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那份名单。
智育成绩排名NO。1的阿雅不在名单上。
取代她的是吕小倩。
阿雅屋里的灯亮了一宿。
丁鑫悄悄跟我说:“你去劝劝她吧。”
我试探性地轻轻敲了几下门,阿雅在屋里一声大吼,“滚!”
我和丁鑫面面相觑。
阿雅在其后的一周内始终沉默寡言,看人眼神都是空洞的,对我说话的时候总是看着我身后某个地方,我总忍不住往背后看看是否还有人站在那里。
事情是这样的,阿雅的智育成绩确实排在第一,但是据说吕小倩的面试分数奇高,以至于连着越过六名竞争对手夺得头筹,成为我们班惟一一个保送生。
“咱专业不是俩名额吗?”我问丁鑫。
“还有一个……是……”丁鑫吞吞吐吐,“窦志鹏啊……”
校园网上再次掀起轩然大波,这次被涮的不只阿雅一个,有人在网上贴出了所有参加者的成绩、名次、面试成绩等等,要求院方给一个说法。
院方懒得给说法,干脆一劳永逸地把论坛给封了。
阿雅拒绝任何人的关心,每天孤魂野鬼一样在校园里晃来晃去,眼睛深凹进去,黑眼圈很重。以前她认真读书的时候也睡得很少,但那时她像个精力过剩的小太阳,灿烂无比,现在的阿雅……像贞子。徐齐一据说在忙于准备即将到来的GRE,很少来接她。我不止一次听见两个人在电话里争吵,原来徐齐一脾气那么大,摔电话摔得这边都能听到。
我试图安慰她,但阿雅根本不准备让外人看到她的眼泪。她一如既往地矜持着,坚持着某种近乎可笑的矜持。她憔悴得厉害,但是每天进进出出都昂着头,天鹅般骄傲。
我们什么都不敢说,我告诉宣桦,来劝劝阿雅,宣桦在我面前孩子气得很,阿雅却一直很信服他,他说话比我们管用。
宣桦也很为难,他试着跟阿雅谈了谈,出来告诉我说不能提这话,阿雅一听就哭。
我叹口气,哭得出来也好,她平时老憋着,该憋坏了。
阿雅投在GRE和托福的精力没有受到应有的成效,她没有时间来复习了,这次保送,是她最后的机会,凭实力,凭勤奋,这份奖励她当之无愧。
可惜天不遂人愿。
宣桦说:阿雅是个好女孩儿。
我点头赞同,出了这么不公平的事,她除了保持骄傲的姿势以外,并没有抱怨或报复任何人。也许不想,也许不能,但是,谁能苛求一个受害者呢?她已经尽力了。
舆论是清一色倒向阿雅这边的,同时针对吕小倩的传言也风起云涌,特别是她曾经的几个对手一见她眼睛就红,吕小倩丝毫不以为意,正是春风得意看尽长安花的时候,越发每天花枝招展地招呼着各路领导,坐在自习室也抱着个手机,笑吟吟捏着嗓子娇笑,摆出一副公务繁忙的样子。大家越发看她不顺眼,背地都说她“什么东西”。
但当面还要过得去,见了面还是要道一声贺:“支书!恭喜啊!”
吕支书妩媚一笑。
同寝室女生趁她不在向大家爆料,吕小倩从来不自己打水,总蹭别人的开水用,还时不时宣扬她“上边有人”。
丁鑫听到“上边有人”后很是浮想联翩了一阵,最后总结说:“体位很传统嘛。其实我喜欢女上位。”
如果说吕小倩还忌惮一个人的话,那就是苏惠了。苏惠、我、吕小倩以前都是一个寝室的,后来苏惠硬是联合几个室友把吕小倩挤走了,据说原因是吕小倩老拿话挤兑她,摆出个干部的架子劲儿劲儿的。其实她俩打大一一开学就彼此看不顺眼,经常冲突,结果两人如今冤仇似海深。苏惠没有吕小倩会钻营,但是胆子大爱冲动,用吕小倩话说,苏惠是一个毫无理想,没有事业心,就知道搞不三不四的恋爱的人,你看她既不要求入党,又不找理由申请奖学金加分,完全是不求上进,破罐子破摔,也没人能够奈何她。而吕支书最恨的,就是不遵守秩序,没人可以奈何的人。
但是吕小倩也不敢轻易把苏惠怎么样,苏惠说话狠是出名的,去年两人不知道因为什么闹了一场,苏惠指着鼻子骂吕小倩,“野鸡飞上墙就当自己凤凰了?老蒋老婆来学校找人,你躲什么?有能耐偷就有能耐应着,少他妈的装处女!”吕小倩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哭着走了。两个人在一起就像狗狼相见,当面虽然没有什么,一旦有机会能咬对方一口,就咬对方一口。如果这次吕小倩搞的不是阿雅的话,相信苏惠不会袖手旁观。
《别走,我爱你》十八(1)
转天小周哥哥通知我,可以去拍那套号称价值一千二百的个人写真了。
说实话我很不喜欢拍照,以前我替两个杂志拍过一些时装照,那是赚钱的,所以还可以忍受。真正对着镜头时而贱笑时而卖骚还是很考验人情商的,不得不承认我过去作平面时笑的也是不一般的灿烂,但那是想到一会儿发工资时按捺不住内心喜悦的结果。这次拍照我完全是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理来的,因此摆POSE的时候格外不耐烦。
在换了N套衣服,最后小周哥哥示意我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换下去,他手下的美女抱出来一条大白被单,帮着裹在我身上。
“干吗呢这是?我没选这个啊!”
小周哥哥笑说:“赠送你的,多一个造型,回头片子出来你要是不喜欢可以不选。”
我穿着内衣裹着白被单十分尴尬地拍最后一组造型,表情好像是工作时间内被扫黄办抓到的小姐,小周拼命冲我喊“自然点”,“自然点”。我一直在左右打量以防走光,没心情配合他,始终是一副被抓了现行的表情,这……我真是自然不起来啊……
最后小周大喊一声“好了”,门口有人一起鼓掌。我抬眼望去……居然是王……那个什么国庆还是建国来着。
我瞥了小周一眼。小周面不改色,说:“真巧”。
靠啊!
我裹着被单儿,以一个骄傲的姿态冲王老头儿点了点头,准备像天鹅一样大摇大摆走回到更衣室去,结果被单儿不够长,我一路手忙脚乱保全自己的清白,姿势十分难看。
晚饭又是王老头儿买的单,这次是单请我,在我之前还有一个姑娘也是个鼓励奖,在边儿上眼巴巴等了半天被小周打发回去了。我还当小周是个实在人,谁想他才是王婆,单等我一上套儿就放倒消息树向老妖怪王××通风报信,我恶狠狠瞪小周,小周假装没看见,眼神儿十分无辜。
老王倒也没有霸王硬上弓,他还是懂得一点先礼后兵的,先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的奋斗历程———原来丫居然和我是校友,不过也难说,谁知道是不是有钱以后买个什么MBA来混淆视听———然后开始感慨婚姻不幸,事业成功却没有家庭的温暖云云……老王大概有快五十的样子,打扮得像不到三十的。也许没那么老?反正已经开始歇顶,一个五十岁的猥亵男跟你玩纯情……不难设想我的感受,你要是实在想不到,就三九天儿抱只猪跳舞吧,大体意思差不多。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我,当时在场的小美眉都很娇嫩,而且哪一个都比我好搞定。也说不定丫已经挨个勾搭过一遍了……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推测见色起意的已婚猥亵男的。我笑了一下,“王总,我去趟洗手间。”
在洗手间我给阿雅拨电话求救,阿雅关机。
丁鑫的手机没人接。
宣桦……算了,这件事他知道的越少越好。我只发短信给他,“逛街中,别等我。”
宣桦回说:“逛得开心。”
我只好给苏惠打电话,苏惠不知道在什么鬼地方,吵得几乎都听不见声音。她问我:“吗事儿?”
“半小时以后给我打个电话,记住了啊,我得挂了。”
“没问题!”苏惠很爽快地答应了,接着嬉笑着说,“让色狼缠上了?不行就先拨110啊。行了,拜!”
跟这妞儿说话永远轻松,她不见得很聪明,但是非常义气。
走出洗手间。老王的演说进入关键阶段,“小默啊,我想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
我低头,“我还在念书呢,就不耽误人家功夫了吧?”
“喔喔喔,你可说错了,念书就不交朋友么?将来你走进社会就知道朋友的可贵了。”老王索性把椅子拉到我身边,“我这个朋友上次见过你……啊?很欣赏啊,很……喜欢……”
我强忍着想在他老脸上掴一巴掌的冲动,“我男朋友不喜欢我和外面的朋友认识,我还小,也不急着谈朋友。”
老王黯然,自叹道:“老了。”
我以为他闻弦歌而知雅意主动放弃,谁知道老东西变本加厉抓起我的手放在膝头摩挲,“年轻多好啊。”
我再也忍不住,等不及等苏惠的电话,奋力甩开他的手,“我走了。”
飞一样奔出酒店。
人老了是不是都变得那么可怕?
皱纹满脸和臃肿的身体倒也没什么,人都会老,我但愿自己可以优雅地老去,怕的是那种粘粘糊糊的态度,好像鼻涕虫一样,惹人厌恶,腻死人。
我一头扎进门口停的一辆出租车里,惊魂未定,一身鸡皮疙瘩地说,“大学城,18公寓。”
宣桦不在,他的门紧锁着。屋里黑洞洞。
我只得落寞地步行回我自己的屋子。
也是黑的,哦,阿雅终于肯睡了,这几天只要她在家,就要打开灯,有时候还把音响开得震天响,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像个悲伤的小孩子。
我轻手轻脚推开门,阿雅果然在家,屋里有轻柔的曲声,是她喜欢的班得瑞。
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突然响起来,激烈的电子音乐把班得瑞冲撞得稀里哗啦。我只得先告诉电话那头的苏惠,“OK了!谢谢姐们儿。”
宣桦闻声走出来,“怎么才回来?我和阿雅等你半天了。”
我撇嘴,“你跑人家屋儿里干什么?”
“你不是要我安慰她吗?”
“有这么黑灯瞎火的安慰的吗?你可够敬业的,慰安妇啊?”
宣桦在我头上敲一下,“胡说八道。买什么了?”
“什么都没买。”
“好好好,进步了。”
我晚上还要上辅导班,来不及和阿雅多说,赶着出去上课,走前我掐了宣桦一把,压低嗓子,“差不多行了啊,意犹未尽是吧?”
宣桦不买账,“下次别求我来啊,我还懒得费劲呢。”
“切。”
徐齐一早就退了辅导班,我只好自己早早赶去占座。辅导班每次连过道也塞得满满的,不比本校的马哲课,迟到了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向男同学请求:“同学,放衣服的位子借我坐一下可以吗?”
其实学习这东西,再累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不是贪得无厌,只是缺乏安全感。有点东西在手里忙,就觉得明天还有希望,寒窗十几年,也就是奔着这点希望来的。
我运笔如飞地抄例题。我没有数学思维,我应付数学考试的惟一办法就是不停地做例题。乔红退役后说她日复一日地打乒乓球,已经打到了见到乒乓就恶心的地步。我也一样,我见到矩阵就恶心。
绞尽脑汁度过了三个小时,我看到了徐齐一。他斜倚在教室门框上,好久不见,人陌生了不少。
“嗨!”
“嗨!”
“阿雅很难受。”我说。
“我知道,我也很难过。”
“那你为什么不去安慰她?”
“她不用我安慰,”老徐笑起来,“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她才不用别人安慰呢,她自己心里有谱。”
“她一向要强,这次是被人逼下来的,当然不甘心。”
老徐很怪地看了我一阵。
“怎么啦?我脸上有字?”
“没什么……”他沉吟良久,“陈默……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什么意思?”
“我……”他犹豫半天还是说了实话,“我见到她和负责保送工作的老师……在一起。”
“那是她的私事。再说学生和老师熟悉也正常,那两天有几个人敢不去敷衍老师的?”
“她晚上没有回去,也没有到我这里来。”
我“啊”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这世上有许多东西不能揭开面纱细看,老徐之所以刨根问底,还是因为他在乎她。但是再在乎,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一个男人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宽容,老徐不算男人,他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们一路沉默着回公寓,老徐送我。老徐有些地方非常细致,宣桦就从来想不起送我回来。漂亮男孩子会体贴人的少,都被宠坏了。就像今天,他其实不知道,我很不愿意他在阿雅的房间待那么久,天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可是要是问他,他一定又要做出一副窦娥的样子,“我冤啊!”
突然非常累。
宣桦只喜欢我开开心心装出副小可爱的样子围着他转,殊不知谁不是一肚子烦恼,他又不是太阳,我围着他转有什么好处?也就是我,懒得多计较,睁一眼闭一眼过去就算了,谁还能陪谁一辈子呢?宣桦说我最近话少了,也是,话就那么多,总不能天天讲月月讲,我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不愿意说话了。
到楼口了,老徐伸手替我整整头发,“你记得我以前说的话吗?”
“忘了,”我说,“有些话我听完就忘。”
老徐拍拍我的头,吁口气,“有时候我真希望我等的人不是你。”
“肯定不是。”我安慰他,“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索性再多等两年。千万别把贞操毁我手里,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老徐摇摇头,满眼都是黯然神伤。
老徐走了我才看到宣桦,他站在单元楼里,神情复杂。
“跟老情人叙旧?”他笑得勉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没关系,我也不是故意要叙的。你呢?慰安慰完了?人家对你的服务还满意吗?”
“完啦!瞎慰慰,也没慰好。”
“客气了,您的实力我可了解。”
“你顶多看到冰山一角!”宣桦一挥手,“只要对象合适,我是可以超水平发挥的。”
我气得眼冒金星,“哎哟大哥您可真是牛叉,这样的人才当老师实在白瞎啊,您要是转到配种站上班,一个月也得挣个万儿八的吧?”
宣桦猛一回头,“我又没有卖车的大叔给我买单,找个女朋友还是老花痴摸剩下的,可不就得自力更生了么。”
我当时就觉得头上挨了一闷棍,“姓宣的!你满嘴胡嚼些什么?”
“我说什么你知道!”
我脑子嗡嗡作响,条件反射一样抬手给了宣桦一嘴巴。声音也哑了,“谁他妈的造我遥……姓宣的,你不是人!你不是个东西!”
我右手很疼,有小火苗烧似的。宣桦瘦,我从不打人,把握不好位置,手腕的骨头撞在他颧骨上,闷闷一声响,我想要不是他颧骨碎了,就是我手腕折了。
宣桦挨了嘴巴反而冷静下来,他看了我一眼,一声不响捂着脸转身要走。我追着他喊,“你跑什么啊?你给我说清楚了!是不是赵雅造我谣?哎?说你哪!你跑?你跑了就完事了吗?你……”
他甩开我手,大踏步地走了,头都没回。
我心里又空又疼,抱着路边的电线杆子,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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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走,我爱你》十九(1)
那天晚上丁鑫下来找我的时候,我蹲在单元门口一边抽泣一边心不在焉地拔脚边的小草,方圆一米的草都让我拔光了。
在丁鑫面前出糗,我觉得很掉价。
我一点都不怕。我对丁鑫说。
个把男朋友算什么,春天我把老公埋在地底下,到了秋天我就有好多老公。男人这东西最贱了,招招手一大把,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以后我找老公就按这标准了。
丁鑫缓缓地说:“那是得给钱嘀。”
我斜着眼睛,“给钱怎么了?大爷我乐意!”
这几天我干脆把过往的男友排了个队,我祸害的人还是蛮不少的么,干吗非要在宣桦这一棵树上吊死啊?我挺高兴,成天哼着歌儿挨个骚扰。发现还有三分之一保持单身,那三分之二也处于可以争取过来的边缘……没办法我看上的都不是一般人,哪个也是一群妹妹惦记着的。原来人力资源还是很丰富的,可以考虑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