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指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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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指环-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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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小就在团里唱戏,听说我还要襁褓里的时候,我妈唱《四郎探母》里的铁镜公主,就是抱着我的。我七岁年正式登台,《铡美案》里我演秦香莲的儿子,走台步,一遍就全记住了。我本来是学武生的,可是老团长说我唱武净更好,我十七岁就开始正式演钟馗了。”

戚少商默默看着顾惜朝骄傲地微扬着头,一脸睨视天下的自信。昨夜梦里的那个顾惜朝也曾是这般的骄傲吗?那个岁月里留着那样玉指环,是不是也有一段曲折的故事?树秀于林,风必催之,是恒古不变的定律。前一世的顾惜朝,在那种不明不暗的历史里,怎么可能善终?

“你怎么不说话了?”顾惜朝哪里知道戚少商的心思,见他不说话,挑了好看的眉毛问道。

戚少商塞过两刀冥钞给他,“你也给那个英绿荷的女孩子烧点纸钱吧。”

“我不。”顾惜朝把手一缩,孩子气十足的藏到了身后,道:“就算曾经这世上有过一个叫顾惜朝的人跟这个叫英绿荷的人认识,那又关我什么事?”

戚少商没法子跟他明说,那个英绿荷曾经在这个戏台上一直跟着他,只得说道:“可是你也叫顾惜朝,也算是种缘分吧。”

“你还信这个。”

是的,我信。戚少商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顾惜朝即便是斜着眼睛看他,也让他不敢对视,这在戚少商的过往历史中,是绝无仅有的事。
戚少商不知道该怎么劝服顾惜朝,只得说道:“你没有发现,我们两个还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
“四岁,我们两个都是四岁的时候,命运有了逆转。也就是八五年的时候,你记得那个老馆员说的话吗?”
“八五年的时候宁河改道?”
戚少商点了点头, 老馆员说了八五年从宁河河道上挖了两条人工河,莫不是宁河改变了他们的命运?那他们命运的源头又在哪里,在那个同名同姓的知青身上吗?

顾惜朝只是摇头,他不可能可笑把自己的命运跟一条河联系起来,他慢慢地踱到宁河边,俯视着宁河在轻轻地拍打着戏台下的河堤,想着怎么反驳的戚少商的谬论。

他的视线转到钟馗庙的那个角落的时候,诧异的发现,那个角落里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忙指戚少商看,戚少商走近了几步,才发现,那是一堆烧过了冥钞,纸钱之类的东西留下的灰烬,旁边还有半截插在的土里的香。

宁河两岸的很多地方,有腊月三十的晚上祭奠先人,给先人上坟烧纸的习俗,但是现在才腊月中旬,这里也没有坟头。是谁在替谁烧纸?还是说,有人,在给他们抑或是他们前生烧纸?还是在给英绿荷,或是别的什么人烧纸吗?

有一包冥钞还未完全烧尽就被风吹到一边去了,顾惜朝捡过一截树枝拿在手里,把那包冥钞划拉过来,白皮封面上,还残留了半个字。

戚少商凑过头来,只看了一眼,脸就白了,那是戚少商的商的半边,残缺不全在风里瑟缩着。

顾惜朝抿嘴一笑,“你真命好,还有人在给你烧纸钱,怕你没钱过年吧。”

“我们两个是一起的,有人给我烧,就会有人给你烧的。你也不担心没钱花。”戚少商也想笑一笑的,然而心里无端端的想起照片上的那个女人,脸上就有些僵硬了。

“我从来不信什么前生后世,烧了也是白烧!我不领情。”对着空荡荡漾戏台,顾惜朝朗声说道,这台上就算真的有孤魂野鬼,他也不无所畏。

戚少商只能在心里哀叹着,赶紧又烧了几包冥钞,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对不起,对不起。英绿荷,还有各方朋友,不要怪他,他还是小孩子,不懂事。童言无忌大吉大利,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顾惜朝压根没意会戚少商的一番苦心,耐着性子等他烧了最后一点冥钞,才道:“你够了没有,烧这么多做什么,让他在那边买军火抢阎罗王的宝座啊。”话音刚落,一阵北风吹过,地上的灰烬扬起一阵黑灰,铺头盖脸地散开,顾惜朝怕迷了眼,连忙用手挡在眼前,抱怨着道:“别烧了,到处是灰。”

“够了。”戚少商又念了几遍童言无忌,大吉大利,也不敢再让顾惜朝再在这戏台上呆下去了,再呆下去,只怕天上的地下,闭了眼睛,死不瞑目的的鬼魂们全得让这个口没遮拦的顾惜朝给得罪光,忙拉着他离开戏台。两个人寸步不离,那个女人也应该有点顾忌吧。

“别拉我,我要回家。”顾惜朝不耐烦的挣脱开来。

戚少商沉吟了一会儿,下了很大的决心,对顾惜朝说道:“我们去鸡洼村吧。”时间还不太久,还来得及揪住点二十年多年前,那些荒诞岁月的尾巴。就算找不出所有的谜底,也应该有一星半点的线索吧,最起码,那里应该还有记得二十年前的戚少商和顾惜朝,当然还有那个英绿荷。

顾惜朝一呆,“现在?”别看鸡洼村也在这个县里,可是具体在哪里,他也不知道,从来也没去过。

“是的,就是现在。”

“……”

“我们一起去吧,反正你也不用忙年,当是兜风,好不好?”

看着戚少商满眼的期待,顾惜朝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鸡洼村是离太和镇最远的一个村庄。之所以叫鸡洼村,相当于一个家庭养来圈鸡的鸡洼,偏得不能再偏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小村庄里,有一所极气派的小学,还没到村子,最先看到的就是这所小学白墙红顶的三层楼房,操场是修检的整齐的草坪,左边是塑胶的运动场,篮球场,足球场,一应俱全。相比之下,镇上的小学都差不多成了贫民窟。小学门口,纯黑的大理石上镶嵌着四个汉白玉的大学,少商小学。

8
校园的铁栅门紧紧的锁着,看不到一个人影,静得像一片坟场。大片大片的梧桐叶离开树枝,垂死挣扎般的飘荡几下,才落到地上。金属的旗杆寂寞的耸立在教学楼前,守护着这份无人的空茫。戚少商这才想起来,现在应该是放寒假了,难怪看不到半个人影。

“看来;是有人要纪念你;修的这所小学。” 顾惜朝缓缓的说道,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常有的那种嘲讽。太多的巧合,如同一片一片的碎片,等待着被他们粘连成一个完整的故事,那个故事里,有顾惜朝,还有戚少商……可是,这个故事关他什么事?

“去村里找个人问问。”第一次看见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建筑物,戚少商觉得说不出来怪异,却没有初上戏台时,那种不能解不能说没有来由没有去处的痛。

两个人在村子口找了个二十多岁的年青人,戚少商给他一包好烟,才从他的嘴里的打听到,阮明正的确是是少商小学的校长,她今天一大早回的城。怕是过了初八才会回来。这所小学是江城里一个叫黄金麟的大富翁出钱修的,谁也不知道黄金麟有多少钱,反正就是有钱的很,不然也不会捐钱盖这么一所小学,还年年拿钱出来给这所学校发工资,买课桌。

黄金麟,当初鸡洼村的知青中就有一个叫黄金麟的,一问,果然就是那个叫黄金麟的。年青人并不是很清楚从前知青们的事,不过他可以肯定这个少商小学,是因为这里以前有一个叫戚少商的知青。具体的事情他就说不上来了,看在那包烟的份上,就说带他们去村里的老人问一问。

没走几步,就遇到一个牵着牛出村准备去放牛老人,那年青人连忙叫住:“四爷,有人想打听点从前的事,我不知道,你给他们说。”说罢,指了指戚少商两个人。

那老人很热情,牵着牛走了过来,“你们想问什么,不是跟你们吹牛,这鸡洼村前前后后一百年的事,我没有不知道的。”

年青人呵呵地笑着:“四爷,一百年前,有您吗?”

“没我,不是还有老人,我不会听啊。哪像你小子,就记得打牌了。什么时候记过正事?”老人转过头来冲戚少商两人道:“唉,你们俩从哪里来的?”

戚少商瞧着这老人有趣,笑着答道:“江城。”

“哦,江城啊,我们这里去江城的人多去了,村头老二家的三小子就在江城大公司里撑大钱呢,每年回来过年,都是开着车回来的。”老人絮絮叨叨的,以示江城人,他是见过多了。走得近了,他却不说了,睁着有些昏浊的眼睛看着他们,似乎在回亿什么。

一时间,四个人都不说话,戚少商突觉背后一阵凉意袭上来,而太阳并没有躲到云层里去,也没有风,猛地一回头,身后几米外的大槐树底下,多一个老头,满是皱褶的手里捏了一根光滑的旱烟袋,微眯的眼睛看着这边。

还好,是活生生的人。戚少商长舒一口气,也没细想无端端地槐树底下怎么多了人,一问心思地向那个牵牛的老人打听知青的事:“我们想跟您打听以前在这里当过知青的,死了几个人,是怎么死的?”

“知青?”老人直觉得面前的人眼熟,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听见戚少商问,随口答道:“知青吗?跟阮校长一起的知青吗?是死了。死了三个,那个叫英子的女孩子是被雷打死的。遭孽哦,活泼俊俏的一个女孩子,就这么死了。”

戚少商又问道:“那个叫戚少商……的知青呢?”本来还想捎带上顾惜朝的,而顾惜朝却像明白他的意思一般,瞪了他一眼,逼得他把顾惜朝三个字省了回去。

“戚少商,戚少商。”老人喃喃地重复了几遍,突然间他脸色大变,手一抖,缰绳松开了,牛受了惊吓似的,撒腿就跑,老人也不去追赶,整个人瘫到在地上。把那个年青人吓了大跳,连忙去扶他:“四爷,四爷,你怎么了?”

“鬼……”老人伸出颤抖不停的手指着面前的两个人,惊恐万状的说不出来话来。“戚少商”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啪”地一下就开启了他所有关于知青的记忆。这两张脸……跟从前的一模一样,他们也是这么伤风败俗地形影不离着,直到沉尸宁河,尸骨无存。明明是死的了,这两个人又是打哪里冒出来的鬼?

年青人脸都白了,太阳照下来,地上清清楚楚地印着影子,怎么可能是鬼。“四爷,您……糊涂了吧。我送您回去。我送您回去。”年青人用力搀扶了几下,老人已是腿脚酸软,怎么也站不起来,只是嘴里一遍一遍的念着“鬼,鬼、鬼、鬼……”

一只黑狗从屋前摇着尾巴走了过来,突然间一声狂吠,转头就逃,叫声一声比一声碜人,眨眼间就不见了影子,只有狗叫声还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鬼,鬼。你快走,有鬼。”老人也不知是更糊涂了还是清醒了,只推年青人离开。

青天白日的,老人一遍一遍的念叨着鬼,年青人就算借了天来当胆,这会也心里也在发毛了,被老人一推,顺势退了几步:“四爷,四爷,你等会,我叫人来扶你。”说罢,转身就跑,地上坑洼不平,他一个没留神,跌了一跤,连滚带爬的爬了起来,跑远了。

顾惜朝心头一阵冒火,正要说话,被戚少商一把拉住了,摇了摇头,那意思,叫他不要跟一垂之将死的老人计较。顾惜朝忍了气,道:“我要回去了,你走不走?”

老人喃喃地道:“阮校长,那么好的女孩子……你……你们……你们两个做了鬼都要在一起。做了鬼,没有人拦你们了。你们赢了,还回来做什么。”

做了鬼都要在一起,什么意思?那是用来形容一段生死契阔,至死不渝的爱情。可是,他们是两个大男人。戚少商顾不得多想,拉了顾惜朝的手道:“算了,我们走吧。”又冲老人说了句“对不起。”

拉着顾惜朝的手走了几步,猛地想起来,老人说的“你们做了鬼都要在一起”,这句话委实过于暧昧了些,忙松开了手。

顾惜朝也醒悟过来,脸上飞起一阵红云,别转了头,不去看他。

走至槐树底下,槐树底下老人突然开了口:“你不要来找他们了,不关他们的事,不让你们回城的是我。不是他们,你要找,来找我。来找我。”他瞪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无所畏惧的看着两个人。

戚少商心里一凛,忙停住了脚,看向老人:“你是谁?你说什么?你认识我们吗?”

顾惜朝也停了下来,望着戚少商,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了?你在跟谁说话呢?”

“那个老人。喏。”戚少商的手指过来,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没有人可以平空消失得这么迅速。

天明晃晃的,没有一缕云丝,两边田埂里光突突的,老槐树在风里沙沙作响。农家的烟囱里飘出阵阵轻烟,很快就没有了痕迹。

冷汗一层层的渗了出来,很快的就湿透了内衣,没有风,也觉得阴森恐怖,戚少商只能肯定,自己不是闯进人间的游魂,那么就是自己闯进了游魂的世界吗?

顾惜朝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断定他没有撒谎之后,才吐出一句话来:“你要不要回江城找个心理医生?”

“回江城。”这句话提醒了戚少商,他眼睛霍然一亮,道:“回江城,我们一起回江城。”江城有雷卷,阮明正也回了江城了,如果冥冥世界有什么操纵着他们,让他们闯二十多年的戚少商和顾惜朝的世界,那么,也就该会让他们和阮明正在江城相遇。

顾惜朝道:“你回你的江城,我回我的太和镇。”

“不行!” 戚少商不假思索的反对道:“这件事情实在太过诡异了,你要是一个人,说不定还有别的事情发生。”

顾惜朝固执地摇着头:“没有亲眼看见过的,我是不会信的。”

戚少商急切地道:“你没有亲眼见过的,并不表示不存在。比如南极,没有到过南极,也没有亲眼看见过南,你信不信南极的存在。”

“这是两回事。”

戚少商只得换了一副口气,恳求道:“你就信我一回好不好?我们一起回江城,反正你过了年也要去江城上班的,不如现在一起去。你就当是利用这段时间去找房子。”

“银行有给我安排宿舍。我不用找房子。”

“那就当是熟悉环境。”

“有什么好熟悉的,日后自然会熟悉的。”

“那当是我求你,求你跟我一起回江城,好不好?”戚少商额头青筋暴起,只差跪下来求他了。要真的不答应,干脆敲晕了直接装进车里。

顾惜朝一向吃软不吃硬,戚少商说得情真意切,他倒不好再拒绝。

见顾惜朝有些松动的意思了,戚少商又道:“刘独峰不是一个嘴很紧的人,你出身本来就很奇特,难保他不会把以前的事说出去,你一个人呆在太和镇,被人议论,也不是什么好滋味的。再加上你没亲没故的,留在那里做什么,反正迟早是去江城。就当是提前几天啰。”

细细一想,戚少商说的也不无道理,顾惜朝叹道:“我过了年才正式报到的,宿舍钥匙才会给我,我现在去了住哪。”

戚少商连忙说道:“我的工作室里没有外人的,只有我一个,你先跟我一起凑合几天。”他又加了一句:“保话一说完,就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又不是现在的自己收了他那枚玉指环,凭什么要对他这么低声下气的?可是扔了他不理,似乎自己更做不到。真是前世的冤孽今生的劫。


没怎么改动的几章,可是这样子发出来,少收入好多元宝。
能在鸡洼村盖一座小学的,就是不普通人,顾惜朝霸着戚少商的电脑查寻资料。戚少商百般无聊的倚在窗口看风景。他已经把此次的太和镇兼鸡洼村之行,通过电话讲给雷卷听了,雷卷也说了,马上就过来的。似乎这件事,雷卷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另一个当事人顾惜朝。

望向楼下,正是下班的时候,马路上车来车往,数不清的人接踵而过,每一张陌生的脸上都带着漠然与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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