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婷婷一如往常青春俏皮大方,一路挽着他的胳臂,说说笑笑,叽哩咕噜的,没一刻冷场。
说实在,他对叶婷婷多少有些好感。她的眼睛水亮炯炯有神。只不过,太有光采了,缺乏那种汪洋般的辽远与波光潋滟。
叶婷婷毕竟在国外长大,典型“加州阳光”式的蜜色型女孩,青春、灿烂、健康且无畏大方。
所以,一晚上,与叶婷婷有说有笑,过得也十分轻松愉快。叶婷婷这般的女孩有种特点,似不知人间疾苦,所以一切似都染着蜜色阳光。
“纪川哥哥,你懂得好多。改天再陪我过来看看,要不然,只有我一个人,可会吃亏了。”逛了一个晚上,没看上太中意的,叶婷婷央求改天再陪她选购电脑。
“我请一个朋友帮你吧,他懂得比较多。”
“不好,我要你陪我。”叶婷婷嘟嘟嘴。
“你是要买电脑,还是要人陪伴?”何纪川不以为意。
“我都要。”“加州阳光”式的直接与霸道。
何纪川摇摇头,不置可否。
送叶婷婷回家后,他想该给江明珠打个电话,奇怪她一直没有打电话给他。才取出手机,却响了。他禁不住勾勾嘴角,好个“恰巧”。不知是否收讯不好,江明珠的声音淡得如辽远的海浪声。
“我想了想,我们还是分手吧。”
他脸上笑容凝住。耳边只剩辽如海潮的沙沙声。
6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织女牛郎星……”
夜半无人私语时,夜色如水,如诗般的情景况境,他们坐在江明珠公寓外的台阶上,但却说着毫不浪漫的事,英俊或明媚的脸时而闪过一些阴影,辜负这良辰美景、浪漫如梦的诗境。
“我想过了,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就这样结束。”江明珠抱着膝盖,下巴抵在手背上。
“为什么?”何纪川又惑又不解,直到此刻,仍觉得惊愕。
接到那通电话,他好半天没能反应,不知该说什么,惊楞住。呆呆在速食店坐了好半天,脑里一大半空白,没能好好的运转思考。然后,他觉得他应该要见江明珠一面,甚至没想到问为什么,只是想应该见江明珠一面,然后,也没管夜有多深、多晚了,就到她公寓。
他没要求进去,只问她要不要下楼坐坐。江明珠真的也下来了,也不多问一句,然后,两人坐在她公寓楼外的台阶上。然后,她说,他们不要再面了;然后,他才想到至少要问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重复一次,几近喃喃。
“为什么?”江明珠居然跟着喃喃,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这问题。“到目前我们认识有三个月了,见了许多次面,一起吃过许多次饭,在这‘许多次’里,有许多次你不得不迟到、半途提早离开,甚至干脆把约会取消。本来,我也觉得没什么,然后,我想了一下,我并不是一个识大体的人,如果我喜欢的人不能全心将我放在第一位,像我在心上对他看重那样,还是不要的好。这次是阿姨的女儿,下次是那个伯伯的侄女,下一次又不知该轮到谁,然后我就要被放在第二位,让我委屈一下。我想,对方也不是不喜欢我,只是没办法,我得多体谅。既然体谅,就委屈自己一下。可是,委屈一下就有两下,然后三下、四下,我总是要委屈一下下。”
她停下来,转向何纪川,连名带姓轻声唤他。
“何纪川,你是个很好的人,我想,我们认识彼此之前各都有过各的故事吧。年轻一点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时简直盲目无方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都可以忍受牺牲。但是,现在的我不愿再委屈自己了。虽然这些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也小题大作,你也是可信的,可是我并不是识大体的人,我不要以后又是那个阿姨女儿、这个表姨一通电话,然后,我就必须体谅,必须理解好好的一顿饭吃到一半中途被丢下一个人。所以,我想,趁现在我们认识还浅,就这样吧,不要再见面,继续下去了。”
长长一大篇话,她自己都奇怪她是怎么说得出来的;说那么多,呼吸还没乱,也真难得。
何纪川静了一会,侧脸凝看她,表情由最初的诧讶、困惑、没想到,到恍然似而柔起来而又归诸平静。
“你喜欢我吗?”他忽然问。
江明珠怔一下,似有迷惑,缓缓说:“我也不知道。”
“那么,你不喜欢我吗?”他又问。
江明珠怔怔看着他。“我不知道。”
何纪川用力点个头。“既然不知道,就不要太早作决定,如果你其实是喜欢我的,你不想将来后悔吧?”那样低低如诉,如魔鬼诱惑人在耳边那样细声怂恿蛊惑。
“我──”江明珠又怔,楞望着他,目光一时移不开。
然后,轻呼口气,对着空气说:“今天你大姑找你,没说什么吗?”
何纪川承认。“是说了一些。”
江明珠一点都不意外,轻轻笑了笑。“如果说我们当局者迷,在雾中看不清,旁观者清,你大姑在局外的人看得清楚些,都不看好我们。”
“我大姑的看法跟我有许多不同。”
“长辈的经验之言是应该听的。”
她竟在劝他跟她分手,这点也有趣。何纪川脸上浮起丝微的笑,表情清朗平静。
“话是没错,长辈的经验之谈可以使我们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或伤害。但很多时候,重视的原则不一样,价值观的差别、与追求的差异,长辈的经验往往不是那么绝对的。我大姑的话的确很有道理,但是,我考虑与在意,并不是那些。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人生,尽管我大姑有再大的好意,可是如果我就这样放弃不去追求尝试,我会不甘心的。”
“如果将来你后悔了,可就蹉跎掉很多了。”
“是的。我不会说我永远不会后悔──要是那样说,我都觉得太虚假。也许哪一时、哪一刻,我会后悔做这样的决定,没听大姑的,但是──”又来了,这“但是”。因为这“但是”是属于他自己的人生,他全权做的决定,必须对自己负责的人生。“但是啊,明珠,我大姑再怎么对我好意、再有多少已被证明的经验,我说过,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人生、我的感情。试问,你的人生、你的感情,你甘心依照别人的指引,就因为别人的经验感受是那样?你不会不甘心,不会想自己头破血流的去追求闯一闯?”
想想,古今多少重蹈覆辙的事儿?明明人家的经验遭遇摆在那里,谆谆劝诲,仍还是有那么多红尘男女,飞蛾扑火,非要自己去撞一撞、扑一扑,然后头破血流,一身伤痕累累。
为什么呢?
“是不甘愿呢,可是,我也不想头破血流。”因为别人家的经验如何,都是别人的;自己的人生,是好是坏,自己不亲自去追求尝试,怎么会知道呢?可江明珠想想,撞得头破血流毕竟是激烈,敢爱敢恨的人才会不悔的,她不想再痛一次了。
“我没有要你头破血流。”何纪川不禁又轻笑出来。“我也不会让你到头破血流的地步。”
他顿一下,望着江明珠,眸中含情,但没有文艺腔的去握她的手,或抚她的脸,只是望着她,直视她在夜色里变似深黑的眼眸,说:
“明珠,我不敢拍胸脯说永远,我也不敢保证我永远不会变心,也没把握你永远对我钟情。也许有一天我会辜负你,也许我们能相守到老,这都不是一个定数,我也不希望是个变数。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喜欢你,我希望你知道,我也要让你知道。清楚明白的。我喜欢你,明珠,我不想退在一旁,默默守候等待,来表示某种痴情。我不愿意那样,也不想那样,那并不是痴情,我喜欢你,我就希望、也要让你知道。”
已若是缠绵的告白,动人心同时又表示着绝不模糊的直接清楚明白。
“可是……”江明珠望着他,已无法移开眼光。“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
“你会的。”他是那么笃定,甚至微笑。“你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只是,我会要的更多。”如果对他没有感觉,从一开始,他想她就不会跟他来往,还一直持续下来。她只是迷惘,且带理智的考量,毕竟已经不是少年似的恋爱。他想,她不是不能迁就,只是不想一再再地迁就,不要那种迁就的感情。
“给我,也给你自己再多一些时间吧,明珠。”目光一直没从她脸上移开。“请不要太早做决定。至少,你我都还负担得起一点时间蹉跎,请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吧。”
她不禁为他的说法轻笑起来。
他说他跟她还负担得起一点时间蹉跎……
就为这句话吧……又或许,她骨子里还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天真,仅就为他说的这句话,她就跟他继续“蹉跎”吧。
“好。”她笑了笑。如果他给她轰轰烈烈的爱情,她就跟他成就轰轰烈烈的传奇。如果他给她安稳宁淡、细水长流的爱情,她就跟他安稳宁心地过下去。“我们再开始吧。”
那么,她呢?她又能给他什么、给自己什么?
那只能由何纪川自己决定感受了。至于她自己──她想,她只能把握现在这一刻。
将来既是不可测的,忧心对方将来会不会变心、会不会辜负,徒然自扰,无济于事,不如好好把握当下快乐幸福的这一刻。
这一刻,也许很短,数月或数年,然后让她遍体鳞伤。
这一刻,也或许会很长,长到一生一世、天长地久,然后,让她感激这样的相遇相知相守。
她只能把握,把握住这一刻,好好感受这一刻的幸福快乐。起码,在当下这一刻,不辜负她自己,也不辜负自己的感情。
快三个礼拜了,朱玉霞还是没到健身韵律中心。运动过后,三人结伴到附近咖啡店,邵婉君忍不住问:
“玉霞姐没事吧?绍玲姐,她有没有跟你连络?”
这些时日,避讳什么似,她们尽量避免提及朱玉霞先生外遇的事,仿佛那成了一种忌讳、一种禁忌。
“昨天晚上她打电话给我了。”袁绍玲说:“她说过几天她就会来健身中心了。”
“那她还有没有说什么?”
“嗯。”袁绍玲点点头。“她说事情解决了。她先生跟那女的断了,保证以后绝不会再犯,她算是原谅她先生了。”
可这样的保证有几成真?几成衷心?
“玉霞姐现在也学乖了,把家里的钱抓得更紧,她老公想花想野也跑不了太远,只有乖乖回家。”袁绍玲又说:“结了婚,爱情什么的都在其次,重要的还是钱吧。老公口袋里没有钱,就算想作怪,也兴风作浪不起来。”
“男人有钱没钱还不是都会作怪。”邵婉君不以为然。
“是没错,男人有钱没钱都想作怪。可是,有钱的男人,女人会黏上来;没钱的男人,就算男人想作怪,女人还不肯陪他作怪呢!所以,钱是关键。不是男人不想作怪、不会作怪,而是,没有钱,没女人陪他作怪。”
邵婉君边听边点头,俨然受教似。袁绍玲自己则边说边愤慨,自己都被自己说服。这一次朱玉霞婚姻出这种意外,让她们都受教不少。
“玉霞姐没事,那太好了。里江明珠倒没袁、邵两人那么深的体会。她们两人结了婚,知道婚姻中的琐碎与冷暖,自然有较多的体会,没有结婚的江明珠,只觉得,哪管有钱没钱,一个人的心怎么绑得住。朱玉霞那么轻易就原谅,她有点意外,不十分明白结了婚的女人有时为了维持家庭完整的那种无奈。
“其实啊,j袁绍玲说:“男人在外头逢场作戏,背叛也好,出轨也好,只不过图个新鲜,不见得真想毁了那个家,有些太太死闹活闹,最后闹个不可收拾,把好好一个家闹崩了,又何必。玉霞姐也明白这个道理吧。要不,又能怎么样?离婚吗?便宜了那些狐狸精。”
想想也是,不然又能怎么样?难不成太太这边也出个轨,报复一下?想着,江明珠都觉得有点乱。再想,形形式式的人,有形形色色的爱情;,形形色色的爱情,有形形色色的过程结果。至少,不至于太过悲观了。
“婉君,你才结婚没多久,应该没问题。不过,我劝你也别太大意,随时保持光鲜亮丽,抓住你老公的心。最重要,抓紧你老公的钱袋。你们现在正在蜜月期,学聪明一点,别傻傻地以为你老公爱你就没问题。”袁绍玲对邵婉君谆谆教诲,听在江明珠耳里,不知怎地,总觉有几分危言耸听。
她不好说什么。各人有各人对爱情与婚姻的应对方式。她明白爱情是有条件的,而也许,在婚姻中,种种条件更实际、更加细节化,也更加赤裸裸。
邵婉君边点头,笑说:“邵玲姐,你说得有理,不过你说得这么恐怖,我看明珠都不敢结婚了。”
“还好啦。”江明珠也笑。“我也学了不少,会努力培养信心。”刚说罢,手机响起来。是何纪川,说要过来接她。
“不用了。”她不禁笑。“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两人相约,她不愿他让她等候,但能不麻烦他,她也不想占用他的时间。
“反正我现在闲着没事,我去接你,然后顺道到海边,怎么样?”
平时江明珠下班后才到健身韵律中心,周末多半会碰到朱玉霞她们,就会一起逛逛街、喝喝下午茶。她自然告诉何纪川,何纪川说什么不要求她“重色轻友”,可至少要把一半下午跟晚上的时间留给他。
现在他这“顺道”的口吻又让她笑了。哪里顺道?起码几十公里远。但她没异议,无条件投降。
“男朋友?”袁绍玲探问。
“欸。”江明珠点头。
“怎么以前都没听你提过男朋友?”听她说是,袁绍玲起了兴致。
“我们才认识没多久。”
“那要细心一点,多了解对方一些。”
“是,我会谨记在心。”江明珠点头受教。
“千万别不好意思,打听清楚一些,什么职业,收入多少,家里有几个兄弟姊妹,对方脾气怎么样、个性如何等等,知道越多越好,才不会吃亏。”
排排坐相亲,问的大概也不出这些。江明珠噙着笑,袁绍玲说什么她便听什么,也不插嘴,算是领受她的好意。
“绍玲姐,你也替明珠担心太多了吧。”邵婉君忍不住笑。怎么好像小学生在听老师教导似。
“啊,不好意思,我想到什么就说了。”袁绍玲不好意思笑起来。这样的苦口婆心,有些人嫌鸡婆,她的确有点多管闲事。
“没关系。谢谢你,绍玲姐。”人家的好意,不管能不能接受,没必要冷脸相向。
人与人之间,也不过这样吧,就是那个分寸。
倒是爱情这回事,又要复杂一些,看似却又简单。或许,因为在爱情里,身心以对,所有的感情情绪都牵涉在其中,拔不出,就痛苦;拔出了,也痛苦。
是那样一个结,又纠又缠,越理越乱。
但若像婚姻那般,最终剩下只是一个“钱”,那──嗯……
嗯……
如果避无可避,可也不能因噎废食。
想想,只要牵涉进其中的,总有一丝为难吧?
何纪川说要请她吃饭。江明珠不禁抿抿嘴,声音带着笑意,几分忍俊不住,说:
“怎么我们碰面时,老是吃饭,好像一直吃个不停。”
“民以食为天嘛,你总该听说过。”何纪川居然还能一本正经、一副不苟言笑。
惹得江明珠又忍俊不住。
他请她到他的公寓,亲自下厨,洗手做羹汤。江明珠不动如山,大大方方、好整以暇等着吃饭。
饭菜上桌,三菜一汤,两个人吃是足够了,算是顶丰盛。何纪川慇勤有礼,劝饭又劝菜;江明珠也不客气,一口接着一口,敞开怀吃起来,吃得很开心。
“看你吃得这么开心,我都觉得自己这饭做得实在太好吃了。”何纪川笑咪咪,十分开心。
“的确很好吃。”江明珠不吝称赞。不过,有一盘苦瓜镶肉,看起来色味俱全,但她怕吃苦瓜,对那盘菜敬谢不敏,碰也不碰。
“这个不好吃吗?”何纪川注意到了。
“不是。我只是不喜欢吃苦的东西。”
何纪川挑了挑眉,啧啧摇头。“这样不行喔,这么挑食,会营养不均衡。来,吃一口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