受惊的兔子般,躲到自己的背後,当初袁励那种嚣张的小霸王行径我略有印象,说不定他这麽恶霸还是他老爸教的。不知道为什麽,每家的父亲总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顶天立地,宁愿儿子被人叫小霸王,也不要别人叫他小姑娘,也不管这种教育会不会危害附近的小孩子。
我在心里叹口气。
眼下就算袁大将军对自己的儿子有多不满,他都会把这笔帐算到我头上,因为我就是始作俑者,再怎麽辩解也是无用。袁励被我痛扁过後被人抬回袁府,听四婢说,临去之前,他的脸肿得像颗猪头,如今都过了一个多礼拜了,他看起来还是像个猪头,这麽凄惨,连我也不好意思找藉口推拖。
「袁将军,久仰久仰。」我想了老半天,也只能挤出这句话,而且我讲这句话的时候,还要特意回避袁励的头,因为我怕我会笑出来。
袁将军从鼻孔里哼出气来:「管太傅,听说您上门(乱码兄又来了)'「……」我不由得发了一会呆。不道歉是我的最高宗旨,就算道了歉也绝不承认是骨子里的脾性所致,更何况是他儿子有错在先,所以他一时之间这麽说,我还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所幸袁将军并无意要我回答,转眼就跳到下一句话去了。
「管太傅,您瞧瞧我的儿子袁励……您应该见过吧!您觉得怎样呢?」袁将军的声音像北风一样凉。
若是在平常,这种话通常都是希望别人大大赞美自己儿子一番的,不过我知道,袁将军是在问我觉得他儿子那张脸被我打得怎麽样。
我又瞧了瞧他儿子袁励。「您的儿子像猪头,也像脸上长了馒头。」不行!实话实说在很多时候,都会被视为蓄意挑衅。子夜握著我的手突然紧了些,显然是在警告我注意用字遣词,再三琢磨,最後终於被我想出一套官方说辞。
「袁将军,您的儿子很像您……」说这话的时候,我还是特意不去看袁励的脸:「…气势惊人、不怒而威、骨骼精奇、身手矫健、面貌堂堂、前途无量,真的是应了一句…将门犬子啊!」我笑咪咪地下了总结。
「什麽?!」
袁将军的脸色前一刻才稍斋,下一秒就阴黑了起来。我还没弄清楚自己说错了什麽话,被子夜握著的手突然被大力地扯了一下。干嘛?!我说错了什麽吗?!我瞪了子夜一眼,然後突然想起,虽然老爸总说我是狗儿子,可是称赞人的话里,是不会把别人家的儿子形容成狗的。
是了!我记得那句成语是叫将门×子的,那个叉叉是某种动物的名称,但到底是什麽子的我真的记不得了。
惨了!!我的脸色一阵白。都怪老爸平常老说我是犬子,我才把人家的儿子也说成犬子,老爸你真要害死我了!!
在一片难堪的沉默中,我在心中把老爸拔舌拔肠上刀山又下油锅了数遍,决定亡羊补牢。
「呃……刚刚是我一时心直口快不不不…是我说错了,其实我想要说的是…将门兔子?」
「……」
又错了!都是袁励缩得像头兔子一样!!没关系,反正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将门…龙子…?」
「……」
怎麽又错了?!龙是很吉祥的生物不是吗?龙不是天子的专用装饰图案吗?!
「…那……将门…狮子?」
「……」
袁将军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青了又蓝,蓝了又白,白了又红,白里透红,红白交错。子夜看著我的神情不再有严肃,而是透露出近乎怜悯的目光。这比袁将军的表情更让我火大。
没关系!我感觉很接近了!再接再励!!
往後,我只要一回想起那天那个惨状啊!不得不发愤背成语。
後来,我终於说出了正确答案。
「那…将门…虎子?」
可是因为袁将军的脸色还是很难看,我一时错认他的意思,所以又继续猜下去,直到把十二生肖猜完了一轮,甚至猜出了『将门乌鱼子』这种匪夷所思的答案,我才想起,不久前我就说了正确答案的。
袁将军好不容易让脸色恢复正常後,他这麽说。
「……这位就是太子太傅吧…?」
虽然这句话他早先就说过了,不过这次後面是带著问号的。
第五十四章
「……这位就是太子太傅吧?」袁将军不看我,光看着子夜,一脸狐疑。显然他认为,连这种程度的成语都会说错的人,不应该具有太傅的资格。
「是的。」子夜不愧是我的得意弟子,如此坚定地为我的立场护航,就见他肃着脸:「……不过他比较像伴读的。」
我一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狠狠地拧了他好几下。
袁将军一脸感叹地抓抓胡子,大概是在抓跳蚤。恶~!离他远一点。
「太子殿下,我早有耳闻太子殿下天资聪敏慧黠,传说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文采逼人,前几任的太傅都自愧弗如,教不上数天,便自行请辞而去。」
我站在一旁,听了这话,只得把面皮绷得紧紧的。要不是大敌在前(这大敌嘛!当然是袁将军了。你问我为什么不提袁励?请大家对馒头脸有点同情心。),容不得我们阵前内哄,我早就笑出来了。
这袁将军还真有趣,子夜才几岁?能聪明到哪里去?!他什么借口不挑,偏要把子夜捧成神童。全天下就连我老爸都知道,子夜那几个太傅,大部分是被他气走的,少部份是被他吓走的,剩下的是被人抬走的。与其说他是神童,不如说他是顽童。
传说皇帝因为人手流动过速,曾大怒,出言挽留过某人。
皇帝曰:「此乃皇命。」(要是敢不教,就砍了你!)
太傅口中诺诺,却携家带眷、快马加鞭,连夜出京搬到匈奴那养羊去了,这时才修书一封上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都搬这么远了,砍得到就来啊!)
皇帝被气着了,他很快地找到下一个牺牲者。在那名新太傅教不到三天即递出一封万言辞表书,表明其辞意甚坚时,皇帝派重兵把他家围得密不透风,传言中,连猪仔进出都要奏请皇帝决定。
这次,皇帝陛下信心满满地高坐在皇位上。
皇帝曰:「此乃皇命!」(要是敢不教,就抄了你的家!)
新太傅见此阵仗,突地一跪,涕泗纵横。
新太傅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反正左右是死,与其被那个小魔头折腾死,我还不如被砍死!)
这就是子夜恶名的由来。
不知是我的幸运还是子夜的幸运,我们俩个至今都还算相处良好,子夜并没有动念整我,所以我也不会想把他打死,我们两个很幸运地避过了两败俱伤的破局。
想到这里,我突然很有兴趣知道,到底子夜以前是怎么对付那些太傅的?不过现下不是发问的好时机,等回去再向他讨教讨教吧!我看看能不能拿回去对付老爸。
在我打着主意的期间,袁将军已经把子夜浑身上下都赞了个通透,相较之下,我刚刚称赞袁励的话,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更不用说我的语尾还有个天降神兵都解决不了的败笔,看得我是一阵感叹──这袁将军不愧是当官的,我拍马屁怎么也斗不过职业级的。
再转过头看子夜,我有点惊吓于那张如沐春风的笑脸。要不是对子夜这小鬼的个性太了解,我一定会以为他已经被这阵迷汤灌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子夜这小鬼年纪轻轻就超别扭的,他在亲近的人面前,就算是心里很高兴,也会摆一张臭脸,装出『我很勉强』的死样子,假如因为这种态度,惹得那些人生气了,他嘴上还是硬得不得了,可是却会在心里自我厌恶老半天。就算真的很高兴很高兴,他也会摆出一副耻于高兴的羞愤貌。就我看来,这种举动无异于发神经,然而,这就是子夜的底限了。假如这个时候再去逗他,他马上就会发火,然后我们就会被火势延烧。
基本上,这种茅坑石头会摆出一张无懈可击的笑脸时,我的反应就是先后退三步。
「……您说是吧!太子殿下。」就在这时候,袁将军终于拍马屁拍到最后阶段,所以我只好分心回来注意袁将军。就见他一张老嘴说出这样的结论:「太子太傅的人选,无论如何马乎不得,依我之见,臣可以上奏皇帝陛下。天朝人才济济,真材实学者光是在京城里就比比皆是,实不需舍近求远。」
我听了差点没踢这老头一脚。这死老头!居然拐个弯说我没真材实学!!或许我诗书是念得不够好,但武艺就没你批评的份!!子夜捏捏我的手要我冷静,我忿忿不平,不甘示弱捏回去。
帮我立刻报仇!不然我就亲自掀了他的场子。我用眼光向子夜传达着杀气。
于是子夜清了清喉咙,笑得一脸灿烂回答:「不了,管太傅饱读诗书、智识广博、六艺精通,我上哪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师傅了,是吧?」子夜说到最后,眼睛是看着我的,一张脸藏不住真正的笑意。
是是!这种时候你还记得当初那张诏书,真了不起啊!……该不会……那几句就是你的杰作吧!
我瞪了子夜一眼。这笔帐,咱们留到回家算!
大概是我的眼神太不具威吓的效果了,我只看到子夜越笑越开心的脸。
这小子,待在我旁边那么久,什么都不学,光学我幸灾乐祸的样子。
「饱读诗书?」袁将军适时插话:「恕我直言,管太傅刚刚的表现,并不像一个饱读诗书的人。」
「管太傅是不是饱独诗书,江南无数书院都可以为他做见证。」子夜气定神闲地反驳,我可没他那么好定力。
那不是我那不是我那不是我啊啊啊!天月,妳真的会害死我!子夜,你也一样,你提这种事干嘛!你不提姓袁的就不会抓到把柄了!!
果不其然,袁将军一脸被我抓到了的表情,奸笑着(请注意,这完全是云月的个人观感):「喔?我的确听过管云月这人,听说他在江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可是管太傅,你,不像啊…」说罢,还摇摇头。
「我──」
「管太傅他……唉!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这事全得怪我。」我才开口,子夜立刻就抢了话头去。
「管太傅文武双全,这全怪我,在管太傅打坐的时候,惊扰到他,导致他走火入魔。太医是不懂武的人,救得了他的性命,却救不了他的神智。如今,管太傅他一身武艺虽然俱在,但是脑子却坏了,以前的事都记不太得,行为举止也有些疯疯癫癫,这怪不了他的,全都是我不好。」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子夜,这小鬼真是唱作俱佳,就差没声泪俱下了。说得好象我真疯了一样……等一下!我疯疯癫癫?!我哪里疯疯癫癫了?!可是我还来不及表示抗议,袁将军就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嘴里直说:「怪不得,怪不得。」,头还不住地点着。袁励躲得更后面了,我还听到他悄悄问袁将军:「爹,疯子会不会传染?」
你.们!!我哪里像疯子了?!
第五十五章
袁将军还在那边为我疯了的事感叹老半天──我当然没疯,这群人一定是疯了才会相信子夜的话。
「可惜啊可惜…」袁将军摇头叹息。「管太傅,其实我略通医理,是否能让我号号脉呢?」
他说著就伸出手来,我直觉就是把两手都藏到背後。「不必了!」老不修以前教我学武时,常常使诈,一扣我的腕脉,我就动弹不得,长久下来,我早就习惯不让人碰我的手腕了。
「不用客气。」袁将军说著,一双鸡爪又要向我抓来,我不禁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不是客气。」子夜那双小手,握了还可以说是享受,袁将军的手,握了就叫自虐。
眼看对方如此盛情难却,突地,我灵机一动。
「你谁啊?我又不认识你,你干嘛握我的手?男女授受不亲,没听过吗?你想握我的手,你要娶我吗?你要娶我的话,先去请媒婆上门吧!聘礼不用太多,我只要水晶开的花,通体翡翠的鸟,金丝绣成的金缕衣,反正一定要又贵又重,你都那麽老了还想娶我,聘礼当然要多一点……」
我还兀自对聘礼滔滔不绝,子夜已经默契绝佳地插话了。「唉!又发作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麽知道会变成这样。」
「呃……好吧!老夫不看就是。」袁将军又叹了口气。「不过,就算殿下再怎麽内疚,太子殿下的学习怎麽能就此荒废呢?不如这样好了,我会将管太傅好生安置,太傅的人选再另外安排吧!」
「喔!这倒不用,管太傅就算当不成我的文师傅,也当得上我的武师傅啊!」子夜笑吟吟地说,我则是自顾自地看著袁将军的方向发愣。
算了!随便你说吧!我懒得管了。可是袁将军那双老眼里的精光,又引起了我的注意。
「殿下此话怎讲?」袁将军笑问。
「管太傅的武艺奇佳,幸好他就算因走火入魔而伤了脑子,一身武艺却没有退步,我已向父皇请示过,我的年纪也该习点武来强身健体,管太傅往後就不教我书,教我习武了。」
「喔!是吗?这倒是没错!我听闻江湖上也有几个疯疯癫癫,但武功却很高的人。哈哈!那真是太好了。哈哈哈!」袁将军豪迈地大笑。
我也跟著他们一起笑,心下却犯疑著。常有人说我迟钝,不知察言观色,其实那是因为我根本不想理会别人的想法,可是要是我认真起来去观察别人,就能很轻易地看出对方真正的情绪。当然,四王爷是特例,子夜有时候也是……反正他们一家子都是变态,用不著理会。
重点是,就在刚刚,我从袁将军身上,看到一闪而逝的怒气。
袁将军到底在气什麽,很快地,我就得到了解答。
「真是太好了!老夫原先还打算为我家那个不成材的毛遂自荐呢!」
喔~~!原来是我抢了人家的位子。
不过瞧袁将军这麽权大势大的人,居然也会在意起区区一个武师傅的位置,还真教人惊讶。
「袁将军又何必过谦,我还没恭喜这届的武状元呢!」子夜老气横秋地道。
「呵呵呵……骁儿,过来!」
袁将军一边抓他胡子里的虱子,一边回头唤人来。只见密密麻麻的人群,一会就分了开来,从中走出一个又高又壮浑身黑呼呼的人。他浑身肌肉纠结如百年老榕的根,底下血管一根根暴突,尤其是太阳|穴,整个鼓了起来,青筋暴露,每一步都又沉又稳,像要把地踩破了才甘心。当真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练家子。
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