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傅惜容很努力地咀嚼香喷喷的烤肉串,下忍心也不敢违抗他的热络照应。
耳边,飘进他更进一步的招呼:「不必担心吃不够,那头熊十个男人吃都还有剩。」
「我已经吃很多--什么?」她愣住。
刚她是不是听见了……「熊」这个字?
她垂首打量搁在腿上的食物,再看向他。「你说这是什么?」
「熊肉啊。」大口吃肉的男人笑咧嘴。「不错吧,我还洒上南蛮的香料提味。告诉妳;,我论吃煮食的本事,就跟我的武功一样,都是一等一的好。」
熊、熊熊熊……傅借容的小脑袋浮现方才的惊魂记。
不久前,那只张牙舞爪、让她险些命丧荒山野岭的巨熊,此刻已遭肢解,就躺在她腿上。
而她,还吃了几口牠;的……
傅惜容霍地起身,顾不得腿上的佳肴「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急奔草丛后。
「搞什么鬼?」原君振搔搔脑袋,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片刻,草丛后传来阵阵作呕声。
他还来不及反应,草丛后的傅惜容又冲向池边,打理一身的狼狈。
太夸张了吧,这姑娘。
「我说姑娘--」
她回头,呕得珠泪盈眶的眼夹怨回瞪。「你、你、你怎能这么残忍?!」
「我?残忍?!」最后两个字,因为不敢置信而拉高声调。
傅惜容缩了一下,旋即又挺身为「已故」的野熊提出严正指责:「牠;、牠;、牠;又没有招惹你,你为何、为何赶尽杀绝?!」
当下,先前拿他当英雄崇拜的目光转为责备,无言地控诉他烤熊肉的残忍行径,气得原君振双拳握得喀喀响。
荒郊野外,多一具无名女尸应该不会太引人注目吧?他暗忖。
「牠;、牠;、牠;--」
「牠;不过就是一头熊!」原君振受不了地大吼。啕!这姑娘脑袋到底装了什么?「或者,妳;真的想死,是我多事挡了妳;的死路?若是这样,只要妳;一句话,我马上去找头活生生的大熊,让妳;去塞牠;的牙缝!」
傅惜容身子又是一缩,气若游丝,「我、我--」
「妳;怎样?!」他霸道地质问。
「我、我呜……」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该死的,原君振怀疑她是不是发现他不谙应付眼泪的弱点,才故意哭给他看。
「我、我知道……你救我,我谢……但牠;、牠;也是一条……生命……」傅惜容哽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害牠;……」
一把无名火就这么被她的眼泪浇熄,原君振就地盘腿落坐她身侧。
「又不是妳;杀的,妳;哭什么?」真是奇怪的姑娘。「就算牠;有后代好了,那些熊宝宝将来长大成人--不,是长大成『熊』,要算帐报仇也是找我,跟妳;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如果不是我……」
「啊?」
「若我没有上山呜……就不会误闯熊窝;没有误闯熊窝,牠;就不会受到惊吓,兽性大发来追我;没有追我就不会遇上你,没有遇上你,牠;就不会死、不会变成烤肉串……所以……」抽抽鼻,傅惜容道出最深痛的结论:「一切都是我的错。」
啊?!为什么会做出这种结论?
「都是我害的……本来、本来牠;可以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要不是我误闯,牠;还有好长的一段人生可活……」
是好长的一段「熊」生吧?原君振瞧着她,忍不住好笑地想着。
这姑娘脑袋十成十有问题,但倒不难看出她是个心性良善的好姑娘……
低头自责的傅惜容终于抬头,俏脸写着无比的坚决。「原公子。」
咦?他有报出姓名吗?
来不及开口问,傅惜容已抢先一步--
「我们为牠;挖坟立碑好吗?」
「我们?」
「是啊,我们。」她语气怯怯地。「好吗?」
不好!原君振本想这样喊出口,无奈视线接触到她的,这声「不好」硬是煞停在咽喉,像梗住的果核,怎么都吐不出来。
瞧她凝视自己的凤目晶亮如星,夹带委屈的薄薄水光,无言地勒索他鲜少发挥作用的同情心。
「鲜少」发挥作用,不代表「从来没有」。
原君振发现要拒绝她这种眼神实在很难,尤其,又加上柔袅嗓音的恳求--
「好吗?求求你,原公子……」
该死!原君振低咒一声。
撤回前言,心性良善的好姑娘是他的错觉。
她,是个大麻烦--很大很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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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商已臻三十年,傅仁豪面临此生以来最大的危机。
透过武林好友知道江湖中有「找」这等神秘组织,只要欲寻之物有名有形,没有「找」寻不着的,是以,他才敢答应总督大人的请托,寻找黄金连理枝。
「找」不愧为「找」,不出两个月便寻得黄金连理枝,但--
寻得不久,黄金连理枝竟不翼而飞!
宝物失窃,又逢岁末,派人探寻之余,他还得忙着跑分号查帐,到今日才回来,仔细一算,他离府也有一个半月了。
「老爷,你回来啦。」傅家总管苗仙娘步入花厅,就见主子只手托腮坐在椅上,一筹莫展地长吁短叹。
「嗯。」傅仁豪应得有气无力。「我不在这段期间,府里可有什么事?」
听见主子的叹息,苗仙娘忍不住暗自寄予同情。等会儿听完她要禀告的事,怕他更要叹气了。
「小事没有,大事一件。」
「说吧。」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吓着他了。
「就是--」
「傅兄,东西找回来了吗?」四川总督大人邵康拉着嗓门,从前院一路杀进花厅。
说鬼鬼到。傅仁豪白眼一翻。「他怎么知道我回府了?」
苗仙娘摇头,同样不解。「老爷,我要告诉你,小--」
「傅兄!」邵康跨步入厅,打断苗仙娘的话。「怎样?找回来了吗?」
「启禀大人,目前尚无消息。」傅仁豪客套回应,语调带冷。
宝物之所以失窃,这邵大人绝对是祸首。
要不是他好大喜功,活像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一样,获得宝物后一时兴起,派手下护着这宝物绕城一周,让百姓得以观赏此等稀世宝物,又宣告此物将暂置傅府,直到他回京述职时,再带回京中官邸,根本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唉,古人有言:财不露白。拜他唯恐天下不知的宣示所赐,宝物遭窃是家贼或外贼所为,根本无从判断,更别提寻回了。
「怎么这么慢。」邵康凝眉,好像寻回宝物就像吃饭那么简单。
「草民无能,依大人之能,定能速速寻回宝物,不如就--」
「好冷的口气啊,傅兄。」邵康抱臂磨蹭。「放眼川境,敢这么对本大人说话的就只剩你了。」
「狗子,不要逼我轰你出门。」傅仁豪咬牙道。
邵康闻言,立刻像屁股着火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啊!啊啊!都说几千几百遍了,不要叫我小时候的浑名!」
「狗子狗子狗子,满头癞痢的小狗子!」气死了,要不是他性喜炫耀,他会忙成这样吗?
「啊啊啊,可恶啊!」邵康恼极了,卷袖抡拳,准备向多年好友轰出重拳。「死大胖,叫你别说你还说!」
「什么死大胖?!」傅仁豪挺起中等身长的壮硕身躯。「搞清楚!我是『壮』,不是『胖』!」
「哈!你是『胖』,不是『壮』!」邵康一哼,大挥衣袖。「不要胖子充当壮汉,也不想想看自己身上是肉多还是油多!」
「你说什么?!」被宝物失窃一事惹得心烦的傅仁豪,也跟着摩拳擦掌,准备以民犯官,好好教训这个给他添乱子的无聊总督邵狗子。
四川总督与珍芳斋主事者之间的交情,为免让人有官商勾结的揣想,只有少数人知情,好比一旁观看的苗仙娘。
从小一块儿长到大的老朋友,怎会不知情?
「不要吵啦!」苗仙娘双手扠;腰。都几岁的人了,竟然像娃儿似的吵架。「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们说--」
傅仁豪扬掌,示意她闭口。
「仙娘,妳;站远点。」语调大有「男人的事,女人别插嘴」的意味。「我今天不把邵狗子打得满地找牙,我就不姓傅!」
「这句话是我要说的!」邵康回吼,朝老友握拳猛挥。「我今天不把你傅大胖打成一摊肉泥,我『邵康』二字就倒过来写!」
「你们--」苗仙娘杏眸圆瞪,看着两个年过四旬的男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如果目光能杀人,傅大胖和邵狗子绝对难逃她的凶光。
遗憾的是,目光并不能杀人,是以,苗仙娘瞇;起眼,决定使出撒手钔。
转身离开花厅,去而复返的她,手中多了一桶水。
打得难分难舍的两个男人,完全没发现身边状况有异,直到--
哗啦啦--
「哇!」
「哇呀--」
十一月秋末将入冬,凉水当头浇,两个男人登时哀叫。
邵康先一步咒骂出声:「谁啊!哪个没良心的混帐,胆敢对大人我泼水?!」
「我是没良心的混帐,嗯?」苗仙娘哼声夹冷,冻得邵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呃、呃……不、不,怎么会是妳;呢,没良心的混帐当然是--是他!」他手指点向正在一旁摇晃脑袋甩水的老友。「就是这个混帐傅大胖!」
「邵狗子你--」
「够了!你们两个是嫌事情不够烦、不够多吗?哼!」
「不……」怯于雌虎发威,两个男人气弱地应道。
苗仙娘重重哼了哼,叹息地说出傅府发生的大事:「听我说,惜容留书离家了。」
「哦,妳;刚说的大事就是这么回--什么?!惜容离家出走?!」前一刻还从容镇定的傅仁豪吓得跳起来。「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我这个爹是哪里做错了?有吗?我有吗?」
「惜容离家?!」邵康也同样震惊。「容丫头从小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个闺门还要人家三催四请五拜托,连我这个世伯都不太敢见了,怎么敢一个人离家出走?」
「她留书说她知道黄金连理枝失窃的事,希望能为你分忧解劳,所以她决定离家追上原大侠,请他回成都,帮咱们寻回宝物。」说到这儿,苗仙娘叹了口气:「难怪她会问我原大侠长啥模样,我以为她只是好奇,没想到--」
「那种东西哪比得上我的宝贝女儿!」傅仁豪暴吼,肝火直往上烧,指着邵康的鼻子就骂:「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找什么黄金连理枝,还献宝似的拿它游街,它也不会被偷,我的宝贝惜容也不会为了我,一个人离家出走,万一惜容在路上发生什么事--」愈想愈担心,愈想愈害怕!「邵康,惜容要是有什么万一,我管你是不是四川总督,绝对要你提头来见!」
担忧受怕的,不单是做爹的傅仁豪,邵康更是紧张。
说到底,这事都是因他而起,他心下的担忧不亚于好友。
「放心,我立刻差人查探惜容的消息,就算把整个四川翻过来,我也会找回惜容,给傅兄一个交代。」
「交代?」爱女如命的傅仁豪语声哽咽:「我不要你给我什么交代,我只要我的惜容平安归来,我就只有她这么个女儿……」
他的宝贝女儿啊……
第三章
不该是这样的。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泡在浴桶里,原君振怨念深重地想着。
浴桶--没错!此时此刻的他正泡在客栈澡堂的浴桶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点头答应跟着那姑娘回成都。
那姑娘……如今有名有姓,姓傅名惜容,正是他上一趟差使的请托人傅仁豪的千金。
她寻他,是为了不久前他从川西深山挖坟寻得的黄金连理枝,根据她的说法,黄金连理枝在他离开成都不久后便遭窃。
好吧,弱女子如她,又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跋山涉水这么一大段路,从川西的成都追到川北山麓,她的毅力令人感佩。
但这不足以构成他答应随她回成都的理由。
「为什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的。」不知第几次问自己,他还是找下到满意的答案。
回到大竹镇,天色已晚,两人在镇上客栈住下,用过晚膳,原君振差小二准备泡浴所需,洗涤一身狼狈。
会这么狼狈,全拜傅惜容之赐,要挖一个十来尺高的巨熊得以安眠的坟,很难不把自己弄得浑身脏泥。
明知为一头能i设坟立碑很蠢,但在她又是哀求又是充满希冀的眼神下,他无法不心软。
就连答应再走一趟成都,协寻失窃的黄金连理枝,也是因为败在那双泪水盈眶的眼眸凝视下,链i法狠心拒绝使然--即便他从未与姑娘家如此朝夕相处,即便这么做有违他不与雇主有太多牵扯、万事只求简单的行事作风。
「真是混帐咕噜噜噜……」原君振把自己埋进水里,呼气吹出无数个水泡,啵啵直响。
这一句「混帐」,骂的是自己。
直到洗浴完毕,他已经骂自己「混帐」不下十数次。
步出澡堂,他转往厢房的方向,一阵夜风吹来,湿发迎风,几滴微凉的水珠坠下,浸濡刚换上的布衫。
回到自己的厢房之前,原君振先经过隔壁傅惜容所住的厢房,意外地听见一丝抑忍的哽咽低泣。
「不会吧?」为了哀悼一头熊哭到现在?
熊啊熊,若你地下有知,也可以死得瞑目了。原君振好笑地想道。
他长指成勾,轻叩门屝;。「傅姑娘?」
「谁?」问声带泣。
「是我,原君振。」
「这、这么晚了,原公子有事吗?」
「开门。」
「天色已晚,我累了,想早点歇息,有事明早再说好吗?」
这么蹩脚的谎话,连三岁娃儿都骗不了。原君振忍不住翻个白眼。「开门。」
「我--」
「再不开门,别怪我破门而入。」
「你、你等等!」低细的嗓音添加一抹惊慌。「我开、我开门就是。」
等了片刻,房门终于由内开启,露出镶嵌着一双红眼的娇颜。
「果然在哭。」他愈来愈相信这女人是用水做的。「我已经替那头熊立坟,妳;也为牠;念经超渡了一下午;就一头熊来说,牠;已经死得相当风光了,还有什么好哭的?」
「我不--」
「不什么?」
傅惜容螓首轻摇,眉心却凝锁着,似乎正忍受某种痛楚。
「原公子若没有其他事,就早点歇--啊!」她双脚忽地没站稳,身形踉跄了下,贝齿咬住下唇,却抑不住一声低呼。
原君振察觉到不对劲,「怎么回事?」
「没、没事。」好痛……脚底如千万根针刺的痛楚,逼出她盈眶水光。
「鬼才信妳;。」
「原公--啊!」身子忽被打横抱起,傅惜容吓得抱住最近的稳固支柱--原君振结实的颈子。「你、你你……」
话未落,原君振已经将她抱上床,不客气地动起手,目标是她鞋袜下的玉足。
「原公子!」傅惜容才刚惊慌失措地喊出口,他已经成功脱下她的鞋袜。
只见柔嫩细白的脚底板满布大小不一的水泡,有的甚至早巳破裂渗血,干干湿湿的血迹让双脚看起来触目惊心。
「搞什么鬼?!」原君振几乎是吼出来的,嗓门之大,震得傅惜容缩起身子。
「对、对不起……」傅惜容吶;吶;道歉,迟迟不敢抬头看他。
「对不起个鬼!这种时候还跟我道歉?!」
难怪了,下山时她走得温吞缓慢,只比蜗牛快一些。
该死,他竟然没有发现!
「对不起……」
「还说!」
「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好痛……」她噙在眼眶中的泪,就这样哗啦哗啦流了满面。
她本来可以忍住不掉泪的,却在他震天的吼声下夺眶而出。
不是因为害怕,绝不是。傅惜容很清楚。
不知为何,但她心底就是明白,他也许说话的语气凶了点、没耐心了些,却是个好人,否则不会答应她再跑一趟成都。
她是鲜少与人相处,但不代表她不懂得分辨善恶。下山时已近黄昏,他应该催促她加快脚步的,但他没有,只是默默领在前头,放慢了脚步地带路。
相处了一整天,她知道,他的的确确是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