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淡淡地道:“杨国丈身为辅政大臣,位高权重,还不厌足,伪造先帝诏书,光这一点便足以诛连三族。”
杨皇后道:“你不要污蔑国丈,诏书是先帝亲笔所写,盖有玉玺,如何是伪造的?”
南风道:“皇后看过诏书,那是否是先帝亲笔所写,皇后心中再清楚不过。你身为皇后,却纵容亲女篡改诏书,罪不可赦。”
她挥了挥手,两名侍卫走到杨皇后面前,“皇后娘娘,请上路吧!”
杨皇后大惊失色:“你们要带我到哪里去?”
南风笑笑:“皇后不必惊惶,他们只是送你去金墉城。”
金墉城!杨皇后更加恐惧,“我是先帝的正宫皇后,谁敢动我?”
她虽然大喊大叫,两名侍卫却似根本未曾听见,硬将她拉出寝宫。一路之上,皇后的叫声不绝,宫中嫔妃人人心惊肉跳,只将宫门紧紧地关闭,谁也不敢看一看外面的情况。凄厉的叫声一直在夜空中回荡,整个皇宫之中安静如死。
南风听着那久久不肯散去的声音,心里忽然生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宫廷中的女子,结局大抵相同,不是幽老宫苑,便是死于非命。杨氏一族除去后,这宫里宫外便是贾氏的天下。
外戚干政向来是动乱的根源,哪朝哪代都是君主最痛恨及恐惧的。然而外戚干政却又是历代君主都无法禁绝的事情。
杨氏一门被除去了,接着便有贾氏一门。或者将来某一天,贾氏一门不知会被谁所灭,到时又会是谁取而代之呢?
南风看着她亲手铲除的杨氏,便如看着未来的贾氏。然而她已身居其位,有许多事情,根本已经不能由她自己掌控。
她知将来的某一天,贾氏也必会天怒人怨,到时候,她的下场未必就会比杨皇后好。
许多事情,在未发生之时,人们早便知道它会发生。但人却没有能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向着既定的方向发展下去。或者这便是人们口中的命运吧!
登基大典在隆重之中不失喜庆,新帝登基,宣读的第一份诏书便是将杨氏废为庶人。皇后终于没有成为太后,但她预料得不错,这确是她人生之中的又一个重大的转折,也是最后一个转折。
八天之后,杨氏便因为无粮无水的原因而死于金墉城中。
始做蛹者阳平公主下落不明,在驸马一家全家被斩首后,有人说看见阳平公主在那一天晚上大军进城之时换上平民的装束悄然出城。
南风派了许多人四处寻找,但找了许久都没有阳平公主的消息。
她便放松了警惕,以为她孤身逃走,就算是活着也成不了气候。然而她却没有料到,十年之后,阳平公主会挟恨而来,她再一次见到阳平公主之时,天下易主,贾家也终于步上杨氏的后尘。
第十五节
幽姬努力活着,她现在还不能死,因为她还不知道摩合罗是否已经被收藏到一个真正的秘密所在,而且她还要见流火最后一面。
她每天从早到晚地看着窗外,等待着传讯的宫人。她看到皇宫之内的斗争,看到南风终于控制了大局。她知道只要有南风活着的一天,就可以保住九龙鼎不失。
她虽然感觉到南风的手段毒辣,以她妖怪的本性来看,她觉得这根本无关紧要,为达到目的,人们本来就是不择手段的。她不知这个人间将会何去何从,她只望能尽自己的全力保住摩合罗,那是她对啖鬼许下的承诺。
终于,传递消息的宫人带来一把青色的宝剑,剑为莫邪,据说本是张华的好友雷焕的宝物,现在这剑却成了找到摩合罗的关键。
摩合罗被藏在一个叫做延平津的地方,只有干将莫邪两把剑齐集,才能找到摩合罗的所在。干将剑仍然留在张华府中,而干将和莫邪的秘密也只有张华、南风、幽姬和传信之人知道罢了。
幽姬得到了这个消息,终于真正地放下了心。她想,她也该回到北方去了。
临去之日,已经成为皇后的南风为她饯行,以往的十年,她来便来了,去便去了,从未曾有过接风饯行这样的仪式,但南风也知道她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
两人在花间饮酒,幽姬是近死之人,而南风也不见有好心情。她虽然在与杨骏的斗争之中大获全胜,但她却怎么也感觉不到喜悦。
她敏锐地预料到,自己以后的从政生涯必然充满了血腥,她若不杀人,便会被人所杀。她们同时看见了花丛之中那个白色的女孩,女孩略带警惕地注视着幽姬,“你还未死?”
幽姬笑笑:“你不用着急,我很快就会死了。”
女孩有些愕然:“你不怕死吗?”
幽姬淡然道:“人总是会死,妖也一样,我就算不死在你的手里,也会死在其他的半神手中,或者死于人类的阴阳师。生命不过是凡尘中的一趟轮回,这一次结束了,再去寻找下一次。”
女孩想了想:“你说得很对,看来你是一个颇具佛性的妖怪。”
幽姬笑笑:“妖怪便是妖怪,就算是读了几本佛经也无法改变我是妖怪的本质。”
女孩老气横秋地道:“你是我杀的第一个妖怪,我想记住你的名字。”
幽姬微笑道:“我名叫幽姬。”
女孩重复了一遍:“幽姬!”她展颜一笑:“我名叫璎珞!”这一次的笑容温柔而美丽,与动手杀人时的笑容完全不同。
璎珞!
幽姬下意识地记住这个名字!佛身长配七宝璎珞,璎珞,那迦一族的璎珞,是伴佛而生,因缘而住。
璎珞目送着幽姬离去的身影,她心里忽然有些迷茫,族训有云,那迦一族,斩妖除魔,为了维护天下的苍生而存在,绝不可对妖魔心慈手软。
七岁的她,不过是第一次离开离情岛,遇到的第一个妖怪便是这个女子。但为何杀了她,心里却会有淡淡的遗憾,好象是自己做错了。
身后传来珍珠的声音:“少主是在后悔吗?”
璎珞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长老,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杀光所有的妖怪呢?如果他们没有做坏事,也要杀吗?”
珍珠默然,这个问题,她也一样无法回答,“少主只要记住,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杀与不杀,都是一种慈悲,至于如何取舍,我也无法参详得透。”
璎珞若有所思地点头,“杀与不杀,都是一种慈悲……”若是如此,那迦族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
幽姬在回到雪狼故地以前,将莫邪剑藏在吉蔗山中。她并非不信任如风,但她也知道一直以来,如风对她用情太深,也便是因此,他对啖鬼的痛恨,从不曾因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反而越来越深。
虽然如风视流火如同亲子,但她却怕她死之后,如风会迁怒到流火的身上。
当一切布置停当后,她想她总算可以无憾地离开这个尘世了。但真地完全无憾吗?想到流火,心里便难免又疼痛如绞。
流火,这个孩子如此倔强,从来不曾原谅过他的父亲。她一路北行,心里想着该如何劝说流火,但她知道无论自己怎样劝说,都是于事无补。
前面便是茫茫的千里冰原,她跑到这里已经力尽了。群狼在她的身边徘徊,发出绝望的嚎叫声。
她倒在地上,却克制着自己,不使自己现出本性,她想,啖鬼一定不喜欢看见她本来的样子。
她想着啖鬼,似乎真地看见了啖鬼。他仍然如同十年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要走了吗?你是来接我的吗?
她从来不敢奢望在死了以后会再见到啖鬼,但她真地又一次看见了他。
流火焦急地问她:“快告诉我,是谁杀你!”
璎珞!那个女孩的名字叫璎珞!她在心里说,她看着流火稚气的面颊,“不要报仇,不要为我报仇。”
不知为何,她就是怕流火看见那个女孩儿,是因为怕流火不是她的对手吗?或者是她的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在临死之前,她似乎看见了流火与那个女孩子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
不要去见她,我亲爱的儿子,最好一生都不要见到她。
她迟疑不定,她不敢说出口,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一提到璎珞,流火就必然会去见她。她忽然变得惶急起来,要怎么才能让流火明白,不可以见到她,永远都不要见到她。
她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忽然看见啖鬼的微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她迟疑着,流火该怎么办?
“相信他!他是你和我的儿子,没有什么是他解决不了的。”
她犹豫不决地伸出手,当两人的手相触之时,她怯懦的心便一下子变得勇敢起来。
“相信流火,也相信璎珞!”
幽姬不由自主地点头,好!我相信他们,但并非是因为我相信他们,而是因为我相信你。
我们去哪里?
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只有你和我。远离这个喧嚣的尘世,再也不会被世人打扰。
那个地方远吗?
远过天涯,近如咫尺。
幽姬终于露出欢愉的微笑,十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发自心底的笑容。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离,直到山无涯,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亦不敢与君绝。
第十六章 如果有明天
第一节
耶溪,又名若耶溪,有七十二条支流,三十六道分脉,一路自若溪山流下,由北向南,流经百里,最后进入大海。
春季之时,溪水之上常有飘零的桃花,花逐流水,芳魂归去不知何处。夏季之时,采莲之女荡舟河上,莲叶田田,少女的面颊与莲花交相辉映,不知何处是花,何处是人。秋朝月白风清,天高人小,朝携溪衅,共饮一樽酒,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会暗暗称羡。冬日,亦会大雪降下,青山白头,万物凄紧,或有一叶孤舟,老叟身披蓑衣,独钓寒江之雪。
紫羽想,若是一生都可以这样生活下去,那将会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自归来之后,她每日不过是与破邪相依溪衅,饮一壶茶,荡一叶扁舟而已。如此逍遥的日子,似是浮生之中偷来的,每过一日,都从心底生出罪过来。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做完,就这样走了,好象对不起别人,也对不起自己。这种感觉就象是小的时候,在天空三城接受灵力训练,每日与同伴偷溜出去玩耍,到考试以前,才发现许多功课都没有做过。
她不知破邪是否也有同感,只是觉得他目渐不安,想必也是感觉到了什么。
她有一种预感,他们如此平淡而幸福的生活,无法持续得太久。变故总是会在最快乐之时发生,因为这个世界的定律就是不会让人幸福快乐很久。
所有的幸福快乐似乎就是为了酝酿着下一步的不幸。
或者是有了这种觉悟,当寻香找到他们之时,她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似乎这本就是理所当然,命中注定的。
那是一个并不算炎热的夏日,紫羽感觉到身体不适。自她成为半魔以后,已经百年,独自在江湖漂泊,寒暑饥饿都不再对她有所影响。她从来不曾生过病,除非是受伤。因而当她感觉到自己似乎生病之时,她难免觉得诧异,以她的体质本不应该生病才对。
她想或者应该找一个人类的医生诊治一下,但她又不知她的脉象是否与人类相同。
她走出剑庐,枝上的小鸟对着她吱吱喳喳地欢叫,她不由地微笑,周围的小动物都成了她的好友,她也不知自己从何时起,变得如此婆妈和女性。
接着她便感觉到空气之中的水气!很强烈的水气,好象天上忽然就降下了大雾。
她心里一震,很不好的感觉,水气之中有熟悉的芳香,世间独一无二的香气,美丽如同地狱。
她抬头,看见蓝色衣袂在洁净的天宇间闪过,她后退,却不及那蓝色身影来得快。几乎是瞬息之间,她便被曼陀罗的香气所包围。然后她便觉得全身乏力,身子不由自主地瘫软。但她却没有倒在地上,有一个人,在她的身后扶住她。叹息般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你变得如此软弱无力,因为你已经怀有身孕了。”
她又惊又喜,怀有身孕,是破邪的孩子。但她却立刻想到自己的处境,她已经落入寻香之手,生死未卜,这个孩子是否能够保得住呢?
“破邪呢?他在哪里?”
紫羽抬头张望,破邪去河边捕鱼,现在也该回来了。
“若是让他知道你有了身孕,他一定会很高兴吧!”寻香的笑声里有一丝冰冷的寒意。
他们同时看见身着蓑衣的破邪,提着几条鱼走回来的身影。他现在的样子就象是一个普通的渔民,手上的鱼用草绳串在一起,一路滴着水珠。
寻香笑道:“他回来得正是时候,我最不喜欢等人,若是他再回来得晚一点,说不定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他蓦然拉着紫羽向山外奔去。紫羽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身后传来破邪的叫声:“站住!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寻香冷酷的笑声在青山绿水间回荡:“若是你想要她和你孩子的命,就跟着来吧!”
破邪一怔:“你说什么?什么孩子?”
寻香笑道:“我该恭喜你,你就要做爸爸了!”
破邪呆了呆,做爸爸?!他猛然惊觉,是紫羽怀孕了吗?他大喜,却立刻感觉到忧虑,不同种族之间,生出来的会是什么?
他们两人不仅是半神,现在一个是半魔,而他则是半妖,如同他们这样的两个人,会生出什么样的孩子?
他来不及多想,扔掉手中的鱼,紧追着空气之中未曾消失的那一缕香气。
寻香是向着东北方奔去的,一路经过许多市镇,最后到了一座大山之前。山形如一口巨钟,扣在地面之上,据说风雨之夕,山石会做钟响,因而这山被附近的居民称为钟山。
破邪自小便深知此山,因为他的父亲啖鬼便是死在这里。
他看见寻香在山顶之上停了下来,紫羽的手被他拉着,脸色苍白。他想紫羽怀了孕,千万不能伤到她。他便不敢冒然出手,唯恐不小心之下,误伤了紫羽。
他便也停下脚步,大声道:“寻香,你到底想要怎样?”
寻香笑笑,脸上现出一丝落寞的神情,“你就要有孩子了,你不高兴吗?”
破邪呆了呆,他为何会问这样一句奇怪的话。“我高兴与否与你何干?”
寻香轻声道:“不同种族相恋,是会受到天遣的,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为何还要生小孩?”
他声音很低,破邪没有听清楚,他追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
寻香笑笑,脸上的落寞之色一扫而光,反而现出一丝狰狞,“从古到今,不同种族之人都不可以相恋,他们的下场必然是悲哀的,你们也不会例外。”
破邪冷笑道:“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不劳你费心。请你立刻放了紫羽,你我之间也该做一个了断了。”
寻香淡淡地道:“了断?你以为那么容易就可以做个了断吗?”
他忽又有一丝失神,也该做个了断了,所有的人都等得太久了。
他伸出一只手,食指的指尖上托着一滴淡蓝色的水珠。“这是乾闼婆族之水,以此水之力做成的结界,就算是神也无法打破。”
他指尖轻弹,那滴水便飞了出来,一直向着破邪飞去。水珠越飞越大,到了破邪的面前,已经涨大成巨大的水泡。
破邪连忙抽出泪痕剑,用力向着水泡劈去。水泡被他一劈,便从中破开了。破邪正想说,“也不过如此。”
忽见那水泡将他包围了起来,破开的地方再次合拢。
他呆了呆,用剑再劈,但这一次剑光所到之处,便如同劈在真的水上,剑过去了,水泡立刻愈合,没有一丝裂隙。
破邪心里暗惊,这便是乾闼婆族水的结界吗?
寻香的笑容温柔如同妇人,使他本就美丽得近乎邪恶的脸更平添了令人窒息的魅力。若是初次见到这个男人,必会被他的外表所蒙蔽,绝不会想到他竟会有着恶魔一般可怕的心肠。
“我常想,一个男人应该如何去爱一个女子。给她幸福的家庭,与她白头偕老,此生不渝。或者给她一切她想要的东西,金银珠宝,绫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