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深吸口气,「嗯……」
环顾著匆匆赶进学院大楼的年轻学子,他是整个学院中最小的一个,却是他们的教授,四周的人忍不住好奇的打探著,路西法觉得胃部又开始不适。
乔凡尼担心的问:「还是我陪你进去?」
路西法摇头。
「不然叫罗夫下车,让他陪你上课。」
路西法勉强自己笑著说:「不用了,我可以。正式开课後每次只有一个学生,每天才两堂课,四个小时一下就过去了。」
圣乔凡尼斯亲了他的脸颊一下。
「你很勇敢,能克服自己最大的恐惧,我以你为荣。」
阳光洒在路西法黑亮的头发上,他灿烂的笑著,两个酒窝浮现在小脸蛋上。
「我等克莱儿说这句话等好久了耶,没想到你会这麽说。」
乔凡尼愣了一下,亲腻的拨乱他的头发,「傻瓜,快进去吧!第一天上课就迟到,学生会笑的。」
路西法看看清澈的蓝天,甩甩头笑著走进学院大门,人生中第一次,他因为自己的选择而踏出步伐。
雷诺瑞可一早就在琴室中告诫舒曼,「你不要再像上次那麽没礼貌了,如果再让我听到颜教授有什麽不满,我就把你从资优班踢出去。」
舒曼无辜的说:「我才犯一次错耶!好啦,保证绝不会有下次,等会颜教授一来我就先跟他道歉。」
雷诺瑞可高兴的拍拍他的肩,「你就是这麽聪明,所以我最喜爱的学生就是你,对了,你上课时记住,颜教授如果没靠近你,你不要主动靠近他。」
舒曼挑了挑眉,「我们都知道了,那天大家都看到了,他有点怪怪的……」
路西法正好推门走进来。
舒曼捂住嘴吓呆了。
雷诺瑞可慌张的想解释:「舒曼这张嘴不知得罪多少人!路西法你别在意,我扣他学分!」
路西法原本难过的想转身离开,低著头深呼吸几次,他又坚强的抬起头来,教室外的阳光衬著他纤弱的身影,他突然露出两个酒窝。
「我是跟你们不大一样,我有社交恐惧症,还有自我认同障碍和轻微的忧郁症,那是心理医生说的,不过就是一般人说的疯子吧?你要上我的课,最好带个防身武器,以免我一时发疯伤了你。」
他故做轻松的装著笑脸,但提著琴的手却明显的颤抖著,让舒曼和雷诺瑞可看了一阵心痛,他不过是个无助的少年啊!
舒曼嘻皮笑脸的过去帮他提起琴盒,「颜教授,你有没有听过洪水疗法?」
路西法眼看著他抢走手上的琴盒,他唯一的依靠,又爱又恨的依靠,像他的母亲。
「什麽叫洪水疗法?」路西法看著琴被放在桌上,像是他的母亲离他远远的,焦虑的把注意力都放在琴上。
舒曼趁路西法不注意,上前紧紧的抱住他,「就像让怕狗的人养狗,怕人的你,就要这样接触人。」
拥住路西法,舒曼才发现他有多娇柔,於是更心痛的抱著他。
「放开我!放开!我要吐了!」路西法惊恐的挣扎著。
舒曼抱紧他拍拍他的背,「嘿!你没事啊,你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反胃,冷静一点嘛!」
路西法这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只是害怕而已,并没有出现身体的不适。「我……我没事?」
舒曼放开他,凝视著比自己矮的「教授」,他开心的说:「天才都是与众不同的,你不要太在意,就算是疯子又怎样?谁都有发疯的潜力,像你这麽敏锐的人当然对事情反应也激烈一点,又不像我,走音了都不知道。」
路西法垂著眼轻轻的说:「我只想跟大家一样,我不要当天才。」
舒曼收起笑脸,正经的说:「上帝选择不同的方法使用他的器皿,每个人都是主的独特的创造物,你要相信自己受到主的恩宠才能成为今天的路西法·颜,你跟大家一样,在主的照看下,无需惊恐,因为神是无所不在的。」
「可是我……我是残缺的人,这种如影随形的恐惧让我好像快掉落到地狱里了,我想神一定忘记我的存在,我像遭神放逐的人。」
舒曼柔柔的说:「路西法……是撒旦的名字,我不知道为什麽你会取这种名字,不过我知道,大天使路西法是按照自己的选择掉入地狱中,而不是遭到主的放逐,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处境,但你知道上帝公平的给予每个人一样的条件是什麽吗?」
路西法茫茫然的摇头。
舒曼轻声说:「死亡和自由意识,我们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但上帝给我们最大的恩典是自由意识,颜教授……你可以选择。」
路西法的泪终於延著完美的脸庞流下,「我可以……跟大家一样?我也可以像你一样笑的这麽开心?我可以不要再觉得自己这麽肮脏这麽疯狂?」
舒曼夸张的吸口气,「你肮脏?有没有搞错?你像天使一样美好纯洁,你演奏的时候连上帝都要感动的落泪,你笑的时候连风儿都要驻足窥探,说真的,你和别人不同的地方是你太过美好,谁说你肮脏疯狂的?」
路西法回避著舒曼探究的目光。
谁说的?……克莱儿……我亲爱的母亲……
雷诺瑞可本来含笑听著舒曼大放阙词,听到这里又看路西法僵硬的表情,马上明白路西法想起了什麽,忙打断他们的谈话。
「舒曼!你再说就不用上课了,还不快拿出你的琴来!」
舒曼晃然大悟,忙闭上嘴拿出自己的琴,在弓毛上抹好松香後便架上琴,摆好准备动作。
路西法擦乾泪痕,「等一下!把琴上的肩垫拿起来。」
舒曼又开始不甘心的说:「没有肩垫怎麽夹的住琴身?」
雷诺瑞可正要开口斥喝舒曼,路西法回头说:「没关系,校长先出去吧。」
等雷诺瑞可出去後他回头说:「塑胶肩垫会影响琴身的共鸣,我的垫布给你用。」
说著从琴盒中取出自己常用的垫琴绒布披在舒曼肩上。
「胸口要再挺出来一点,让琴身颤栗的共鸣传入心脏,左手掌心放松,再放松。」
二十二岁的舒曼也很高大,左手持琴的位置正好在路西法面前,路西法一面调整他的手势,温暖的鼻息一阵阵吹抚舒曼的手心。
舒曼低头看著认真中带著几分羞涩的小教授,觉得一阵心悸,路西法低垂的眼睫毛卷翘著,在那张无暇的脸上像个瓷娃娃。
「颜教授……」
路西法抬起头来,「嗯?你可以叫我路西法。有什麽问题?」
「你有没有……」舒曼说著脸就红了。
「有没有什麽?你要什麽?」路西法天真的直视舒曼。
舒曼叹口气,很想问他有没有恋人,想想他才十五岁,问这种问题不会太奇怪了吗?而且他是自己的教授,如果被他拒绝,以後见面就尴尬了。
「喔,我想跟你借擦琴布,松香块沾的弦都发白了。」
路西法疑惑的看看舒曼的琴弦,「还好啊,这样音色反而比较响亮,没有润滑怎麽会磨擦出声音呢?」
润滑……磨擦……声音……
舒曼的脑海里突然出现路西法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样子,说话这麽甜美的声音如果呻吟著一定更好听。
「你的脸好红……哎呀!流鼻血了!」路西法慌张的替他拿下琴,手边没有可以擦的东西,他只好解下手腕上的纱布。
「这是早上才绑上去的,很乾净,你先捂住鼻子,我去找雷诺瑞可。」
舒曼拉住路西法,「不用!只有流一点点,你的手腕……」
触目惊心的伤痕映入眼中,在白嫩的肌肤上更显眼。
路西法担心的拨开舒曼压在鼻梁上的手,「你止血了吗?」
舒曼尴尬的擦擦脸,「止了,最近天气变化所以容易流鼻血,对了,你还没说清楚,你手腕上的伤……是为什麽?」
他抓住路西法的手,心疼的打量那道显然很深的伤口。
路西法抽不回手,只好低著头说:「我说了……我不正常嘛……我自己割的。」
舒曼执起他的手腕,「为什麽?很深耶!伤口是新的,你是这几天割的?」
「上个月……割的很深,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心跳停止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给我电击,只像睡了一觉似的,醒过来的时候胸口痛的要命,我的保镳在急救时按的太用力了,他很紧张,呵~我把所有的人都吓坏了。」
舒曼震撼的看著他一脸顽皮的样子,好像在诉说著一个有趣的故事。
「你还能笑?不痛吗?」
「很痛啊!连按弦的力量都没有。」
「那你还这麽开心?」
路西法甜蜜的露出酒窝,「可是他回来我身边了,我爱的那个人,一睁眼他就在眼前喔,他很心痛耶!自杀事件之後他更疼我了。」
舒曼这才知道他晚了一步,路西法的心已经被人占有了,他气极败坏的说:「你不能拿自杀来当做引人注意的手段啊!如果真死了呢?」
路西法无辜的说:「我没有要谁注意啊~那时只觉得没人爱我这个怪胎,不如死掉好了,一个人关在琴室割腕,本来一练都是十个小时才出来,谁知道乔凡尼突然想到了,叫我的助理进琴室来看。」
「十个小时!?」舒曼不相信的摇头,「不可能,平常人一天能练三四个小时就不错了。」
路西法也摇摇头,「怎麽可能?你也只练三四个小时吗?难怪音感这麽差,以前我的母亲都要求我一天练十二个小时的。」
舒曼拉起他的左手,仔细的翻看他的指尖,发现他的指尖连指纹都没有,心疼的叹气说:「没人可以这样练的,你的手一定很痛吧?」
「我五岁学琴,不这样练是不可能九岁就上台演奏的,刚开始练的时候手指被琴弦割的流血,母亲还是要我再练,为了练琴不知道挨了多少打,还好圣乔凡尼斯现在收养我,我不用再回纽约挨打了。」
路西法说的轻松,可是脸上却出现了复杂的矛盾神情。
舒曼轻声问:「你其实很爱你的母亲吧?」
路西法的眼中瞬间充满了泪,「我爱她没有用,她并不爱我,我一直让她很不高兴,从小就是这样,我太奇怪了,连母亲都不喜欢我。」
舒曼把路西法拉进自己怀里温柔的低语,「我不是要批评你的母亲,可是路西法,你或许没想过,既使是母亲也会犯错,你是个小孩子,能多奇怪呢?小孩子都是照被养育的方式成长的,如果你母亲觉得你有多不好,那也是她培育出这样的你。」
舒曼把唇靠进了路西法的唇前,若有似无的低语著,「更何况,你是这麽美好,不爱你的人,简直是犯了一种亵渎的罪,我不想犯罪,让我也爱你…让我吻你。」
路西法惊慌失措的挣扎,「你不能吻我!乔凡尼会生气的。」
舒曼抱紧了他,「那你呢?他生不生气并不重要,你愿不愿意我吻你?你讨厌我吗?」
路西法不断回避他的唇,「我不讨厌你,你对我很好,可是我喜欢的人是乔凡尼,如果他吻别人我会难过的,我也不能吻你让他难过。」
「他不知道你吻我,只是一个吻!我只想要一个吻。」
路西法红著眼喘息著说:「你不要这样好吗?放开我。」
舒曼的脸上出现受伤的表情,「你连吻都不能给我?」
「我……」
路西法不忍的看著他,「只是一个吻?轻轻的……小孩子那种……」
舒曼笑著用手帮他盖起眼帘,「就一个吻,闭上眼。」
路西法长长的睫毛盖上,舒曼轻柔的用唇覆盖住他,舌尖也不安份的想钻探可爱的小口。
「嗯……」路西法害怕的想转头,却被舒曼的大手压紧了。
「咳!」雷诺瑞可站在门口忿怒的清清喉咙。
舒曼抬起头来,却笑著不肯放开路西法,「校长,有事吗?」
路西法被搂著挣脱不了,尴尬的低声斥骂著:「都吻过了你怎麽还不放手?」
雷诺瑞可不悦的说:「路西法·颜教授,你先是借用我的别墅自杀,又在学校跟我的学生公然搂搂抱抱的,这样有点无礼吧?」
舒曼忙放手说:「是我强迫路西法的,请不要怪罪他。」
雷诺瑞可挥挥手说:「你不用说了,到校长室来,你的奖学金我要取消!」
舒曼忙说:「我们还没下课……」
「不用上课了,哈布诗铎格大公待会要来接颜教授回去,他家里有事情要处理。」
路西法心里一阵不祥,「什麽事?」
雷诺瑞可沉默了一下,为难的说:「还是让圣乔凡尼斯告诉你好了,准备收拾东西,他快到了。」
路西法慌张的收好东西,舒曼让雷诺瑞可带到校长室,他一个人走到学院大门口,站在高大的牌楼下。
没多久乔凡尼开著银色积架跑车停在门口,他从车上看著路西法一手拿琴,一手拨开眼前的乱发,孤独的身影在高耸的大门前,看来像个迷途的孩子。
乔凡尼下了车,「路西法!」
路西法转过头忧伤的笑了,敏感的他已经感觉不大对,乔凡尼的叫唤充满担忧,他的眼神也带著同情,路西法不愿移动脚步,彷佛一走动,就要落入万丈深渊。
乔凡尼走过来温柔的说:「怎麽不上车?一个人孤单的站著,好可怜的样子叫我舍不得极了。」
路西法乖巧的让乔凡尼搂著走向车子,「为什麽突然要我回去?」
乔凡尼沉默的发动车子,顺手点了根烟。
路西法转头看著他俊俏的侧脸,风吹动他的金发,他一手紧握著自己,一手拿著烟握住方向盘的样子帅气的叫人心动。
乔凡尼瞥了後照镜一眼,飞快的转换车道,那一眼似乎也瞥视著路西法。
他把烟丢出窗外,紧紧的握住路西法的手,眼睛直视著路面,「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路西法看著他性感优雅的动作,心酸的说:「我也爱你呀!到底怎麽了?」
「无论发生什麽事我都陪著你,你不会孤独的。」
听著低沉磁性的声音,路西法哽咽了,「那是发生什麽事?告诉我……」
乔凡尼把车慢慢停靠在斯洛安不拉宫廷大教堂前,「来,下车吧!」
他绕过车後,来到路西法的车门旁拉开车门。「我们为克莱儿祈祷。」
路西法纤弱的手臂捂住脸颤抖著:「为什麽要替克莱儿祈祷?」
乔凡尼蹲在车门旁拉下他的手,凝视著他悲伤的眼
「勇敢一点,克莱儿昨天回到主的身旁去了。」
路西法张大了深遂的眼,痴痴的望著乔凡尼,「怎麽会呢?你有没有骗我?她明明还好好的啊!你骗我是不是?」
「我很遗憾……是真的,她……她自杀死的。」
路西法推开乔凡尼冲出车外,扶著车子乾呕著。
「不要这样,坚强一点!你可以控制自己。」
路西法趴在车上搥打著车子,「走开!你走开!谁都不要碰我!」
乔凡尼忙拉住他的手,「不要这样!手会受伤,你听我说,你的继父明天就来了,我陪你回纽约参加葬礼,你不会一个人面对的,有我陪你……」
「你滚!我不要你陪!你说等下礼拜亲子法庭开庭的时候要带我回纽约,你说到时候我可以向克莱儿道歉的,我还没告诉她我有多爱她,我还没向她道歉!你说官司结束後我每个月可以看她一次,现在我看不到了,我再也看不到妈妈了!」
路西法绝望的跪倒在地,乔凡尼心痛的安抚著他,「快站起来,你手上的绷带呢?伤口又裂开了,不要再搥了,来,我抱你回车上。」
路西法挣扎著,「不要碰我!我的琴呢?拿我的琴来。」
乔凡尼忙打开车後座拿出琴盒,「在这里。」
「拿出来,快点拿出我的琴。」
乔凡尼急迫的打开琴盒,路西法抓起了琴抱在胸口像是搂住了母亲
「克莱儿!妈妈……你怎麽走了?我会每天练琴,我会很听话,你不要生气……呜……都是我不好……」
路西法悔恨的抱著琴痛哭,他应该知道克莱儿的个性很激烈,而且又好面子,面对法院的传票她怎麽能忍下这口气?如果他不要离开她,如果他不要遇见乔凡尼,那克莱儿还是活的好好的,因为他的恶劣而害死了自己的母亲,都是他的错,从头到尾都是他的错……
路西法纤细的手抱著琴,像是遇溺的人抓著浮木,乔凡尼这才领悟到小提琴在他心中的含意,正代表著让他爱恨交织的母亲,琴弦割痛他的手像克莱