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目前并未担任公职,在家赋闲。
陈香墨满腹狐疑,料定这也是个来找机会的主,不由得倒了谈话的胃口。心里又暗暗吃惊自己也是如此这般的势利,不比巴黎人的势利来得清淡。
终于主角驾到,德·芒代史先生在一片鼓掌声中走进富兰克林厅。他只有38岁,戴红棕色边框的眼镜,高而略微有些驼背,显出萨特式的法国知识分子气。他落座后,大家也跟着对准自己的名牌坐下,关紧嘴巴,表示自己的礼貌态度。
媒体俱乐部主席先生做开场介绍,同时把第一桌上的贵宾也引见了一番。媒体人士们只是互相颔首致意,绝不喧哗表现,这恐怕是看多了世间百态的媒体人下意识的群体行为方式。
德·芒代史先生站起来,向同行业的校友们演讲,主题是伊麦集团在法国的成功扩张。伊麦集团总部在英国伦敦,法国业务由德·芒代史先生全权主导,过去两年间,德·芒代史市场开拓取得了一系列成果,把多种杂志的发行量提高到盈利点以上。
“法国市场是一个成熟的读者市场,发展的潜力和基础是富裕和时刻准备行动的中产阶级男性。他们在有益身心的户外生活和运动领域的追求,决定了我们的杂志成为生活必需品。我们正是提供及时信息和先进知识的服务商,获得相应的利润。”德·芒代史先生务实和谦逊地评价自己取得的不凡成就。
接下来德·芒代史先生接受大家的提问,认识他的校友轻松地同他开开玩笑,使对答有一种不正式的家庭式的气氛。在小圈子里又形成了一个凭亲密度组成的更小的圈子。不认识德·芒代史的年轻校友们噤若寒蝉,他们呷着橙汁和咖啡,只有听讲的份儿。
陈香墨一心希望和德·芒代史先生结识,引起他的注意,但也怕莽撞会使自己显得不懂法国人的潜规则。他小声问身旁的一位法国记者:“法国媒体是很讲级别观念的吗?我作为学生问个问题是否会不得体?”
那年轻记者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想了又想,说:“很难说,未必会不得体,但说不清,要看情况。”
他这话等于没有回答,陈香墨估摸着早餐会快近尾声了,再不尝试自己的投资将会血本无归。他鼓起勇气,举手要提问。
组织会议的女士显然吃了一惊,她犹疑地望了陈香墨一眼,又转开视线。但陈香墨很坚决地伸直手,眼睛看着俱乐部主席。
主席先生请他提问,陈香墨站起来,确信自己今天衣履一新,胡子刮得发青,样子不会差。他以酝酿多时的法语句子,不慌不忙地问:“德·芒代史先生,您好。我是从中国上海来的资深记者,在学校读MBA。”
他注意到,德·芒代史先生鼓励地向他点头微笑,不由心情大好。
“我想知道您是否对庞大的中国市场感兴趣?鉴于ELLE杂志在中国市场的成功,伊麦集团是否也会尝试进入中国?”
德·芒代史先生很高兴第一次遇到来自中国媒体行业的校友,他问大家:“这是否意味着巴黎一商正在成为世界级的大学校?”
大家报以掌声。
“对您的提问,我的回答是:事实上,我刚从上海考察市场回来,我十几年前去过上海,这次我看到了巨大的变化。”
陈香墨的心咚咚跳,越来越热。
“然而,”德·芒代史先生话锋一转,“中国出版市场是个十分陌生的市场,不但有市场风险,还充满政策风险。我们需要一个长时期的观察,来进一步做出商业判断。先生,我回答好了您的问题吗?”他面向陈香墨说。
“谢谢。”陈香墨致谢,但意犹未尽,只是不适合多问,毕竟不是记者招待会。
散了会,陈香墨慢慢走上去和德·芒代史先生认识一下,许多人围着德·芒代史,和他交谈。但德·芒代史先生很互动地特意转向陈香墨说:“非常有幸和您认识,您的问题好极了。”
他们交换了名片,陈香墨乖巧地送上自己特意写的一份《中国杂志市场的外国投资》,说:“请您指教。”
和德·芒代史先生握手告别时,陈香墨注意到好几双眼睛盯着他,有俱乐部主席,还有校友会秘书长。他记起有位法国同学说过:“校友会事实上有点讨厌在校生参加校友活动,因为在校生只有一个目的——找工作。而很多官居高位的校友,有不胜其扰之感。”
第二章 寻寻觅觅(4)
他们的眼光中,一定有这层含义。陈香墨确信这一点,但今天是他的机会,管不了这么多。
为庆祝自己勇敢出击,而且发挥得宜。陈香墨搭地铁回校时,允许自己奢侈一下,买下了那本犹豫了好久没买的法文书《新闻界的小兵》。这是法国新闻第一院校“里尔新闻专科学校”的一个年轻毕业生写的,披露了不少行业内幕。
陈香墨有点辛酸地意识到,自己虽然离开了新闻行业,但心里还是不无留恋。毕竟那是自己青春所系的事业。
王林这段时间比较沉默寡言,好像一个正在全力踩脚蹬的法国国际自行车拉力赛的车手。
依靠自己设立的功能强大的搜索引擎,几乎每周他都为自己找到一个面试机会。但却屡战屡败。好像邪魔附体一样。
太太却带给他一份惊喜,她怀孕了。
暑假里,他俩回到上海,跃动的房价曲线使王林不能不下决心,他用商业贷款买下了松江佘山脚下的一栋独立别墅。210万元的成交价,已经上涨过25%。但王林认为至少还会上涨一倍。
压力,也随着这些生活内容而来。
应对压力,王林自有一套。他坚持每天清晨下山跑步。跳跃和迈腿,永远带给他对抗逆境的冲动。马上就要当父亲了,王林格外感到肩负使命,需要和困难搏斗。
鼓足勇气和魄力买下别墅,的确对他的经济能力是个严峻的考验,此时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个能稳定带来可观收入的工作,他不在乎为谁打工、在何处打工,只要来钱。他为钱打工。
秋意让欧洲爬山虎变成亮丽的火红色,张洪平在秋季班毕业前最后一次召集中国同学到湖边烧烤。
校园如同一个稚嫩的姑娘于岁月蹉跎间忽然成了美艳的妇人,秋色老梧桐,彩叶动秋风,大家如同置身风景画中,举杯看着白天鹅在湖面游弋,伸展着优雅的翅,梳理羽毛。
王林和陈香墨很久没有来往,王林可以感到陈香墨对自己的腹诽。但面对湖光山色,众人皆醉之时,我又何必独醒?大家正絮絮于张洪平、廖顺顺等人的即将离去,怅然之下,王陈两人,忽然又打开了话匣子。
陈香墨对张洪平不找工作,准备考美国经济学博士的决定颇为感佩。觉得张洪平个性方隆,不随环境变迁而移动。他自己情随事迁,多烦恼顾虑,张洪平的好他是学不来的。
王林不以为然,他认定张洪平是没有胆量迎接改变,上去了就下不来。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在意从头再来?MBA的本意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张洪平枉作一届学生会主席,不乘胜在法国谋一个位置,反而龟缩在象牙塔内,是件十分没有看点的事情。
陈香墨觉得王林虽是商人重利,但对他思想有深度这点,从认识他至今,都还有所了解。于是,建议王林一起拿一块刚刚烤好的羊排,端着红酒去湖堤上坐坐。
“老王呵,太太有了身孕,你的心态大有改变吧?”陈香墨问。
“没有本质性改变,”王林笑道,“孩子不是知难而退的借口。”
“好,”陈香墨赞叹,“人生,不搏不精彩。”
“我们大家的处境都有些困难,”王林说,“就业市场萎缩得厉害。我现在哪里都可以去,只要待遇水平保住。”
“我跟你想的不一样,”陈香墨摇摇头说,“我瞄准国际传媒集团,这是我的初衷,这点改了,一切就偏离方向了。”
“我不同意你,”王林直截了当,“我们向往的一切事业的基础是什么?是钱,是经济实力。老陈,我要是你,就不会书呆子气。你去了传媒集团又能怎么样?轮到你做想做的大事吗?相反,一旦先赚到了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事业才由你选择!有了实力再谈理想不丢脸,没有实力奢谈理想让人鄙夷。”
陈香墨被王林说愣了,王林抱歉说:“就事论事,不是打击你。”
“你说得好。”陈香墨被打中软肋,嚼着羊肉,不吭声了。
“我们大家同学一场,是缘分。”王林说;“虽然互相之间有时有些不友好的态度,我还是宽容的。老陈,你是有远大理想的人,这点我看出来了,但你未必有魄力做事,以后记得我的话,该下狠心就得下狠心。”
他说着站起来,去换酒,留下陈香墨咀嚼他的话。
湖边的野餐热热闹闹举行着,远在巴黎市中心先贤祠旁的一个意大利餐厅里,才去美国又飞回来会亲戚的唐娜正和香港来的三叔、进出口商人唐翔新吃饭。
“三叔,我倒有个人选。我们有个上海来的男生,很有生意头脑。”唐娜的小眯眼有点笑意地弯着,给三叔出主意。
唐三叔是香港长年来专做大陆和美国之间纺织品交易的中间商。他生意做得不错,人脉也广。这次到法国同时看看侄女,是想说服她毕业后来给自己当帮手,一起拓展代理生意。现在中国日益成为世界工厂,这中美抑或中欧之间的代理生意很旺。最近有个美国的老客户,改行经营起整体厨房设备来,问唐三叔可有中国大陆的货源。
第二章 寻寻觅觅(5)
唐娜向三叔推荐王林,理由有三。
第一,王林足够精明,是个生意人的料。靠他,不会打理不善。
第二,王林是大陆人,对大陆商界有了解,有经验。
第三,王林不是泡大公司的职业虫,只要有实利,他肯放弃虚名。
三叔听唐娜讲了几个有关王林精明的故事,不由得笑了,说:“这小子有料,但要防他捣鬼。”
“你是用人专家。”唐娜对三叔笑道。
唐家伸向王林的橄榄枝大方而认真。
王林夫妇都被唐三叔邀请到凡尔赛市的中餐馆“吉庆楼”,席间,唐三叔介绍了自己生意的规模和悠久历史,也说明了自己和唐娜商谈的商业计划。但唐三叔没有唐突地邀请王林加盟,而是婉转地表示自己在厨房设备领域人头不熟,也不再是从头来起的年龄。言外之意,王林夫妻这等聪明人不是不明白。
回到家,王林显然在热切地回味这件事,这当中蕴含的利润率有多高,潜力有多大?但茜玲泼了他一头冷水。
“你真没志气!有啥好想的?那香港婆明显看不起你,竟要你给她家里人打工!大家一样是这学校的学生,谁比谁差?她自己为什么不去?”
“哎,你乱说啥?”王林喝止老婆,“生意就是生意,有利苦三更,无利不起早。其他没啥看得起看不起的。”
他一瞪眼,茜玲也就不闹了。
唐娜回美国之前,问王林考虑得怎样。
王林说:“正在认真考虑,认真考虑。”门没有关死。时间还在他这一面。
转眼,唐三叔在欧洲兜了一大圈,考察完市场,满揣生意经回到巴黎过境。
王林被三叔邀请去参加一个私人俱乐部的晚宴,三叔关照他穿上最好的正装,由一辆加长的林肯车到学校来接他。
华洋混杂的商界人士在左岸的一家私人会馆会餐,觥筹交错之间,王林发现唐三叔在他的生意圈里很有影响力。大家都不经意间流露出对他的敬重和瞩目。也许,这也是三叔要展示给他王林看看的一面。
众人簇拥道别出来,唐三叔招呼王林和另两个香港老友一起上林肯车,到一家门禁森严的高级俱乐部喝酒。
四个身材曼妙的法国女郎落座在他们身边,王林身边的那个亲了他一下,又一下……
王林明白过来什么是他可以得到的生活方式,假如他喜欢,加入唐三叔,就有份。
这是他那么多项面试后得到的第一份暗示式的Offer(聘任工资福利书)。
第三章 富人区绮梦(1)
徐斌驾着一辆全新的宝马,从香榭丽舍的公寓赶来上项目管理课。
他打扮得很时髦,很巴黎,一身黑色。嘴角衔着一支西班牙手卷烟。
上课的时候,他总微笑着,扫视班里几个新来乍到的交流女学生。那女生中的一个美国人,也斜睨他几眼,露出微笑。
下课后,徐斌和王林聊了几句,了解一下学校的现状,就神气地坐上新车,准备回家。
他瞥见那美国女生背着包出来,就探出头来:“喂,要不要顺便带你到镇上,或者巴黎?”
不料那女孩骄傲地摇摇头,朝他笑着摆摆手,走开了。
徐斌依然自信满满地吹了声口哨,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他今天不急着回巴黎,想试试新车,也想在宿易地区到处逛逛,你看一树树黄黄褐褐的秋叶,秋色正好。
车行逶迤,一路风光旖旎。来到“Petit Jouy de Loge”火车站附近,他驾车往山上开。不料山上竟然一马平川,是个大大的人工平原。一幢幢美丽阔绰的洋房,被一个个足球场大的花园围绕着。原来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富人区!
徐斌睁大眼睛,看着这不可置信的天地,每一家都是几幢洋房,大的花园有几个足球场大,园丁们正在为盛开的繁花修枝剪叶。太有钱了,按照巴黎的房地产价格,这里每户都是身家上亿欧元的富翁阔佬!他注意到一个报警指示牌的细节,地区警察局竟然设在地下车库层,富人家的报警系统直接连到警察办公室,一有风吹草动,警察就会从地下层冲出来。哇塞,真的好比家养的猛犬!
徐斌把车停在一个免费停车场上,下来步行参观一番。高大的欧洲树种彼此呼应着伸展到几十米高空,带来原始森林的感觉。各家各户精心栽培的绝色花木在秋阳里尽情绽放,蜜蜂和蛱蝶热热闹闹在花枝上穿行。两个调皮促狭的富家小女孩儿,窃笑着抢过园丁手里的浇花水枪,瞄准院墙外探头探脑的徐斌浇来。还好徐斌早就注意到危险,一跳躲开了。
他慢慢逛到树木深处的一幢农庄式洋房前,这房子洋溢着的古典风情吸引了他。徐斌凑近石院墙去看,正陶醉间。一个声音叫醒了他:“日安,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一个四十多岁的法国夫人微笑着从一棵侧柏后面走过来,她真美,高挑的身材,瘦削的脸颊,一双让人丢魂落魄的俏目。
“您好,我……我想问问这里有没有房间出租?”不知不觉,徐斌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刚说完,就觉得害臊,有谁到亿万富翁家租房?
“租房?”夫人含笑上下打量着他,“您是日本房产代理人吧?”
“不是的,我只是巴黎一商的学生,想在这里租个美丽清静的地方,写论文。”徐斌半真半假瞎扯说。
“那,进来看看吧。”夫人一转身,回头对徐斌一笑,那风情万种,让花丛里的小蜜蜂徐斌从头酥到了脚。他完全没有意料到他会被请进门。
夫人引他走到草坪上的一个茶桌旁:“请坐。”
她正在用下午茶,英国果茶边上,放着几盏精致的小点心。
“尊敬的夫人,这是我的学生证。”徐斌送上证件。
“哦,徐先生,您不是日本人?”夫人边说边为他沏茶。
“我是中国人,北京人。”徐斌说。
“我是富瓦拉赫夫人,你可以叫我的名字薇薇安娜。”夫人优雅地架起长腿,喝了一口茶。
“夫人,请允许我吻您一下。”徐斌说。
“嗯?”
“哦,只是表达我的敬意。”徐斌不由分说,恭敬地站起身,俯下脸,轻轻捧起夫人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
“先生,您用了一个错误的吻字。”夫人忍俊不禁,因为徐斌的意思是要接吻。
她也许不知道,这是徐斌新近发明的一个进攻女人的小花招。
“至于租房嘛,请您随我来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