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翊抿紧唇不发一语,令人猜不透他真正的心思。福伯的一针见血已唤醒他处于妥协的心。他无法再漠视所有异常的情况,他更无法说服自己上官凌在他的茶里下药仅是希望他能好好休息?
「而且,他的长相似乎和某人有几分相似,但……」
「但是什么?」龙翊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有预感,真相将会出人意表。
福伯皓首颔点,随即娓娓道出。「不知少爷是否还记得前任礼部尚书上官宇文大人?」
「嗯!」
「我所说的某人,即是上官夫人。但上官府已在二年前付之一炬,无人幸免。」福伯惋惜地道。一个认真负责的好官就这样惨遭祝融肆虐,而纵火的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人世之事真令人无奈。
上官宇文?上官凌?苏州?江南?
「无人幸免?发生这等重大之事,我为何一点也不知情?」他讶异地回过头。
「当时少爷遭丁忧守母丧,皇上吩咐我们不必惊动少爷您,等您回到京城,这件事也早已被淡忘了,若不是见到上官凌,我早已忘了这事。」
「有无可能上官家尚未灭绝?」龙翊提出自己的看法。太多巧合之处令他不禁有此想法。
「少爷认为驸马可能是上官家的遗孤?」
「嗯!」龙翊点头。
「不可能。据我所知上官大人只有一位掌上明珠,名为上官紫翎,已不幸在二年前丧生火场,连平时在朝为官,甚少回江南的礼部尚书上官宇文也在其中。」他还记得事后皇上曾派大臣去现场,罹难现场男女老少皆符合,无一生还,皇上还为痛失国家英才而难过了好几天。
上官紫翎……龙翊在心底默念了数次,总觉得事有蹊跷,却又说不上来。
「上官小姐习武吗?」龙翊突然想起方才的那一幕,那样纯熟的轻功必是自小扎下的基础。
「不知道。我只听说上官小姐自小体弱多病,从小就被送到江南养病。谣传上官紫翎容貌倾国倾城,我想,为自卫防身而习武不无可能。」
上官紫翎习武,而上官凌也有深厚的武功底子;上官紫翎从小被送至江南,而上官凌来自江南……这一切是否太过于巧合--除了性别不符外。
「少爷,为何你有此一问?」福伯感到纳闷。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罢了。」龙翊连忙摇头,事情尚未明朗之前一切只是猜测。「辛苦您了,您请下去歇息吧!」
福伯颔首退下,偌大的楼阁只剩龙翊一人。
会吗?上官凌的真正身分是上官府的千金?若真是如此,那么这段日子他的各种异常反应是否正是告诉他,他对上官紫翎的重视已超乎两人的关系?
他二十六年来首次有了这种特别的感受--为一个人牵挂烦恼,彻夜无眠。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吟蝶才去在意上官凌的一举一动,甚至没有理性地与他争吵,如果「他」真如自己所想是个名门千金,那么以上反应也就代表他已对她动了心。如果不是呢?龙翊自嘲地笑了笑--
证明他有断袖之癖!
落日余晖笼罩著大地,夜幕已渐渐低垂,白天的苏州城热闹异常,人声鼎沸;而夜晚的苏州城却是静谧祥和,完全一扫白天的喧嚣。
上官紫翎独处房内,沈浸于她那段不堪回首的梦魇和复仇的沈重包袱。爹临终的愤恨,娘孱弱的气息和上官府上上下下困于火场的惨叫哀嚎……这样的血海深仇,教她怎么能忘?
泪,不知不觉地落下,沾湿了她的衣襟,浸湿了系于胸前的翠龙寒玉,慢慢地,她解下了它。
呵!多可笑!上官紫翎无言地凝视著横躺在手上的寒玉,讽刺地撇撇嘴角。连最基本的道义都不顾念的人,如何去要求他给人幸福?
她总是这么告诫自己,要自已别让他出色的外表给蒙蔽了双眼。尚未遇见他之前,她相信自己能勇敢地面对他,但现在,她愈来愈害怕,害怕无法克制对他日益增加的情感,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眼神,也会让她害怕得手足无措。
事情不该是这样!龙翊该表现得无情一点、寡义一些,而不是对手足重情,对国家重忠,对她……宠溺退让--即使有时是她故意刁难。
尤其是近来,龙翊的眼神和温柔的呵护常常让她忘记自己是个男人,而有种恢复女儿身的错觉。她不喜欢,她真的不喜欢这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无力感--就像手中的寒玉,她该还给龙家的信物--却割舍不下。就让我再拥有一段时间吧!等到我复完仇时,也就是物归原主的时刻了。
此时,一阵花香扑鼻而来,一只银镖随之射入房内。
上官紫翎将银镖拔下,拆开上头的书信,
紫翎:
今晚李易天将会微服至碧箩春。因为此地戒备森严,我不便现身。万事小心!切记!勿莽撞行事!
舞影笔
看完信,上官紫翎面无表情地将它焚毁,在红焰前,她的脸上浮起一朵残酷的笑意。
机会来了!
第四章
上官紫翎身著黑衣劲装,趁著夜色昏暗,侍卫交接之际,敏捷地翻墙而过,前往目的地。
龙翊悄悄眼踪了许久,直到「碧萝春」三个大字映入眼帘。他皱皱眉头,黑衣人分明是位女子,怎会进入碧萝春?莫非--
李易天!龙翱脑海中突然闪过李易天在胤城王府差点丧命的情景。
难怪!第一眼看到黑衣人的感觉如此熟悉,下意识就尾随于后……原来是她!
无暇分析此刻心中那股无由的思念和激动,他毫不迟疑地随她进入碧萝春。
春芳阁一向是招待王公贵族之地,不但围绕阁外的花草全是各地的奇珍,四季皆有花草可赏,尤其夜晚时分阵阵轻风拂面而来,令人备觉清新淡雅。据说这些花草全是花舞影一手栽植、苦心照顾的结果。不过,大多数的客人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俗话说:「人比花娇。」有哪个人花大把银子到酒楼只是纯粹喝酒、赏花吟诗的?只怕少之又少吧!
「李王爷,您好久没来了,害若梅好想您喔!」一位打扮妖娇的女子斜倚在李易天的怀里,一双修长的手直圈著他的脖子嗲声道。
李易天邪里邪气地笑了笑。对于女人,他一向是王者,永远有办法将她们整治的服服贴贴,除了二年前那可恶的上官紫翎竟然敢拒绝他,简直让他颜面扫地。
哼……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哎呀!李王爷好坏哦!都不理人家!」冯若梅一只手不安分地自他侧脸而下,成功地引起李易天的注意。
「我怎么舍得呢?瞧你,才几个月不见就更加令我疼爱了。」说著,已拥紧她,并印下几个销魂之吻,弄得两人心痒难耐。
「唔……李王爷……」伴随冯若梅愈发急切的娇喘声,李易天拦腰抱起她往内室走,一心只想和怀中人儿共赴巫山云雨。
从头至尾隐身于暗处观察的上官紫翎,脸上带著一抹阴寒的笑瞪视里头调笑的男女,心中的那股怨恨充塞满腔。
她恨!为什么他要来破坏她平静无波的生活,攫掠原本属于她的幸福?
她怨!老天为何如此不公上这样的一个人渣让他留在世上已嫌浪费,凭什么他能拥有权势而仗势欺人,而一世清廉的上官世家最后却惨遭家破人亡的横祸。最讽刺的是凶手竟逍遥法外?
她的眼神逐渐变冷。既然公理正义治不了你,那么就让我替天行道,除掉你这个祸害百姓的人渣。
上官紫翎将手中的匕首射出,却在射上李易天的前一刻掉落于地,随即眶当出声,引起李易天的注意。
「是谁?」他捡起掉落床沿的匕首与一枝筷子,有些害怕地问。近来不知是何人欲置他于死地,竟然无孔不入地跟踪他,最恐怖的是他竟然无法查到是何人所为?好在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他抬起头,只见一个迅捷的黑影飞檐而去,另一个白影尾随于后。
不管如何他一定会找出想谋害他的凶手,让他知道惹恼了他李易天的下场!他在心中暗暗起誓。
「姑娘,请留步。」龙翊急唤,不料却使她更加快脚步,龙翊在情急之下,一跃挡在路前企图拦住她。
上官紫翎并没有因此而退缩,两人在黑暗的林中对峙许久。
上官紫翎一贯地冷眼看著龙翊,眼神中没有畏惧,只有两簇愤怒的火苗跳动。
没想到竟会在这种地方看到他,原以为龙翊该是有别于其他王公贵族的男人,原来……她竟又错看他一次!
龙翊脸上带著懒散的笑容,信心满满地看著她。他相信若他不愿让她离开,她自是无法摆脱他。前一次是因一时疏忽才让她逃脱,这一次就没有如此简单了。
大概是因为天色昏暗吧!他竟觉得眼前的黑衣女子冷傲的眼神和上官凌的眼神有些神似。
上官紫翎刻意地将头偏向一边,并试著与他保持距离。这人太厉害,她无法不提防他认出她的可能。
相处得愈久,愈能感受到龙翊异于常人之处。他聪明却不鲁莽,什么事都准备充足才行动,所以他想做的事没有一件会让他遗憾。假若今日不是为了李易天之事,她想,他是非常令她折服的。但对她来说,报仇才是最重要的事,其他的她全不在乎。上官紫翎在心中冷哼。
「让开!」不能和他继续耗下去了,以他精明的程度,难保她不会在他面前露出马脚。
龙翊不但置若罔间,反而挑衅地更向前跨了一步。「你都是这样与人寒暄的吗?」
这下上官紫翎也不甘示弱了。「龙王爷总是如此多事吗?」或者是与她作对?
「那得看什么事了。姑娘,你和李易天究竟有何血海深仇,值得你三番两次行刺他?难道你不知道谋害王公贵族是唯一死罪,而且株连九族吗?」
哈!株连九族?问题是九族中只剩她一人了啊!还怕什么?「不关你的事!能杀了他,多少个死罪我都愿意!」
他有没有听错?龙翊不可置信地直望著她。
世上怎会有如此倔强的女子,真是和上官凌不相上下!倔得无以复加!
「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得诉诸武力,何不试试其他方法?」龙翊劝道,虽然知道她不太可能接受。
果然,她淡淡地讥诮:「龙王爷,您享尽贵族的特权,自然无法了解现实的残酷。我想要问一句:凭我们这种小百姓,谁愿意替我伸冤而得罪李易天?」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的遭遇,我很乐意替你将李易天绳之以法。」绳之以法?上官紫翎嘲弄地笑了笑。她很想赞同他的想法,无奈,事实胜于雄辩。「不必了,我不想欠人恩情。」
龙翊僵直著身子瞪视著她,为她异常的固执感到恼怒。「你这个愚蠢的女人,我恨不得一把抓任你,狠狠地把你摇醒。固执得可笑!」
龙翊一步步地靠近她。这女人该教训教训一番。
他想干什么?「龙翊,我警告你,别再靠近!」上官紫翎有些心慌地往后退。
「为什么?为什么我得听你的话?我并不怕你。」龙翊以邪恶的眼神斜睨她,
一步步地向她靠近,直到她的背抵到树干。「还是你……害怕?」
上官紫翎气自己竟如此软弱,龙翊一个小动作就让她无力招架。她深吸口气,试图平复紊乱的心绪。
「姑娘,你究竟是谁?」他温热的气息缓缓地吹拂在她耳边,引起她更多的不安。
「请你让开……」龙翊的过分贴近,使得气氛有些暧昧。慌乱之中,她只能软弱地吐出这句话。
「让开?不!」龙翊炙热的眼神诉说著深切的爱恋,不知不觉的,他放柔了嗓音。「我不愿放你走……紫翎……」
上官紫翎陡然一震,使出全力推开他!
「你知道我是谁,却该死地阻止我复仇!」她恨恨地瞪著他,恨不得手上有把剑能直刺他的心窝。
「紫翎--」
「别叫得如此亲热,我承受不起。」
她眼中的愤怒及不屑此刻正明显地表现出来,刻意的反抗和绝情触怒了龙翊。
「为什么不坦然面对我们的感情,为何不对自己诚实点?」
「我不需要牵绊,我对你毫无兴趣,」
「说谎!」他拉住她的手,迅速地揭下她用来蒙面的黑纱。「不要否认事实。上官紫翎,是你自己来招惹我,搅乱我平静的生活后却又欺骗自己不爱我?」
龙翊深情的告白使她动容,差点就要投进他温暖的怀中,但两年前的大火和爹娘临死前的遗言又映入脑海,如此深刻鲜明……
「请你别再自作多情了,我并不爱你,会进入胤城王府也只是为了报仇罢了。」她冷冷地甩开他的手。她能感觉到他的心在淌血……她伤了他了。
她其实不想这样的,看他难过,她的心里也不见得快乐。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他,只是自己一味地抗拒它,但,接受了又如何?她只不过是个随时要豁出生命报仇的女人,在背负血海深仇的同时,又怎能腾出心力去谈儿女私情?
「你宁愿欺骗自己也不愿承认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要复仇。」
「我可以帮助你--」
「别再用那一套来敷衍我!李易天害我上官府,我若不亲手杀了他,怎么对得起含冤而死的爹娘?」
「为了报仇!好!我不妨告诉你,你连我都无法应付,如何去对付李易天身后的千军万马,我奉劝你别以卵击石!」龙翊残酷地道。
啪!上官紫翎甩了他一巴掌--
「你懂什么?」她受伤似的怒吼。
「是!我就是不懂,蝼蚁尚且偷生,你这个愚蠢的女人却一心想寻死?有没有想过你爹娘在天之灵有多心疼--」
「别说了,别说了!」她怒吼,捂住耳朵拒听。「龙翊,不要试图掌握我的一切,你不会懂的!」说完,她纵身一跃,便消失在暗夜的彼端。
龙翊目送她离去,心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沈重。是怎样的一段痛苦回忆造就她的怀疑、不信任?那样单薄的身子究竟承受了多少的悲欢离合?
一如往常,回应他的只有孤单岑寂的黑暗,和一股莫名的痛楚……
上官紫翎不知自己在风中奔驰了多久,只觉得脸上的泪乾了又湿,湿了又乾,面对冷风无情的吹袭,她已无所谓,只是她的心好痛、好痛……
天破晓,蒙蒙水气在空气中悠悠散去,曙光乍现。
青儿端著亲手烹调的桂圆栗子粥守在上官凌房门外。
这是她天还没亮就起床,趁著大家尚在睡梦之际努力烹制两个时辰的成果,虽然辛苦,但一想到上官大哥也就不觉得累了。何况,照顾他是她的责任嘛!他不知起床了没?青儿端著粥在门外踱了不下百回,就是不敢抬起手敲门,这也是为何她会在这儿枯守一个时辰的原因--就怕吵了他!
可是……她低下头看了看手上的桂圆栗子粥,原来热腾腾的甜粥现在仅存一点微温,很快的就会凉了!
算了!叫叫看也好,也许上官大哥早已梳洗完毕也说不定。她腾出一只手在门上敲了敲--
「上官大哥!上官大哥……你起床了吗?」
谁啊?趴在桌上的身子动了动。
好累、好累……是谁在叫我……为什么我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上官大哥,你在房里吗?」
青儿吗……上官紫翎想开口却喊不出声音,头昏昏胀胀的好难过,彷佛千军万马在脑中厮杀,让她头疼得不得了。
「上官大哥,我进去喽!」青儿轻启房门。
老天!这是什么情况?映入眼帘的是散落一地的酒瓮、酒瓶,夹带满地的碎片
--如同经历了战争摧残一般,若不是她自认够清醒,可能会以为自己还在作梦。
上官大哥呢……她环顾了惨不忍睹的外堂后,才在内室的小桌上看见这场混乱的罪魁祸首。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