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哉!原来刚才追著小叫化东闯西绕,已经奔回布坊门外,她还以为自己流落在小镇的另一头了哩!
“宋姑姑,救我呀!宋姑姑。”小叫化子突然哀求出声。
“发生了什么事?”风骚老板娘的俏柳眉微蹙成波澜,不复适才卖弄春意的风流模样。
“他们扒走我的二两银子。”她回答的时候焦点对住封致虚,一副“我可不是在理你”高傲表情。
“二两?”他渴望仰天长啸。光是为了二两银子,她大小姐就和扒手扭成麻花状,那她爹爹动辄抢夺人家几千两家当,受害者岂不是该集合起来把他搓成麻薯?
“真是对不住,小孩子不懂事。”风骚老板娘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递给她。“小兄……小妹妹,你别放在心上,这五两银子就当是我替他们赔给你的。”
阁下说倒贴就倒贴?你算哪根葱啊!守静脸儿一撇当作没看见。
她也说不出来自己为何这么憎恶锦绣坊的老板娘,八成因为对方展现在封致虚面前的狐媚劲儿吧。死疯子虚,好歹他们也算一道的,他居然随随便便就和其他莺莺燕燕勾搭上,为了偷享一时的欢愉,狠心将她赶到大街上,究竟将她置于何地?
那只狐狸精是女人,难道她就不是吗?
且慢,她是个大姑娘家又如何?思路为何会转到这个方向?天知道她恨死了身为女娇娥,自幼至长,父亲光是为了逼她套上裙装,藤条便不知打断多少条。而她今天居然在意起自己是不是女孩儿来著?
“我偏不放人,你想怎么样?”她懊恼地迁怒到旁人身上。
老板娘不答话,只见白馥馥的柔夷蓦地窜出衣袖,也没见她使出什么招式,守静但觉肩膀一痛,两手顿时失了力,两个叫化子立刻脱出她的控制。
风骚老板娘会武功?惊悚和愠怒同时蚀进守静的心坎,她正想反手纠缠上对方,封致虚的身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进两个女人之间。
老板娘的手指来不及收回,直接戳中他的胸骨,他浑若无事地接了下来,彷佛她只是在替他搔痒一般。
“承让,承让。”
老板娘乖觉得很,立时明白自己在他面前讨不了好,菱角般的花唇轻轻散开,露出两排白细如米粒的玉齿,荡人心魄的浅笑声轻巧地飞进众人耳朵内。
“小女子班门弄斧,尚请封大侠不要见怪。您方才挑中的衣服,我一会儿派人送到清泉客栈给您,就当是敝店送给大侠和姑娘的见面礼,尚祈封大侠不吝收下。”
“好说。”他没有推辞。
大淫虫,人家稍微赏他一点甜头,他就连魂也被人勾过去了,守静不屑地冷哼。
“封大侠,至于咱们刚才谈到的问题──”
“我了解了。”封致虚截断接下来的语句。
啥?她离开布坊也不过一眨眼光阴,他们不但已经暗通好款曲,连两人共有的小秘密也冒出头啦?
迟早叫你死于花柳病!她暗暗诅咒。
不管,回客栈以后,若没弄清楚他和老板娘究竟联络好多少感情──外加秘密──她南宫守静自愿改姓“疯”!
※※※
“哇──!”凄厉绝伦的惨叫响彻清泉客栈的澡堂。
烯哩哗啦的水流成为惨叫声的背景音乐,彷佛觉得场面不够热闹似的,一串悠然的男性轻哼加入战局,悠哉似神仙的唱著小曲儿,丝毫没把凌乱聒嚷的场面放在心上。
“放开我!你为什么绑住我?疯子虚,我发誓我会……哇──”扑通!宛如石头投人水中的破空之声替所有噪音划下完美的句点。
当然,被丢进水池的物体并非什么顽石之流,而是气味让乞丐们觉得亲切无比的南宫守静。
“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封致虚拳头叉在腰侧,杵立在浴桶外,趾高气昂地睥睨她。“换洗衣物摆在墙角的木架子上,旁边另外替你准备了一桶乾净的热水备用,时间到了你若没把自己洗沐乾净,我就亲自进来帮你。”
“你敢!”
砰!澡堂的门当著她的面甩上。
这绝对是直接而彻底的侮辱!
打从他们进门开始,她便绞尽脑汁想从肉票口中套出他和骚媚狐狸精的秘密,偏偏他的嘴唇紧密程度连蚌壳也自叹弗如。幸好他投胎为人,否则采集珍珠的水夫遇到这种难缠的对手,只怕要活生生饿死了。趁著她思索应该如何拐骗出内情时,他却吩咐店家准备好两桶热腾腾的洗澡水,俨然一副打算将她杀鸡拔毛的狠酷劲儿。
疯子虚,我就不信你瞒得了我多久,本姑娘对“南宫”姓氏满意得很,可没有改姓的准备,更何况是个“疯”姓。
咦,什么味道?好刺鼻!又不像臭豆腐的特殊风味。她四下乱嗅一阵,终于发现异味来自于浸泡她的热水。
哗!怎么洗澡水转成灰褐色,而她的肌肤却褪成雪白光泽?
四处研究了一下,原来她臭烘烘了这许多天,自己居然全都忍受下来,可见她有吃苦做大事的能耐和情操。
既湿之,则洗之,她索性退下敝旧的衣物,抬起葫芦瓢痛痛快快地淋起水来。
“疯子虚,我就不信玩不过你!”倘若他继续嘴硬下去,别怪她施展出牢头应有的本色,把他倒吊起来抽皮鞭、浇热油,每天照三餐修理,外加“消夜”和“点心”。“本姑娘好歹是天机帮堂堂大小姐,啥都不会,折磨人的法斗最多。谁叫你惹错人?”
其实用她膝盖上的痂思考也明白,小荡妇八成和他约好了半夜幽会,两人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就著天上的明月光,许下你情我爱的誓语,一起共赴巫山,满足那乾涸的情欲之泉。
嘿,休想!既然她身为老大,便应该尽到老大肩负的责任,阻止老么到外头胡闹风流。那个小骚妇满脸春意,一看就知道淫荡得很,谁知道她是不是从其他客户身上感染到无名肿毒,届时如果传染给疯子虚怎么办?说来说去,她可是为他好耶!
一阵秋寒从窗框间透进来。她机伶伶地打个冷颤,整个身体浸入温汤里。
啪哒一声,赤黑色的小东西跌进澡盆里,好像还会动……
“啊──!”蜘蛛!大蜘蛛!起码有巴掌大小。“啊──疯子虚!快来呀!”
她飞身跳出水面,所有意识完全脱离她的思考区域,脑子里仅剩下一个念头:消灭它,立刻找封致虚来消灭它!
“我来啦!”澡堂的门很快地往侧边闪开。“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偷看你洗澡?”
封致虚来不及分辨清楚情势,只见一个乳白色的物体迅速朝他扑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接个正著。
“救命呀!好可怕,好可怕!”守静的小脸蛋埋进他的颈窝,惊慑的泪泉扑簌簌浸濡了他的衣襟。“那个……在那里……好恐怖……”
“哪里?什么东西?”他没看到宵小啊!
“呜……蜘蛛啦!掉进水里……手毛毛脚毛毛……你为什么没告诉人家澡堂里有蜘蛛蛛?”她倚靠在精实的肩头上继续号哭,粉拳叮叮咚咚地捶在他身上。
蜘蛛!?瞧她哀叫得惨绝人寰,几乎吓掉她半条老命,搞了半天仅为了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蜘蛛。
可是她哭得也著实挺可怜的,害他也跟著心酸酸起来。
“只是小蜘蛛而已嘛!给热水一烫八成也烫死了,有什么好怕的?”他伸手正想拍拍她的背脊以示安慰,不期然间触到她湿腻的柔肤。
她没穿衣服!
突如其来的认知劈进他的脑海。
经脉系统的每一根知觉霎时延展到极限。
守静仍然尚未发觉情势的转变,兀自埋在他胸怀里抽抽噎噎,玉臂环上他的颈际。
南宫守静绝对不符合人们对于一般美女的要求标准。
中原佳人讲求柔、媚、娇、美、白,而她的个性像野马,说话像铙钹,肌肤曝晒成均匀的黄玉光泽,无论从哪个方向来看,都很难说服骚人墨客将她描写成“深坐蹙娥眉”的美人儿。
然而,山野姑娘自有山野姑娘的俏艳,她的柔肤滑嫩得彷佛天生以羊奶沐洗,肌理莹润,蕴富弹性的玉躯完美地镶合他的胸壑,宛如就是为了适合他的怀抱而生。不知换上女装的她,又将是个何等模样的水灵佳丽?
他的喉咙忽然觉得乾热麻痒。
“你……”咦?这话声听起来沙哑得不像他的声音。轻轻咳嗽一声,他再试一次,“你会不会觉得冷?”
冷?她正在哭诉耶!他居然只关心她冷暖的问题。
“拜托你专心一点好不好?”她抬起泪眼,凶巴巴地吼他。“我当然不冷,现在天候才刚过中秋,气温暖和得很,何况我又全身包得紧紧的,怎么会……”她突然一愣,低头一看,顿时猛抽了一口气。
不!她压根儿没有包得紧紧的。
她身上一丝丝掩体的布料也没有!
“啊──!”守静抡起粉拳捶他。“采花贼!不要脸!你偷看我!才刚勾搭上一个风骚小荡妇,箭头又转到我身上。你有没有羞耻心?当奸夫也要有奸夫的忠诚度,怎么可以见色忘义?一见到另一个比老板娘更美丽的女人,居然连心也飞了。男人都一样!色魔!”
“什么老板娘、奸夫、小荡妇的?你神智不清啦?”他被她揍得猝不及防。
不期然间,一个娇媚带笑的柔音从屋顶上响起。
“老板娘是我,奸夫是你,小荡妇八成指她自己罗!”
“什么人?”他心头一凛,抱著守静飞身窜出澡堂,再腾飞至屋顶上。
“风骚小荡妇!”守静的叱叫声交合著震怒和羞恼。
布坊老板娘笑意吟吟地亭立于秋风中,黄昏的玻璃瓦反射出夕照的银红色,映回她恍如透明的玉肌上,更添娇艳的颜彩。
“暧,对不住,贱妾本家姓柳,夫家姓宋,两位称呼我柳姑娘或宋夫人一律照单全收,独独不接受‘风骚’的美名……除非封公子不嫌弃,让小女子冠上‘封’姓罗!”
“你放屁!”守静不暇思索地回嘴。“‘封’是我要姓的,哪轮得到你?”
话一出口,三个人同时愣住了。
她为什么要性封?言下之意代表她要嫁给他吗?
守静的脸色倏然转为火焰般的通红。“不,呃,我的意思是……”
她的意思是,刚才自己暗中赌咒,若猜不出奸夫和淫妇的秘密,就自愿跟随他姓封,绝对不含其他的隐意,可是……好像听起来满暧昧的。
“哟,封公子,这位姑娘可把她的心意说得一清二楚了,你怎么还无动于衷呢?”宋夫人的妙目溜过两个人的体姿。“而且人家不只嘴上说说,连动作都表达得很清楚了。”
嗄!她仍然光溜溜地窝在他怀里。
封致虚直觉想扔开她,她吓了一跳,柔臂揽得更紧。
“喂喂喂!你不要乱来哦!”如果疯子虚立刻把她丢下地,她就真的曝光光啦!“小淫妇,别挑拨离间,你究竟过来干啥子的?闲磕牙?”
“闲磕牙倒不至于,我只是来通风报信。”宋夫人仍然咭咭咯咯地娇笑不休,姿态如春风中飘摆的杨柳枝。“全镇居民已经往清泉客栈攻过来啦!两位还不快闪,更待何时?”
“什么?”封致虚脸色一变。
随著暖香的秋风飘上屋宇,金戈相交的杀伐声隐隐夹含在空气回流中。
他飞身到尾脊另一边──怀里当然仍抱著死抓住他不放的俏裸女──纵目望去,果然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正朝金泉镇的第一黑店迈进,且人手一件家伙,显得来势汹汹。
“他们终于良心发现啦?”大难临头了,守静还不知道死活的在那边发表高见。“对嘛!土匪在镇上开了这么久的黑店,大伙儿居然不闻不问,也不想想看传出去对金泉镇的名誉受损有多大,以后大伙全不敢上金泉镇来啦!难得他们今天终于良心发现,出面维护正义来了。”
“维你个头!人家是来围剿我们的。”封致虚给了她一个大白眼。
啊?黑灵动人的眼珠子蓦然扩张。
“整个金泉镇全由饿虎岗土匪的眷属们所构成,封大侠前几天独自挑了饿虎山寨,镇上的人早就磨好兵器等著你们来上钩了。”宋夫人依然一副等著看好戏的模样。“本来嘛,他们也不见得认得出封大侠的面目,可是今天下午你在街中心大声嚷嚷,每个人可听得一清二楚楚,这下子想躲也躲不掉啦!”
搞了半天,敢情他们是笨老鼠,自动投人老猫的爪牙,而且泄露身分的重责大罪得由她一肩扛下来?
现在真的惨了,绑匪当不成,反而和肉票沦落到相同的处境。
“你为什么地这般好心,特地来通报我们?”她的疑心病很重。
“人家是京城名捕宋定天的遗孀,守寡之后搬到金泉镇来定居,和这些家伙不是同一伙的。”
想来他们下午独处时,商讨的便是这等密闻。也好,总算让她弄清楚,她可以不用改姓“疯”了。
“你怎么知道?近红的自然变红,近黑的不会变白。”尽管心里买帐了,她嘴皮子仍然硬邦邦的。“疯子虚,咱们干嘛忌惮他们?我命令你,冲!”
封致虚一言不发,拱手向宋夫人谢过捎讯的恩情,捧抱著她一路飞向后屋檐的方向。
“真是太小看你了!也不想想看,凭你堂堂疯子虚连整座饿虎山寨的强人也独自剔除了,怎么可能被这区区一、两百人吓倒!”她还在喳呼不停。“好歹你也是名闻遐迩的大镖头,虽然脑袋钝了些,身手笨了点,比起本姑娘稍微逊色几分,不过我对你仍然具有基本的信心。人家说得好:‘蠢汉好手脚’,不正是符合你疯子虚的身分吗?当然我也不是说你蠢啦!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严格说来──”
“闭嘴!”肉票的脸色绷得死紧。
她乖乖合上嘴巴。毕竟本领高强的家伙算老大,她这个大头目的地位暂时“禅让”给他好了。
观察了一会儿,她才发觉他们正往离镇的方向奔驰出去。
“喂,你想去哪里?”
“逃命!”
“逃命?”她险些跌出他怀抱。“你?疯子虚?少丢脸了好不好?起码像个大男人一样勇往直前嘛!亏我还口口声声替你张扬好话,你别让我难看好吗?”
“好!”他忽然站定脚步,松手扔她下地,再解下外衣替她担负起遮蔽的功能。“好汉敌不过人多,区区在下自认没本事与一整个镇的居民为敌,更何况其中尚有老弱妇孺,违反我打架的原则。你行,你自个儿和他们打,我要逃命去了,咱们洛阳再会。”
说完,也不等她反应过来,撒腿展开他艰辛的旅程。
守静愣愣地站在原地。
这是什么意思?他打算当懦夫、胆小鬼?
无论疯子虚的决定代表著任何意义,有一件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不容置疑的──
他放她鸽子了。
“他们在那里!”喊打声远远从树林另一端响起来。敌人找上门啦!
而他,那张该死的肉票,居然选择放弃可贵的绑匪,自己逃命去也。
“哇──”她立刻踏上前人的道路,使出逃火灾的疾速追著封致虚。“疯子虚!你、给、我、死、回、来──!”
开玩笑!封致虚跑在前面冷哼,他要是现在回头,百分之百等于“回去送死”。
光在金泉镇逗留了一个晚上,他们便被整个镇的居民追著跑,他开始怀疑,一旦抵达洛阳之后,不知还有什么精采遭遇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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