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三千,总有个把傻逼认准了一瓢不放……那就是我。
“让自己放松点不好吗?”夏郡碰了一鼻子灰,叨叨咕咕地蔫了一会儿,转头去调戏服务员。
我没那个精神,我的考研事业已经进行到冲刺阶段。书上说,最后阶段不光营养要跟上,还要让自己精神愉快,精力充沛地迎接未来的考试。
我左手攥个鸡蛋:“默默,我现在不理你,是怕影响你考试发挥,来,开心点,好好吃饭啊。”
“嗯。”右手接过来。
“你累不累啊?”苏惠从外面走进来,一把抢过鸡蛋,“大龄女青年发花痴怎么这么不着调呢?”
我厌倦地转过头收拾书包,要不我怎么就不想回宿舍住呢,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
“别走啊美女!”苏惠喊,“我这儿好几个帅哥想认识你呐,给个机会!”
“我不要你玩儿剩下的。”
我复习的那个教室很大,足以容纳三百人,而且这间教室里永远没有课,因此成为了广大考研学生的常驻地。很多人带了桌布把桌子包起来,还把大一时发的那些《大学生行为准则》之类的废书搬进来占座,还带了杯子和饭盒,像我这么怕冷的还要带两件衣服盖腿,个别变态还把毯子带了进来,据说是为了晚上上通宵自习用的。有一次我还在靠门口的桌子上看到一口电饭锅。我想,一定有不少在这里上通宵自习的家伙把马桶也带进来了,不然教室里为什么一年四季飘着一股轮回的五谷的气息?
不止我一个人怀疑有人在教室里随地大小便。
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变态每天在黑板上写“离考研还有××天”,每天都自发地改数字,看得人非常抑郁,我对丁鑫说,等我一考完,我一定要查出这个变态是谁,非逼丫把粉笔吃下去不可。
丁鑫说,别查了,是我。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丁鑫现在看上去非常疲惫,用他自己话说是一脸阳痿相。说实话我内心深处有个很卑鄙的念头:我觉得丁鑫考研纯粹是闹着玩儿的,充其量给浩浩荡荡的考研大军加个分母。直到后来我看到丁鑫挑了一个两边都是男生的座位是我才确信他是来真的了———要知道丁鑫不是凡人,他从大一起就喜欢在自习室里来回转悠,看好一个就扑上前去,故作天真地说:“师姐,我坐旁边不碍事儿吧?”———那时我们还是全校最小的,是个女的就比他老———然后伺机下手勾搭,丁鑫这头小牛啃老草啃得是津津有味,乐此不疲,据说他跟我们系一个女博士都有过一腿———这条消息震撼了物理学院所有男生,物理学院女博士最漂亮的长得都跟爱因斯坦似的,可见小丁来者不拒饥不择食。
现在那个数字是“6”,而丁鑫身边是两个肌肉男。
我怀疑同性恋的起源是压力过大。
我实在不敢想象一度每天打通宵CS,白天回来从日出睡到日落的丁鑫也会有这样一天,要知道我留意这个天天改数字搅得人心惶惶的家伙很久了,我经常在早晨七点以前到教室,那个数字总是先我一步,风雨无阻地变化着,我还以为是哪个考研多年的大叔天天熬通宵写的呢。
丁鑫语录:如果你爱一个人,让丫去考研;如果你恨一个人,也要让丫去考研……
我对自己还是一直比较放心的,我这人从来就没正经学过几天习,中考、高考都是考前一鼓作气突击了几个月一次Pass的,我爸妈也知道我的习性,刀架不上脖子绝对不下真功夫。高考前几次摸底,我一次比一次考得好,势如破竹锐不可当,最后一次我考了有史以来最好成绩———全班第一。以前一向考第一的那个挺傲的小胖子班长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卧虎藏龙,心理失常,最后只考上一所农大,虽然是全中国最好的农大。我爸总是利诱我说:“如果你考上了××大学,爸就给你买什么什么。”
我还价说不行,我要是考上了,你得给我买什么什么,通常我的预算比我爸的要多个两三倍。
我爸看在日益增长的择校费份上,一狠心一咬牙说:“行!”
秋后算账时就开始抱怨了,“这个小兔崽子,这是给我考还是给她考?”
我一点不含糊,“当然是给您考了!我是不在乎上什么学校,您哪?”
但是这一次……我有点没底……
很奇怪是不是?我从来没有过这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心静不下来,不停地想要是DOWN掉了怎么办?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自己下决心要考的试,准备也还可以,按理说是不应该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的。
可是……心像悬了一块……怕……
我对丁鑫说,我怕。
丁鑫很深沉地看着我,我心里多少有了点底,丁鑫这孩子虽然有点小淫荡,但大脑是很够用的。他既然对问题摆出了严肃的嘴脸,就一定有办法帮我渡过难关。
丁鑫撸起袖子在黑板上大书了二十个字:“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看见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摆正心态,心态……”丁鑫喃喃自语。
我很失望,这就像看古装戏里的大侠男主角撸胳膊挽袖子,你期待会在他身上看见一发暗器,结果他袖子下面只露出一块手表。
我于是开始给他讲我爸从小使到大的激将法,我说,你也给我一个物质刺激吧,要不我老恍恍惚惚的,没动力。
“那我就只好委屈自己客串一回你爸了,”丁鑫把夹克一脱,“孩子,你要是考上×大的研究生,眼前这个帅哥就可以屈尊吻你的小猪头一下。”
我反应比他想象得快,“那你得付出台费,一小时三百。”
丁鑫对我的不配合表示愤慨,我解释说是他的奖品起了反作用,“要是我们家老宣卖弄一下风骚还差不多,你这样只能把我和目标推得更远。”
丁鑫忽然就很奇怪地笑了一下,“解铃还须系铃人。”
“什么?”我犯晕。
“蝴蝶终其一生,穿插在嫣红姹紫花丛之中,但是科学家说,蝴蝶是色盲。”丁鑫说,“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什么意思?”
“看你这么可怜,我就牺牲自己一下,让你感受一回春天般的温暖吧。”
“如果全世界男人都你这样儿,我就自杀。”
“如果全世界女人都你这样儿,我就……”
“你就怎么样?”
“我就搞同性恋!”
“……”
“别生气嘛,说正经的,我觉得你有点儿受虐倾向。”丁鑫慢吞吞地说,“那个老白脸除了脸好还有什么让你这么神魂颠倒的?啊,当然在外边当辅导班来时也挺赚钱的,那也就是个高级打工仔吧?油头粉面、眼带桃花,哪点儿像个男人啊?你说对你好的人也不少,你怎么偏要给人做牛做马才觉得舒服呢……”
我斜着眼看他,“分析得还挺透彻的呀!你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吧?”
“一般一般,我也是看你快崩溃了,给点儿友情提醒。”
“给你个头啊!”我顺手抄起一只毛毛熊砸了出去,“给点儿阳光你丫就灿烂给点儿雨露你就泛滥!给你一鸡窝,嘿,您是趴到里边儿就能下蛋啊?!我做什么用你评价?我———乐———意!”
丁鑫没来得及说完就跑了,站得很远地感慨,“女人啊女人!”
《别走,我爱你》二十三(1)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终于黑板上的数字变成了“一”。
我怀着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心理进了考场,奋笔疾书。
考完数学和英语后考场里已经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人不见了,我对自己说,坚持就是胜利。
终于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自觉发挥正常。
考完有个小师妹凑上来问我们感觉如何,大家的回答都很谨慎,同出一辙,“一般般啦,不好不坏。”
忽然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好容易把难关熬过去了,按理说应该是放松的,只是心理上有点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闲适。就像一台高速行驶的赛车,不可能在瞬间停留。
“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寻一夥相识,他一会咱一会,都一般相知,吹一回,唱一回。”
我躺在寝室的床上细数天花板上的斑点痕迹,明白自己很寂寞。
我本质上不是个外向的人,尽管我在外面一样有说有笑,但是很多时候,我在人群中,在宴席上,感到非常非常的,寂寞。
我们想说的,不是我们说出来的。我们所要的,也许永远都会在一次次的沉默中错过。
很多同学选择出去旅游,别太苦了自己,他们说,好好玩。
如果没有游山玩水的心情,即使拖着行李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也不过是重复和寂寞的捉迷藏游戏。我像一个外星人,不幸流落在地球上,格格不入,也学别人奋力挣扎,学习恋爱,然而午夜梦回,心有戚戚,郁闷不已。
为自己身心健康考虑,我曾经动过养一只宠物的念头,但是转念一想,为了宠物的身心健康,还是算了吧———据说它们太孤独也会得忧郁症。
你看那大街上,匆忙晃动着的,全都是无关的人影。
竟没有一个,能打动我心。
我不想继续这乱七八糟的生活。
是谁说的“鬼神虽恶,亦何尝不许人自新哉?”
而我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我对我妈说,我出去转一转,年前回来。
老妈单位组织去香港旅游,她欢天喜地地跑了,也没顾得上多管我。
我爸倒是盘问了几句,我说我放松放松,玩够了就回来。我听出我爸不高兴,但是他只说,那好,我在卡上打了钱给你,省着点花,常给家里打电话。
我出去,在大学城附近租了一个小间,交了五百块钱的月租,我不知道我到底想做什么,但是我的行动迅捷,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我有一个天狼望远镜,当年为了看流星雨买的。效果非常好,是那种能在月球表面找虱子的大家伙,我费了很大劲儿把它搬到窗口。
无聊的时候,我一边用它观察各家的窗帘儿一边听CD。李宗盛写的《飞》,潘越云唱的:
我不怕等待你始终不说的答案
但是行装理了
箱子扣了
要走了要走了要走了
明天要飞去
飞去没有你的地方
行程延续在遥远的地方
离别也许不会在机场
只要你说出一个未来
我会是你的
李宗盛、罗大佑和陈升是流行乐坛上我最喜欢的三个老头子,我还喜欢他写的另一首歌词,“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宣桦每天早上七点钟左右会起来开窗户通风,这时候他已经洗漱过了,整个人焕然一新,头发还是那么不服帖,像个小刺猬一样。
我头不梳脸不洗,坐在床边握着一只苹果边吃边看,宣桦把屋子收拾好就会再来把窗户关好,然后大步流星出去做事。我一直目送他走进公车。
然后我的一天才开始,我梳洗一番,下楼买点油条豆浆和维生素丸,在学生公寓中间的操场上跑跑跳跳,然后回屋打开电脑,看看帖子下下棋什么的,我很少跟陌生人说话,只是专心下棋,我的积分一路飙升,级别很快就变成了业余八段。
棋友比一般的网友好,棋友很多是不善言辞或者不屑言辞的人,我常去的那个网站人不太多,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十个人,比较固定,大家安安静静的,也不多废话。
晚上宣桦大约会在六点钟左右回来,已经吃过了晚饭,他回到公寓里,打开灯,看书,看电视,或是摊开带回来的图纸继续白天没有完成的工作。
精神不好时他回去洗个头,男孩子的,率性到邋遢的洗法,头伸到水龙头下面冲冲便算,拽过毛巾胡抹一阵,留的是最普通的平头,总是懒得剪,洗完还是根根直翘起来,像小刺猬。
有时候也打个电话,把玩着床头那部白色电话的话筒,他微笑着。
是给家人打吗?还是……我不敢想下去。
我记得宣桦以前说我太恋家,我反驳,“恋家有什么不好?我重视家人。”
他笑,“很好很好。要这么说,我以后还有得到重视的希望。”
你知不知道,甜言蜜语令人多痛苦?当有一天你不再爱我,回忆中的每一句甜言蜜语,都会像毒针往心中刺。
我从早沉默到晚,连卖早点的小姐都知道我固定吃什么,每次不等我开口便把我要的都准备好。
我的食谱千篇一律,什么都在变吗?至少我可以留住一点不变的回忆。
我在网上绝少和人家交谈,但偶尔也有例外,有一次我和一个老棋友勾陈对弈时,他在QQ上请求我加为好友,“我们可以谈点什么吗?”
我没有理他,这个固执的人,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在暗夜发出请求的咳嗽声。
“请别误会,我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这个世界就是由陌生人组成的,不是么?”
后来我加了他,我们边下棋边聊天,聊天内容并不涉及私人情况,清风明月,倒也悠然。我推测勾陈年龄在三十以上,受过不错的教育,棋品很好,不骄不躁。他说,他现在身边没有一个人,感觉很不好,所以突然想找人说说话。
“说什么呢?”
“什么都行。”
我从电脑旁边的“天狼”里往宣桦那边看了看,还是黑着,今天他一直没回来。
突然有了倾诉欲,最近我除了和永和豆浆的服务员说话,基本上不开口。陈默真正成了名副其实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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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介意听个故事么?
“My pleasure。”
我慢慢地给他讲宣桦的窗户和我的望远镜的故事,“现在是晚上九点,他还没回来,但愿没有出什么事……你要笑就笑吧,我知道我很好笑。”
“我不觉得可笑,我理解,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
“哦?”我苦笑,“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呢。我很快就要毕业了,离开这个城市以后,就再也没有遇见他的可能。”
他打了《诺丁山》里的一段台词给我看:“我有权利站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说我爱你,但同样也有权利选择永远永远地离开他。”
我的音箱里许巍兀自低吟,“那些无助的夜我漫无目的地走那些无助的夜你牵着我的手。”
那些无助的夜啊,你牵着我的手。
“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他说,“No pain,no gain,时间治愈一切伤痕,你是个好女孩儿,祝你早日得到幸福。”
“谢谢你,我不算好,但是非常非常谢谢你。”
大年二十六,我回了家。
我妈见是我一个人,愣了愣,“小宣呢?”
我装没听见。我妈也没好往下问。
谁想这就种下了祸根,我妈老觉得我为情所困,分分钟盯着我。我闭嘴不说话,就等着她问。
终于有一天娘俩儿做饭的时候我妈憋不住了,“默默,你跟妈说实话,你和小宣到底是怎么了?”
“没怎么,混不下去了呗!”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混蛋样子。
“什么混不下去了?你们到底是怎么了?”我妈警惕地看我。
“您别这么想不开行吗?不就一个女婿吗?”我转身洗洋葱,“明年我给您带俩更好的回来。”
我妈立刻就被激怒了,“什么话!少跟我吊儿郎当的!说出这话来也不嫌羞!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羞没臊的东西?”
我耸耸肩,“那我怎么说呀?”
我妈极其严肃地看着我的眼睛,“我跟你说正经的,我跟你爸都觉得小宣那孩子挺踏实,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我叹了口气,“妈,您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好,我跟您说……”我抽了抽鼻子,“人家不要我了,我有什么办法?”
我妈不愧是琼瑶剧的忠实观众,立刻就把眼睛瞪得鸡蛋似的,跟着眼圈儿就红了,“默默……为什么呀?他凭什么?默默,妈不是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