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的神经就够紧绷,几乎造成心灵伤害。
'你要敷多久才会好?'
'差不多啦,可以拿下来了。'
等她卸下两条沉重的保温袋,露出正常雪白的手臂,他才真正松口气。
'走开走开!'她没好气地清掉挡在他胸前的低垂脑袋和大掌,方便她侧坐到他大腿上,松松勾抱住他的颈项,独享她的专用座位。
他服了她,投降地将前额靠在她小脑袋瓜旁。
'原来这是你第一次看到我练琴呀。'
'嗯。'他暗自惭愧。即使婚后,他对她的了解仍少得可怜。'乐乐。'
'嗯?'他胡碴跑出来了。纤纤玉指闲闲地搔呀搔,玩弄那种刺刺痒痒的感觉。
'关于取消你在拍卖会演奏的事,'他愈发低沙喑哑。'对不起,那完全是不得已的。'
她怔怔望着他近在眼前的沧桑神色。
'二月那场拍卖会,是安家AbrHRODITE的最后一场拍卖会,我希望它能够以最正统、最完美的形象做一个收尾,而不想搞一些好象很有创意的花招。'
他实在没有办法改变自己四平八稳的本性,只能绝望地接受。
'当初是为了迎合张女士提的意见,我们才勉强暂且同意。但我愈是着手规画,愈觉得在这场拍卖会上演奏很不适宜。'
'喔。'
'我跟张女士沟通了很多次,终于得到她的体谅,同意取消演奏的提议。然后,再跟你提这事。'
'为什幺你拖这幺久才告诉我取消的事?'
他没有响应,视而不见地一直凝睇前方的大钢琴。
他不知道该怎幺向她说明。有很多感觉方面的事,并不适合言语。
'对不起。'他再怎幺苦思,也只讲得出这一句。
'你干嘛对不起啊,这又不是什幺了不得的事。'
他赫然瞪向她的闲散,严严审析她的莫名其妙。
做这幺这样盯她?
'演奏临时取消是常有的事啊,我早就习惯了。'
'你明明很受打击,甚至跟我呕气。'
'我当然会有点受到打击,不过过两天就好。'跟感冒一样来得快、去得快。'我跟你呕气是气你居然想把我转介给别的艺术中心演奏,还跟我大谈酬劳的部分啦。'太羞辱她的人格了,不气不行。
'你不是在计较我取消掉你演奏机会的事?'
'我都没想那幺多,你怎幺想得比我还多?'未免心思太过细腻了吧?'你到底在瞎操什幺心啊?'
她知不知道他为这事内疚多久,不安多久,仿徨多久?
'我以为,合约完了,我们也差不多完了。'
'的确完了。AbrHRODITE要就此结束了,不是吗?'哎。
'我说的是──'
'啊?'
他还是在那双晶灿大眼之下煞住了话。拍卖演奏不是真正的问题,酬劳争议也不是真正的问题。他心中一直悬荡的阴影其实是……
'你当初为什幺答应嫁给我?'
因为男欢女爱之际的神智不清?还是年纪到了找个对象凑合凑合也行?
她给他问到傻眼。他还说他没有艺术家的细胞咧,瞧他现在这副神经兮兮、钻牛角尖的德行,简直就是神思过度纤细敏锐自寻烦恼有够无聊的感性人士。
蓦地,她绽开纯稚而本能性的咯咯笑,像个开心的小朋友。
哎,她的男子汉大丈夫啊……
小手优雅地梳抚着他浓密微鬈的侧发,似醉似吟地浅唱。
'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我会嫁给你。'
就这样?'没有其它理由?'
'当然啦,后来我有一再偷偷的进一步求证。结果愈相处,就愈有感觉。'
'为什幺?'他有什幺地方令她喜爱?
'你干嘛啊,吃错什幺药了?'向学心这幺火热逼人。
'因为我不了解的部分太多。'
小手怔在他耳侧。他怎幺会突然跑出这一句?他好奇怪。若说他脑浆像水泥,的确是,硬得要命,但他又常常会猝地莫名跑出一句话,深深地深深地打动她的心,害她好讶异。
'你还想了解我什幺?'她在他面前早已没有秘密啦。
他搜寻出西装暗袋内的猪形手工小卡片,呈着布满乱七八糟图案的一周行事历。
'礼拜一,金币代表打工时段。礼拜二,小花图案,代表有音乐教室的课。礼拜叁,有小花和代表家教课的房子图案。礼拜四、礼拜五、礼拜六、礼拜天。'满满的图案,营造出丰富而忙碌的生活图像。'我想知道,这些图案时间之外的你,都在做什幺。'
闪电般的亮光,强烈地打进她未曾防备的心灵。
他问到了。他居然问到了她一直期待有人发现、却始终没人响应的秘密!
那些缤纷的图案,不过是应付旁人的障眼法,向他们证实她有在好好忙。因为这才是大家所能理解、所能接受的方式,好顺他们的意,安他们的心。
她只能将真正的自己掩埋在琳琅满目的图案后面。她一直都好希望有人能发现她,像玩躲猫猫那样。她兴奋地躲着、躲着,躲了好久都奇怪怎幺没人来找到她,才发觉,大家早玩完了,各自回到彼此的生活忙他们的,只有她还傻傻躲着。
可是安阳找到她了。
'乐乐?'
他不解地被枕倚在他肩窝的小人儿搂得好紧好紧,两个人就这样静静拥着。问题并没有得到响应,但问题已不再是问题,阻拦不了他们融在一起的两颗心。
'安阳。'
娇暖的气息脆弱地笼在他颈际,令他神迷。
'我以前最喜欢的人是爸爸,现在我最喜欢的就是你。'
他几乎不敢置信。想拥紧怀中的娇躯,却怕过分的激切会拧碎她的娇贵。
他竟在成为她的伴侣这幺久之后,才渐渐学会如何当她的伴侣。
'不过我要老实告诉你,我真的没有办法为钱工作,或为钱妥协,我的生活却很会乱花钱。'懒得浪费心思在'如何节约'这类毫无艺术性与美感的事情上。
'我了解。'他也早认命,注定当她一辈子的提款机。
'而且我失业了。'
'我知道。'
'可是我不想再扭曲自己的本性,我想做自己真正要做的事。'
'很好。有底案吗?'
'啊?'什幺叫底案?
'你真正想做的是什幺?'
'就弹琴啊。一直弹一直弹,像我在教会负责司琴那样。'
'教会却不需要你一周七天从早到晚地弹,所以你最好另外有一份与你兴趣很趋近的工作来做垫档。'
小嘴沮丧地扁着。'好象很难找……'
'我会帮你。'
她好高兴,心满意足地又倒头躺回他颈窝,猫咪似地以脸颊不住磨蹭,撒娇撒赖。
'你为什幺要这幺宠我呢?'害她都快喜欢他到不行了。
'因为只要先搞定你,我就能搞定自己其它一切的麻烦。'她就是引爆他烦躁的恐怖祸害,令他精神错乱的根源。
'你什幺意思?'美眸倏地冷瞪,不太爽。
'就连安家的财务危机都没你这幺难处理。'他舒坦地慨然靠额在她额上,显然这阵子为此饱受心理煎熬。
'说什幺鬼话啊。'给她滚开!'你搞不定自己,爱胡思乱想还推到我头上?滚啦!我才不要你帮我找工作。'
才甜蜜不到两秒,两人又从天堂掉回现实。
'恐怕不帮不行。'他温顺地放手任怀中的小炮弹将他推开,完全瘫靠在椅背上,仰头松懈地叹息。'凭你在舅舅公司做小妹的收入,连我们家一个月的基本开销都付不起。别忘了,从现在起你已经没有雇主替你负担健保费,你得全额自付。'
'我管你什幺健保汉饱数来宝,你凭什幺说我是公小妹?'想被揍啊。
'窗边族的,本来就是小妹。'今天去她打工的地方找人时顺便探访,才发觉她在那里不过是在做奴才。
'什幺窗边族?'她只是座位靠窗也可以算一族?
'你在那间日商公司待这幺久都还不知道?'
看她那副呆瓜样,他无力地重新定义。这不叫无知,而叫不食人间烟火吧──反正烧饭开伙的本来就都是他,她只负责动嘴巴。
'日系体制里面,若是有那种很想请他走路又不方便直说的人,通常就把他安排到不重要的窗边座位去,让他做一些可有可无的杂事。等到他发觉自讨没趣、不受重视、待不下去时,就会自动离辞,公司便可以顺利铲除冗员又不必支付遣散费,一举两得,这就是窗边族。'
'喔。'
他板着脸皮勉强笑一秒,深知她根本没听懂。'乐乐,你舅舅的公司可能不太欢迎你在里面打工,我看你还是递辞呈的好。'
'那你也是啰?'她楞楞与他对望。'你在公司也坐窗边,而且玻璃还超大片的,显然公司很想叫你走人却不好意思说。'
他淡淡闭眸勺息,维持心平气和。
不要掐她。不要捏死她。她不是故意的。她搞不懂状况……
'乐乐。'他再度开口时,温柔得令她发毛。'我待的是美商公司,那套日系体制不适用在我身上。而且我的座位是高阶主管才有的角间房,CORNERSUITE。是个替公司洞烛先机、眺望未来的重要位置。'
'喔。'她呆瞪他。'那你还是跟我一样啊,反正都是坐窗边的嘛。'
'不一样。'
'哎呀,随便啦。'小鼻子小眼睛的。'既然回来了,就快去做饭,不要净在这边摸摸摸,就会偷懒。'
'你坐的那叫冷板凳。'他仍在耐心说明,厘清定义。'而我坐的那是──'
'做饭啦!'烦不烦哪。
'所以不能把两者混为一谈──'
'我要吃猫耳朵,就是那种削得很可爱像面疙瘩的小球球,而且要勾芡得糊糊的,可是不可以放青椒和大葱!'严厉禁止。'还有啊,我要很浓很浓的酸辣汤但是不要太酸太辣。不过我现在就有点饿了,所以你先帮我去巷口买芝麻葱油饼回来再去做饭,不要加辣椒可是一定要加他那里特别调拌的酱油膏。对了,葱油饼不要给我加蛋但是可以叫老板煎得──'
一张千元大钞自皮夹内抽到她掌中。
呃?'这干嘛?'
'救济饥民。'他节哀顺便地按掌在她肩头,以示劝勉。'你自己拿去买你想吃的,我回公司加班。'
乐乐怪叫,打死不依。她这些日子天天忍耐,都快因麦当劳服食过量而'那个'了。苦苦挨着就是为了等他向她道歉,好让她重回他超凡厨艺的天堂。他怎幺可以丢下钞票就逃跑?
可恶!她一脸怨毒地跑回房间,再可怜兮兮地委屈亮相。
'人家本来想饭后跟你一起分享玩具的说……'
安阳的耐性终于崩溃。
她居然背着他偷偷去买刑求犯人的性爱枷锁。脚镣手铐不算的话,她现在身上穿的只有撩人烈火的层层绳索,像个受尽凌辱的落难公主。
'你的脑袋到底在想什幺?!'
他怒斥地大步杀来,几乎戳上她脑门的手指将她逼得步步退却,一屁股坐回沙发里,快被他谴责得缩成一团。
'为了处理你的问题,我已经连续胃痛到瘦了叁公斤。现在公司两千五百万的项目出了问题,拍卖会的运作出了问题,老爸的身体也出问题,未来和张女士签约合作的事也有问题,我自己更是一堆问题。你不替我分担也就罢了,还在那里捣蛋,拿这种有的没的把戏来玩!你可不可以别再这幺搞不懂状况,能不能认真一点?!'
'我很认真啊,人家连你的部分都替你设想好了。'她撅嘴亮出好心为他准备的礼物──
维京战士专用的男子汉小内裤。
胃出血……
'安阳?喂,你还好吧?'糟糕,他怎幺一副好象快挂掉的德行?那她的晚餐怎幺办?'如果你不喜欢兽皮款式的,我还替你买了豹纹的,还是你想要皮套型的?'
安阳颓然,皱脸抚胃,不忍卒睹。
是他不对,对娇妻未善尽教导职责。勉强睁眼,瞥到她那副雪艳胴体仅缚捆锁的妖娆赤裸,他就叹了很深很长很绝望的一口气,亲自上前为她拆解。
'啊!人家好不容易才绑好的……'
他怎幺这样?一点生活情趣也没有,还糟蹋她的一番好意。
小脸沮丧。他好自私,就只准他自己变态,却不准她玩。
'好啦。'算了,不玩拉倒。'我自己会拆,你去公司加你的──'
乐乐尖叫。
'好痛!你干嘛啦'
'你绑错方法,绳子要这样绕才对,夹在乳头的上下两侧交叉,不是乳房上下。'
她骇然大惊,真是超变态。'你怎幺会知道这些?'
'你又是怎幺知道的?'
'就是看那些──'呃。
他狠眼一瞪,差一点套出口风。
'喂,你这样我手怎幺动?'手腕都被悬绑在脑后了。
当建设工作全部完工时,他略微舒心地站回主管架式仔细检视。
'嗯,这才象话。'
'你去哪里?'他怎幺脱下西装外套一卷袖管,就闲闲走人?'安阳?'
她不自在地扭动着。噢,怎幺动也动不了?奇怪,明明一样是捆来捆去,为什幺她绑的时候都还可以跑来跑去,给他重新一绑她就动弹不得了?
天气好凉,这样好冷……
她一再试图活动自己被分别缚住的双腿,脚踝上的粗砺绳索却牢牢牵制住她受捆的大腿。别说走动,她连站都站不起来。
安阳那混蛋,死哪去了?
'喂!快点过来解开我啦,这样很冷耶!'
她呐喊了半天,也没人理她。日落后的室内,灯光未开,更显凄凉。他怎幺可以这样欺负她,丢下她就跑?她愈想愈委屈,开始自艾自怜地难过起来。她又没有怎幺样,他不爽就不爽,何必这样整她……
她伤心了好一阵子,吸吸小鼻子。蓦地,吸进了隐约的香气。
是猫耳朵,安阳在弄牛肉口味的猫耳朵!她还闻到了香菇和炖肉的味道,口水泛滥成灾。
当大英雄端着一大盘热呼美食过来时,她几乎感激涕零,跪地磕头,只是目前行动不便……
'安阳?'他怎幺拉过钢琴座椅,开盏小灯,就坐在她面前吃给她看?那盘不是给她的吗?
她痴痴地专注瞠眼,不断咽动喉头,引颈盼望。
他再这样吞噬下去,盘底岂不朝天了?
'你……你有留我的份吗?'啊,好大一片香菇,他就这样一口消灭。
'只有这盘。'
'那你还继续吃!'她惊吠。'还不快住口!那是我的,我也要吃!'
他淡然调起阴森的冷眼,在幽微的小灯照耀下,充满报复性的怨毒。
'你想吃?'
小人儿狠狠点头,切切凝眸。
'那你就好好求我吧,可怜的小奴隶。'
啊啊啊……她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不过,听说后来变成是安阳很热中于研究欧美情趣用品邮购目录,真搞不懂这是怎幺一回事呗……
☆☆☆☆☆
AbrHRODITE公司于二月举行春季拍卖会后,正式退出台湾艺术拍卖市场。由于策略运作的成功,使得这最后一场张女士收藏的'丹玉'专拍,开出满堂彩,全数拍出,未有流标,成交单价远高过预估价,为AbrHRODITE拍卖公司画下完美句点。
但是安氏兄弟并未就此收山,而是乘胜追击,改以画廊的形式继续营运,脱离拍卖制的束缚。又因为安氏兄弟正式取得与张女士的合作关系,使得AbrHRODITE画廊成为'丹玉'在台艺术市场的代言人,抢得丹玉晚年所有代表作的优势资源。
以撒那个死小子却又想搞什幺数字艺术。
兄弟两人为此私下大起冲突。所幸,这两只怪兽都具有同样的怪异特质:再怎幺冲突也不会反目成仇,但也算不上哪门子兄友弟恭就是了。
安阳今天下午临时跟公司告假,倒不是为了找乐乐谈这事,也不是为了谈有艺术表演单位找上她的事。而是……
他厘不清自己的思绪,需要乐乐。
这绝不是他自我管理能力有瑕疵──他坚决鄙视此类谬论,而应该诠释为乐乐常提出与他不同的另类角度,因而引发他不同方向的思考而重新界定问题,寻求突破──
'啰唆。'
这是她在他理性分享中最常边看漫画或边打呵欠所给的响应。
他真不晓得,她这种处处找死的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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