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阁怎么会生意清淡?京城里的大官小官,平时闲着没事做,不是都会来这边花钱吗?难不成你们也有分旺季淡季啊?」
突然,我脑子里灵光一闪。
「啊啊!莫不是上回我见到的那疯子把客人都吓跑了!他后来还有继续来这边闹吗?」
「跟那人没关系,来这里的客人顶多把他当笑话看,扫了兴致倒还说不上。而且客人不来后,那人也没什么来了。狗会找地方撒尿,疯子也是要选地方闹的,是吧?」红歌无奈地一笑,当下我就决定把我骗人赚的钱都给她,剩的钱也不用找了。
「红歌,反正这阁就算垮了,也不干你的事啊!就算你跟嬷嬷的交情深厚,也不需要太难过…」我试图安慰她。
「云月,覆巢之下无完卵,你听过吗?何况嬷嬷说过,她说假如暗香阁垮了,她就……她就……」说到这里,红歌脸色一暗,便说不下去了。我只好继续安慰她。
「就算她说要自杀,你也不用太难过。生死有命,由得她去吧!」
红歌摇了摇头。「她假如说要自杀,我会烦恼吗?」啊?「嬷嬷说,假如她撑不下去了,就要把我们的契约转卖给别人,自己就拿那些钱去乡下养老。云月,虽然赚皮肉钱不好受,但是起码这里福利优沃,我们每个月都可以发到上等的胭脂水粉、绢丝布匹,食宿精致,小费不少。要是转到了别家,还能有这种待遇吗?人家不要啊!!」
「……」我真的无言以对了。
后来,在红歌一双哀怨的眼神下,我又出去行骗了几次,只是地点得错开,一下城东,一下城西,这次城南,下次就城北,免得被人拆穿了西洋镜,丢脸就丢大了。红歌看我几次来回,每次都满载而归,当下就硬缠着我教她。教就教,这又不是什么不传秘典。可是红歌这人,光听我说、看我做,还嫌不够,非要我实地演练不可。可是能去的地方都去得差不多了,我也不可能带着红歌这头牌满城地跑,可是又扭不过红歌。灵机一动,登时把场地设在暗香阁前。
于是,我和红歌就躲在门边看,寻找看来金光闪闪的肥羊。
「啊啊!这个!浑身金光闪闪财大气粗样,就找这人了!」红歌在一旁出着馊主意。
我摇头否决。
「啧啧啧!你没看到这人身后跟着一堆保镳家丁,个个凶神恶煞,看起来就跟这人一样的德性。依我看,就算他们撞死了人,也不给赔的,跳过!」
红歌沉寂了半晌,再接再厉。
「咦咦?那那个呢?浑身金光闪闪,身边没有保镳家丁,及格了吧?」
我大大地叹了口气。
「不行!你看这人,穿戴虽华丽,但是满脸的畏琐气,衣服细看之下还磨花了几处,身上的首饰啊,与其是戴着当装饰,还不如说是全摆出来充场面──八成是家道中落的败家子。这种人可小气了,从他身上抠不出什么钱来,换一个!」
「……好吧!那那边摇着玉骨白丝金流苏扇的男人呢?身上衣饰金光闪闪,气度雍容华贵,看他买东西也是出手大方不用找……这人应该可以了吧?」
「可以……才怪!」我摇了摇扇子:「没错!这人有钱,没保镳跟着,可是你看他的气度,你也说了,雍容华贵嘛!你说,这种人像是会被骗的吗?依我说……」我的目光一转,食指向前指去:「那个人才好。」
「他好?!」红歌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他哪里好?!又瘦弱,又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身上玉器首饰没半个,一身素衣,你还说他好?!」
我这次摇头叹气一起来。
「红歌,做人不能只看表面。谁规定有玉器就要挂在身上?风尘仆仆就没钱吗?你仔细看看,这人虽着素衣,但这衣可不便宜。质地上等,织功细腻,就算是在江南,也只有几家老字号的才织得出这种布。更何况,这素衣上,还有人特地用白线绣上了图案。绣功精致,花样繁复却搭配得刚刚好。还有他用来束发的带子上,挂的可是上好鸡血石。再说这人个性啊!一看就知是急性子,顾得了前顾不了后,对金钱观念淡薄,八成是家里宠的。出来闯天下,但是还是不缺钱用,不用愁于生计,所以单纯。功夫一流,眉宇间有正气,成日大概就会行侠仗义,刀子嘴、豆腐心……该怎么说呢……标准的肥羊啊!我只要撞他时,吐一点『血』,就大事底定了。」
红歌瞧了老半天。「……我怎么看不出来?」
「所以说你功力不够,要练啊!我去示范给你看。」
于是我走出大门,直直地朝那人走去。那人对周遭环境像是不太在意,又好象不习惯在人多的地方行走,虽然武功不弱,但是丝毫没留意我的靠近。我嘴角挂上了笑,在跟对方擦身而过的瞬间,我一个错步,撞上了那个人。
一切就跟我在想象中排演的一模一样,简直太完美了。可是我还来不及吐血倒地,对方就先吐血倒地,这点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半刻钟后,在红歌质疑的眼神下,我带回暗香阁的,不再是叮叮当当的首饰玉佩银两金叶子,而是一个吐血吐到昏过去的人。
这能怪我吗?我哪知会遇到真货啊!
第三十六章
一步、两步、三步……我一个转身,避过了一队正朝我这个方向走来的卫兵。趁着人注意的空档,我轻轻一跃,两只脚交替着踢上城墙,五步便冲至城头,接着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我没三两下就轻轻松松地落了地。沿途全仗着我耳聪目明,还有自小修来的轻功,这才顺利地躲过了众多人的耳目。
唉!今天真是背,不提也罢!一想到红歌那里的事不但没了,还越拖越大,就像滚雪球一样,心里就像压着块石头,沉甸甸的。我觉得,在未来的某一天,我有被雪球压死的可能。可是因为是自己先开始滚雪球的,被碾死了也怨不得人。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回房,不然不用等麻烦雪球滚来,我就可以直接死了。
当我偷偷摸摸,好不容易才在未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跃上通往自己寝房的走廊时,才这么一抬头,远远就看到在一个比我更偷偷摸摸的人,站在我房间的窗前。
我眯起眼,放轻了脚步声,直朝着那人走去。近看之下,乖乖不得了!
王.公.公!
不期然,当初他那副欲在四王爷面前陷我于不义的嘴脸,突地跃进了我的脑海中。谁叫老爸老妈生给我这么一个脑袋,记不住四书五经,记不住三纲五伦,就记仇最在行。
可是身在宫中,也不好随便跟人起冲突。菊儿说过,这王公公是宫里的太监总管,很多大小事都会经他的手,偏这人又没什么气度,趋炎附势、锦上添花最在行,可是从没做过什么雪中送炭的事,棒打落水狗倒是时有可闻。我不禁开始怀疑,为什么这种人也可以坐上太监总管这个位子?瞧这人在我窗前鬼鬼祟祟的样子,定是不安好心眼了。哼!
一番思前想后,我暂时绝了对他动手的意思,可是要我硬摆出热络的样子,光是想着,心下就老大不痛快。权衡良久,我决定采折衷之法。于是我缓缓地走了近,一手拍上了他的肩,冷冷地道:「王公公,你好啊~!」
王公公放声尖叫,一个回头,背靠着窗,冷汗澿澿而下,脸色因为惊恐而瞬间幻化为死白色。
「?」我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莫不是见鬼,怎么吓成这样?对了,菊儿说过,要适时地问候别人。因为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这次我不再坚持个人创意,还是使用通用规格问候语吧!
我清了清喉咙。「王公公,吃饱了吗?……咦?」一阵风吹来,我的鼻子嗅到了一丝异味,一种腐臭的味道。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什么东西这么臭?」
为了表示亲善,我摆出一张笑脸,面向王公公。「王公公,您有闻到臭味吗?」
「臭……臭味?」王公公还是惊恐地看着我,紧张的程度像是随时会跳起来一样。
我刻意嗅了嗅,那味道是越发的清晰。「是啊!……嗯…好象是什么肉烂掉的味道…」我话还没说完,王公公突然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远离我的视线,转瞬间就逃得无影无踪。
「……」
愣了一会,我开始接受菊儿的说法。或许人真的有分会打招呼和不会打的。摸了摸头,算了!睡觉去吧!
才走没几步,我微搁下脚。
对了!我还没有去看……
突然,噫呀声传来。我抬首,一扇门打开了,不过不是我的门。
小鬼的女婢,最年长的梅儿,从那朱漆门中走出来,静静地瞧着我。
半晌,她淡淡地开口。
「您回来了。」
***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小鬼的房间,就算是刚刚闪躲来回巡视的卫兵,我也没下这么多功夫。小鬼的房间光论格局是挺大,却没有我想象中那样金碧辉煌,不过我对小鬼的房间如何并不在意。
我轻轻地走向床前,一掀衣摆,原想坐在床边。转念一想,这床是木头雕的,可不是用石头砌的,要是被我这么一坐,发出声响,吵了小鬼就不好了。要是他醒了,定是劈头就问我今天去哪了。
梅儿极细声地问道:「管师傅,要我为您搬张凳子来吗?」
我刚想点头,随即想起,这屋里的凳子是用乌木做的,上头还镶上了玉石,颇有份量。搬动之间难免有疏失,到时候有了响动……还是算了。于是我摆摆手,示意她免了。四下看看,我撩起下摆,就着地板,轻轻地坐下。时值秋将入冬之际,又是房里,石地板一片冰凉,坐起来的滋味倒还不错。
小鬼的侍婢竹儿,一直动也不动地立在床前,见我直接坐在地板上,满是英气的远山眉微微一轩,眼里和唇角都有了笑意。我才不管她怎么想咧!
折腾了一天,一坐下来,就越觉倦怠,于是我轻轻把头靠上床侧,小鬼的脸就近在眼前。小鬼的脸很红,不过不是平常那样微微的粉色桃子红,而是一块红一块白,像泼墨山水那样。有些皮薄的部分,还能看得到青筋,所以一张脸是又红又绿又蓝又白,嘴唇还微微发紫……我观察了一会,开始觉得小鬼的脸像彩虹一样,不过没那么漂亮就是了。
窗外吹起了风,我的眼睛时睁时闭。
有时候听到了沙沙的树叶摇动声,有时又听到了枯叶落地的喀嗤声,时而细微渐止,忽而狂风大作,如此周而复始,听得我都想睡了。我揉揉眼睛,原想起身回房,但还是忍不住回头。
看到那张看似平静的小脸,突然觉得于心不忍。想起小鬼那天陪了我那么久,整整两天两夜,我就这么走了,好象说不太过去。
起码……再一个时辰吧……
我又累又困,忍不住嘟起嘴来。
「唉!我老觉得,自从遇到你以后,我做起事来真是越来越缚手缚脚、优柔寡断呢。以前我可不是这样,来去自在,从没有什么事能绑得住我。可是现在……倘若我讨厌,大可一走了之,若我喜欢,那就是甘之如贻。但是……假如我是有时欢喜,有时厌倦……有时连是欢喜或厌倦都分不出来呢?……好难……真是难啊……」
看小鬼睡得像死人一样,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我继续看着小鬼的脸,一边想着:再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就好了……
第三十七章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阳光透过窗上的雕花格子,细碎地洒在我的脸上。小鬼的脸近在眼前,我发呆了几次眨眼的时间,然后才真正地醒过来。我居然在小鬼的房间里睡了一整晚!!我马上站起来──我是这样打算的,可是就在这时,我动也不动地僵住了。
「为什么不叫我?」我看着在床前忙录的菊儿,满怀怨气地问。
菊儿看了我一眼,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你睡得像死了一样,皮厚的像城墙一样。我哪没叫你?!我又说又叫又吼又跳又打又踢,太子殿下都被我吵醒了,你还是闻风不动。我昨天还想说,你身子骨真了得,坐在地上睡也成,没想到……哈哈哈……没想到你会扭到脖子说…哈哈哈哈!」
菊儿就是有这能耐,在我还来不及思考何谓对待女性的温柔之道时,右脚已经闪电踢出。
「好痛!」菊儿大喊。
其实我并没有踢到她,可是她侥幸躲过后,得意忘形地在我构不到的地方跳起舞来,存心挑衅我,却没注意到她脚边的一滩水。结果脚一滑,就摔了个仰八叉。看来是痛得很,看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我原本应该出言嘲笑、落井下石,起码也要额手称庆才符合云月本色。可惜刚刚那一脚牵动了我的脖子,因此我也叫了声:「好痛!」然后浑身颤抖地僵在那里,等着痛楚消失。
就在这时,梅儿推开门,看到两个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躺在地上,就算她性子素来稳重,也不由得愣了愣:「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问话,我和菊儿都想先答,然后顺便把事情解释成对自己有利的样子。可是菊儿躺着还说不出话来,我歪着脖子说话没什么说服力。两个人嗯嗯啊啊老半天,才发现梅儿可不是问我们。
「管先生扭了脖子,菊儿笑他,管先生想踢她没踢到,又扭了一次脖子。菊儿没被踢到,可是自己跳舞跳到跌了跤,一直到现在还爬不起来。」
兰儿慢条斯里地说完,信手捻起一绺垂荡到颊边的青丝,轻轻地拨到肩后,动作缓慢而流畅,一举一动,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样,少了人气,却多了飘逸,难怪我刚刚都没发现她就站在不远处。
「扭到脖子了?给我看看吧!…兰儿姐,你下去休息吧!换我来看就好了。」竹儿端着满满的一盆水,单手托着盆子推开了门,还一副行有余力的样子。她轻手轻脚地把盆子放到地上,微捋起了袖子,没经过我的同意,就在我肩上又推又捏的。
「痛痛痛!你轻一点,我很容易瘀血的。」我大喊。无奈歪着一颗头时,真的没人会听你的。就在这时,竹儿的手从后方伸出,捧住了我的脸,不知道在摸索什么。我任她摆弄,突然有感而发。「……竹儿。」
「什么事?」她微微低头。
「你的手怎么这么粗,跟男人一样。」
竹儿没回答,就是突然抓着我的头,左右拐了几下。
我很清楚地听到喀啪的巨大响声,由我的脖子传出来,就好象脖子骨碎掉了一样。呃啊!下次…下辈子我会记得,假如要害被别人捏在手中的时候,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巴。
「像男人才好,要是像女人还得了……你动动脖子看看,应该好很多了。」
「咦?我没死……」我缓缓地转动脖子,发觉情况好象好了很多。「竹儿,没想到你还会这招!好棒啊!」
竹儿抿唇一笑。「当初菊儿刚来的时候,三天两头就睡到落枕,要她提个水也能扭到脖子,偏偏脖子扭到都要一个礼拜才好得了,这段时间又不能做太使力的工作,结果没帮我们摊到工作,还阵日找麻烦,有些宫女还叫她『歪脖子』。逼不得以,我只好找坊间推拿师傅请教了。扭了脖子后,这套越早做,大抵一天就能全好了。」
听了竹儿这话,狂笑的人顿时换成了我。「歪脖子!歪脖子啊哈哈哈!」
大概是愤怒压过了痛楚,菊儿转眼就直挺挺地从地上跃了起来,千年僵尸也没这么神。下一瞬间,她已经朝我冲过来。
我一边朝菊儿吐舌头,一边敏捷地闪开了十颗正拳、九下手刀、八招重掌、七波扫堂腿、六次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