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很想有个人也那样爱我。”仿佛看出她的疑问,他主动解释。
她顿时无法呼吸。这答案太令她意外,也莫名地揪扯她的心。
他深深地望她。“在送你礼物以前,我想先跟你道歉。”
“道歉?”迟疑的眼波在他脸上流连。
“我很抱歉对你说了谎。”他叹息,看着她的眼眸好深、好沈,像探不到底的汪洋,她恍惚地沉溺其中。“我明知道谢承家是因为罹患胃癌,才故意跟你分手,却瞒着你不说,这件事我很抱歉。”
她怅然不语,他沙哑地继续坦白。
“那天他来找我,告诉我他要辞职,我逼问他是什么原因,他终于告诉我真相。他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希望我能代替他照顾你。我答应了,条件是他永远不能再在你面前出现,他也答应了。”
“原来你们……有过那样的协议?”喜蓉颤声低语,胃袋沉重地打结。“你们俩到底当我是什么?一个可以转送的礼物吗?”
“抱歉。”他还是这么一句,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我知道自己不该对你说谎,不过那时候我是真的觉得你跟谢承家在一起不会幸福,我想你不知道真相也好,如果你能忘了他,以后就不会那么痛苦。”
“你……凭什么帮我做决定?你又怎么能确定我跟承家在一起不会幸福?你太自以为是了!”她气恼地指责。
他完全不为自己辩驳。“我确实很自以为是,我以为自己能给你幸福,其实我也给不了。”
微扯的嘴角,尽是嘲弄。
她怔望他,看着他的脸一下青、一下白,阴晴不定。
气氛一时沉寂,良久,他才涩涩地扬声。“你跌倒流产那天,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一直在伤害你。我自以为把你留在身边是为你好,我以为我们之间可以像以前那样和乐融融地相处,我没想到,已经造成的伤害,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
他忽然抬起手,温柔地轻抚她冰凉的颊。“喜蓉,你会原谅我吗?”
她轻抽口气,心绪乱成一团。
他是何等自傲的一个男人,却不避讳放下身段,求她谅解——她该如何应对?她竟然惊慌得无法吐出只字片语。
他误解了她的沉默,颓然放下手。
“也对,这种事不是说原谅就能原谅的。”他萧索地低语,闭了闭眸。
她茫然凝视他落寞的神情,心弦酸楚地牵动着。
半晌,他似是振作起来,朝她送来一记爽朗的笑。她呆住,不知怎地,觉得那笑容里藏着某种说不出的悲哀。
他开门下车,绕到另一边,牵她下车。
“不管你能不能原谅我,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想至少该送你一份礼物。”他笑道,手一挥。
一个男人乍然现身,他手上捧着一束玫瑰,脸上挂着不确定的笑容。
他是谢承家。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前男友,喜蓉霎时愣在原地。
惊疑的目光在两个男人身上来回,她忽然懂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转向丈夫,嗓音发颤。“南军,你、你该不会……”
“这个给你。”
他递给她一封文件袋,她木然,不必看也知道里头是离婚协议书。
“我祝你和他幸福。”他温煦地对着她笑。“你是个好女人,喜蓉,你值得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谁也没有权利剥夺。”
他说什么?
她像失去灵魂的人偶,呆站着。
叶南军却还是微笑着,领着她来到谢承家面前,将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
“我把她交给你了。”他说。
两个男人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她震撼地看着那样的眼神。她的丈夫,真的打算把她送回前男友身边!
“虽然我们以后不再是夫妻,但无论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帮你。”叶南军沉声许诺,话里是浓浓的牵挂与关怀。
她惶然,下意识地摇头,似是想否决现在在她面前上演的一切。
“南军,我走了,你怎么办?”她颤声问。她离开后,他岂不是又要孤单一个人了?谁会关心他,谁来照顾他?
“什么我怎么办?”他眨眨眼,仿佛觉得她问得好笑。“你当我是谁?我可是叶南军啊,只要我点个头,还怕没有女人黏上我吗?”
她眼眸刺痛。“你……好自恋。”
“不是自恋,是自信。”他气定神闲。
还是那么高傲的他。她痴痴地凝睇他。
“再见了,喜蓉,祝你幸福。”他俯下身,轻轻地在她颊畔印落一个吻。“今晚是属于你们的,好好玩吧!”
说着,他将她和谢承家两人推进游乐园里,然后摆摆手,转身离去。
她怅然目送他独自踏月而行的背影,那身影,好潇洒又好孤寂,依然是威风凛凛——
她蓦地哽咽。
第九章
松叶集团总裁婚变的消息,经过某间八卦杂志披露后,一夕之间,流传开来。
平民百姓拿这话题当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上流社会的绅士贵妇们也互咬耳根,纷纷猜测来龙去脉。
除了当事人及其亲友,其他人大多把此事当成一桩笑谈,但也有不少名门爸妈看在松叶集团背后代表的庞大经济利益分上,开始热切地打听,想替自家女儿和叶家年轻的总裁牵线。
叶南军每天都接到各方的社交邀请,但他总以工作忙碌为借口,一律拒绝。
有杂志说他之所以封闭自己不参与任何社交活动,是因为他前妻出轨,带给他的伤痛末愈。
此说一传出,更为婚变的男主角增添几分悲剧色彩,淑女千金们对他更有兴趣了,虎视眈眈。
叶南军本人却对那样的报导很不满意,不但对该家媒体正式提出抗议,也故意挽着某位富家小姐出席晚宴,平息流言。
“啧啧!”翻过八卦杂志一篇篇煽情的报导,Ricky频频赞叹。“南军,我看现在只要你开口,就算是皇家公主也手到擒来。”
那又怎样?叶南军不理会好友的调侃,迳自蹲下来,研究眼前一株芙蓉花,然后他握起铲子,稍稍翻松土壤。
“不会吧?你真的在种花?!”见他的举动,Ricky不可思议地嚷嚷。“你妈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没想到你真的想不开,改行做园丁了!”
“什么改行?”叶南军没好气。“只是浇浇花、翻翻土而已,这样就叫园丁了?”
“这不是我们这种身分的人该做的事。”Ricky丢开杂志,看好友为了种花把自己一双手弄得脏兮兮,很不以为然。“你家不是请了园丁吗?你喜欢这些花,让他好好照头不就得了?干么非自己动手不可?”
“这些花不一样,我一定要亲自照顾。”
“为什么?该不会因为这些是你前妻亲手种的吧?”
叶南军不回答。
Ricky却知道自己猜对了。想也知道,他前妻名叫喜蓉,这花是芙蓉,如果不是为了前妻,他又何必如此执着?
“不要告诉我,你还爱着那个女人!”
“她不是‘那个女人’。”叶南军皱眉,不喜欢好友略带轻蔑的口气。“她是潘喜蓉,我前妻。”
“抱歉。”Ricky听出他的不悦,识相地道歉,转开话题。“对了,晚上要跟我们几个一起打麻将吗?”
“打牌可以,介绍女人免谈。”叶南军很干脆地开条件。最近老有人要为他安排相亲,他烦透了。
“你都已经离婚了,玩玩女人有什么关系?” Ricky试着说服。“我保证介绍你一个聪明漂亮的女人,绝不会比你前妻差。”
“谢啦,我不需要。”叶南军淡然拒绝。
“为什么不要?该不会你真的认命,决定听你妈的话,迎娶那个青梅竹马了吧?”Ricky开玩笑。
“我说过,我当明怡是妹妹,不可能娶她。”叶南军态度很坚决。
他离婚之后,叶母曾再度劝他迎娶魏明怡,他仍是一口回绝,叶母气怔,魏明怡则是哭着收拾行李,奔回自家诉委屈去。
这些经过,Ricky约略也听说了,打量好友好一会儿,伤脑筋地叹气。“南军,你跟我说实话。”他面容一整,语气超严肃。“你是不是还爱着你前妻?”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Ricky若有深意。“何况那枝花已经离开你了。”
叶南军微微一笑,细心地为面前的芙蓉花丛浇过水后,站起身,拍拍沾上尘土的衣袖。
“就算她离开我,我想要的女人还是只有她。”他坦然表白,直视好友的眼眸清亮。
Ricky愕然,皱眉打量他,确定他说的是真心话,夸张地大摇其头。“你这话跟我说就罢了,千万别在老马他们面前说,否则他们会笑你的。”
爱妻爱子那叫“好男人”,但要是只独钟一人的话就叫做“笨男人”了。
这道理,是男人都该明白啊!
“我知道。你以为我会笨到承认自己笨吗?”叶南军幽默地回应,嘴角一牵,似笑非笑。
Ricky一拍额头,也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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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蓉瞪着杂志,封面上叶南军跟某位千金小姐的照片好刺目,教她忍不住要别开眼。
看来他已经找到新欢了,那个女人……挺漂亮的,看起来既温柔又大方。
和他很相配。
她苦笑,告诉自己应该祝福前夫,为他感到高兴,但不知为何,胸臆间却酸酸的,冒着一股醋味。
她嫉妒,嫉妒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时,笑得那么开心,他好像……已经完全忘记她了。
但她有什么资格吃醋?毕竟她跟他已经离婚了,各不相干,不是吗?
喜蓉幽然叹息,放下杂志,身后却猛然伸来一只大手,抢过去。
她愣住,回过头。“爸!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也不敲一下门?”
潘正杰不理会女儿的抗议,迳自盯着杂志封面,浓眉一皱。
“我说你这丫头,到底心里怎么想?”他甩开杂志,瞪视女儿。“再这样下去,南军真的会被别的女人抢走喔!”
“爸。”喜蓉无奈地轻唤。她懂得父亲的意思,他一直无法接受她和南军离婚的事实。“事情都到这地步了,你就别逼我了好不好?”
“我不是逼你,是替你着急!”潘正杰气恼地咆哮,背负双手,在房内踱步。“你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南军那小子,他是真的很爱你啊!”
“他不爱我。”她涩涩地反驳。“你也看到了,他已经交了新的女朋友了。”
“你真的以为那是他女朋友吗?”潘正杰不敢置信地直摇头。“老天!我潘正杰怎么会生出你这种笨女儿?难道你看不懂南军为什么要那么做吗?他是在帮你!”
“帮我?”
“你知不知道,如果他再继续拒绝出席社交场合,流言会怎么传下去?媒体会把你生吞活剥的!他们一定会说是因为你外遇,给南军戴绿帽子,他才那么痛苦。南军会跟别的女人出席宴会,是为了保护你,不希望外界把你说得太难听!”
是这样吗?
喜蓉愕然,不愿相信父亲的推论,隐隐之间,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可是说不定他真的喜欢那个女人……”
“他喜欢的人是你!”
“你怎么能肯定?”
“这用我解释吗?”潘正杰怒气冲冲。“难道你这个当事人一点都体会不出来吗?”
喜蓉惶然,一时语塞。
“难道你看不出来,南军从认识你以后,就一直很喜欢你吗?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娶你?”
“他说是因为跟我结婚会很有趣,还有……潘家对叶家的事业很有帮助……”
“有帮助个屁!”潘正杰粗俗地冷嗤。“跟潘家结合,对叶家一点帮助也没有!两年前我在越南投资失败,连银行贷款的利息都差点缴不出来,如果不是南军及时出手帮忙,我们潘家就要宣布破产了!”
“破产?”喜蓉震惊。“怎么会?”
“他什么都没告诉你吧?那时候松叶之所以跟我们做生意,等于是替我们作担保,南军是看在跟我的交情分上,才主动帮忙的,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年轻人,我知道他其实把我当成半个父亲。”
“他把你……当父亲?”
“没错。”说到这儿,潘正杰的怒气忽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落与心疼。“你应该知道,他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他跟我谈得来,很敬重我。他曾经打趣过我,说我在商场上心狠手辣,却拿自己女儿完全没办法。我听得出来,他其实有点羡慕。”
“羡慕?”
“羡慕你有我这么一个疼你宠你的老爸吧。”
他羡慕她?喜蓉惘然,耳畔蓦地回荡起一道嗓音。
我只是很想有个人也那样爱我。
是了,他也曾经对她这么说过,他只是希望有人爱而已。
她伸手掩唇,忍住突如其来的呜咽。
他是个寂寞的男人,却又骄傲地不肯承认自己的寂寞,他令她心痛。
“你真的感觉不到他对你的爱吗?”潘正杰懊恼地问。
喜蓉涩然不语。
那是爱吗?
坏脾气地强迫绝食的她吃饭,在她心情最低落的时候,骂她又抱她,跟她一起在厨房里煮菜嬉闹,在母亲联合别的女人欺负她时,坚定地相信她,最后,亲手把她送回前男友的身边……
这些,是爱吗?
当然是爱!
她流下眼泪,心碎地承认。
她不是无血无情的女人,其实她也早就感觉到了,只是她一直不许自己坦然面对。
“可是承家、需要我……”她凄楚地哽咽。“我知道自己对不起南军,可是我不能再伤害承家了,我不能,真的不能——”
“所以你宁愿伤害南军?”潘正杰沉重地问。
泪水,在她颊畔肆意奔流。
“爱情不是同情,喜蓉,你好好想清楚,你爱的究竟是哪个男人?”
“我、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还是只想逃避现实?”
“爸,你别再逼我了。”
“我不是逼你,只是要你看清楚自己的心,你不能这样逃避一辈子!”
“爸,我求求你。”
“告诉我实话,喜蓉。”
“爸……”
“我也想知道。”一道清朗的嗓音蓦地响起。
父女俩同时回头,讶异地发现谢承家不知何时已来到门口。
“抱歉,我自己上来了。”他道歉。
潘正杰先是皱眉,转念一想,决定让两个年轻人私下谈谈。“你们聊,我先出去。”
他离开后,谢承家转向喜蓉,一步步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蓉蓉,告诉我实话,你爱的人到底是谁?”
她不答话,含泪望他,水蒙蒙的眼里,浮着无限神伤。
他心一沉。“你爱的是他,对吧?”
她身子一颤,脸色发白,却没否认,轻轻地,点了点头。
谢承家闭上眸,良久,他忽然迸出一声苦笑。“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在游乐园那天,我看你目送叶南军离开的表情,就猜到你真正爱的人是他。”他张开眼,定定地直视她。“你知道你那天晚上的表情有多痛苦吗?你明明想跟他一起走,却强迫自己留下来。”
“对不起。”她惶然道歉。
他摇摇头。“你不用跟我道歉,爱情这种事,本来也不能强求,我只是不甘心对自己承认,其实我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失去你了。”
苍凉认命的言语,如一把锯刀,撕裂喜蓉的心,她终于崩溃。
“对不起,承家,在你最痛苦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让你一个人受折磨,可是、可是……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是他陪在我身边……”她扬起泪眼,痛楚地呐喊。“他……那个男人很笨拙的,他从来没被人好好爱过,也不懂得什么叫爱,可是他却用自己的方式,很努力地、拚了命地来爱我。我其实不值得他对我那么好,可是、可是他……”
她蒙住脸,嘤嘤啜泣。“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可是我爱他,真的好爱他,我想给他幸福,好想好想!”
“那你就给他吧。”谢承家轻轻握住她颤抖的肩膀,温柔低语。“我相信你一定能让他幸福的。”
她迷惘地扬起眼睫,凝望他。
“其实做错的人是我,既然决定离开你,就不该再出现在你面前。”他懊恼地自责。“那时候我知道自己得了胃癌,去找叶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