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阿根廷的收购计划因为经济危机的影响受到了阻挠,银行不肯贷款给我们。”
老杜邦的脸色一下子就凝重起来。他不愿意女儿过早地了解到这个世界的痛苦。名牌的时装,高级的首饰,舒适的别墅,为她选择能够分担她担子的最好人选……他认为这些就是他体现父爱的地方。谁知道这远远不够。对着蕾妮摆摆头,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情。记得,不要做得太过分,马西莫的父亲昨天已经打电话告诉我,你和那个什么波蒂切里现在越来越过分了。”(为后来表现父爱提了一个线索,不至于突兀。)
蕾妮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这里是她的,以后,这个忙碌,没有感情的灰色建筑以及它所涵盖的不动产和那些姓杜邦的财产全部都是她的,但是她却并不想要这些。于她,那些股票只是没有意义的花花绿绿的废纸,那些文书上的字就是一个又一个让她头痛的符咒。但是她没得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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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去米兰的飞机上,想到了父亲刚才的面容,她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叫责任。如果,如果她放弃了这份责任的话,那么刚才那门外的生机勃勃在顷刻之间便会成为一片死水。虽然责任这个单词是她最痛恨的。
从懂事开始,她一直被大人们教育,等长大之后,她会肩负很重要的责任。她一直盼望母亲能生一个弟弟来替代她的责任,好让她能自由自在地玩她的芭比娃娃。这个梦想延续了整整15年,但是当她明白父母现在已经不可能再给她带来一个弟弟的时候。她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绝望。
整个庞大传媒帝国的重担也就落在她的肩膀上。
她一直以为父亲是一个超级冷酷的人,只懂得命令她,不准她做这个,不准她做那个,像一个专制的君主,在她一出生就把她的命运限定好了,把她管得死死的。她不爱马西莫的金发,却必须去熟悉它。这样和母亲又有什么区别?
但是,她突然又觉得自己错了。
以前,蕾妮总是刻意去忽略父亲的白发,因为她不想用苍老的面容提醒自己必须服从父母安排好的人生,也不想用伤人的方法和雷纳多分手。她了解雷纳多,他们俩都是有些灰暗的人,生活得有些晦涩。可是她,必须为别人而活。
阿里斯托芬曾这样描述过爱情—;—;“球状原人”。据说。最初的人类每个个体都是球状的。长有四手四脚,脖子上顶着一个可以反向转动的头,头上长着两副完全一样的面孔。由于他们过于强壮,又自高自大,经常攻击诸神,宙斯便把他们劈成两半。
球状原人里不存在爱。但被劈为两半后,爱也就出现了:每一半都想念被分开的另一半。因此,每个人仅仅是他自己的一半。每个人都在永远寻找着能够使他重新完整的相反另一半。
那一半到底是什么样的?蕾妮不知道,她自己不确定雷纳多到底能不能给她幸福。他在她的心里有时候甚至有点飘渺,真的。蕾妮甚至梦想他们的故事永远不要有结局,可是他们彼此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总有一天她会成为马西莫·;罗西尼的妻子。
第四章
蕾妮独自站在宽阔的落地窗前,望这窗外的世界。风吹起长裙,曳曳地飘飘摇摇。她第一次发现米兰的夜色是如此的美好。清凉的音乐在房间里流淌着。杰奎琳·;杜佩雷和她丈夫丹尼尔·;巴伦波姆合作的大提琴协奏曲。
轻轻地皱了一皱眉。那个名叫莫菲的女孩,像一座山一样,横亘在蕾妮的心头。
在她的脸上,任何一秒的表情都不是重复的,各种表情,迅速地转化着:前一分钟,在为别人的故事难过着;后一分钟,马上又一脸陶醉地投入音乐;然后,是和鼓手忘情地欢笑。她像极了雷纳多,为自己的喜好尽情地挥洒着自己的青春,热血,感情……然而每一种表情,都深深隐藏了她最真实的想法。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雷纳多,是的,是他,他们仿佛一类人,那种深锁内心的人。
如果,如果雷纳多真的如马西莫所说的那般爱上了莫菲,那么自己应该怎么办呢?
蕾妮胡思乱想着,最爱的音乐也挥不去那抹哀愁……
“在想什么呢?”雷纳多从后面抱住了她。
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心事,她反身握住他的手,“大提琴,音乐很美。雷纳多,你的手指很修长,一定可以弹好钢琴的。如果,我们可以像他们一样……”蕾妮言不由衷地说着,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嗯,我不喜欢你在我怀里的时候还想着其他的事。”雷纳多轻轻地咬她的耳垂。
她笑他的孩子气,抱住他,“那我专心想你可以了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蕾妮,我希望你永远只想我一人。嫁给我吧?”
嫁?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马西莫,是的,他是她的未婚夫。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他。可是无论在何时何地,他都如同幽灵一般,挥不走,抹不去。
“雷纳多,我们说好不谈这个问题的。”她尽力回避他的眼神,那深情似水,可以将她融化的眼神。
“不!”他抓紧她的肩膀,“我不想失去你。我需要你确定的答案。”他盯着她,认真的神情让她心里为之一动。她想放弃家族的责任,她想跟他到天涯海角,她想给他生一大堆孩子,她想……可是瞬间之后,她又立即清醒过来,所有的“想”都只是一些无法实现的梦。
“我……”她又一次痛恨起自己的身份,面对深爱的人却无法给予永远的承诺,这样的折磨就像虫子在噬咬她的骨头,“这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亲爱的,在我们认识的时候,你就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
他放开了手,痛苦地挠着头,“我知道,但我无法抗拒你的魅力,我真的做不到……”
“我们现在这样也很好啊。明天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那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我也好希望能够和你在一起,可是……”她用力地摇着头,二十多年来的无助和绝望,似乎都要在今天晚上进发出来。
月光窄窄地顺着窗帘爬进来,唱机好死不死地在这时候响起了贝多芬的月光曲。
没人有心情欣赏音乐和月色。只是,如水的月,看上去分外苍凉,和米兰的霓虹形成了反差。究竟是4年还是5年,她都没有在大城市里见到皎洁的月光了。最后一次,应该是在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郊外,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那时候,她还不认识雷纳多,那时候,她还努力和命运反抗。
人长大的时候,总是会失去一些原本的东西。她累了,累得没力气再和父亲对峙下去,“如果我们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那么恐怕只有分手了。”父亲一次又一次的警告和威胁再一次回响在她的耳边,她掩面哭了起来。
“当!”雷纳多抓起手边的东西往墙上扔了过去,玻璃和水晶烟灰缸接吻发出剧烈的声响。
镜子的脸,分成了很多瓣。蕾妮看着镜中自己的脸,一张,两张,三张……哪张才是真正的自己?哪张又是她用于对付家里人的虚伪面孔?她很累,很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雷纳多。
“资产的合并?是的,可是,蕾妮,这需要你用一生的幸福去换吗?你真的忍心离开我?你认为马西莫·;罗西尼他会爱你吗?为什么不去争取呢?为了我去争取一下啊!也许还有机会。难道你父亲一点都不顾及你的感受?”他大叫起来,痛苦地看着她。
蕾妮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为了这份恋情,她无数次地对家族的人妥协。她实在没把握他们这次会不会再让她如愿。
看到她流泪,雷纳多慌了。他连忙找纸巾,温柔地帮她擦去泪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不会再提了,再也不会了。”
他紧紧地抱住她,用力地抱着。
她闭上眼,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蕾妮只是想知道,是她抑或是他做了什么错事,上帝要如此惩罚他们。既然知道了有今日的痛苦,为什么还要让他们相遇又相恋呢?难道上帝连一点抗争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吗?他们只是被残酷命运玩弄的玩偶?
她从架子上找出了CD—;—;格鲁克的经典名著《奥非欧与尤丽西亚》,找到《没有了尤丽西亚我怎么办》,音乐充斥了房间。
“没有了我你怎么办?”她附在他的耳边轻吟。
“和你一样。不,会比你更伤心,失去生活的动力。”
“现在我感受到了幸福的呼吸。”她踮起脚,轻轻地吻了他,“为什么我们不能永远像这样呢?”
可是时间不会停。他也回吻着她,抱起她向卧室走去。
赤裸的,带着情欲的吻,雨点般落在了她的脸上,身上。她从来没感受到他如此的疯狂,而她也从来没如此地投入过……把所有的事情留给明天吧,今夜就这样放纵一把。她回应着他,用自己全部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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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爱抚着她的脸。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她一时间不能适应,虽然温暖,但是却也很扎眼,“拉上窗帘。”她喃喃地说道。
“起床了,小懒猫。”一个男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男性?她忽然领悟过来,睁开眼,很熟悉的脸,“雷纳多,我很累。让我再睡一会。”说完,又拉起被子盖住头。
他一把掀开被子。
“啊……”蕾妮尖叫起来,“我……”
“没关系。”他笑道。说完,他又要吻她。
她推开他,“胡子扎人的。先去漱洗。”
“不要。”他抱着她的身体,不肯松手,“我怕你突然就会不见了。长这么大,我第一次有了不想失去,希望永远保护的人。”
她也回抱住他。好希望时间就此停留,一切美好得让她不忍心打破。
过了很久,雷纳多才重新开口:“快起来,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你没办法抗争,我带你抗争,你没办法做到的事情,我带你做到。”
要怎么做到?是去秘密结婚吗?她脑子里的疯狂念头转瞬即逝。No,No,那是不可能的。她自己都在嘲笑自己的念头。
她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在柜子里找着衣服。
“我先刷牙,你快一点。”
穿什么呢?红色的CD连身裙还是紫色的VERSACE套装?她犹豫着。电话突然响了,她接起来:“Pronto?”
“请问雷纳多在吗?”是一个女孩的声音,有点沙哑。仿佛是经历了一夜无眠。
“你等一下。”她心里有点吃味。
正好雷纳多从浴室里走出来,“找你的。”她放下电话,又重新找起衣服来。
雷纳多的眉毛皱起来了,电话的那边传来了莫菲焦急的声音:“维苇,维苇她失踪了。”
他捂住话筒,回头对蕾妮说:“蕾妮,你在帕多瓦大学的那个好朋友,维苇她不见了。”说完,他又放开握在电话上的手,开始安慰莫菲:“佛罗伦萨,她一定在佛罗伦萨。我记得她的男朋友跟我说过,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佛罗伦萨的老桥……”放下电话,雷纳多无力地坐在沙发上。
蕾妮走过去,“我们要去佛伦罗萨?维苇很坚强,我不担心她。但,莫菲,她……”她欲言又止。
雷纳多看出她的疑问:“亲爱的,莫菲只是担心维苇,你知道,她在米兰没什么朋友。”
蕾妮没有说话,把头埋进他的怀中,不安的阴影却愈来愈大。明天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是的,没有人能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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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能忍受得了你的女人和别的男人鬼混?”老罗西尼把大叠的报纸甩到马西莫的面前,板着一副石头般的脸,“你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出双入对,你却窝在罗马不问世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雪茄盒,抽出一根,放在鼻子下面,猛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地点燃。
马西莫拉过报纸一看,然后沉着脸说:“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马西莫,你从小就是一个倔强的孩子,想不到现在还是改不了那个坏脾气。”老者的眼睛似笑非笑,“你的爷爷就是欣赏你这一点,就和他当年一样。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把整个罗西尼家族的重担交给你的,加上杜邦家族的实力,我们一定会打败卡弗里亚内蒂家族,成为意大利最好的传媒帝国的。”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他对家族的事业一点兴趣都没有,除了他的小女孩,他惟一在乎的就是他的足球和球队了。
“那你想要什么?和那位小姐一样追求自由和爱情?孩子别傻了,有些事情是由不得你选择的。更何况你爱她。”
父亲是怎么知道的?马西莫一惊。对于感情,他是一个极度内敛的人。他可以付出,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为她付出,但是一句“我爱你”,对他来说,是很难说出口的。如此这般的掩藏,如此这般的深沉,居然让父亲看出来了。
“我已经跟皮埃尔杜邦通了电话,婚礼两个月后就要举行。”他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身,走到马西莫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有时候感情不能只埋在心里的。你对她好,一味地迁就她,但她却不明白你的好意,到最后,可能你什么都得不到……”
“况且,你爷爷的财产,你不会不知道是留给谁的。”走出门之前,老罗西尼又加了一句。
马西莫坐在那里,细细地品味着父亲的话。
父亲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的,再这样下去,他很可能真的什么也得不到。他的Genie和雷纳多一同游览佛罗伦萨,然后被记者们拍照,几乎每张报纸上都有她和雷纳多的新闻,就连他们自己家的也不例外。
这个小女孩,实在是太单纯了。以为这样就可以吓退他,这样就可以让罗西尼家族和她解除婚约?即使她不嫁给他,她也决计不会和雷纳多在一起的。她的家族绝对不会允许这样一个男人成为家族大家长的。
午后的日光,从落地大玻璃窗里照了进来,带着第勒尼安海的成味。他又翻开了报纸,看着上面那张楚楚动人的脸。蕾妮,这个小女孩,她怎么能越陷越深了呢?
拿起电话,拨通了巴黎那边的号码,“杜邦先生,你能让蕾妮回巴黎吗?她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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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雾蒙蒙的早晨,或是午后阳光在水面上跳动时,她经常试图想象雷纳多在哪里,在做什么。情人湖边已是满眼的绿,叫人心动的绿,还有醉人的花香。挥手间,都是荡漾的生机。
巴黎,这个地方,是蕾妮不得不回来面对的。这一次,父亲好像真的动了怒气,一通电话将她招回了法国。
她明白,这一次,她真的要和雷纳多分手了。虽然每次她回来的时候,父亲都要把分手这件事情提出来,总要让她注意到自己的身份和在外面的影响,但是,他却从来没有真正给过她压力。
琴房很静,静得连一根头发落地都会砸出响声。这是间华丽但是清冷的房间。在巴黎的这个家里,蕾妮从来都感觉不到温暖。她坐在钢琴前,却发现手指已弹不出任何音符,如同在寒冷的冬天里,被冰冷的雨淋过,痛彻心扉的绝望笼罩着,但是,更多的,却是无奈。
“我想你应该玩够了。你什么时候才跟他分手?罗马方面,婚期很快就到。”老杜邦站在她的身后,用一贯的没有温度的语调说着,仿佛蕾妮只是一件能换取欧元的货物。
“玩?爸爸,您觉得我是在玩?不,不,我爱他,我们不会分开的。”蕾妮望着他,用嘲弄的眼神,然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你惟一的女儿难道比不过你的一个合并计划?你死了之后,这些东西都是我的。我不想把它们变得更庞大,我只想要我自己的生活!”
她无助地捶着那架昂贵的钢琴,发出雷鸣般的响声。
老杜邦听到女儿说出那样的话顿时血压升高。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想倒出几颗药,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