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里玩弄着。坐到喜床边,她的头埋入掌中。
“你不该这样做的。”钦九州推开慕四海手中的剑,走到她的床边半蹲下身子,“只要你不出手,我可以当做所有的事都没发生,我甚至可以为了你阻止慕四海的复仇计划。”
豆蔻惨白着脸,尤所谓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钦九州,你记得鬼故事对吗?可你知道……那不是什么鬼故事,那是发生在我身上最真实的故事。
“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我的亲生父母早就死了,我是被领养的孩子,我有个新名字叫‘豆花’。在那个家里还有另外两个孩子——豆蔻和豆芽。豆芽是家中惟一的男孩,他被大家宠坏了,总是喜欢欺负我。可是,他很疼自己的妹妹。”
她迷蒙的眼睛看向慕四海,看到的却是他手中紧握着的剑,“我希望有个疼爱我的哥哥,我每时每刻都在幻想,可是我不是豆蔻,我是豆花。好在真正的豆蔻她很粘我,有什么好东西都与我一同分享。虽然我们俩在家中的地位不同,又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她真的把我当姐姐一般看待。”
“可你却害死了她。”慕四海的指控尖锐而锋利,像刀片一般丝丝入里,割伤她的同时,也逼迫自己面对从前的往事。
豆蔻没有狡辩,沉默地应了下来,“那一夜,我只是想和她睡在一起。她生病了,我想陪着她,我没有想要害死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再也没有醒来。”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慕四海不相信,说什么也不能相信,“她甚至还没出殡,你就取代了她的位置,以她的身份被迎进了宫中,做了武后的亲信。这一切你又如何解释?”
解释?十年的往事谁又能解释,对于一个八岁的女孩,很多事情根本无法选择。
“娘……你娘迫不及待地想借着儿女与武后的一脉血缘登上荣华富贵之路。你可知道她为什么要收养我?因为她的亲生女儿,真正的豆蔻妹妹体弱身虚,根本没有进入宫中的可能。她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让我以豆蔻的身份进入宫中,为的就是让豆家从此步人王侯之列。这根本是早已作好的决定,也是让我进入豆家的目的。所有的一切,我全无选择。”
一句全无选择就能掩盖这十年的仇恨吗?慕四海即便依了她,他手中的剑也不会依,“你可知道,就在你进宫的当天,我就面见了武后。你又可知道,我早在十年前就将你的真实身份全都告诉了武后,你不过是个小丑,被武后利用的小丑。”
“你又是什么?”豆蔻褪去软弱的外套,冷静的感觉锋芒毕露。
“为了复仇,你接受了武后的条件,更名慕四海以密探的身份入住九州园。在我进入九州园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肯定你就是当年的豆芽。你斜着嘴角笑的样子一点儿都没变,从前你每次欺负我的时候都会那样笑。只是你早已不是你自己,你只是……
“不!不只是你,我也是,你知道吗?在你不断欺负我的过程中,我也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成为高高在上的郡主,到时候我就可以欺负你,就可以大胆地向你复仇。我们都是武后手上的一颗棋子,谁也逃不过被摆布的命运。”
这是一道用复仇圈成的围墙,她、钦九州和慕四海,他们三个人被心中或多或少的报复心勒索,谁都无法解脱。
钦九州沉默地坐在她的身旁,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应该说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对一个肯为了武后的命令向他行凶的女子,他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与他共度此生。
手背上留有一滴血,那是她的,她脸上被剑所刺的伤痕看起来很深,血流个不停。他想拿手心贴上她流血的脸,却被她苍白的容颜所骇,“豆蔻……”
“叫我‘豆花’吧!”一方面是娘的命令,一方面是她对豆蔻的歉意,她逼着自己伪装了十年,连豆蔻喜欢吃的豆子她也随时放在腰间的荷包里。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里,她想做回自己。
费力地抬起头,她看向守在旁边,剑不肯放却又没有杀她的慕四海,“豆芽。”
这久别的称呼让慕四海的心徘徊难安,他几乎忘了真正属于他的名字,虽然它土得掉渣,“你有什么遗言要说就快点儿,等我的剑出鞘你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对她还是那么凶,像小时候一样。被他欺负了那么久,她一点儿反扑的余地都没有,“你要是真的想报复我就快点儿,迟些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豆……花……”看着她坐在喜床上的身体摇摇晃晃,钦九州到底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来扶住了她,“你……”
她的背上怎么插着东西?难道她……
手扶住她的肩膀,他按下她的身子,想也没想地看向她的背部。两支箭毫无规则地插进她的肉体中,红色的喜服被血染得湿漉漉的,人眼不见血色,空气中却全是血腥味。原本拼命支撑的身体瘫软在他的怀中,她真的再也坐不直了。
“钦九州……”
“别说话,我去叫大夫。”
“来不及了。”她喃喃低语,沉重的眼睛想要合上,却害怕自己再也睁不开,“知道吗?我为武后寻找快乐,可是我直到今天才明白,快乐是要放下仇恨做回自己——答应我,别追查射箭之人,也别怀着报复之心。你是九州园主,你心怀天下,你该有广阔的胸襟……你该……娶更好的女子……”
“说什么傻话?”钦九州捂住她的嘴,却捂不住她不断流出的血,“你是我娶进门的妻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那就续弦吧!”她揪住他的衣衫,不喜欢手中空荡荡的感觉,能抓住某样东西,死也瞑目,“谢谢你……虽然你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娶我,但我知道,你真的很想与我共度此生……谢谢你……”
血不断地从她的喉中滑出,他惊慌失措地替她擦着,却怎么也擦不尽,“我替你算过命盘,你会活到头发斑白的时候,你不会……”她的手蓦然滑下,钦九州在空中接住了它。
他撒了谎,他根本无法算出她的命盘,他无法算出所有与自己生命息息相关之人的命盘。
“来人——”
抱着她软弱无力的身体,他疯了一般向外冲去,忘了戴上斗篷、忘了掩去左脸上的红色莲花胎记,更忘了掩饰对她的全部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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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是你!你为什么要向豆蔻射箭?”
钦九州无法置信地看着跪倒在前的十三点,此刻豆蔻正处于危急边缘,十三点却主动站出来俯首认罪。
为什么会是他?即使是他这个中原大才子,脑袋媲美诸葛,也无法将十三点跟凶手联系在世起。他不是一向是对豆蔻俯首帖耳的吗?为何最亲近之人竟成了对她伤害最大的凶手?
他最信任的人是埋伏在他身边十年的皇宫密探,他所娶之人是要他性命的凶手。如今,她也被她最信任的人所伤,命在旦夕。老天爷还真是公平得出奇,然而这种公平他情愿不要。
十三点跪在地上,冷汗不断地从额头上冒出。说出来是个死,不说也是死,还是老实交代吧!以免祸事交加。虽然有点儿对不起武后娘娘主子,但到了这关键时刻还是小命要紧啊!
“我……我只是奉武后之命协助主子射杀九州园主和……和慕四海,万一主子失手,由我带为补上两箭。我哪知道……我哪知道主子为什么好端端地扑上前,用身体挡住你们两个?我明明给她发了信号,她该躲得远远的,才对啊?”
她这两箭是为他们两个大男人捱的?慕四海和钦九州面面相觑,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从抱着她冲出新房的那一刻起,钦九州就忘记了要用纱幔遮住脸上的胎记。十年来没有人能办到的事,她一朝为之。
钦九州想不通,他在原地来回踱着步,烦躁的心情比十年来的复仇之计更让他痛苦,“她不是要杀我的吗?为什么要救我?”他以为她拿着匕首向他冲来,不想她竟然是为了护住他,甚至不惜将自己推到死亡边缘。
最想不通的人该是慕四海,他要杀她啊!她怎么还会为他挡箭,她是真的不怕死,还是从未将他的复仇放进心里?
明明该欢天喜地的,明明该欣喜难耐的,可是为什么看着血泊中的她,慕四海竟然提不起半点儿快乐之情。
快乐是要放下仇恨做回自己——豆蔻的话萦绕在他的耳边——他已经习惯叫她豆蔻,几乎忘了真正的豆蔻,他的亲妹妹早在十年前就已去世。
事到如今,已无从分辨当年妹妹的去世是不是她有意所为。只是,斯人已逝,仇恨无眠。
这十年,虽然他身在九州园,却依然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她在宫中的一举一动。她在宫里接触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学了什么玩意……那种关注程度有时甚至让他觉得可怕。
他在意她,见鬼的在意。无论是出于恨、出于报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早已存在他心中十年有余。
此刻,她若逝去,他不知道下一步他该做些什么,他还能做些什么。
笑,他再度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斜着嘴笑着,笑得苍白。笑自己的无聊,笑自己十年心力付之一炬。
该亲手将她杀掉的,为何还要担心她再也醒不了;该诅咒她为妹妹陪葬,为何还想再看到她像妹妹一般嚼着豆子的模样。
“救她!请你救她!”慕四海单膝下跪,跪向钦九州。这一刻除了他,这世上再也无人能救她。他是神也好、鬼也罢,有他就有她的命,那是豆蔻的命啊!
钦九州也想救她,只是他绞尽脑汁却找不到救她的方法。大夫已经尽了全力,血却怎么也止不住。伤口之处触目惊心,为了取出没入她身体内的箭,大夫甚至割开了她背部的伤口,污血横流,他不忍心这才退出了卧房。
算卦,此刻命盘是惟一能抚慰他的工具。三枚石头,再简单不过的石头,他只想知道她能不能顺利度过这一关。
指间与命盘交相辉映,摩擦中他看到了模糊的未来——
陷在云雾深处的九州园被厚重的石头垒起,没有出口,看不见方向,这意味着什么?他和她之间再也没有未来吗?
还是,他们所有的未来都被封锁在这九州园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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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被切肤之痛扯醒了神志,嘴巴干,身体痛,连耳边都吵得人心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还经受这种折磨?
“这是怎么回事?”
耳边有人在吼,很大声的那一种。像是聚集了愤怒与失望,那该是钦九州的声音吧!谁又惹了他,真是个爱生气的家伙。
“她脸上的疤痕为什么消不掉?你们不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夫吗?这点儿小伤都治不好,干脆别再行医了。”
第一次见到九州园主揭开庐山真面目,这群大夫都没有今天这么惊愕。为首的大夫到底是年龄大,见识多,赶紧跟在后面附和起来:“九州园主教训得是,只是夫人脸上的伤痕实在是太深了,恐怕短时间内难以轻易消除。”
疤?她脸上留有疤痕?哦!停顿的思维再度恢复,她想起来了。
那一晚,慕四海以为她要杀钦九州,遂拿剑刺向她。她原本可以避开的,却在同一时刻中了十三点射出的箭。当时,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替他们俩挡住了致命的一箭,如今居然还能再度听到他的声音,实乃不易。
想要伸出手触摸脸上的伤痕,可是四肢无力,她竟然连动都困难。更可怕的是,钦九州那家伙居然还在她的耳边穷叫唤。
“她是女孩子,怎么能在脸上留有疤痕呢?还有,你们不是说她今天就该醒过来的吗?为什么天已入暮,她还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
她醒了,只是没有力气叫他罢了。她还很想扁他呢!谁让他打搅了她的睡眠好时间。
“滚滚滚!全都给我滚!”
咦!才子也可以骂人吗?听上去还蛮刺激的呢!豆蔻都不想睡了,她想听听他还能骂出什么有创意的话。
钦九州偏不如她意,赶走一帮蠢大夫,他反倒坐到了她的床边。那样冷漠的人竟然会握住她的手,还轻轻地摩挲着,像在抚摩一块美玉。
我不是玉啊!我只是一块有瑕疵的顽石。
“豆蔻,还是你喜欢我叫你‘豆花’?”
虽然豆花是我的本名,但十年里习惯被人叫作“豆蔻”,我就被迫忍受你那样叫我吧!
“为什么你不醒过来?是在等我唤醒你吗?”
臭美的家伙,谁等着你呼唤,老娘我还不是醒了——她假寐,逗他说出更多她不曾听过的话。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娶你吗?现在我来告诉你,从称第一次站出来说要为我寻找快乐,我从那一刻开始就想要和你一起创造快乐。你是这十年来第一个揭开我纱幔看清我真面目的人,也是第一个看出我不快乐,誓言要为我寻找快乐的人。”
他的手抚着她的手指,那里长着坚硬的茧,这是长年练剑的结果。现在回想起来,她几次激动之时所表现出的巨大手劲都是练武的成果。
“豆蔻,不回皇宫,不入朝,不参政,就这样跟我过一辈子,你可愿意?”
“你不怕我再次杀你吗?”
她倏地睁开眼,钦九州像是早就知道她已醒似的,平静无波地看着她沉醉的双眸,“你会吗?如果真的会,又何必要替我和慕四海挡那两箭?”
“因为觉得欠你的,更觉得欠豆芽……也就是慕四海,所以我才想也没想就挡下了那两箭。”
那一瞬间,她的脑中几乎冒出了十年来不同时期的影像。想到对她好的妹妹之死,想到慕四海为了报复她,卖命给武后,想到钦九州愿意娶她,她却要他的命作陪。种种思绪冲入脑中,她在一片空白中冲上前挡住了箭。
“不怕痛吗?”钦九州抚摸着她的脑袋,宠溺的表情像对待一只小猫。
“痛!”豆蔻本想忍下来的,可是被他这么一说,她痛得眼泪都快流了下来,“你干吗哪壶不开提哪壶?痛死我了。”痛得她咬牙切齿,痛得她连手指都陷入了掌心中。
他什么也不说,伸出手背直送到她的口边。她抬起眼瞟瞟他,摇摇头,推开他的手,“不用——你又不是我的谁,我痛没道理要你陪着我。”
“夫妻同患难。”
她不咬他,泪水却汹涌澎湃,“别对我这么好,我会舍不得离开你的。呜呜呜……”
“你不会离开我的,永远也不会。”从知道她竟为了他挡下那一箭开始,他就没想过要让她离开。这世间没有他想不到的计谋,没有他努力不到的结果,“别回宫里了,就留在这儿吧!”
“我也想啊!我答应武后刺杀你,目的就是为了换取永远不回皇宫的条件。”
她还好意思说?居然拿他的命换取自己的自由,虽然没伤到他,反倒伤了她自己,但钦九州还是老大不高兴。
豆蔻看出他下沉的脸色,想也不想就要站起身拉过他,好细细解释。这一拉,没拉过他,倒是拉开了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痛得她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脸也霎时变得惨白。
“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乱动什么?简直是不知死活。”这一刻,钦九州无比痛恨自己身为才子竟然不通医术,否则他一定有办法为她止痛、止血,哪还用得着那帮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